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一個朋友給我講述了她多年前的一個經歷:她陪一群同事去某著名古剎旅游,因為之前去過,她選擇了坐在廟門口台階上等著同事們出來。石階的對面有一棵古樹,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散射下來,她驚訝的發現樹的根部一株正在盛放的白色小野花,剎那間的凝視讓她百感交集,她不禁怅然而又動情的想到,“如果沒有人看到它一生中最美的這一刻,她會不會難過呢?還是它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被人看到?只有我看見了她生命中最燦爛的一刻,她會感到幸運嗎?還是我該感到幸運呢?如果我是她,在我生命盛開的那一刻,我是希望有人注意到,欣賞到,還是我也根本不該在乎呢?”
根據她向我描述時眼神迷離的模樣,我猜測那也許是一種接近物我同化,情境交融的狀態,內心湧動的有被美感動的愉悅,也有為美傷懷的遺憾,花有了人的脾性,人也有了花的喜憂。別以為只有神經像貓,感情細膩的女生才會在乎自己最美好的時候是否有人看到,比起女人,男人對衰老的恐懼,對青春的熱望其實一點也不遜。只是他們不一定會去抽脂拉皮,卻總在試圖通過事業的成就和年輕的愛人挽留著盛放的時光。人是渴望被看到的,當然渴望被看到的不是一屁股屎的不堪,而是最美好的光景。從這點說,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表演欲與自戀的品質吧。我們會愛上那些對我們感興趣的人,因為我們對自己是如此的感興趣,我們從內心渴望找到那個與我們有同樣癖好的人,於是兩個人在一起有可能是因為對一個人的熱愛。就像有人愛談愛情,不是因為他愛上了誰,只是難以抗拒被愛的感覺。
“我看到那朵花的時候還想,那麼一朵小花,之於她頭頂的大樹,之於我,之於那個庭院,她是多麼渺小。而我呢,之於生命,之於生活,之於整個宇宙來講,我和那朵小花有什麼區別呢?所以我的悲喜又算什麼?我的盛開和枯萎又算什麼?”,她用最形象的語言說出了我們每個人內心最深刻的恐懼,那就是對存在的焦慮。我的生命有意義麼?我的存在有意義麼?如果沒有被人看到,如果沒有被人見證過,沒有被人愛過,我的存在還真實麼?如果根本就沒有人在乎我,我的存在又有什麼必要呢?到底誰在乎我的樣貌?那些選擇提前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通常都是經歷過這樣的自我懷疑與掙扎,之後用離開結束而不是回答了這些困惑。
當你每天奔走在充滿噪聲、人群和高樓大廈的城市中,在被推來擠去的地鐵裡,你會越發覺得自己面貌模糊,有一天你會發現原來自己和那些被自己視為布景的人一樣,也被這些“布景”忽視著。當人類文明在集體創造不朽和永恆的標記物,好幫助人類克服自卑的渺小與無助的同時,對比那些摩天巨塔、尖端科技,我們內心的渺小與無助好像並沒有什麼什麼減輕,物質世界的日新月異,熱鬧繁華反襯出“我原來不過是背景”的疏離與淒涼。隨著周圍存在物的巨大豐富,我們個人的存在焦慮也許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加嚴重。現代人最大的精神痼疾恰恰是在擁有很多之後的精神破產。
前兩天看一本書《與神對話》,其中講到人行為的動機不外乎兩種,一種出於愛,另外一種出於恐懼。這麼說來,出於存在焦慮的攫取應該是屬於後者,而好像只有前者才能化解這種蒼白而又奮勇的掙扎,因為愛包含了一種關注,關注會在你所關注的人、事、物之間產生瞬間的連接,這種連接隨著持續的關注而不斷深化。正如那位朋友與野花的“對視”,在霎那間讓她們成為一體,愛借由出自接納、欣賞與投入的關注讓萬物連接在一起,讓我們感到花與我同是存在的一部分,遺憾與傷感是因為我們只看到了彼此的有限,而忘記了這有限原來屬於同一個無限。
不管現在有沒有人在意你的存在,你依然可以選擇是否在乎你自己和周圍的一切。當你在意每一天的陽光、水和空氣你也就自然的與之連接,融入其中。諾大的存在不是為了讓我們自慚形穢,而是讓我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偉大。
我們的存在究竟誰在乎?也許,存在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