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赕佛修持 行善積德
要了解南傳上座部佛教的宗教生活,必須先了解“赕”。關於南傳上座部佛教的“赕”,《辭海》中說:“赕,傣語音譯,傣族地區小乘佛教的一種集會,多在宗教節日內以村寨為單位舉行,臨近地方亦有人參加。擺期不勞動,以銀幣、首飾、食品、鮮花等向佛奉獻,稱為赕佛。”
其實,赕就是敬獻、布施之意。教徒們通過赕這種行動來積個人的善行,修來世,最終達到涅槃。他們認為,赕佛不在乎數量多少,而是看信徒是否心誠,心誠則無論赕多赕少都沒關系;心不誠,則赕再多也達不到涅槃的境界。他們認為,教徒在現世如不潛心行善和布施,死後就不能升入天界,只能在人間反復輪回,平庸無用;作惡多端之徒,在後世將被打入地獄,轉生為餓鬼或畜生,受盡折磨。於是人們都虔誠地向佛求福,向代表佛的僧侶求福,希望他們能賜予大家吉祥幸福。長此以往,南傳上座部佛教信徒們皆形成了樂善好施的習慣。
無論是傣族、布朗族,還是德昂族和阿昌族,所有南傳上座部佛教徒都具有共同的性格特征:1、大都樂善好施,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他們鄙視貪婪行徑;2、從不染指偷竊、奸YIN、虐待老幼;3、為人謙恭、和氣,樂於助人;4、勤儉持家,善於理財;5、安土重遷,膽小怕事。
筆者幼年時期生活在德宏州潞西市的南傳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風平鄉,曾經歷過一次火災。在一個不幸的下午,無情的大火頃刻間吞噬了三戶人家的房屋和全部家產。當黃昏來臨時,附近村寨的傣族群眾就自發輪流來送飯、送水,男人們砍來竹子幫助搭建臨時住所,直到災戶有能力升火做飯時,才停止送飯。在上座部佛教徒看來,危難之時,樂於施捨,多行善舉,幾乎與赕佛同樣重要。
南傳上座部佛教要求信教群眾自覺修橋補路,扶危濟困,多行善舉,棄惡揚善,並將此依附於公民完善自身的長期自覺的道德修養中。南傳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雖然地處邊疆,貧困閉塞,但是多年來沒有械斗與紛爭,安定團結,平穩發展,在東南亞一帶始終發揮著很好的窗口作用。正如西方社會仍有許多人把戰爭、污染、奢侈等種種非道德現象歸於人類背離宗教的緣故。愛因斯坦認為,科學與宗教是人類認識和改造世界必不可少的,科學提供認識的證明,宗教提供道德的力量。在當今社會生活中,有人只重金錢而不重道德;有人則把道德敗壞的行為歸咎於市場經濟,認為是市場經濟使人們的私欲膨脹,道德淪喪。實際上,市場經濟的發展需要一個穩定、協調、有序的社會環境。從經濟與道德的關系來看,市場經濟是一種道德經濟,它要求等價交換、買賣公平、誠實守信。在這些方面,上座部佛教的教義與之比較接近。
二、毫窪澳窪 靜思忏悔
“毫窪”(又稱“入夏安居”),是南傳上座部佛教的一個重要節日。在南傳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德宏,教徒們每年從農歷六月十五到九月十五(傣歷九月十五日至十二月十五日)是“毫窪”的日子。這三個月,正值雨季,又是農閒時節,上座部佛教便用這段時間集中廣大信徒進行念經拜佛活動。屆時,所有僧侶一律回到自己所在的寺院持戒坐禅;舊時連官家也要停止辦理公務;至今,信教的百姓在“毫窪”期間也不能建屋蓋房,更不能舉辦婚事。中老年信徒在“毫窪”期間,每逢七、八日,十四、十五日,二十二、二十三日,二十九、三十日集中到佛寺食宿持戒,聽經坐禅,過著清淨的出家生活,其余日子可以在家裡念佛。
南傳上座部佛教另一個信教地區西雙版納州,除了上述活動與德宏相同外,由於該地區的氣候及栽種習慣,還有一個不同點,那裡的信徒尤其要督促青年們在“毫窪”期間不要外出游逛,這是萬物容易生長的雨季,信徒們要集中精力,抓緊時機搞好種植,發展農業生產。
“毫窪”的第一天,信徒們穿戴整齊,雙手捧著供品偕同全家去寺院赕佛,聆聽經文,忏悔過錯。之後,青壯年男女和少年兒童雲集寺院的廣場上,有敲鑼擊鼓跳孔雀舞的,也有跟隨拳師習武練拳的。
期間,在農歷七月三十日(傣歷十月三十日),要舉行隆重的集會,傣語稱為“趕擺”,信徒們用竹子和彩紙扎成各式彩亭和動物,舉行赕佛活動和各種娛樂活動。
到農歷九月十五日(傣歷十二月十五日),是“奧窪”(又稱“出夏安居”)的日子。為期九十天左右的赕佛聽經,靜思忏悔,趕擺娛樂的活動到此結束。各村各寨的男女老少信徒敲鑼打鼓放鞭炮,前往寺院參加集會,歡慶佛歸[1]。
三、保護自然 關愛生靈
20世紀50年代中期,筆者的母親親眼看到過這樣的情景:冬季的芒市大河岸邊,時常會有熱水瓶一般粗大的蟒蛇出來曬太陽,旁邊放牛的傣族孩子在放他的水牛,各不相干。甚至當放牛孩子要回家拿“毫派”(傣語:晌午飯)時,還會交代大蟒蛇說:“巖麼(傣語:傻小子),巖麼,我回趟家,你幫我看著水牛,我會給你帶個飯團來。”等孩子回來時,水牛在,大蟒蛇也還在。當然,有時候大蟒蛇也會不守信用先回去了,剩下水牛在等它的小主人。當時,“獵殺者”和“偷牛者”這樣的詞匯,在信奉南傳上座部佛教的地區,似乎還不存在。田間、河邊的魚多得密密麻麻,也沒有人吃。在南傳上座部佛教左底教派,如今一些上了年紀的教徒,仍然恪守傳統教規:不吃可以再生的植物,如蔥、蒜;不吃野生動物、魚及禽蛋類;走路不許東張西望,目光只能看到一根扁擔(約1.5米)這樣的距離……在“毫窪”期間,以上教規是教徒們反省自身的重要內容,教徒之間也少不了互相議論和提醒,以便更好地修持。
在雲南德宏州芒市鎮左底教派的信徒家裡,房前屋後綠樹成蔭,院子裡各種鮮花四時不斷,人們以清潔衛生、鄰裡和睦為榮。尤其是“毫窪”期間,老年人著裝以黑、白、淺灰為主,淺色短上衣配黑色長褲(男)、長裙(女);中青年婦女衣著絢麗多彩,就象她們手捧的赕佛的鮮花[2]一樣美麗。當“衡奘”(傣語:去寺院赕佛)的人群穿行在茂密翠綠的鳳尾竹林裡,當信徒們虔誠地圍坐在花團錦簇的佛殿裡聽經,當僧侶手持貝葉刻就的經書在講經說法……就會深深感到,在這裡人與自然一直完好地結合在一起,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協調一致,宗教文化氛圍濃郁。
雲南是我國的旅游大省,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如西雙版納、德宏等地又是雲南省旅游業開發較早、經濟較發達的地方。大量樸素的生態觀,對水資源的保護、對野生動物的關愛、對森林山川的親情等等,在南傳上座部佛教的貝葉經中早有記載。直至今日,這種原始生態觀仍然在信教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中有著深厚的影響,不同程度地左右著廣大教徒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由於在每次“毫窪”期間,都反復宣講有關原始生態觀的教義,強化有關生態倫理道德方面的教條,上座部佛教信教群眾始終堅持開發與保護並重的原始生態觀來發展經濟,其中就包含有原始的可持續發展的觀點。也只有在這樣獨特的思想基礎上,才造就了象西雙版納這樣的北回歸線上唯一的一片綠洲。這種愛護環境,保護動物,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佛教原始生態觀,對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經濟社會的發展起了積極作用,對雲南省建設綠色經濟強省也具有獨特的當代價值。
四、淺顯易懂 入耳入心
南傳上座部佛教告誡人們,不要戰爭,不要殺生,要愛好和平,互相幫助。
在“毫窪”期間,有一項重要的活動就是連續性的聽經、誦經,除了高僧帶領僧侶們用巴利語、緬甸語誦經外,僧侶們為適應廣大信教少數民族群眾文化水平偏低的現狀,把南傳上座部佛教的宗教教義、宗教教規、宗教倫理等翻譯成民族語,甚至采用故事、傳說、戲劇等少數民族群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加以宣講,廣大信徒易於接受。采用這些淺顯易懂的方式傳教,並沒有影響南傳上座部佛教對世俗道德的“聖化”作用。恰恰相反,它為民間的世俗道德提供了一個終極保障、一個至上權威,使世俗道德由此而在人們心中變得更加“神聖”起來,有效促進了信教群眾對現存道德關系、道德規范和道德准則的接納認可與維護遵守,對整個信教社區群眾的道德建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久而久之,宗教倫理道德便深入人心,表現為一種日常生活理念,外化為一種人格力量。通過“毫窪”,強化了眾多信徒的宗教意識,形成了一定的宗教文化心理,影響著人們的性格和行為。
明清以來,雲南省德宏州潞西市風平鄉就是一個南傳上座部佛教活動的中心。相傳釋迦牟尼轉世為金鹦鹉時期,曾經在風平佛塔附近的大青樹上棲息過。神聖有趣的傳說及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得該地區的宗教活動在南傳上座部佛教信徒中有一定的影響,該地區教徒們的文化心理也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風平鄉的南傳上座部佛教信徒中,表現出來的共同宗教文化心理特征是:謙虛好學、敦厚待人、溫和處世、勤勞敬業、道德高尚,但缺乏開拓精神和強烈的進取心。在風平,傣族信教群眾日常生活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口頭禅是“我做的對嗎”、“別太心毒”、“非常同情”、“非常可憐”等等。這些充滿自悔和慈悲的語言,折射出一些傣族信教群眾潛在的宗教倫理思想。
於是,在我國南傳上座部佛教信教地區,往往表現出這樣的現象:在不信教的村寨,販毒、偷竊、虐待老人、唯利是圖等道德滑坡現象較普遍;而在信教的村寨,村民感情融洽,樂善助人,撫恤孤寡,赈災濟貧,勤勞敬業,整個地區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都呈現出健康的狀況。
五、緩解危機 修養人格
隨著我國城市化和市場化進程不斷的加快,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社會各方面的變化日趨深刻、復雜。各民族群眾在經濟地位變動、社會角色變換、人際關系變化等過程中,總是會遇到諸種困惑與迷茫、痛苦與失落;人們既有物質層面的許多需要,也有精神層面的種種需求。在滿足邊疆少數民族群眾的諸多需要、尤其是精神層面的需要方面,南傳上座部佛教文化發揮了積極的、特殊的、有時甚至是無法替代的社會功能。
南傳上座部佛教教義包括“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緣”。“四谛”中的道谛主要是講人們要達到“涅槃”這個終極目標的理論和修習方法,其中就有持戒(堅守戒律)和禅定(修持者思想集中、觀悟佛理、滅除情欲煩惱),以及信徒們對教理的修習。南傳上座部佛教對道谛具有其獨特的理解,以至於每年用“毫窪”來集中進行持戒、禅定和修習教義。南傳佛教經藏中曾說:“都畏懼痛苦,都熱愛生活,記住你與他們一樣,用他人的尺度來衡量自己,你就不會再去傷害別人。”(Dharma-pada,cited in Das P.406)[3]“現代社會越來越嚴重的道德危機,包括人與人的危機、人與自然的危機、人與社會的危機、國家與國家的危機,都顯示出對宗教精神資源特別是宗教道德資源的強烈訴求”[4],南傳上座部佛教每年通過一系列的宗教形式,提倡長期的個人修持和階段性地集中進行道德教化,勸人樂善好施,重視人格修養,成為南傳上座部佛教倫理思想的鮮明特色。這與漢地佛教、大乘佛教的傳教方式不同,如“毫窪”等活動客觀上有效地強化了信徒們的宗教倫理道德思想,人為地營造出一種信徒們人格鍛煉的契機,達到宗教修持的目的。又因為“毫窪”期間,各種集會、文娛、體育活動同時進行,迎合了各種層次的信徒的文化心理特點,信徒們自然而然地與寺院拉近了距離,對僧侶們的傳教樂於接受,也樂於遵守其教義和教規,愉快地進行修持。由此可見,在當今物欲橫流的社會環境中,南傳上座部佛教的“毫窪”活動對防止信教群眾的倫理道德滑坡,淨化心靈、提升人格、美化社會是有積極的社會功效的。
結 語
南傳上座部佛教倫理是我國傳統倫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與現代科學並非對立,而是唇齒相依、相輔相成的。只有充分發掘南傳上座部佛教倫理中有利於社會進步、人類幸福、世界和平的積極因素,才是雲南邊疆少數民族走向現代化的又一個新的思想文化基點。
注 釋:
[1]傳說佛到西天講經三個月,就是這一天返回人間的。
[2]左底教派規定赕佛只能用鮮花,而不能用絹花或塑料花;左底教派規定赕佛只能用箭香,形狀酷似真箭。傳說很久以前,有位傣族比丘,名叫窪拉左底,他眼看佛門教規不嚴,世風日下,便拂袖離寺院而去。窪拉左底決心嚴格遵循教義,持戒守律,另立教派。於是他只身來到緬甸的八莫一帶,尋到一個幽靜的三岔洞,留下來潛心修行。有一天,一位傣族獵人狩獵時,在幽暗的山洞裡發現一頭大黃麂子,獵人立即彎弓搭箭,射向黃麂子。但奇怪的是第一箭射出去,箭頭飛至右則巖壁下;第二箭射出去,箭頭又落入左則的石頭旮旯裡。向來被人們稱做神射手的獵人大惑不解,忽然,他意識到倘若接著再射第三箭,利箭將會反彈回來刺透自己的心髒!這時,那頭大黃麂子發話了:“你這個臭蟲啊,殺生害命是要背罪過的!”獵人眼前一亮,剛才的大黃麂子已變成一位相貌不凡的比丘。獵人嚇得倒頭便拜在比丘足下,比丘開始用佛經訓導獵人。之後,獵人皈依佛門,他以箭為香,順手采來一束盛開的野花赕佛。
[3]參見H.T.D.羅斯特《黃金法則》,華夏出版社,2000年。
[4]萬俊人著《尋求普世倫理》,商務印書館,2001年,第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