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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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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轉載) 鎮裡有位撿破爛的丑娘,面貌可怖得像聊齋裡的女鬼,年紀小的孩子猛地看見總被嚇得大哭,於是,我們這些大一點孩子就用石頭扔她,把她打跑。24年後我舉行婚禮時,一個面貌奇丑的老婆婆又突然出現了,孩子們又撿起石頭轟她。而這時,我的養母出來制止說:“不要朝她扔石頭!今天,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大家……”
(一)
鎮上有位丑娘,總在垃圾堆裡翻翻撿撿,佝偻著身子,有時肩上背著一長串髒兮兮的可樂瓶或易拉罐,有時拎著一些硬紙盒或舊報紙,住在傍牆的一間陰暗潮濕的簡陋棚屋裡。
丑娘並不凶惡,可是模樣卻煞是駭人。臉上像蒙了一層人皮,卻拉扯得不成樣子,人皮外露出兩只眼睛和白白的牙齒,你甚至看不到這臉上有無鼻子和嘴唇耳朵。黑黑的皮膚,怪異的模樣,讓你聯想到《聊齋》裡的女鬼。她甚至比西方童話裡坐著掃帚飛來飛去的女巫更可怖,因為女巫有長長的鼻子,可她連鼻子也沒有!
年紀小的孩子猛地看見丑娘,總是嚇得大哭,大人們便大聲喝斥丑娘走遠點,趕緊牽著小孩子離開。大一點的孩子看到丑娘,就從地上撿起石頭砸她,把她打跑。可丑娘似乎改不了她的壞毛病,總喜歡偷看孩子們嬉戲,無疑地,孩子們的天真讓她快樂。直到有一次,她躲在牆邊看我跟其他的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我們高興地歡呼時,她也忘乎所以地笑出聲來,她要命的笑聲給她帶來了災難,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倏即發現了目標,很快撿起一塊鵝卵石,丑娘慌忙逃走,石頭還是毫不留情地命中了她的後腦勺,血滲出來,她嚎叫了一聲,捂著頭痛哭著跑了。
幾天後,我又看見丑娘頭上纏著繃帶出來買米。吃飯時跟母親說起這事,她說丑娘到衛生院來,是她給丑娘上的藥,纏上繃帶的。後來丑娘也知趣,白天一看見人就遠遠地躲開。卻在晚上不時出來翻撿廢品。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繼承母業,醫專畢業後成了鎮衛生院的一名鄉醫。也漸漸淡忘了鎮上的丑娘,她不過是鎮上一道丑陋的風景,不是麼,她的出現不過是讓人惡心、恐怖,她幾乎就是一個怪物。
(二)
一個冬天的深夜,天下著小雪,還夾著雨,雪掉在地上,很快就化了。山寨的一戶人家生孩子,請我出診,接完生安頓好母嬰,已是凌晨,鄉親好意留住,可我怕別的病人來找,今晚是我值班啊,我只得往回趕。
滿腳泥濘,穿過鎮上一個黑黑的巷子,這是從鄉村進鎮上的必經之地。四周都黑漆漆的,陰冷的鎮上,依稀看見又矮又小的磚頭房子窗戶緊緊關閉,我背著藥箱快步走著,多麼希望快點看到燈光啊。整條街就那麼一盞燈,為了方便夜裡看病的人們,安在鄉衛生院門口。我家就住在衛生院裡,還得出這條巷子,過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街才能到。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沉睡,只有我一個人醒著,在雪雨泥濘裡獨自疾步走著。雨點和雪花落在我臉上,冰涼冰涼。
走到一個電線桿下面的時候,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面猛地抱住了我,還在我胸前亂摸。我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大聲呼救。雙腳踢騰著,想拼命掙脫,可是一只粗裂干硬的大手,像鉗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幾乎窒息,驚恐地用頭試圖撞擊歹徒的胸口,可是落空了,頭上反遭了重擊,在我軟綿綿地倒下時,恍惚看見歹徒身後另一個矮瘦的黑影,掄起一根棍子似的東西朝歹徒頭上劈去……
之後我迷迷糊糊地被黑衣人背起來,他背上很溫暖,讓我感到安全。他背著我和藥箱,踉踉跄跄藥箱不時碰到他的腳,有幾次他差點跌到,膝跪在地上,他用手撐著地,又艱難地背著我爬了起來,氣喘吁吁,很是吃力。
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他把我輕輕放下,將藥箱放到門邊,喘著氣伸出枯瘦的手敲門。這時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門口路燈昏黃,我卻分明看見他蒙著黑紗的臉上,眼睛裡閃出慈愛的光。他喘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缭繞著,讓我想起母親在灶台邊做飯時的溫馨。
等父母打開門看時,只看見癱坐在門口地上虛弱的我。黑衣人頭上裹著面紗,沒容我道聲謝謝,風一樣地走了。
第二天,聽人說,鎮上派出所抓住了一名男子。警察在凌晨發現他暈倒在街頭,頭上流血,似是遭了鈍器猛擊。一看臉相,像是通緝令上追查多年的強奸殺人犯,不知被什麼人用鐵棍打暈的。男子被救活了,一審問,鄰村有兩名少女被糟蹋,一名男子被劫,都是此人所為。
鎮上人像過節一樣額首稱慶,都在議論那打傷歹徒的神秘人,有人說是一位像少林武僧般的高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有人說一定是位滿臉胡須、高大威武的男子,行俠仗義卻不喜拋頭露面。
但之後我再也不敢獨自深夜出診了。衛生院又來了一位男醫生辛瑞,我們志同道合,不久就相愛了。
(三)
辛瑞的父母住在不遠處一座美麗的小村莊裡,那年春天,我們在那裡舉行隆重的婚禮。來賓們向新郎和我祝賀以後,就來到農捨門前那一張擺滿美味佳肴的桌前坐下。餐桌設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院內的梨花和桔子樹上開滿的小白花,飄溢著陣陣沁人肺腑濃郁的清香。
辛瑞與我都是醫生,找我們看過病的鄉親們絡繹不絕地趕來祝賀。他們帶來雞蛋、糍粑、臘肉,還有鮮艷的布料,各式各樣的禮物。孩子們調皮地跟大人們學著說:“祝辛醫生和曾醫生白頭偕老,早點生個胖娃娃———”我羞得臉都紅了。
親戚們和鄉親們熱烈地交談著,一邊喝酒飲茶,吃著水果點心。廚房裡,村中最好的廚師像指揮若定的大將軍,領著七八個人正熱火朝天地殺雞宰羊,准備午餐。孩子們每個兜裡裝滿了好吃的東西,正在院子裡歡快地跑來跑去。
午餐前,鎮上電影院唯一的樂隊———“稻草人”也趕來助興。“小土豆”打著手鼓,“茄子”彈著吉它,還有一個號手和貝斯手。在我們這十裡八村,他們可算名家高手,肺活量又大———我是說吹小號的“小米”和那個主唱吉它手“步槍”。誰家辦喜事都少不了他們。他們一路吹著彈著,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一邊向主賓席走來。主婚人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來賓們齊聲喝彩,孩子們吹呼雀躍,婚禮在此時達到了高潮。
開宴時,“稻草人”演奏了一首像野馬般瘋狂的舞曲,孩子們吃一會東西,又離席去跳舞,他們扭屁股的滑稽模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男人們開始喝火一樣厲害的燒酒,有的還猜起拳來。女人們也邊抿著酒,邊愉快地交談著。我跟著新郎挨桌向來賓們敬酒。
這時,從山坡上突然走出一位面貌奇丑的老婆婆,她穿著褐色布衣,黑色布鞋,手裡捧著束粉紅的杜鵑花,腳步蹒跚,緩緩地走過來。她的臉上仍然除了眼中一絲白色,都是黑黃不清慘不忍睹皺巴巴的傷疤,你甚至也看不出她臉與脖子的分界線,活像萬聖節戴了鬼面具的女鬼。
有位嬌弱的女賓驚得把滿嘴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大家一陣驚愕,都看清楚那就是鎮裡人常譏笑奚落的“丑娘”。人們在結婚時都講究吉利,在鄉村更是如此,所有的賓客們都在交頭接耳,互相低聲議論著,似乎這個面目恐怖、衣著褴褛的孤老婆子來這真是太不合時宜。
我怔怔地端著酒杯,有些不知所措,新郎也面露不悅。小孩子反應最快,撿起地上的石頭朝她身上扔去。丑娘本能地伸出雙臂擋住了頭。而我分明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扔中了她的手腕。她倉皇地退了兩步,卻並不急於離去。她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我!更多的孩子撿起了石頭———
這時,我的養母走過來制止了孩子們:“住手!不要朝她扔石頭!今天,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大家———” (四)
二十四年前,離這十多裡的山腳下一間小茅捨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女人是為了逃避嫁給一個白癡的命運,男人帶著她離鄉背井,私奔到這。那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妻子快要分娩的前 夜,茅屋著火了,房梁砸了下來。人們聞訊趕來,撲滅了余火,不幸的是,丈夫被掉下的房梁砸死。人們發現了被木方壓住的女人,蜷縮成一團,她全身燒得黑糊糊的面目全非,令人驚異的是,腹前那塊肌膚卻雪白如玉。毫無疑問,她一定是蜷縮著身子,拼命護著腹前的小生命才這樣的。人們手忙腳亂地將女人抬往衛生院,孩子出生了,是個漂亮的女嬰,母親雖然搶救過來了,卻因全身大面積燒傷根本無法哺乳。無依無靠的母親,丑陋的母親,她怕嚇著孩子,也無力獨自撫養孩子,只好將孩子送給了產科大夫———那孩子就是我。
說完,養母指著那滿眼噙淚丑陋不堪的老婦人對我說:“二十多年來,她一直在這附近靠撿廢品為生,她一直默默看著你長大———孩子,她是你的親娘,一個可憐的女人,一位可敬的母親———”
丑娘站在那裡,雷擊般一動不動,聽著我的養母說完這番話,萎縮佝偻的身子劇烈顫抖著,像暴風雨中想努力掙扎昂立在山坡上的飽經風霜的老榆樹,寂靜的人群清晰地聽到她近乎痙攣般壓抑的哭咽聲。那是一種被巨石壓迫多年的小草從心靈深 處迸發出來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吶喊和傾訴!可是多年來,又有誰用心聆聽、憐憫過她聲聲淒涼無助的哭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想起那個風雨之夜,痛擊歹徒的那個“黑衣人”和“他”抱起自己時那雙慈愛雙目裡射出的善良之光,還有那柔軟而佝偻的背上溫暖的感覺。是的,那個矮矮瘦瘦的身影,一定是她,是她,她一直在暗中保護著我———我是可憐的丑娘唯一的孩子,親生父親死後唯一的寄托……
我想起少年時不止一次,和其他小朋友往她骯髒的衣服上吐口水和扔石頭,沖她厭惡地吼叫:“滾開,丑八怪,再不滾,我們可要打你了!”就是成年後遠遠看見丑娘,我投去的也絕對是沒有一絲憐憫的鄙夷嫌惡的眼光,那目光是一種警告:離我遠點!
這就是我的親娘!我白發的丑娘!我愧悔交集,望著衣衫單薄的丑娘失聲痛哭。脆弱的玻璃酒杯,不知什麼時候被我捏碎了。碎裂的心卻在滴血中看到那束驚心動魄的光芒。那光芒與生俱來,上帝賜給我的啊,它一直就像春陽般在懵懂的我頭上默默照耀,而我卻在今日才幡然醒悟。
丑娘顫巍巍地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紅綢布包,她抽出綢子,細心地將我的手指纏了又纏,目光裡滿是慈母的憐愛。我站在她面前泣不成聲。然後她鄭重地將一個雕花的橡木盒塞到我手裡說:“女兒啊,今天是你大喜的好日子,請你收下一個想把一座金礦都獻給你的,一個可憐的親娘送給你的小小禮物吧。娘撿了二十幾年破爛,攢了很多年,才買到的———”
說著,她老松般粗糙、指甲縫裡還夾著黑垢的雙手顫抖著打開了這個方形的首飾盒,盒子很別致,像一座美麗的小木屋。裡面的紅絨布墊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白金戒指,圓圓的指環上綴著一把精致的小雨傘,母親的心,她一直像雨傘般呵護著我啊!還有一串暗綠色的冬凌玉項鏈,翡翠色的緞帶串著一顆顆圓潤的玉珠,墜子是一頭憨樸的綠色小玉象,樣子可愛極了。
我百感交集,擎著盒子,哭著跪在她面前:“娘,你的心比這金子和玉都珍貴百倍!原諒女兒從前對您的不恭。跟我住在一起吧,在我身邊度過您的後半生,我會好好地照顧您———只要我這裡還有一碗飯,那一半就屬於您!”
可是丑娘的不幸還沒有結束,長年孤苦伶仃、骯髒惡劣的居住環境,節衣縮食的生活,損害了她的健康。她搬來與我同住時,我為她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她的身體極為虛弱。帶她去城裡看,醫生說已是肝癌晚期,而且已擴散到全身,估計活不過兩個月了。
我強忍悲痛沒有告訴她實情,精心照顧著我可憐的丑娘。她與我幸福地生活了三個年頭,在我生下女兒的第二年夏天去世。臨終時她握著我的手說:“孩子,你很出色,我很欣慰,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是我全部的寄托。沒有你,我撐不了這麼久———活著,多麼不容易啊———現在,我要去陪你父親了,我告訴他———你生活得很幸福,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將丑娘與生父葬在一起,在墓前,我將那串冬凌玉項鏈戴在了女兒脖子上,告訴她外祖母的故事。我的丑娘,她一生受盡歧視與侮辱,卻給了我無比深沉偉大的愛。
那枚白金戒指一直戴在我手上,圓圓的環,樸素的小雨傘,它讓我懂得什麼是深刻的愛和美,什麼是生命延續的真谛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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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台灣學佛網 (2004-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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