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最苦難的人間,佛陀所代表的覺悟和慈憫,仍平等無礙地安撫著人最深的傷痛,觸發著人最深的希望——這便是佛陀悲智的力量。
北京的春天,乍暖還寒。坐在對面的妙覺法師包在一件寬大的灰色棉袍裡,領口和袖口上打著若干大大小小的補丁。
“呵,不是沒有新衣服穿,或者故意要顯得穿著破爛,只是我特別喜歡有補丁的舊衣服,像小時候的感覺,樸素的東西讓人安心溫暖。”她輕輕撫摸著藍色針線縫制的小補丁,一種清澈的赤子情懷不時從她身上自然流露。
從2004年秋天起,妙覺一直奔波在河南駐馬店、信陽、周口、商丘、登封等幾大艾滋病高發地,走訪了千余戶艾滋病人家庭,不但給河南艾滋病患者找來了物質上的補給,更重要的是,她以佛教的知識和智慧給予艾滋病人心靈上的支持,幫他們重建信心,平靜積極地生活。妙覺法師成為中國大陸首位以佛法救度河南艾滋病人的比丘尼。
遭受重創的村莊
“大師”、“師父”、“法師”、“菩薩”……妙覺走在河南駐馬店上蔡縣後楊村時,遇到她的村民都會熱情地打招呼,各種稱呼都有,她總是笑瞇瞇地回應:“叫我妙覺就可以了。” 不光是後楊村,遂平、西趙橋、雙廟等眾多村的老百姓,都對這位比丘尼十分熟悉了。
2004年,妙覺在青海玉樹閉關修行後,偶然從鳳凰衛視中看到了有關河南艾滋病村的報道。這年秋天,她聯系到從事艾滋病救助工作的相關人員,要求一起去村裡看看。
妙覺到後楊村時正趕上中秋節。秋天收獲的季節,卻看見麥田裡簇新的墳頭不間斷地一個接著一個。家人團聚的中秋佳節也只給村民們平添了悲傷的氣氛。3天時間,妙覺走訪了十多戶人家。推開村民家的門,往往迎面就是桌子上擺放的遺像,有大人也有孩子。全村看不到笑顏,眾人一臉漠然。後楊村幾乎家家都有HIV感染者,這些年他們反復經受失去親人和等待死亡的痛苦。
“震撼!”兩年多過去了,妙覺至今仍然用這個詞語描述第一次去疫區的感受。“生命本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展現在我面前的軀體卻如此脆弱無助,沒有尊嚴。”
這些年來,大陸政府在個別艾滋病高發區陸續修建了醫院、孤兒院、馬路,提供多種免費藥物。民間自發的支持力量對於改善患者吃飯和吃藥的問題也有所幫助。“但是,死亡對於心靈的創傷是最難愈合的,河南艾滋病患者因為自身病痛和親人的離散,遭遇的傷痛太重了,他們有著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妙覺說。
妙覺要幫助河南地區艾滋病人的念頭,愈加強烈。知名防艾專家高耀潔讓妙覺分外敬重:“我打算一心追隨高老,她走到哪裡去,我就跟到哪裡。”說起最初的天真設想,妙覺一臉孩子氣式的認真。
以佛教力量重建安全感
妙覺第一次拜訪高耀潔是在高老丈夫住院的病房裡。一同在場的李喜是一位艾滋病感染者,她熱情地給大家洗了幾個桃子。妙覺接過桃子沒猶豫就吃了,陪同她一起去的妹妹一直把桃子拿在手裡。事後,妙覺很嚴厲地批評了妹妹。
後來,熟識後,李喜將妙覺當作最好的傾聽者。有一天夜裡,與妙覺同睡一張床的李喜,突然哭了起來,她因為輸血感染了艾滋病,又通過母嬰傳染給了自己的兩個女兒。白天她可以去忙碌很多事情,忘記痛苦,但是夜晚,難以抑制的傷痛讓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安慰李喜時,由於距離很近,李喜的鼻涕眼淚也濺在妙覺臉上。
平時類似與艾滋病人近距離的接觸,或者一起吃飯,妙覺也沒有太大的恐懼心理,只有一次她在家裡翻看從患者那裡借來的艾滋病防治手冊時,手指被書劃了一道口子,讓她有點擔心。詢問醫生後,醫生說艾滋病毒在陽光下無法長時間存活,這種情況不會被感染。
“與艾滋病人接觸時,完全沒有害怕和擔心是不可能的,但要按照常識判斷出不會被傳染的情況,應該多體諒病人的心情,動作語氣都不必刻意。”通常妙覺會與患者不帶手套握握手,遇到女孩子就擁抱一下對方。
起初,她發動周圍的居士,為村民們集資,送米、油和少量的現金。後來,她開始尋求更廣泛更強大的佛教力量支持。
2006年春節前夕,妙覺趕到了江西廬山東林寺,向東林寺的大安法師說明了自己的意願,希望大安法師能從物質上和心靈上都給予疫區病人支持。
第二天,東林寺就拉出了號召僧人捐款的橫幅,一天之內募集了五六萬元,三四天後共籌集了10多萬元。2006年1月19日,3輛車從東林寺出發,寺院監院覺海法師帶領了17名僧人,冒著紛飛大雪,進入河南省,依次走訪了幾個重災區,給1000多個艾滋病人家庭送去了米、油等生活物資,以及每家200--500元的現金,同時還送去了佛教經書和念佛機等。
今年春節前,東林寺的僧人又給河南當地村民送去了生活物資和現金,以及經書法寶和高僧講經的影碟。與此同時,廣東著名的六祖寺的大願和尚在聽到妙覺請求的第2天,就派了一個小沙彌與她回河南看望病人,隨後幾位法師帶著價值10多萬元的財物在災區發放。並幫助妙覺設立了5個佛堂,購置DVD和電視等設備。
2007年東林寺和六祖寺的河南之行,法師所到之處,發放財物的時候拒絕戴手套,與病人們相處和諧,有的病人拉住法師的手感動得淚流滿面,長跪不起。短短半個月,幾百人請求皈依。這說明,在民間疾苦的地方,人們對佛教抱有深刻的期待。
妙覺認為,對這些長期被外界隔絕孤立的艾滋病人來說,與獲得金錢和藥物幫助同樣重要的是心靈關懷,是無法替代的精神安慰和安全感。對一個病人來說,愉悅和信心不僅僅是內在力量,也是治病良藥。而布施無畏、慈悲和臨終關懷,正是佛光普照人間的根本。有一位女患者曾經抓住妙覺的手說,不用帶任何東西,你能來看我,我就太開心了,沒有人來看過我。
——受創傷的心靈需要被撫慰,遭踐踏的尊嚴值得被重建,待到生命離去時應該自在安詳。妙覺在佛教界發起的救助艾滋病人行動,在海內外得到了越來越多的呼應,有海外居士開始尋找她的聯系方式,要求通過她資助河南艾滋病人。
麥子落地總能生根
俗語說,種子總能落地生根。妙覺用佛家智慧幫助艾滋病人解決心理問題的方法就是播撒種子。如今,她已經初步積累了一套建立簡便佛堂於民間廣施佛法的實踐經驗。
上蔡縣有一位叫趙偉的患者,原本是幸福的五口之家,後來因為賣血,父母、妻子、兒子全部感染了艾滋病毒。夫婦倆目前靠拉三輪車謀生。
妙覺在與這家人的接觸中,發現他們樸實善良,與周圍人相處融洽,他們家是村裡互助小組的活動地點。夫婦倆出去干活時,年邁生病的父母常常無力照顧孩子,妙覺有時到了趙家,挽起袖子就開始打掃衛生,給他們做營養豐富的素食。熟悉後,又給他們講佛經故事,開示佛法。後來趙偉把煙酒都戒了,也不怎麼打麻將了,全家人開始虔誠地讀佛經,並全家皈依。由於有了信念,艱難的生活似乎慢慢也有了生機和樂趣。今年1月,六祖寺法師來的時候,趙偉主動拿出家裡的一間房屋,改成佛堂。現在村裡經常有人去那裡念經讀書,或者看往生案例的影碟。
像趙偉家這樣設有佛堂的村民,目前在河南艾滋病地區共有5處,猶如5顆善的種子生長在人們心中。佛堂裡禁煙酒和麻將,想拜佛念經的村民有了個清淨的道場後,同時也增進了村民之間的聯系和交流。對於個別想不開要自殺,或者抱怨要鬧事的村民,妙覺總會趕去勸慰,告訴他們久病痛苦正是教導我們“無常”,要感激已經擁有的一切,少抱怨,多奉獻,活在過程中,心就能夠自在,痛苦也就大大減輕,對人友愛才是正道。死亡的快慢不是問題,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是修行的機會,就可以放下執著,往前,乘願再來。這些聽似簡單的尋常道理,在被艾滋病吞噬的村落裡起了不小作用。
兩年多以來,隨著信仰佛教的村民增多,大家相互影響,長期以來讓村干部頭痛的干群關系緩和了很多。
以前,每次去領取艾滋病藥品的時候,人們總是相互半開玩笑地說:“發老鼠藥啦!發老鼠藥啦!快吃快死啊!”現在,很多人都開始戒煙戒酒,愛惜自己的身體,面對死亡和生活,態度變得逐漸平和。年輕人建立了一個QQ群,在網上交流用藥的情況,有人找到友情,有人找到了愛情和婚姻。
“因為病痛和絕望破罐子破摔的麻木,與真正內心的平靜並不一樣。後者才能享受生的樂趣。”
艾滋病患者能夠接受妙覺所講的道理,很大程度上緣於對她的信任。她懂中醫,常給病人看病,教給他們保養身體的方法,做素食。而天變冷的時候,就會有人給她送來一雙厚實的棉鞋。有時候在村裡待得太晚,她就在佛堂臨時搭一張簡陋的床住下,這時一定會有村民來給她鋪好被子,打好洗腳水。夜裡光線並不好的佛堂裡,常有人來和她坐在床邊拉家常。
妙覺很享受這分信任,她認為,運用佛法對艾滋病患者進行的臨終關懷,不僅僅是在病人臨死時才去說法開示,或者超度亡靈,更重要的是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幫助他們理解佛家的智慧,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信心,享受生命的喜悅。“其實面臨死亡的人眼睛最亮,最容易理解佛法,得到智慧,因為生命要離去時,人會明白:名利毫無意義。”
內心的呼喚與修補
印度的德蕾莎修女,以護佑貧民窟的垂死病人為終身事業,為後人稱頌。妙覺坦言,德蕾莎修女就是她為自己尋找的榜樣。
曾有朋友問她,出家人保佑眾生,在廟裡念佛不就行了麼?為什麼要跑到艾滋病村裡去?“這仍然是當代社會對出家人的誤解,其實出家人出世,就是為了更好地入世啊。中國佛教的底蘊如此深厚,現實生活與佛教智慧無法分離。比如古代的‘先進青年’濟公和尚,不就是四處雲游助人麼?再比如今年春節出家的陳曉旭,她的選擇也是這個道理。或許經過幾年苦修後,她將能幫助更多的人。”妙覺說。
與放棄上億財產和婚姻出家的陳曉旭有些相似,妙覺曾在中國大陸經濟最發達的城市深圳做過公司,在商場如魚得水,有過一番成就。初次見面時,眼睑周圍細細的眼線在她樸素的面孔上分外突出:“這是我出家前和朋友一起弄的,出家後可絕對不允許。”她大方地一笑。
妙覺出家前的名字叫張玲。世俗生活中,張玲曾擁有世俗幸福的一切外在標准,而內在卻是一顆因為童年缺少家庭溫暖,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心。“我處處好強,對人熱情,其實只是在掩飾自己的脆弱,要引得別人的關注。”
事業上的成就越大,擔負的責任越多,內心的壓力與缺失與不安也越強烈——內心的天平太失衡了。此前,張玲一直對佛教很有興趣,閱讀了很多書籍。最終,她決定用出家治療自我心理問題。1998年9月19日,張玲在河南洛陽的吉祥寺禮上清下淨師傅剃度出家,起法號妙覺,字淨法。2000年在哈爾濱極樂寺幸遇勝緣,獲登戒品。現在,妙覺除了致力河南艾滋病人救度外,還擔任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覺拉山密勒日巴寺孤貧醫療站創辦人,羅浮山妙覺精捨主持,中華慈悲喜捨功德會籌委等佛界職務。
“不要用高尚無私這些詞語形容我,絕對是有‘私’的。通過幫助別人,我在修補自己的精神世界。這兩年多,在河南做的救助艾滋病人工作,讓我完全認識了自我,那些內心的情節與空洞終於得到了填補。我現在真的完整了,快樂了。自在知足。”妙覺法師說。
當年一定要去河南艾滋病村看看,埋藏了她一個重要的情結——故鄉情結。河南鄭州是她父親的家鄉,是她幼年、少年時期一直渴望生活的地方。這兩年多以來,她的故鄉情結得到了滿足。由於長年在河南活動,妙覺與父親的關系也逐步得到了和解,彌補了曾經缺失的親情。
“對於得到的一切,我的回報就是把幫助艾滋病人群作為終身事業,像德蕾莎修女一樣。”
妙覺希望今後能集聚更大的力量幫助艾滋病人,每一個艾滋病村莊都能建起一個小佛堂。她還籌劃能夠建大陸首座艾滋病寺院,容納1000--3000人,可以讓病人在裡面居住,可以收養老人,收養孤兒,給他們提供充足的物質保障——寺院清淨地,也利於病人修為休養。
然而要解決這些問題,還需要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如果兩岸三地的佛教界能聯合起來,成立佛教艾滋病救助協會,集思廣益,一定能讓更多的病人從中受惠。”妙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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