歡迎諸位女士和先生們。今晚我們要討論的是心理治療與靜坐之間的關系。靜坐是心理治療嗎?我們以為在物質可以進步的同時,精神境界也應該相對提升才對,但那純粹只是個幻想而已。因為事實上,當我們在科技高度進步的同時,卻有心靈提升上的問題。事情的發展看起來就是如此,所以禅修和心理治療的觀念在今天便成為急待討論的議點。
禅修能像心理治療或高科技一樣在我們的社會中占著同等重要的地位麼嗎?這裡的問題我們不是要把它拿來和科技或心理治療做比較。但或許我們今天的講題很容易讓人產生混肴,因為一旦你用一個疑問句,或像“禅修是心理治療嗎?”等的句子時,便會自動涉及兩者優劣的評價問題,好象他們是互相有比較性的東西。所以我們這裡要討論的不是這兩者之中何者較有價值,例如。何者較昂貴,或何者可以產生最直接的效果等。我們所要探討的是社會的一般情況,也就是全民的心理。
美國和西方國家由於科學的進步,人們便急於追求更高層次的科技和一系列機械式的精神活動,那就是我所說的心靈物質化。或許我們學會了一些瑜珈招式而使心跳緩慢下來,或許我們不需要手撐著,便能倒立四、五個鐘頭,或許我們學會了摒住呼吸而讓身體漂浮在空中,像直升機一樣。然而我擔心當這些招數被加入我們精神活動時,我們所在乎的變成只是一些小技巧的收集而已,而非實相的親身體驗。所以從這個觀點來看,禅修不應該被認為是另外一種小技巧而已,它是一種修行,一種真正的修行。
在這裡我們有必要討論“修行”的意義——何謂修行?修行或訓練是某種能讓我們放下的投入或趣向。但我並不是說放下便意味著變得輕浮或嚴肅,而是其中確實真有某些事物可讓我們學習放下的。這種修行主要是要斬除我們一切期待的念頭,以及自己對一切問題先入為主的主觀答案和想法。所以放下主要在斷除成見。當我們談到斷除成見時,聽起來好象不錯。我們想要斷除主觀意識的想法聽起來相當棒,但同時斷除成見也代表斷除我們的期望、痛苦和享樂。斷除成見很可能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厭煩、而非愉悅。所以實際上整件事情聽起來並不那麼引人、有趣,或特別令人感到鼓舞。
禅修主要是需要某些犧牲、某些坦誠。這種犧牲是必要的,而且絕對需要親身去體驗。通常我們會為了培養善德而做某些犧牲,或許我們會願為人類而受苦。但這些所謂的犧牲,對不起,都是些胡說八道。傳統佛教所認為的犧牲是指完全沒有目的的犧牲。這真是駭人聽聞,它是否意味著我們將淪為奴隸?不,除非我們將自己變為奴隸,否則我們是不可能成為奴隸的。毫無目的的犧牲聽起來嚇人,但卻英勇而偉大;它令人無法想象,但卻非常美好。
當你不認為任何一種形式的心理治療能幫助你遠離痛苦,讓你覺得終究會受到保護免於傷害;或者當你不認為心理治療能讓你有能力,運用某些方法來逃避現實時,這種無目的的犧牲就可能發生。禅修是一種犧牲,它沒有技巧、沒有方法,不需使用手套、鉗子、或錐子。你必須運用你赤裸的雙手、雙足和頭去和全部的事物相應。
現實和回報的觀念可能會造成問題。基本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現實或回報,我們並不想從此生中得到什麼,而這也是為什麼自由的觀念非常重要的原因。自由——沒有任何期待,沒有任何要求的自由,它無法被收買或出賣。自由沒有便宜和昂貴可說,它就是這樣自然產生的。自由是有在完全沒有任何參考點之下,才可能逐漸開展,而這也是為什麼它被稱為自由的原因,因為它是完全沒有條件的。
如果在心靈的旅程,或任何心靈的修行中有任何心理治療的觀念加入的話,它就變成有條件的東西了。那麼,你或許會接著問:“我們要如何才能將自己的才華、耐心、修行和一切都變成我們心靈旅程的一部分?”其實,那個特別的心靈之旅,那些獨特的才華和那些漸進固定的過程也必須是無條件、完全自由的表現才行。如果沒有自由,完全的自由,那麼你的問題就沒有答案,而心靈提升也就完全沒有希望了。
所以鼓吹自由的觀念,維護自由本來的面目,不被各種事物污染是我們英勇的職責,也是我們生命的目的,毫無妥協的余地。就如同在戰校或嚴格保守的訓練所討論到的誠實和實在一樣。如果我們對誠實和實在的觀念毫不在乎,那麼在談判自由的觀念時,就會變得非常隨便。假設我們發現自己死了,會怎樣?我們會不會被救醒?不,不論發生什麼,我們都應不改初衷,忠於無條件的自由。為了維護自由,我們必須保持挺直的姿勢。在佛教的傳統裡,禅修是非常簡單、不彎曲而且直接了當的。基本上,當你上座准備禅修時,會有一種得意感。禅坐時你什麼都不做,你只是坐著,配合你的呼吸。你只是坐著,讓所有的思緒活起來,從其藏的主觀成見中走出來。讓思緒走出來,讓修行自行開展,而這可是和心理治療大大的不同。
心理治療需要證言和許多佐證,例如“三年前或三個月前的那次禅修讓我得救了。現在我可以打坐,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我是一個好將軍,我是一個好跑堂,我是一個好郵差。我發現最近我在賣迪森商業大道工作時,我的智慧越來越高了”等,或其他任何諸如此類的話。(學生哄堂大笑)
禅修絕非心理治療的原因在於,它一點都不需要任何佐證或證言。當你開始要求證言時,那就是一種缺陷。你覺得你需要證據——某人在禅修,他做得還不錯,因此你也可以練習禅修。這是心理治療的方法。事實上禅修是一種個人體驗。你並不是因為需要依賴他人而感覺孤獨;更正確的說,你自己就可以辨別,因此孤獨和寂寞不再是大問題。事實上,你開始感覺一種孤獨的喜悅。孤獨本身不需要佐證和證言的。你不需要心理治療,你需要的只是你的生命。從這點看來,禅修又多了一個范疇。那是一種坦然和不再需要依賴的感覺——你自己就可以辦到。基本上而言,你是在對你自己本身下功夫。一切全靠你自己,它同時也是你自己的作為。當我們開始談到孤獨的原則時,獨立、自由的想法變得非常有力、非常有意思,而且非常富有創意。我們不問現實的本質,不問對我們會有什麼好壞可言;我們只是依據自己的空間,以及對自由和孤獨的體驗開始來做抉擇。你自己知道自己是孤獨寂寞的;你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別人可以依靠,即使是現象界也幫不了忙。當然也因為那種孤寂,所以你有能力去幫助他人。因為你覺得這麼寂寞、這麼孤單。除了你自己之外,人類、你的朋友、你的愛人、你的父母、親戚都得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因為在這同時,他們也是孤獨的展現。
只要我們能放開自己,讓自己自由,並且常訓練自己,便會產生極大的寬闊感。因此明白的來說,禅修並非心理治療;它超越心理治療,因為心理治療僅局限於在某個相對參考的區域內,而禅修則是一個整體的體驗。你甚至無法說它是什麼,然而它卻又涵蓋了一切。它含括了生活中的一切——家庭的、情感的、經濟的、社會的和任何的一切東西。
從上述觀點來看,無條件的自由觀念就是禅修的觀念,因此自由不可以被說成是心理治療。如果我們認為自己是心理治療,那就麻煩了,因為我們原本就應該是從這一片混亂中出離的。所以如果心理治療的根本意義被認為是自由,或自由的根本意義被認為是心理治療的話,那麼你就是在欺騙自己,或者有人在欺騙你。它就像有人說:“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自由了。”然後遲些再告訴你:“我對你說的話只是一種心理治療法。”你會覺得完全被欺騙了。從那時起,你不再自由,因為心理療法的方式純粹只是想鼓舞你,讓你開心而已。你的生活將更混亂,而且你將更毫不遲疑的卷入困惑迷亂之中。
因此,如果我們說禅修就是心理治療的話,那麼對人類的共同智慧和覺知將造成極大的傷害。但如果我們說禅修不是心理治療的話,那麼我們便能在了解無條件的自由觀念上做出貢獻。自由本身並非心理治療,它是一種開放的潛能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