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魚如此,販魚亦然。我的家庭曾經因為販魚而經歷過一段難言的痛苦辛酸。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父親到泊東買魚,然後在我們那邊賣。因此,有一段時間我家日子過得比別人家要富裕得多:有魚吃、有新衣穿、還有煤燒。父親也經常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喝酒,印象中我們家當時三天兩頭擺酒席。
父親賣魚時曾發生過一件怪事:有一天天還不亮,父親騎自行車帶了兩筐魚到縣城去賣,走在離村子約三裡地的河堤上,突然感覺到有人抓住他的車後座,用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連人帶車橫著推下了河堤。父親一生經歷過很多怪事,知道這一次又遇到情況了,但他不害怕,坐在地上卷煙抽,同時罵罵咧咧:“你跟我鬧什麼?”直到天亮,他才把散落在地上的魚撿回到筐裡,繼續上路。
好景不長。我十二歲那年的夏天,一天早上,正在菜園干活的父親突然感到一股風撲到了身上,然後半身發涼,說話不利落,嘴上叼著的煙卷也開始往下掉。他自己知道情況不好,就沿著菜畦埂歪歪斜斜地往外走。正在打麥場裡干活的二叔看到情況不對,趕緊跑過來,和父親同時到了菜園邊上,父親倒在了二叔懷裡。
父親得了腦血栓,血管已經破裂。母親傾盡家中所有積蓄,又借了很多債給父親治病,但終於沒能治愈,父親落下了半身不遂。父親不甘心又無可奈何,到處借錢,到處找偏方,花了很多錢,吃了很多藥,但病情絲毫不見好轉。一生要強的父親不願意成為家裡的拖累,於是申請看護村邊的小麥,從前掙十個工分的父親這時只能掙三個工分,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開始還有朋友幫助我們家,到後來父親的朋友幾乎全部離他而去。
父親病了三年,我們家欠了很多的債,父親對治病徹底絕望了,也明白自己無力撐持這個家,無力還債,更談不上養活我們兄妹幾人。英雄末路的父親發現生產隊倉庫的窗戶內台上放著一瓶農藥,有一天就拿了一只大馬勺,把一只能活動的左手伸進窗棂,將農藥隔著窗棂倒進馬勺,喝了下去,然後對母親說:“對不起了,你領著孩子慢慢過吧。”
父親去世已經二十八年了。回想起來,父親一生光明磊落、甚至俠肝義膽。在他去世多年後,我走過鄰村時還能偶爾聽到別人講他老人家的故事。在我眼中,他是個慈父;在朋友眼中,他樂於助人;在爺爺奶奶眼中,他是個大孝子。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冥冥中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