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朋友,才高八斗,卻為人低調。在我們這群朋友裡,被公認為我們的核心人物。雖然他話不多,但有時候一句話卻讓我們思索半天。他早年畢業於國內一所知名大學,在單位裡遇上一些技術方面的問題,往往最後都在他那裡迎刃而解,可他這麼多年卻一直在單位默默無聞,做最普通的技術人員,拿微薄的薪水。
我是從和他同一行業的同學鄭那裡知道他的境遇的,鄭說:“聽說好多外企、私企都找過他,他都拒絕了。憑他的技術,應聘到哪兒最少都是個副總工程師。現在的單位,不死不活的,把人的那點兒銳氣都磨沒了,更別說收入了,這一年得少多少?他要是早出來,早就住花園小區了,哪像現在還住大雜院?”
我便去找他,他正給八歲的兒子講汽輪機,深入淺出,引人入勝,我在旁邊聽入了迷,就想什麼時候也得讓他再給女兒講一講。
我憑我們是老朋友的關系,直言不諱地問他:“聽鄭說,那些技術上不如你的人現在都成了你的領導,掙錢多你幾倍,這種單位,靠裙帶關系才能有所發展。工資也就勉強能養家糊口,這還有什麼讓你可留戀的?趁年輕,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把握。” 他說:“二十年,一到二十年我就走。”我一愣:“人的一生有幾個二十年,尤其是人生裡最美好的二十年。”
他給我講起了他自己的故事。他畢業於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畢業時他是作為本市重點引進的專業人才到這個國有大型企業的。到這個單位的時候,馬上要退休的老廠長力排眾議,將福利分房中最好的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分給了他,而廠裡有些四十多歲老少三代的職工都沒有分到這樣的房子。老廠長工人出身,沒什麼文化,也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在他從老廠長手裡接過房子的鑰匙的時候,老廠長用他洞察世事的眼睛盯著他,跟他說:“你就在這兒穩穩當當地給我干二十年。”不久之後老廠長就退了休,跟女兒去了南方,之後工廠幾次改制,廠長走馬燈地換了幾茬,工廠卻越來越走向衰敗。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當時老廠長說的話了,他卻依舊住在那個兩室的房子裡,默默地堅守著那個心底的承諾。
我們相對而坐,久久無語。像那位老廠長當時說的話擲地有聲,讓他震驚了一樣,我也同樣被他的講述震驚著。是呀,現在的人在物質和精神上是多麼小氣和低俗,對法律上的承諾都置若罔聞,更不要說口頭上的一個要求了。人生在世,總有這樣那樣的困惑和坎坷,只有在陽光下,在心底裡湧流著一灣清澈的泉水,才會澄清心靈和拯救精神,而心底留存的那麼一種“真水”,雖無香卻蕩滌靈魂。
其實每個人都需要這種“真水”,每個人心裡都有這種“真水”,我們隨處都在得到,也需要隨時給予別人。細想起來,水,僅是一個單純的名詞,萬物生長消亡,人類繁衍生息,都缺不了它。“真水”固然無香,可只有它才能灌溉莊稼,滋潤萬物,它毫不保留地奉獻著自己的熱情和真誠,用自己質樸的本能頑強地站在歲月的枝頭,用自己的精神和堅忍顯露著生命厚重的底蘊,描繪了另一種生命中深沉的風景。
它已超越了一切,包括才華、財富、背景、機遇等等。
真水無香。
所有的困難和坎坷擺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往往心浮氣躁、心緒難安,殊不知,生活的底蘊往往在此時才顯出真面目。看過了繁花似錦,看到了植物體內汩汩流淌的體液嗎?看過了七色彩虹,看到了雨水傾盆的盛景嗎?看過了波光粼粼,看到了千萬條小溪爭先恐後奔湧向前嗎?
月朗星稀的夜晚,在窗前凝視如墨的夜空,讓心底靜靜地流淌那一灣“真水”吧。
即使歲月老去,華發已生,你必須堅守住自己,你才會成為無香的“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