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乘次第論
釋尊出世,說法四十余年,開示如來知見,所說經教,積數千卷。言說教誡之外,還有秘密付授的心印、放光、表示、口耳、定中(甚深淨境)等傳承。所開法門,何止八萬四千。對此眾多法門,《華嚴》、《解深密》、《法華》、《涅槃》等大乘經中,有一乘,二乘、三乘、三時、五味等分類分期之說,開“教判”、“判教”或“教相判釋”之端。後來印、漢、藏等地區的諸宗祖師大德,又各立一家的判教說,如天台宗之五時八教、三論宗之二藏三*輪、華嚴宗之三時五教、法相宗之三時教、真言宗之二教十住心、寧瑪派之九乘等,同異互見,各有千秋。今天看來,從教乘的差別而言,在通常所說人、天、聲聞、緣覺、菩薩五乘之上,再加密乘,成六乘法,可以總括全部佛法的內容。諸乘法的大旨,可從見、行、果三方面來概觀。
顯教五乘
六乘中的前五乘,屬顯教:
一、人乘。大略以善惡因果為正見,以五戒等為正行,以得“現法安樂”——獲現世的幸福安樂,做一個好人,及死後再生於人道為果證。此即如何做好人及來世求生人道之法。對以人間為本的佛教來說,人乘法實為道之初階與基礎,為佛法中社會教化面最廣,從而對於人間安樂和平,正法長久住世最為重要的部分。從《阿含經》中,可以看出釋尊對人乘正法相當重視,為其對廣大在家信眾主要宣說的法教,不僅說三皈五戒,業報因果,教人棄惡修善,而且諄諄示導營生治事、持家理財、交友處世、倫理道德、社會福利、王法政道等法則,教給人們過好世俗生活、倫理生活,和睦家庭、安寧社會乃至治理國家的技術。如《長阿含·善生經》載佛陀對長者子善生開示禮敬父母師長妻子等“六方”,及謀生求財、善親交友等法,《增一阿含,玉耶女經》載佛陀為婆羅門少婦玉耶女說為妻之道,《雜阿含》第91經載佛教誡少年郁阖迦在家人獲現法安樂的“四種具足”,《長阿含·游行經》、《孛經》、《佛說出愛王經》等載佛說當政者如何理國治政,進行自我修養的法則,及國家政治的合理典型。佛說人道日用倫常、治家理國,其平易切實處,實有過於儒書。說此類法的釋尊,表現為一個類似孔夫子的世間聖哲,一個笃實親切的生活導師的形象。
二、天乘。大略以深信因果業報為正見,修十善或加修四禅八定五神通等為正行,以現前獲得更勝安樂,成就超群人格,死後生於欲、色、無色界天而享長壽安樂為果證。如《十善業道經》中,佛為海龍王詳說十善業所得善果報,教人日夜勤慎,斷除諸惡,力修諸善;《雜阿含》等經中,佛詳說四禅、四無色定、四無量心觀、通明禅、五神通禅等修習法要。說此類法的釋尊,表現為一個大聖、大仙、大瑜伽師的形象。
三、聲聞乘。大略以四聖谛、三法印為正見,觀苦、無常、無我而發出離心為因,修三學、八正道、三十七品菩提法為正行,以斷滅煩惱,證得阿羅漢,永離三界輪轉生死為極果。四《阿含》中,說四谛三法印三十七品菩提法者,實占多數。這是釋尊對多數出家弟子所說的主要法門。說此類法的釋尊,是一個清淨解脫,具足六通三明的大阿羅漢形象。
四、緣覺乘。大略以十二因緣法、三法印為正見,其發心與所修之行,基本同聲聞乘,而觀諸法無我之智慧,較聲聞乘更為深徹,以斷粗分無明而證得辟支佛為極果,其解脫、智慧均勝聲聞一籌。《長阿含·大本緣經》、《雜阿含》第296經、《增一阿含經·放牛品》、《過去現在因果經》、《梵志女首意經》等,皆說十二因緣流轉還滅之法。說此類法的釋尊,表現為一個緣覺聖人的形象。
五、菩薩乘。亦稱佛乘、大乘。大略以人法二無我、智慧方便不二為正見,以大悲心為因,菩提心為本,六度四攝等為正行,以盡度一切眾生皆共成佛、同趨無住涅槃為極果。《華嚴》、《般若》、《寶積》、《大集》、《法華》、《涅槃》等大乘教典,力說此道。這是釋尊為一部分利根阿羅漢和一類在家眾所開示的法門。說此類法的釋尊,表現出一個天人師、無上正覺的佛陀形象。
大乘諸經義理雖不無差別,但說發菩提心,修六度萬行、上求佛果等基本宗旨,實無二致,所示見地大略可分為空,相,性三宗。空宗以《般若經》為主,以中道觀為極旨,說有為、無為一切法空,生死與涅槃、世間與出世間、般若與方便等不二。相宗以《解深密經》等為主,以萬法唯識、心亦無心為極旨,重在從認識論、心理分析角度解析人法二無我理。性宗以《華嚴》、《法華》、《涅槃》等經為主,直指眾生皆有佛性,皆當成佛,開示佛果境界。
在五百上座長老首次結集佛經時,曾從佛聽聞大乘經的大阿羅漢多已先佛而入滅,聽聞大乘經的在家菩薩不預結集之事,五百長老只結集了大眾共聞的一部分佛經,而未結集大乘經,這是從各種佛典和記載中不難看出的實情。上座部人不輕易承認大乘為佛說,是可以理解的審慎態度。但晚近學術界用考據和思想史的方法研究佛典,肯定大乘非佛說,作為學者們的一家之言,自不無其學術價值,但若要作為一種否定大乘信仰的論據,則不足為據。實際上,學者們的考據和推論,充其量只能證明大乘經非上座部長老所結集,在佛滅後約500年間,未盛傳於世,甚或寫成文字的時間較晚於小乘經,不足以確證大乘非佛說。關於大乘為佛說的理由,《瑜伽師地論》、《大乘莊嚴經論》等論典中,曾舉出七條、八條理由論證大乘必佛說,其實只需其中的“非余境”、“有無有”兩條,便可建立大乘必為佛說的確信——以大小乘皆認釋尊已成佛,小乘亦自認小乘道不足以成佛故,釋尊必有自證的成佛大道曾對具根者宣說;以大乘經深廣,超過世間學說及小乘經義,具足成佛之理,宣說佛陀果境故,可確信此法必為已成佛的釋尊所說。大乘菩薩行,也是釋尊出世說法的身教所顯示,是小乘經中亦具有的佛本生事跡等所顯示。據大乘有關記述,大乘經多出文殊菩薩結集,此菩薩住世數百年,結集地點未必在印度,經典寫成後先隱後顯,時至而出。用世俗眼光測度超世間的佛陀境界,以常識范圍超常識的佛法,依甚具局限性的考據等方法武斷大乘經非佛說,是為謗佛謗法。
密教九乘
密乘,亦稱真言乘、金剛乘、果乘。其見地發心,略同大乘性宗,所修之行,以密契於佛陀果境的瑜伽、禅定為中心,以即身或即速成就佛果為其證果說的特色。此乘法多出單傳密授,大抵多非化身釋迦牟尼佛對當時人間的出家眾所說,多稱由金剛薩埵(普賢菩薩密號,一說為大日如來或普賢王如來所化)傳出,源出於報身(或稱法身)佛毗盧遮那或原始法身佛普賢王如來(阿達爾瑪佛)。此乘法內容頗雜,依其見、行、果及傳承淵源,可按寧瑪派九乘說,分為內三乘、密三乘凡六乘法。
內三乘者,當於迦當派、格魯派等所說四部續中的下三部:
一事部,依事相因果宛然的見地,重承事供養本尊等事相,以《蘇悉地經》等為主經。
二行部,依事依理顯、佛我相入的見地,觀自他本尊而修有相、無相二種瑜伽,以《大日經》為主經。
三瑜伽部,依理事不二、即身即佛的見地,自觀為本尊而誦本尊真言,以《金剛頂經》為主經。
行、瑜伽二部,相當於唐密所說胎藏界、金剛界兩部大法。
密三乘者,一摩诃(大)瑜伽,即父部法,依即身即佛,煩惱即菩提的見地,於自觀成本尊心中觀誦本尊咒字,入隨察、漸收三摩地以體證心性光明,以《集密》為代表。
二阿耨(隨)瑜伽,即母部法,以空樂不二、五欲即菩提的見地,於自觀成本尊身上觀修氣脈明點而證心性光明,以《勝樂金剛》(漢譯缺)為代表。
父、母二部,即四部密法中的無上瑜伽部。
三阿底(極)瑜伽,又稱大圓滿,為寧瑪派獨有之法,噶舉等派的光明大手印亦屬同類,以自性明體本來具足三身五智、顯現輪回涅槃一切法為見地,修光明定為正行。大圓滿又分心、界(隴)、教授(口訣)三部,以教授部的“寧提”(心髓)法為最上。
由於密乘法流傳較晚,其事相外表去原始佛教及小乘較遠,近於印度教,晚期密乘法與晚期印度教呾特羅密宗面目尤為相近,故晚近學術界多說密乘乃佛法在印度教影響、挾迫下的變種。重密法的藏傳佛教,還被稱為“喇嘛教”,頗含有非佛教正宗的意味。實際上,密乘法多出成就者之傳,多為本尊於定中親授,雖未必出自當日釋尊之口,也不能以世俗眼光輕易否定其淵源之真正。密法祈、贊頌、供養等事相,不過是大乘經如《華嚴經普賢行願品》中十大願王修持法的儀軌化。至於持誦真言,早就見於《阿含經》與律部,大乘經中真言更多。密法主要是瑜伽禅定之法,其所修三密相應之誦咒,實為大乘經中念佛禅的一種更為成熟化的修法。秘密禅之觀想本尊、光明、種字等,就其方法、原理而言,可溯源於小乘禅觀。能海上師曾指出密法與小乘禅的淵源關系,可謂別具慧眼。至於光明大手印、大圓滿徹卻等頓見心性之最上密法,與禅宗更為相近。西藏土觀大師在其所著《宗教流派鏡史》中便說:
心要派,漢人呼為宗門,就其實義與迦舉派相同,即大手印表示之傳承。
各種密法,無不以於定心中以正見修觀尤觀心而證自性明體為見道成佛的唯一密要,其修觀的見地,觀心的方法,與大乘基本無別。宗喀巴大師《密宗道次第廣論》卷二二雲:
故學金剛乘者,生無我見,當如顯教而修。
英國學者渥德爾《印度佛教史》說:
如果我們接受中觀派作為佛法,我們也可以接受阿底瑜伽。它的基本立場是古老的佛教無我理論。
以三法印、一實相印衡量,密乘無疑為佛陀正法。
六乘次第
六乘法中,人、天二乘,合稱“人天乘”,聲聞、緣覺二乘合稱“二乘”、“小乘”,密乘實際上屬大乘法中的一門,故略而言之,佛法分人天乘、小乘、大乘三乘,藏傳迦當派稱之為“三士道”。
六乘或三乘法,就見地義理而言,從人天乘至密乘,前淺後深,前漸後頓,前偏後圓,前權後實,成一漸次深入的次第,下下乘為進入上上乘的階梯。如《宗教流派鏡史》引僧海大師(二世達賴根敦嘉措)所言:
如聖所說下下諸乘之見,為上上諸乘之津梁。……前前較後後易於了悟,故前者實為轉入後者之方便。
就修行道而言,下下乘道亦為上上乘道的基礎,乘乘相因,成一階梯式結構。五戒等人乘法,包括於十善等天乘法中:十善四禅等天乘法,為聲聞、緣覺乘修戒修定的基礎。《十善業道經》載佛言:
謂人天身、聲聞菩提、緣覺菩提,無上菩提,皆依此法以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此法即是十善業道。
聲聞、緣覺乘之四谛、十二因緣、三十七菩提分法,又包括於菩薩乘中。《菩薩本業璎珞經》雲:
菩薩乘、緣覺乘、聲聞乘,皆因四谛十二因緣,各自得道差別。
《摩诃般若經》卷二雲:
是波羅蜜中攝一切善法:若聲聞法、辟支佛法、菩薩法、佛法。
《大智度論》卷八三謂“三十七品及六波羅蜜是菩薩道”。作為大乘道中一法門的密乘道,則以共菩薩乘的般若智為導,菩提心為因,六度、四攝等為資糧。宗喀巴大師《菩提正道菩薩戒論》雲:
凡欲發心行持菩薩學者,應於三學或六度中而修學之,此外別無大乘波羅蜜道故。此為密乘四續部中,任趣何部所必需故。復次,發菩提心與六度行,為顯密乘之共同道。是故密乘一切時中,於此二道不應棄捨。
藏傳迦當、薩迦、格魯、希解等諸派,皆強調修學須由顯入密,依佛語教授而得正見,不得正見,以世俗執著心修密法,諸派皆說與外道共,為不如法。現代社會,諸見紛纭,人罕不以先入邪見為主,若不依經論義理破除粗顯分別妄執,只欲依一法一咒一訣,希圖破除微細、極細妄執而見性成佛,豈有成就之理。
六乘、三乘不僅為階梯式關系,而且也互相含攝,非僅上能攝下,而且下中有上,如人天乘法,亦說布施興善等行;《阿含》經中,亦有六度四攝之義,乃至密咒;大乘、密乘更包括下乘內容,不但說四谛十二因緣,亦說利益世俗人生之事,如《法華經》說觀世音菩薩隨類化現,布施無畏,有感必應,求子女得子女;密乘四種事業法(息災、增益、懷愛、降伏),皆為滿足世俗願求而作,是為大乘、密乘中的人乘法。密乘還有求長壽成仙的密法,是為密乘中的天乘法。大乘的淨土、禅宗法門,為顯中之密;密乘的大悲、准提等咒及施食法等,則是密中之顯。
六乘或三乘的階梯式結構,組成佛法整體,只有全面了解佛法的這一結構,才能全面認識佛法的寬廣豐富,准確理解佛陀出世說法的本懷和佛教的基本精神。六乘法的階梯結構所蘊含的意義,有兩個方面最值得注意:
第一,應機施教是佛陀說法的基本原則。
佛陀雖以普度眾生皆成佛道為最終目標,但教化以方便為先,須觀察因緣時節,針對眾生的不同根機和接受力,采用不同的說法分別引導,應病與藥,開示以易於為其信受獲益的法門,而不固執一法一門。正如佛在《無量義經》中所自言:
以諸眾生性欲不同,種種說法,性欲不同。
對於唯求人天樂、暫不能發起出離心、菩提心的下士,則教以人天乘法,令其以正法獲得所求,積集趨於上乘道的資糧。對於亟亟求自己解脫的中士,則示以小乘道,令其先解脫自身,再回入大乘。對於悲深願廣、智慧猛利的上士,則直接指示大乘道,令其修菩薩萬行,自他雙度;其中一類上根利器,或急求解脫成佛者,則授以密乘法,令其得即身成就。這種隨機設教、方便多門,表現出佛法覆蓋面的極其寬廣和教化方法的靈活多樣,使人有“觀天瞻海”(唐太宗語)之感。
第二,佛法以立足人間為根本立場。
六乘法中的上四乘,皆以下二人天乘為基址,意味著佛法首先重利樂人生、安寧社會,教信眾先作一個生活安樂、有道德的好人、善人,然後才談得上出離生死、解脫成佛。這表明以淨化人心、發達人生、安定社會為本的人間佛教,是全體佛法的本旨,非僅為應機適時的方便。但因多方面的原因,佛法的這種根本精神未得到應有的弘揚。自部派分裂以來,人天乘法便未被充分重視。多數總結《阿含經》教法的部派論典中,都未能將佛陀所說人乘法中的四種具足、倫理政道等包攝進去,置於應有的地位,而偏重出世間法。一些大乘宗派的教判,也將人天乘法除外,只著眼於出世間法。因此給社會人士以佛法只講出世間的印象,一提起佛教,很多人只知道無非是出家當僧尼、念經拜佛,甚至不少大儒名士,都不知佛法有人天乘道。宋元以來,中國佛教的社會形象和社會職能逐漸被定格為唯管出世,不少高僧大德對這種片面之見也認同附和,甚而予以宣揚,這當然與統治者推尊儒術的政治格局有關,但從佛法的本來精神而言,無疑遮掩了佛法非常重要的一面,今天應予糾正,恢復佛教以發達人間為本,海涵地負、切近笃實的本來面目,注重對人天乘法的弘揚實踐。
人天乘在過去常被視為世間法、共外道法而被忽視,殊不知佛法本來就包括共外道與不共外道、世間與出世間二法,出世間法離不開世間法;世間善法為出世間法的基址。離了世間法、共外道法,佛法也就失去了立足之地。何況佛法的人天乘法,如三皈五戒、因果業報等,亦有其獨特的、不同於他家之說的內容,不可視同外道法。即如《法華經》所雲:“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何況受持三皈五戒,深信因果、奉行諸善,豈非佛法?當然,佛法自有其多層次的內涵,終以超越世間的大乘道為極旨,為其最寶貴的精髓,不可局限於人天乘法的低層次,唯以佛法為“倫理宗教”,而掩蓋其高層次的深旨。
六乘終歸一佛乘
佛法雖分六乘三乘,但就佛陀說法的本懷而言,又可總攝於一乘或一佛乘。佛陀在說完三乘法之後,於末後所說《法華經》中開權顯實而總結說:
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除佛方便說。
此所謂一乘,指由《華嚴》、《法華》等了義經所宣說的圓滿大乘。這種大乘以種種方便引導眾生趨向佛果為根本宗旨,人天乘、小乘只是其引導眾生漸次趨向大乘的方便法門,被包攝於一乘之內。而大乘菩薩道,不僅包攝小乘四谛十二因緣等法,而且以深徹諸法無我、世出世間不二的般若智,把人天乘的發達人間與小乘的出離三界統一為一體,予以升華,貫徹於六度四攝等菩薩行中,從更高的角度包羅了又超越了人天乘法、小乘法。大乘經中,多處宜說菩薩居家、營生、處世、交友、治政等法,四谛十二因緣三十七道品。《勝鬘經》雲:
住於大乘,攝受大乘,即是住於二乘、攝受二乘一切世出世間善法。
大乘能包攝人天乘、小乘,人天乘、小乘卻不能包攝大乘。人乘行者只有進修大乘法,才能超群,太虛大師說:“世間聖哲須入天乘法”;人天乘行人只有進修小乘,才可解脫三界生死;小乘行人只有進修大乘,才能發揮菩提妙用,究竟成佛。因此,凡力求向上者,應直入大乘,深入世間而修菩薩道,圓成世間、出世間的功果。而住於大乘道的菩薩行者,又不妨以人天乘、小乘法去化導不具大乘根性的眾生。如此包攝了諸乘的大乘,方名一佛乘。缺了人天乘、小乘、密乘的方便法門,大乘也就不成其為圓滿的一佛乘。
大乘門中,禅、淨二宗法門,實際上屬於密法,皆依果地境界而建立,尚速成頓了,它們與密乘諸法,只是大乘中的方便法門,必須建立於根本大乘乃至人天乘的基地之上。無論參禅、修密、念佛,都必先具足三皈,受持眾戒,做一個好人,次則發出離心、菩提心,聞思經教,得正知正見。若戒行不淨,心地不善,行為不端,連即身成人尚做不到,豈能談得上明心見性、即身成佛?藉教悟宗,乃達磨禅的正旨,即使參究開悟,只不過得了正知正見,有了修道的起點,尚須依教印證,深入世間修經教所說菩薩萬行,在動用中保任自性,自度度人,直至惑業淨盡,福慧雙圓,才真實見道證果。這是達摩祖師“二入四行”的基本路線。深心信願念佛求生蓮邦,確為多數末法眾生即生了脫的唯一捷徑,方便中之殊勝方便,然此道既屬大乘,亦須基礎深厚,福慧雙修,眾善齊資,出離心、菩提心堅固,對淨土諸經之說深信不疑,然後以決定信心念佛,方易與佛與法相應,得遂往生之願。《無量壽經》言三輩往生人,皆以發菩提心為條件,《觀經》雲:
欲生彼國者,當修三福,一者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二者受持三歸,具足眾戒,不犯威儀:三者發菩提心,深信因果,讀誦大乘,勸進行者。如此三事,名為淨業。
明示往生淨土須以人天乘道、大乘道為基礎。經中雖有五逆十惡之人臨終念佛亦接引往生之說,只是表示阿彌陀佛願力之宏深與臨終念佛的不思議力用,並非任人造五逆十惡。五逆十惡者臨終念佛,亦是宿世善根成熟,念佛者豈可僅將往生希望寄托於此而忽略力行諸善。人道不全,業債沉重,臨終時為業所牽,難得正念不亂並遇諸善緣。若求上品往生,速回此界度人報恩,經中明言須讀誦大乘、解第一義。印光大師解釋讀誦大乘為開圓解,解第一義為參禅開悟。回入此土後,正需圓修諸度,豈能離大乘根本。密乘雖有各種即身成就的秘密方便,但對戒行、菩提心、正見和福德資糧的要求,比淨土法門更為嚴格。若戒基不固,見地不正,資糧未備,持咒修身,易生魔障,難得相應。何況即身成就,也還只是自己解脫,度人利生功德未圓,尚須深入世間圓修諸行,才能究竟成佛。無論從教法和證法來講,密乘決不能離了大乘根本。密乘重在禅定,把六度行和度眾生置於禅定的觀想而修,易使根器淺者忽略現實人間的六度行和度眾利生的事業,故不宜作為大乘或全體佛法的根本,只可作一種圓頓的方便法門。
總之,大乘為佛法根本,人天乘善法為佛法之基,弘揚佛法,應先注重人天乘;學佛修道,應先做好人,修好五戒十善。這是六乘法的階梯結構和大乘正旨原本具有的基本精神。
(原載《法音》199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