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撫仙湖岸邊一個最偏僻的地方,這裡平時少有人來。湖水清澈見底,水草油綠,他一個猛子扎下去,靜靜地沉在裡面,水流順著皮膚上四分五裂的紋路分散開,渾身便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涼感。自從8歲時學會了游泳,幾次,他都想就這樣沉入水底,永遠不再上岸來。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個人,和其它人一樣,擁有著陽光、空氣、水和自豪感。而當他走上岸,前行200米,看見人後,他就是『怪物』了──除了嘴唇,全身的每一寸皮膚都長滿大塊大塊的『魚鱗』,眼睛近乎空洞,手指殘卻缺不全──他不得不壓低帽沿、裹緊衣衫、匆匆地逃離他們。
澄江縣下備樂村坐落在撫仙湖邊,村民世代以漁為生。清閒光景,常有三五村民坐在水邊垂釣。11月11日,一個一身上長滿魚鱗的男子:一張被疤痕完全覆蓋的臉,除了嘴唇,不見一絲紅潤,嘴邊的皮膚干裂得已經滲出血來。眼睛被上下殭硬的肌肉壓迫得只剩下兩個黑乎乎的空洞,在帽沿的遮擋下偶爾閃過一絲光。脖子、手全被類似"鱗片"的角質化的東西所覆蓋,一層壓著一層,有稍微翹起的部分,就滲出絲絲血痕;10根手指無一完好,彎曲、殘缺,拳頭就像兩個伸出幾個頭出來的肉球。他說叫孫成。說話時牽動臉上殭硬的肌肉,白白的牙齒露出來,給人異樣的感覺。
孫成18歲。從大概10歲開始,就以釣魚為生。『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他指了指岸邊其它幾個垂釣者。陽光下,孫成坐在欄桿上,手輕輕一甩釣竿,一尾銀色的小魚上了鉤……『我小時候不敢出門,怕被其它孩子打。』孫成的童年是在舊村的老屋子裡度過的。孫成記憶中最早的社交活動是,有一次,他在屋子裡坐著,窗u~的小伙伴們喊他出來,『他們以前從來不帶我玩,看見我就跑』,孫成高興地推開門跟他們出去,沒想到『他們把我圍住,摘下我的帽子扔在地上,然後大笑著跑了。』此後,孫成有意識地把自己封閉起來,每天就在屋子裡睡覺,或者在房前屋後轉轉,看見有人過來,就趕緊躲開。
一身的『鱗片』讓孫成覺得自己是個『怪物』,他從來不穿短褲、T恤之類易將身體外露的衣物。從5歲開始,他就頭戴一頂帽子,遮住,一頭亂發。天熱的時候,身上癢得難受,他就一個人揭那些突起的硬殼,流出血來,疼痛掩蓋住了癢,『就不難受了』。到了上學的年紀,母親王瓊芬打算把兒子送到學校,但是,報名的老師見了孫成後,以『可能會嚇壞其它孩子』為由拒絕了她。此後,孫成對讀書再無奢望,『我站在門口看他們去上學,就跑回屋子,我不讓自己看。』很多年後,村子裡小時候的一些伙伴去讀大學,孫成還一個人『悄悄地到征狀去送別,看他們走得看不見了,才回來』。
8歲那年,孫成有了屬於自己的一根釣竿,『是爸爸給我的零花錢攢下來買的』。那年,孫成『每天都到水邊去,看他們怎麼釣魚,每天都去,看了一年,自己就學會了。』從這以後,孫成開始了他的"職業漁翁"生涯。
18歲的孫成並不孤僻,和他一起釣魚的,還有另外兩個小伙子,他們稱是孫成的好朋友,『他人很好,我們喜歡和他在一起。』媽媽王瓊芬並不認為兒子不如別人,『如果不是這身皮,他比很多讀過大學的孩子都強,雖然他沒讀過書。』孫成確實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是談吐很得體,很有禮貌。
王瓊芬介紹,孫成是她的第四個孩子,大兒子和二姑娘出生後都是和孫成一樣,但是沒活多久就死了,『一個是硬殼殼裹住鼻子,一個是卡著氣管,憋死了。』第三個孩子也是女兒,但是皮膚沒有任何異樣,現在在昆明讀大學。孫成出生在農歷2月,『早晨8點鐘生的,剛出生時好好的,他爸爸以為這個孩子也和老三一樣,是個好的呢,沒想到到了晚上8點,身上就起了這些硬殼殼』,當時醫生叫去昆明的大醫院診斷一下,由於有了先例,王和丈夫放棄了治療。『但是他活下來了,就是手和腳被裹著,伸不開,我們把那層皮給扯掉,手指頭腳趾頭才出來,但已經不成樣子了。』
王瓊芬和丈夫都是澄江縣城邊上的人,世代並未出現過類似的情況。『用了很多藥都沒治好,2000年左右,用給豬、牛治癞瘡的草藥塗抹,好了十多天,皮子軟和點了,但後來還不是不管用。』她帶著兒子去醫院檢查,一些醫生見了就趕他們走,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病,他們治不了。去更大的醫院又沒有錢,一等就等到現在,到底是什麼病,現在都不知道。
孫成的手不能碰水,王瓊芬把女兒讀書留下來的自行車給了孫成,還給他買了塊手表,讓他每天騎車到撫仙湖邊釣魚。『早晨7點去,晚上8點回來,午飯在湖邊吃』,釣到的魚,孫成就地散發給了他的朋友和別的孩子們,自己從來不留。有空的時候,他還要回來幫爸爸媽媽煮飯。去年,孫成在湖邊釣到了一條重3公斤的大鯉魚,賣了100多元,全部給了父親。他不知道自己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還是在不久的將來,重蹈哥哥姐姐們的命運。
(來源:雲南信息報;作者:郭敏李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