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跡
我經常見到社會上一些非常自私的人,盡管嘴上說為人民、為國家,實際的行持卻全是為自己。自私的人假如生活在順境中,他是根本想不到並希求佛法的。我最近就碰到了這麼一位人物:他是負責整頓學院的工作組成員之一,平日裡總是異樣強硬地誹謗佛法、否認佛陀的存在,肆無忌憚地做違背因果之事。結果前幾天他突患急症,經檢查已是癌症晚期。幾天之內,他的親朋好友就都棄他而去,包括他的子女。絕望中他痛哭流涕地給我打電話,說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時,誰也不來管他,現在只要佛能救他,他就開始信仰佛法……
像他這種人,在樂得暈頭轉向時是根本不會想到無常的,而生死其實隨時就懸在我們每一個人頭上。假如真是有智慧的人,只要你平時不忘佛法,那麼在生死關頭,你絕對就不會感受痛苦。
死亡,不管是逼向自己的或是邁向親朋的,甚或是針對毫無干系的第三者的,對一個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善知識,就看你會不會利用它、抓住它而已。在這方面,秋音女士的經歷確實可以給大家提供借鑒。
印象中,小時候父親常牽著我,在夏日的夜晚出去散步。仰望深邃無邊、星星閃爍的天空,父親常給我講些“黑洞”、“白洞”、“飛碟”、“太空”之類的知識。對此,我充滿了好奇,以至這種對宇宙的好奇,一直藏在心裡,並在以後的日子中時不時地閃現。
長大後經歷的便是如世俗必修課般的漫漫上學之路,並最終如願考上了南京東南大學。當然不可能選擇一直向往的天文系,而是選擇了實用的計算機。大學的氛圍漸漸造就了我“個人奮斗”、“實現自我”的理念。雖然也有幾個日落黃昏在校園操場的苦思冥想,也有假期在圖書館猛看尼采、叔本華的經歷,但均未得到關於宇宙人生的滿意答案,反而對生命的本身更為疑惑。不過有一點卻似“恍然大悟”,原來周遭,乃至古今中外忙忙碌碌的人們,對自己的生命本源搞不清楚,竟也可以活得像那麼一回事!那時候也想看佛教的書,但卻無緣碰到合適的,只看到過一本講述佛陀生平的故事集,因感覺上好似神話,便也沒太多在意。但佛陀捨王位出家,菩提樹下發願不成正覺誓不起座的精神卻打動了我。而後來讀到的神光斷臂求法、達摩九年面壁的敘述也同樣令我神往。
從學校畢業後步入社會,便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追求自我實現的浪潮中,一切都開始以自我為中心:自我鍛煉、自我發展、自我表現。那時真可謂“目標方向明確”,而且充滿“信心”和“精進不懈”,具足了“立事的因緣條件”。現在回想起來,不由淡然一笑:精神可嘉,但方向有偏,而且充滿了執著的不安與痛苦。
正當我鼓足了馬力,全身心投入奮斗時,有一天下午,忽然接到一封家中的電報:“母親生病,速回”……急急忙忙趕回家看望生病的母親,但家中沒人,只有一張留言條。看過之後,便又馬不停蹄地匆匆趕至醫院……
幼稚、無知、可笑、可憐的我,崇尚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戰勝、主宰命運的我,那一天,那一刻,卻被上天很不經意地嘲弄了。母親,關愛護佑我的母親,如同空氣般滋養我的生命而從未被我察覺的母親,已於當天早上就離開了我,而且是永遠!母親就躺在我面前,但她再也不能如往常那樣關照我,哪怕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小時候,母親總牽著我的手,怕我摔怕我受驚嚇,而如今,我卻讓母親一個人去走那段最艱難的路……我感到了徹徹底底的失敗,徹徹底底的無奈。我真是一個不孝的罪人!
絕望的我走進寺院,請老法師教我做一切能做的事情,哪怕對母親能有一點點的助益,不論有效或無效、信或不信,我不想再錯失一點點補救的機會。我開始第一次誦經:四十九遍《地藏菩薩本願經》;第一次頂禮地藏王菩薩,祈願天下母親安康,祈願天下父母離苦;第一次真誠地持誦阿彌陀佛聖號,並在夢中恍惚覺察耳畔似有輕誦的佛號聲……
母親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最後一次送給我一份至珍的、無價的禮物——佛緣。這是我生命中最最無價的珍寶,是我認定的生命價值和意義所在。母親不僅賜予我生命,更賜予我利用這一生徹底解脫的機會。母親的恩德雖粉身亦無以為報!
粉碎虛妄後是徹底的清醒,執著追求的真實,恰似虛幻不實的泡影。風風火火的母親是家裡的核心,沒有了母親的家中竟是如此的淒涼,只剩下和順的父親和小我七歲的妹妹。
那個時候,母親離去的傷痛和對自己昔日未盡孝道的譴責,使我開始不能容忍對“自己”的任何考慮。母親不在了,“我”的一切也已無所謂。我開始真正成為一個女兒,一個姐姐,開始真正領會了責任和親情。單位裡,盡心去忍,獨擋一面;家裡昔日飯來張口的我,開始忙於一日三餐,更開始操心妹妹的學習。那時的裂變是巨大的,是對以前的我的一種否定。
否定之後,便需要重新樹立,不管是人格還是立身基礎,甚或人生道路與價值標准。我開始執著且認真地問自己:花開花落,人來人往,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不明之中,就開始從古往今來的聖者智慧中汲取養分與尋找答案。而他們的種種善說漸漸沖破了我原有的狹隘。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從中,我的心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曠遠和安然。
“徹盡法界性,誓至解脫地,得為三界雄,解救諸群迷,我建超世智,必至無上道,斯願不滿足,誓不成正覺。”佛菩薩的誓願震撼著我的心靈。
“其智宏深,譬如巨海;菩提高廣,喻若須彌。忍辱如地,一切平等;清淨如水,洗諸塵垢;不著如風,無諸障礙;曠若虛空,大慈等故。”佛菩薩的行徑,令我高山仰止。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薩的大願震徹寰宇。
無始以來的諸佛菩薩們,在此請接受我至真至深的頂禮……
佛菩薩的無上大願大行使我生起無比的崇敬,自然就將我引入了佛門。九五年的大年初一,為了紀念母親,我開始吃素,並一直延續至今。
在母親過世後的那段日子裡,我在南京雞鳴寺遇到了一位叫小王的道友,我便是在她的指點下誦持了《地藏經》。她是一位非常精進、有執著追求的人。末法時代修行不易,要尋得一個如理如法的修行道場實在很難。她換了好幾個寺廟,最終還是離開了舒適的雞鳴寺,來到了揚州的高旻寺。緣於她,我也得以進入高旻寺,並有幸隨行參與了“禅七”。
禅七意在克期取證,所以從早至晚多達十多坐香。坐香時間也不一,最少如晚息香三十分鐘,最長如早課香一小時,其中間隙便為跑香,至今我還很意念禅堂中的跑香。真正參禅為道乃大丈夫之所能行,坐上當提起全部的警覺疑情,深、忍、止、寂,以期力破無明而明本性;開禁下坐,當如猛虎下山,經行如風,心行如一。百余禅和子繞佛而行,“提起來!”,急行的隊伍中班首師父扛著香板,高聲督促,其勢之大,如挑戰生死的號令;“啪”一擊板,立刻收住,一切止寂,此刻但看己心,“當下念佛者是誰?”
可憐薄福的我,因繁忙的工作纏身,第一年只能利用假期隨喜,但這已讓我對那裡的修行氛圍深有感觸。第二年的新年,我便在禅堂度過了。第三年我已回南京,所幸有二十多天的探親假期,我才又回到了高旻禅寺。最初兩次是求道心切,但來去匆匆且理路不明,徒以妄想心識,揣測宇宙真理。每三次妄心稍息,身心清淨而安然,但生死心不至切,沒有意識到強烈的出離心和至真的菩提心對真正的修道是多麼重要。
高旻的禅七確立了我此生學佛修行的志向。在此之前,生活、事業是我人生的重心;之後,修行悟道,成佛度眾則成為我此生的唯一目的。
目標雖已明確,修行之路則漫長而艱辛。
剛開始時,外境上:世事擾亂,競相紛呈;內心:心地未明,聞思不夠,理路不清。所以雖有一片心願,但磕磕絆絆,時進時退。那時的我一直處於理想與現實的斗爭之中;處於清明和愚癡,處於兩個不同的“我”的輪番交織中:一個是志求無上道、質直柔和、剛強勇猛、能捨能行的大我;另一個則是:被塵世所牽,資生不易、顧慮重重、狹隘遮蔽而艱難的小我。
塵世中的修行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後來,因緣時至而接觸到了密宗。一看《菩提道次第廣論》就覺得與自己非常相應,因而感歎不已。那裡面指出了三士道的修行關鍵:聞、思、修。並特別強調對初學者而言,聞思顯得尤為重要。藏地佛學院一般都設有辯經院,細致、精密的思辨抉擇是正確無誤的修行基礎。
後來又有幸得到了《大圓滿前行引導文》,它含括了完整的修行次第:無偽的出離心,無上的菩提心,忏悔,七支供和上師相應法。根據自己的修行體會,五加行的的確確是一條必須依止的修行之梯,它不僅是大圓滿的前行,其實也涵蓋了大圓滿的正行。
同時在善知識的引導下,我又開始研習大圓滿的智慧教言。通過仔細辨析,潛心思維,我終於對緣起性空有了突破性的認識。雖還只是理上疏通,但已感到了身心無比的輕松、自在。就如同一下子掀去了心中的障蓋,解開了身上的枷鎖,讓我深切感受到“眾生實在可悲可歎,無始以來虛妄流轉、輪回痛苦得實在冤枉!”大圓滿的教言使我產生了無比的信心,同時對諸佛菩薩、大善知識們更產生了無比的崇敬和感激。我真心祈願大圓滿的智慧之光能照亮末法時代更多眾生的心靈。
如今,我的修行已少了一些浮躁和煩惱,多了一份安忍與自在。我願以一顆真誠心、質直心、長遠心,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修持大圓滿,不帶半點的虛偽和矯飾。工作、生活上,要學會合理安排、正確面對、勇於承擔、絕不苟且;在人世生活中,則試圖慢慢熏習父母兄妹之心和自他相換之行。
佛陀教誨下的生命,充滿了光明、安樂、祥和與智慧。願我此生乃至生生世世都能追隨佛菩薩的足跡;願天下眾生都能行持大智、大勇、大仁的菩薩之行,以臻到達徹底解脫的聖境。
在大城市的股股濁浪中,我很少能聽到真正的法音,因而秋音的話讓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她通過直面母親的死亡而通達了真理,現在又說出了真理,這讓我想起了莎士比亞的一句話:“真理往往是在痛苦的呻吟中說出來的。”
有時我在想,生存於大城市中的人們,像不像即將落山的夕陽映射下的灰塵?缤紛不了多少時間後,它們的光芒也就隨著太陽的西墜而被夜色吞沒了。從宏觀上看,人們如此紛亂而盲目地忙碌於自己的利益,在關注衣食住行的同時,根本就沒有考慮是否讓靈魂得到了真正的歸宿與安寧。而當你從微觀方面縱深剖析一個個都市游魂時,你看到的只會是一個個不可告人、不可言喻的痛苦。因此,當眾生沒有獲得佛法的甘露,沒有獲得修證自在的時候,被困苦煎熬、困擾的每一個眾生都是非常可憐可悲的。而如果你真正調伏了自心,那麼不論你身處何方、居住何所、身著何衣,都會處於一種永恆的安詳、幸福當中。
那麼,被痛苦煩惱困擾的眾生,為何不希求能帶來真正的自由與自在的佛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