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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夫教授:論唐代禅宗的「見性」思想 佛教中國化過程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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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唐代禅宗的「見性」思想 佛教中國化過程之研究

李志夫

中國文化大學教授

中華佛學學報第八期 1995.07 出版

(pp.75-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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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佛教之所以能傳入中國,然後再將印度佛教中國化,有其內因與外緣︰

其內因︰佛教傳入中國前,中國本土思想,正值極盛而衰之低潮期;而且,社會、政治紛亂不已;繼之,北方政權很少受到中原文化的熏陶,故想藉佛教以綏靖社會民心。

其外緣︰漢代經營西域,佛教得以傳入中國內陸;唐代更設治西域,使中印通行,兩國傳法、求法人士往來不絕於途。

由於內因、外緣具足,故中國之人文思想得與印度佛教之人文思想相應和;中國太公一系之道家、神仙思想應和了佛教之般若思想與宗教色彩;周公一系之儒家應和了佛教之慈悲博愛精神。

此後中國佛教,無論是六家七宗、三論、天台、華嚴與禅宗,都是沿著此一路線發展下去的。只是方式、風格有所不同而已。本文就是專門探討佛教中國化之風格、方式之過程。

一、前言

(一)印度佛教與印度傳統宗教之異同

基本上,印度文化是宗教文化;印度哲學是宗教哲學,除了六師與加爾瓦卡(Carvaka)思想而外,佛學亦是印度哲學之一,亦是宗教哲學。宗教哲學重理論基礎,更重宗教之實踐。因之,佛教之理論基礎就是其經與論,其實踐之依據就是戒律與禅定。

雖然,佛教的思想、理論與印度傳統與非傳統都有著相互排拒與融合之關系,(注 1)是非常復雜的;但因緣法,則是佛教所獨有的思想,以後的佛學發展,都是根據佛陀的因緣法而發揚光大的。

雖然,佛教的實踐與印度傳統的瑜伽(Yoga),有不可分之關系;但佛教之禅定(`Dhyana`)著重在反省、分析。(注 2) 從而觀到一切法空,空無有“處”即是“定”。瑜伽與禅定都是修心,練身之方法又是同一的。至於戒律之異同,也可作如是觀。

由之,可以了解,印度傳統之理論與實踐是以“神”為依歸,而佛教之理論與實踐是以“因緣法”為依歸。(注 3)

(二)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之異同

各民族的文化之所以成其為一民族文化,自有其特性與特色。其特性與特色很具體地表現在思想、藝術、社會生活,乃至風俗習慣之中。

印度佛教之所以為印度佛教,因其脫胎於印度社會,生活在印度社會,基本上,仍是印度之宗教;中國佛教雖來自印度,但生活在中國,隨著傳入之久遠,已佛教中國化了;雖然印度佛教、中國佛教仍然都是佛教。

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雖然在異同上,需費較多之篇幅來說明; (注 4) 如果簡要地說,印度佛教重分析,各守經論,理論系統分明;中國佛教重綜合,各自判教,不重理論系統,而重思想之圓頓。所以中國佛教各宗之法嗣為自宗爭圓頓,已大過理論之爭辯。因之,以後,中國禅宗有“祖師禅”高於“如來禅”之說。(注 5)乃是源於中國佛教不同印度佛教理論之分歧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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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見拙著《中印佛學之比較研究》,第三篇〈比較研究〉之部份。

(注 2) 以印度之瑜伽學派(Yoga School)為例,他們是要求個人之心靈與神相聯合,內觀上帝就在自己之前後、左右;而佛教則是根據因緣法,觀一切無常,觀生是苦......。

(注 3) 一般學者,認為“一切有常”講自性有,就認為是實在論。其實是“謂親因緣引自果作用得起”,並非是有一能生實在存在。請見《阿達磨藏顯宗論》卷7,《大正藏》卷29,頁809中。

(注 4) 詳見注1,頁953~972,〈中印佛學之比較〉部份。

(注 5)《入楞伽經》卷2︰“我說五種乘性證法︰一者聲聞乘性證法; 二者辟支佛乘性證法;三者如來乘性證法; 四者不定乘性證法;五者無性證法。......何者如來乘性證法? 證法有四種︰一種證實法性;二者離實法證性; 三者自身內證聖智性;四者外諸國土勝妙莊嚴證法性。.....證如來乘性人,是名如來乘性證法人相。”《大正藏》卷16 ,頁526下~527上。 又雲︰“有四種禅︰一者愚癡凡夫禅;二者觀察義禅; 三者念真如禅;四者諸佛如來禅。......何謂觀察如來禅? 謂如實入如來地故,入內身聖智相三空三種樂行故,能成辦眾生所作不可思議故”。同前,頁532上。因系五乘證法,故又稱“五味禅”。

而馬祖法嗣歸宗稱其祖師所傳為“一味禅”,又稱為“祖師禅”︰“有僧辭歸宗,宗雲︰往何處去?雲︰諸方學五味禅去。宗雲︰諸方有五味禅,我這裡只有一味禅。”見〈黃禅師宛陵錄〉,《卍續藏》卷119,頁 838。

而宗密之《禅源諸诠集都序》則謂︰“帶異計欣上厭下者是外道禅;正信因果,而欣上厭下者為凡夫禅;悟我空偏真之理者是小乘禅;悟我、法二空所顯真理而修者為大乘禅;若頓悟自心本來清淨,......此信即佛......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來清淨禅,亦名一行三昧。......達摩門下轉輾相傳者即此禅也。......先祖帶昧防失,故且人傳一人......暨乎法久成弊錯謬者多,......原夫佛說頓教、漸教,禅開頓門、漸門,二教、二門各相符契。......”可見宗密對一味禅是有所批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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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國傳統文化對佛教之迎拒

如中國一些古老文獻可信,則是伏羲畫八卦、神農嘗百草、黃帝發明指南車,重視對自然之觀察與應用,而有大易之推演;而唐堯、虞舜、夏後則重政事,而有宮庭史官之書。

殆至周代,神農之苗裔呂望,因助文王、武王有功,封於齊,其影響所及至於燕、宋、楚,而多方士、道術而形成道家;文王作卦辭,其子周公封於魯,作爻辭,孔子作十翼,將自然融於人文而成儒家。

(注 6) 因之,佛教初傳入中國時,中國人嘗以神靈、道術觀之︰

漢,永平中,明帝夜夢金人飛空而至,......通人傅毅奉答︰“臣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注 7)

何以正言佛?牟子曰︰“......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緒,......恍惚變化,分身散體,......能大能小,能圓能方,蹈火不燒,履刃不傷......欲行則飛,坐則揚光,故號為佛也。”問曰︰“何謂之為道”?牟子曰︰“......道之言導也,導人致於無為,牽之無前,引之無後。舉之無上,抑之無下。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毫厘為細,間關其內,故謂之道。”(注 8)

從西方來的高僧亦多術士,如安世高︰

安息國王正後之太子,......克意好學外國典籍,及七曜王行醫方異術,乃至鳥獸之聲無不通達......。(注 9)

又如西域人佛圖澄,於晉懷帝永嘉四年(310)到洛陽弘宣佛法,後趙石勒、石虎,好殺戳,澄憐憫眾生,杖鉤門現種種神異,為二石所宗信。(注 10)

或以中國之儒家思想與佛教大乘精神相比擬︰“孔氏之訓無求生以害仁,又殺身以成仁,仁之至也。亦佛經說菩薩之行矣。”或以道家無為與佛教法身比擬︰“凡稱無為而無不為者,與夫法身無形普入一切者,豈不同致哉?”“是以孔、老、如來雖三訓殊路,而習善共轍也。”(注 11)

至於排佛則以方士、道家、儒家的本位立場相問難。如方士問難︰“堯、舜、周(公),孔七十二弟子皆不死而仙;佛家雲,人皆當死,莫能免,何哉?”又雲︰“神仙之術,秋冬不食,...... 可謂澹泊之至也。僕以為可尊可貴,殆佛道之不若乎?”(注 12)

如道家問難︰“道皆無為,一也。子(佛教)何以分別羅列雲其異乎?”又雲︰“為道者,或辟谷不食,而飲酒啖肉,亦雲老氏之術也。然佛道以酒肉為上誡,而反食谷,何其乖異也?”(注 13)

如儒問難︰“沙門之在京洛者多矣,而未嘗聞能令王上延年益壽。”(注 14) 甚至中國僧俗更依印度習俗不向國王頂禮,更引起朝野反感,慧遠大師乃作〈沙門不敬王者論〉。(注 15) 尤其儒家更視佛教之剃除頭發為不孝︰“《孝經》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今沙門剃頭,何其不合孝子之道也?”(注 16) 其他,如不拜祖宗、喪禮禁哭,乃至責備佛教入國破國、入家破家、入身破身、逃稅、避役等,均是儒家呵責佛教之處。(注 17)

以後唐、宋乃至明代諸儒之反佛,其論點,都不外以上各點。在民間與宮廷或迎佛、或排佛之政策改變下,使中國佛教有“三武一宗之禍”。在此一歷史背景下,加上中國本土原來具有深厚之文化力量,使佛教中國化,更為加速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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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6) 南懷瑾《禅與道概論》,頁152~172,老古文化事業公司,民國69年,增訂五版。又周紹賢《道家與神仙》,頁5~43,台灣中華書局印行,民國 71年4月三版。

(注 7) 見《高僧傳》卷1,《大正藏》卷50,頁322下。

(注 8) 《弘明集》卷1,〈牟子理惑論〉,《大正藏》卷52,頁2上。

(注 9) 同注7,頁323上。

(注 10) 黃忏華《中國佛教史》,頁21。新文豐,民國60年12月初版。

(注 11) 同注 8,頁 12 上。

(注 12) 同注 8,頁 6 下~ 7 上。

(注 13) 同注8,頁6上~中。

(注 14) 同注8,頁8中。

(注 15) 同注8,卷5,頁29下~32中。

(注 16) 同注8,頁2下。

(注 17) 同注8,卷8,頁52上~53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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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佛教中國化之渦漩

佛教中國化有如一棵樹的移植,它的成活與成長,其根、干、枝、葉是全面的。其決定性在於所移植之土質、氣候、與栽培之方法。佛教有如樹根,佛學有如樹干,其文學、藝術有如枝葉,其產生之果實是另一新的生命之延續,也就是佛教中國化了。

佛教中國化亦有似一條江河,其水紋隨地勢而生變化,形成主流之渦漩。其流程中,各種小漩渦是隨著大漩渦之主導。中國有似一座新的河床,印度佛教有似河水。當其注入新的河床後,就會受到新河床所規約,而成為中國的佛學與佛教。

中國之河床有如中國之文化,印度佛教之水注入中國文化之河床後,受到中國文化、思想、制度,乃至改朝換代之沖擊,而形成各種大小之漩渦。相對地中國佛教為一“次大漩渦”,其文學藝術為小漩渦。

因之,根據渦漩原理,我們討論佛教中國化之過程,也不能不討論到佛學、佛教文學與佛教藝術之中國化。

二、佛教中國化之過程

在前言中,我們介紹了印度佛教與印度傳統宗教之異同;及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之異同。從而使我們了解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雖同是佛教,也同是宗教哲學;但印度佛學重理論、分析;中國佛學重綜合、圓頓。

在前言中,我們也介紹了中國傳統文化對佛學之迎拒。所迎者以中國之人文、圓融思想,而匯成佛教之圓、頓宗派;所拒者,大抵為基於風俗習慣在倫理、道德觀點之歧異而發者。

所以佛教中國化過程之渦漩,就是由中國文化對佛教之迎拒而形成的。因之,我們說佛教中國化,不是狹義的專指佛教教儀,而是廣義地綜合佛教教儀、佛學、文學與藝術之中國化而言的。以下我們就根據此一次序,來說明其中國化之過程。

(一)佛教教儀、制度之中國化

印度之婆羅門為四階級之首,其職責為學吠陀、教吠陀,主持祭祀,接受布施,也布施予人。(注 18) 所以印度向來之政府,對於任何宗教之出家人均采取此一態度,沒有專設機構來管理宗教。在佛陀組織僧團初期,“捨利弗先請佛陀制戒,佛陀則說無犯不制。”“佛教的戒律是由事實的需要而制。”(注 19)

印度之沙門或依寺院或游化;但都是托□維生。從未陷入社會政治之紛爭。然而,中國自周以降,皇帝為天子,雖有神權之思想,如清代的皇帝,每年例行需在天壇親自祭拜天地。可是他們實際所牢牢把握住的卻是君權。《周禮》39,有“司巫掌群王之政令”,“漢武帝通西域後,群胡大至,佛道轉興......交由管理接待事務之大鴻胪(寺)去辦理。”“翻譯事業興起,來華僧侶中不乏德學甚嘉的人士,如安世高、白延尊者,......而援引優禮巫觋的儀式接待西來高僧。”(注 20)

正式之僧官制度,始於“姚秦之世(後秦),出家者十室而半......秦主敕選道碧法師為僧正,......北土之僧官,秦□為始也。”,或說“昔晉始置僧司”。(注 21) 總之,中國不同於印度,有設官乃分職以管理宗教或佛教。

僧官制度之確立始於南朝宋武帝劉裕,當其北伐姚秦,深知關中佛教昌隆,為民心所趨,乃禮教名僧慧嚴、僧導,亦效北朝之僧官制,以整頓南朝之佛教,以瓦官寺之法和法師為僧主,其诏書說︰“佛法訛替,沙門混雜,......加以奸心頻發,敗道亂俗,可付所在與寺耆長精加沙汰,......主者詳為條格,速施行。”(注 22)

稍後北魏武帝(424~452)、及以後北周武帝(561~587)、唐武宗(841~860)及後周世宗(954~959),所謂三武一宗之佛教法難,除了北周宇文邕純粹是猜忌佛教而毀佛外;後周武宗本人信佛十分虔誠,故初連鑄錢之金屬都籌不出來,尚能保持寺廟中之金屬法器、銅像已屬難得;北魏武帝及唐武宗時代,實因出家者眾,良莠不齊,甚至參與宮廷內爭,佛教本身也應反省。(注 23)

中國佛教之禮儀、制度,都是在此一中國文化、政治之反省下而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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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8) 屬於黑夜柔吠陀之包達邪那法典(Bankhayana)─10、18、11。

(注 19) 聖嚴法師《戒律學綱要》,頁186 ,天華出版,民國67年再版。

(注 20) 同注20,頁5。

(注 21) 明復法師《中國僧官制度研究》,頁9 ,明文書局出版。

(注 22) 道宣《廣弘明集》卷24,《大正藏》卷52,頁272中,宋武帝〈沙汰僧徒诏〉。

(注 23) 輔仁大學六十周年校慶,宗教教育與中國社會之發展討論會,拙文〈從法難中佛教興衰對中國宗教之反省〉論文,頁3。民國78年12月4~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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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國僧伽加冠“釋”姓之過程

根據梁.釋慧皎之《高僧傳》卷1 所載之15人,最早來中國的攝摩騰、竺法蘭之時間或有爭論之余地;(注 24) 但為最早來華之西方僧侶是可肯定的,約在西元58~75年間。其卷 2 記載 7人,昙無谶於北涼元始元年(412)至姑臧。這22人中,其名字或為“僧伽”、或為“竺”、或為“安”,皆以其來自之國名為姓。直到卷3 載13人,也僅中國法師釋法顯、釋智猛冠有釋姓,另有中國僧,取了譯名昙無谒,亦未冠有釋姓。卷4 傳14人,皆中國籍,可能依西方僧出家,故冠竺、康等姓,如竺法乘,依竺法護為沙彌。唯卷5 以後之僧人多冠釋姓,以釋道安(294~366)為首。自此以後,中國出家人才普遍冠釋姓,這對中國出家人對佛陀之皈依感,以及在倫理上都是極為重要的事。

2.中國僧伽道場之變遷

印度的沙門無論是定居道場或游化,都是以托缽維生;中國之僧伽游化可以托缽或至其他寺廟掛單,但定居時,依中國人之風俗習慣均不可沿門托缽於是,乃有自行舉炊之制,所以不得不自籌生活資糧,或進而集財、蓄財,乃至治產。佛教初傳入中國,來華多屬高僧,或傳世學如天文、醫術,或宏佛法譯經,都是由政府提供招待所、或道場,如攝摩騰“初緘在蘭台石室第十四間中、騰所住處,今睢陽城西雍以外白馬寺是也。”(注 25) 嵩山少林寺,是魏文帝(496)為佛陀禅師造的。(注 26) 隋、唐皇室也都崇尚佛法,及至清代專建道場對高僧之供養,仍不遜唐代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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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24) 同注10,頁9 ︰“即使漢西上騰、蘭東來屬實,其譯出《四十二章經》一說,亦待稽考。”

(注 25) 同注7,頁323上。

(注 26) 印順法師《中國禅宗史》,頁4,民國67年8月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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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皇室重視佛教,故朝臣、士大夫、民間紳士,亦多願損資興建寺廟,所以出家者,無論在社會地位及物質享受上均高於一般社會大眾。出家者愈眾,愈良莠不齊,而造成北魏武帝毀佛。(注 27) 乃“诏誅長安沙門,焚燒佛經。容沙門者,誅一門。.....太平真君七年(447)下诏普滅佛法,沙門無少、長,悉坑之。”(注 28)

唯其於正平二年(452)為常侍宗要所殺,其孫文成帝即位,大興佛法,開鑿山西大同雲岡石窟。故北魏武帝之敗佛政策,為時很短,文成帝又即時復興佛教,對佛教之影響可謂得失互見。

影響中國佛教道場變遷最大的是北周武帝之滅法。由於他迷信“谶記”,忌諱黑衣,以為黑衣當運,而佛教、道士之僧袍、道袍均尚黑,恐僧侶、道士起而反對其政權,故采用道士張憲之佞言,消滅佛教及道教。僅留有二十名為學士於“通道觀”,令著官服,其余一律還俗共二百余萬人。(注 29)

北周武帝滅法,影響爾後中國佛教各宗最大的,要算禅宗。禅宗前三祖,尤其慧可、僧燦都是頭陀行,在北方游方,到周武帝破滅佛法,三祖僧燦來到太湖司空山,仍居無定處,至開皇十二(592)年, 始有道信前來皈依。(注 30)

師往羅淨山不許(道信)相隨,因此,道信就依住吉州寺。盜圍城七十余日,道信只念“般若”,並令全城軍民同時合聲,群賊即散,道信又往衡岳,經漢洲,其隨同道信留止廬山大林寺。又與賊盜周折十年,蕲州道俗請度江北黃梅縣,在雙峰山,為他造寺。他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隨眾道俗有五百多人。(注 31) 禅宗以後之五祖、六祖,都是以雙峰山為發跡的根源。

根據印順老法師,歸納道信之禅法具有三大特色︰戒與禅合一、《楞伽》與《般若》合一、念佛與成佛合一。(注 32) 道信去世,弘忍在雙峰山以東十裡之憑蕪山建寺、弘法,確立了禅宗法統之承傳,以心傳心之達摩禅也被明確地提出來了。(注 33) “即心即佛”、“心淨成佛”,成為雙峰山與東山法門之標幟。(注 34) 以後六祖慧能說︰“人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注 35) “人有頓漸,法無頓漸”,(注 36)“心念不起名坐,內見自性不動名之禅”(注 37)之思想禅法是一致的。

六祖之宏法道場在曹溪,從他以後分支出來而發展之五家禅,也都各有道場。尤其洪州懷讓一系,經馬祖道一到百丈懷海,在洪州大雄山以“居處巖巒峻極,故號之百丈”,因“玄參之賓四方□至”,故立百丈清規。(注 38)

懷海有四大貢獻︰一為五家禅風,乃至其他著名法師皆是人以山(道場)聞名。如沩山靈佑(771~853)、仰山示寂(807~883)是為沩仰宗,黃檗希遷( ?~850)、臨濟義玄( ?~867)是為臨濟宗,洞山良價(807~869)、曹山本寂(840~901),是為曹洞宗,雲門文偃(864~949)是為雲門宗;唯獨法眼文益(886~958)是因受後周世宗之谥號稱為大法眼禅師,而總稱為法眼宗為例外。二為其道場多遠離城市,在高山峻嶺、風景絕佳處建立道場,亦引來各方名士,使禅詩、禅畫相續發展。三為中國佛教之叢林制度樹立了規范。四為使佛教保持了命脈,雖然先後發生有唐武宗、後周世宗之禍,只是城市之寺廟,或養奴耕田地的腐敗道場遭受直接之法難而已。

至於中國其他各宗之祖師們所受北周武帝毀法似乎沒有直接受害,而只是遭受到共業而已。如三論宗之先驅,高麗朗公在齊建武年(494~498)已來到江南,以後之僧诠、吉藏均在南方弘法。天台宗之二祖慧思,34 歲時(548)在河南襄州與人論法,遭人放毒,37 歲(550)時北齊文宣帝召為國師,38歲南下入淮,在郢州講大乘。至於智者雖世居河南穎川,因隨東晉遷徙建康,生於南朝梁武帝大同四年(538),18歲時(555)出家依止長沙果願寺法緒大師,22歲(560)正式拜慧思法師於光州大蘇山。而華嚴宗之杜順(556~640)則隱居終南山,智俨(602~640)、法藏(643~712)都是弘法於盛唐。因之其他各宗都未具體地受到影響;只有禅宗僧伽道場之變遷,使佛教中國化貢獻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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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7) 其毀佛原因有三:“虛誕為世費”、“沙門飲從官酒”、“見有財產,弓、矢,及牧守、富人所寄存之財物。”同注8,《大正藏》卷52,頁10 2上。

(注 28) 同注27。

(注 29)《佛祖統記》卷38,《大正藏》卷49,頁358下。

(注 30)《景德傳燈錄》卷3,《大正藏》卷51,頁221下。

(注 31)《續高僧傳》卷21,《大正藏》卷50,頁606中。

(注 32) 同注26,頁52~57。

(注 33) 同注26,頁73。

(注 34) 同注26,頁81。

(注 35)《六祖惠能大師法寶壇經》,〈自序品〉第一,中英會刊,香港佛經流通處,頁2。

(注 36) 同注35,〈頓漸品〉第八,頁34。

(注 37) 同注35,〈妙行品〉第五,頁19。

(注 38) 同注30,卷6,《大正藏》卷51,頁249下。    -----------------------------------------------------

3.僧伽生活之中國化

佛教的戒律也就是佛教裡的生活規范,印度的僧伽的戒律收集在《大藏經》中就有三大冊,聖嚴法師精簡地完成《戒律學綱要》一書。更具體的印度僧伽之生活方式,義淨之《南海寄歸內法傳》敘述甚詳。如何受戒,如何衣、食、住、行,乃至入廁均钜細不遺。(注 39)我們無法一一引證。

不過就中國之僧伽來說,服制已唐化,茹素為食,這些雖只是《楞伽經》傳來中國以後的事。(注 40) 甚至慧可(487~593)在受法後“或入諸酒肆,或近於屠門”,(注 41) 直到四祖道信最先所依之師尚且“戒行不純”,(注 42) 可見即使《楞伽經》傳來幾十年後,也未見得一體遵行。據傳說齋食興於梁武帝(502~549),或許是因為他在位時間提倡佛教、又與該經譯出時間相同的緣故。

但基本上中國之僧尼與印度相同,要受沙彌、沙彌尼、比丘、比丘尼戒以外;其他如三皈依、五戒、八關齋戒乃至菩薩戒都是居士與僧伽所共同應遵守的戒律。(注 43) 至於中國之僧伽特別重視的“三壇大戒”,尤其是受三壇大戒後之戒疤正是顯示出家受戒者之信行所在。也才能被視為比丘或比丘尼。

(二)佛學之中國化

佛教傳入中國,雖歷經了注經、譯經、刻經、印經諸階段,但這還不能稱之為中國化,我們所指的中國化,是指將印度佛教思想,無論在思維模式上、思想內容上都具有中國文化思想之特色。

1. 從思維模式上分析

由於中國之顯學、儒家及道家思想都主張圓融、綜合。所以中國佛教歷代祖師們,也難脫離中國傳統之思維性格,例如智者在其《摩诃止觀》中,將五常、五行與佛教之五戒相比擬︰“仁慈袗養,不害於他,即不殺戒,......以五行配五戒,不殺防木,.....又五經配五戒,詩風刺,防殺,.....”(注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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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39)《內法傳》載於《大正藏》卷54,頁204中。共計有40個元,僅止於適於一切有部而已,尚不包括其他部派之戒律。

(注 40)《入楞伽經》最早為元魏菩提流支譯出,約在 508~537 年間。其中第十六品為〈遮食肉品〉。《大正藏》卷16,頁561。

(注 41) 同注30,卷3,《大正藏》卷51,頁220中~221上。

(注 42) 同注31,卷21,《大正藏》卷50,頁606。

(注 43) 同注19,頁258~259,“菩薩戒的內容,是三聚淨戒︰即攝眾生、律儀、及善法三種。”

(注 44) 智者《摩诃止觀》卷6,《大正藏》卷46,頁77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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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杜順之《法界觀門》就是根據他的五教止觀發展而成的,如“真空觀”就是“語絕雙關門”發展而成;“理事無礙”就是其“理事圓融”發展而成的;其“周遍含容觀”是其“華嚴三昧門”而發展的。即一真法界而融萬有,與易系辭傳之“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是有所同然的。所以朱子注“同歸”說︰“言理無二,而殊塗百慮莫非自然。”(注 45)

吉藏為三論宗實際立宗的人物,他專弘三論,也旁務他經,在他《淨名玄論》與其《維摩經義疏》卷 1,開宗明義地對不二法門有如下之贊歎︰

夫至趣無言,玄藉彌布。法身無像,物感則形。故知無言而無不言,無像而無不像。以無言而無不言故,張大教綱,空法外流。以無像而無不像,則住如幻智,游戲六道。是故斯經人、法雙舉︰言人者,所以淨名,以淨德內充......所言法者,謂不思議解脫也。內無功用、不假思量,外化幽微、物莫能測,謂不思議也。縱任自在,塵累不拘,道貫雙流,二慧並重,謂解脫也。......但斯經是眾聖之靈府,方等之中心,究竟之玄宗,無余之極說。(注 46)

這與形容道家之“道”、易經之“太極”,幾乎是同樣的語匯。再舉法相宗窺基之《記無垢稱經疏》卷1 所雲︰

今此經者,合眾首之大虛,绾群筌之天沼,理窮真俗之府,跡轶心言之外。查神機而靡測,湛粹德而難思。.....今蓋羅於萬象,彰塵岳之危浮。......納妙高於毫芥,灌巨海於蹄涔。......(注 47)

這與形容“道”、“太極”亦極相冥符。

三論宗、法相宗都是宗崇印度佛教色彩之中國宗派,尚且不能免於中國文化思想之渦漩,至於更早期之格義先軀諸如周颙、僧燦更勿遑論及了。

影響禅宗中國化的,除了前面所舉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及百丈懷海外,尚有三位重要人物︰一為牛頭宗法融,二為曹山本寂,三為石頭希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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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45) 同注1,頁484~485。

(注 46) 分別見於《大正藏》卷38,頁853上、908下。

(注 47) 同注46,頁993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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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洪州宗所傳,法融為四祖道信之別傳,故《宗鏡錄》雲︰“(道信)又示融大師雲︰百千妙門,同收方寸,恆沙功德,總在心原。”(注 48) 法融之代表作為《絕觀論》,其謂︰

六根所觀,道悉是心,心寂滅,心為宗,心為本,心性寂滅為定,常解寂滅為慧,六境起解為智,自身心性為境。照用為舒,心寂滅無去來為卷。舒則彌游法界,卷則定跡難尋。邊表不可得名為法界。(注 49)

又雲︰“有心中說無心是末觀;無心中說無心,見本觀。”(注 50) 由此可見,法融之“六根所觀並悉是心”,與道信之“恆沙功德,總在心源”是一致的。唯在觀法上,卻有越於《金剛經》之“無所住而生其心”,他都是“無心中說無心”,意即是無心中,亦不生其心。因為,他是以“大道沖虛幽寂”為開端,雲“虛空為道本”、“無心為道”為觀法。這與道家言無為更為接近了。直接影響到了五家宗風。印順長老,更有肯定地結論說︰“印度禅蛻變為中國禅,胡適以為是神會,其實,不但不是神會,也不是慧能。中華禅之根源,中華禅之建立者,是牛頭。應該說,是‘來夏之達摩’──法融”。(注 51) 若從法融之修行觀法上說,確實是如此的。

曹山本寂,以離卦“□”而重之,謂之“重離”即“□”,以說明修證次第,實即中國佛學回歸到本位之結果。第五爻所謂之“兼中至”之“至”,即是指向修證之次一境界;所謂“兼中至”之“兼”及第六爻“兼中到”之“兼”即是體,與眾生一體而普渡之;所謂“兼中到”之“到”,即已證得果位,到達果位;所謂第四爻之“正中來”、第五爻“兼中至”、第六爻之“兼中到”之“中”,即是中道。所謂第二爻之“正中偏”、第二爻之“偏中正”之“偏”,即非圓、非正、以示用、為色,為事。(注 52) 本寂以易經之離卦,來統一說明佛教之緣起中道與觀行之次第。可謂已將佛教論證形式完全中國化了。

說到本寂,不得不提及石頭希遷(700~791),他著有《參同契》,雲︰

竺土大仙心,東西密相付,......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門門一切境,回互不回互,......火熱風初搖,水窪地堅固,......萬物自有功,當言用及如。(注 53)

這多少受到東漢會稽真人魏伯陽之《參同契》所影響。該書亦易、亦道。“所謂竺土大仙心,東西相密付”,也即是指佛教與道教之參合相契同一。兩者對於本寂亦定有相當之啟示作用。

至於如明代之憨山大師以佛學解老莊,已是老莊佛教化,亦是佛教中國化之更進一竿了。其他諸如唐宗密之《禅源諸诠集都序》〈阿梨耶識〉圖,(注 54) 對於宋儒周敦頤之《太極圖》說亦應有所影響。至於禅宗“心即佛”、華嚴宗之“心即理”、以及禅宗“公案”,與後儒之“學案”,都有同聲相應之效果。其實,這也不足為怪,據統計,就中國而言,出家法師精於外學的也有五百多人。(注 55) 他們在有意無意中,不但佛教中國化,也是中國文化佛教化之中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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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48) 同注30,卷4,《大正藏》卷51,頁226下。

(注 49) 同注48,《宗鏡錄》,《大正藏》卷48,頁941上~中。

(注 50) 同注49,《大正藏》卷48,頁681中。

(注 51) 同注26,頁128。

(注 52) 同注45,頁595~599。

(注 53) 同注30,卷30,《大正藏》卷51,頁459。

(注 54)《禅源諸诠集都序》卷下二,《大正藏》卷48,頁413。

(注 55) 張德鈞等著《佛教聖典與釋氏外學著錄考》,頁186,大乘文化出版,民國68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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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從思想內容上分析

老子講“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注 56) ,又雲︰“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注 57)實在已有實在論之傾向。

〈系辭傳〉雲︰“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注 58)、“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注 59)又雲︰“生生之謂易”,(注 60)意即是說,能繼續成就萬物,使之生生不息的就是道,道是形上之存在。故《易經》〈系辭傳〉上之“道”,亦同老子之道,具有實在論之傾向。

然後,我們再來檢驗中國佛教各宗之思想亦具有實在論之傾向。以三論宗之吉藏為例︰他是重三論、重法空、重中道的。可是,當他論道《二谛義》時,則說︰

有兩種二谛︰一於谛;二教谛。於谛者如論文,論法性空;世間顛倒謂有,於世人為實,名之為谛,諸聖賢真如顛倒,性空於聖人是實,名之為谛。(注 61)

二谛是本,說法是末,......世俗谛者,一切諸法性空,而世間顛倒謂有,於世間是空,名為世谛;諸聖賢真知顛倒性空,於聖人是實,名第一義谛。(注 62)

二谛是本,說法是末,......所謂於谛是本、是前;迷教於谛是末、是後。(注 63)

這即是說︰將真、俗二谛,視為存在之中道說,這才是根本的;若將真俗二谛視為方法,則是權且方便的說法。但“本”是體、“末”是用,體用不二。或雲“本末不異”,(注 64) 方便說法,乃至一般人所謂之實在;就以能真知諸法實相,就人來說,以二谛為體、為本才是真實的。或直稱為“本於二谛”。因此,可知吉藏也是有實在論之傾向的。

再以天台宗智者為例,如《法華玄義》雲︰

今當略說無量義,無量義者,從一法生。其“一”法者,所謂“實相”,空相之相,無相不相,不相無相名為實相,此從不可破壞真實得名。又此實相諸佛得法,故稱“妙有”,妙有(凡夫)雖不可見,諸佛能見,故稱真善妙色。實相非二邊之有,故名畢竟空。空理湛然,非一非異,故當如如實相寂滅。(注 65)

意即是諸法實相之所以稱為妙有︰一為能生無量義之“能生”,能生就是存在;二能為諸佛所“證得”、“見得”。能被見得者,也是一“存在”。因為存在為“空理”,所以是妙有。既然是存在、妙有,所以可以說,智者亦有實在論之傾向。

華嚴宗所宗為《華嚴經》,《華嚴經》有“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界”,(注 66) “初發心,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注 67)“從初發心,乃至得見普賢菩薩,於其中間,所入一切諸佛剎海,會於普賢一毛孔中,一念所入諸佛剎海,......如一毛孔,一切毛孔,悉如是。” (注 68) 宗密引注杜順之《華嚴法界觀門》之〈真實觀〉說︰“理法界也,原其實體,但是本心。”因之,“心存萬有,便成四種法界。”即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及事事無礙法界。(注 69) 既然心即是理,又心生萬法,所以是理無礙、事理無礙、事事無礙。能如此無礙,所以初發心,便成正覺。所以能一念即入諸佛海。根據華嚴宗,一切有形、無形之世界為事法界;之所以能形成事法界的,則是理法界;而理法界之實體,即是心。因之,可知華嚴宗也有實在論之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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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56)《老子》第37章。

(注 57) 同注56,第21章。

(注 58)《周易》〈系辭上傳〉第5章。

(注 59) 同注58,〈系辭上傳〉第12章。

(注 60) 同注58。

(注 61) 胡吉藏《二谛義》卷上,《大正藏》卷45,頁86下。

(注 62) 同注61,《大正藏》卷45,頁78中。

(注 63) 同注61,《大正藏》卷45,頁78中、79下。

(注 64) 同注61,頁79下~80頁中。

(注 65) 智者《法華玄義》,《大正藏》卷33,頁782下。

(注 66) 《華嚴經》,《大正藏》卷10,頁102上。

(注 67) 同注66,頁89上。

(注 68) 同注66,頁442中。

(注 69) 宗密注《華嚴法界觀門》,《大正藏》卷45,頁684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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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禅宗之“即心即佛”,所謂“明心見性”也就是要證悟自己的佛性。所以“見性”就是要見佛性。《楞伽經》、《金剛經》雖然都是禅宗所宗之典籍,但禅宗普遍宗奉之另一典籍,則是《楞嚴經》。該經在斷絕禅者之疑情上最有獨特之方法,那就是所謂“七處征心”、(注 70) “八還辨見”。(注 71) 而真正心性即佛性之“性”,是空性的,是不可能為我們視覺所看見。故“見見之時,見非是見,見猶離見,見不能及。”(注 72) 這與老子之“道可道,非常道”,(注 73) 是同樣地不可說,依禅宗心性即佛性,佛性即空性,“是能見”,而不能被“所見”。換句話說,能見之佛性是絕對主體之存在。所謂存在,亦即是空性無起之作用而已。《楞嚴經》,乃至禅宗是肯定有能見之佛(自)性存在。所以說,禅宗特別重視《楞嚴經》,(注 74) 也是帶“自性見”之實在論傾向。

總之,由於中國傳統思想帶有圓融、實在論之思想;傳來中國之佛教,由中國之佛教祖師們也加以圓融且具有實在論之傾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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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70) 拙著《楞嚴校釋》,頁9~50,大乘精捨出版。

(注 71) 同注70,頁51~85。

(注 72) 同注70,頁71;原經卷2。

(注 73)《老子》第一章。

(注 74) 同注26,頁184~185︰“《楞嚴經》所代表的禅宗,與神秀的共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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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佛教文學之中國化

佛教影響中國文學者,以《本生經》、《譬喻經》、《法華經》及《維摩诘經》為主。後二者由於法師們宏揚佛法之“講經”,不為一般人所了解,所以盡量使之大眾化,而有“俗講”。“俗講”時,為了生動、活潑而有吟、有唱、有說。於是,由“俗講”而產生“變文”。“變文”有圖變、有文變,有佛教經典之變文,也有以中國原有歷史故事、神話演變成變文的。前二者譯成中文後,又為了更適合中國人閱讀,而加以重新撰寫;甚至,將其中有些故事人物,更加以改變成中國人的名字;將變文中的講話、對白,形成中國式之平話、小說、戲劇與散文。變文中的偈頌、詩韻,對中國以後之詞、曲、戲劇也有很大的影響。

其結果是使中國宋朝以降之文學作品,無論其題材、內容、背景、術語......,都多少與佛教有關。也使得文學在中國民間大眾化、生活化。尤其佛教之空慧思想,提升了文學家們的創造心靈。因而也豐富了中國原有的文學。關於佛教影響中國文學之過程,以下稍作介紹︰

1. 講經

唐代寺廟講經大抵方式如下︰打鐘,告知大眾入座;講師、都講入堂時,眾人念佛;入座後梵唱。維那師先出來說明法會之緣起,並念施主姓名功德。可見當時之法會,是講經,可以消災,也是一種功德。當維那師念完紙狀上之施主功德後,再將紙狀呈送給講師,由講師再為施主祈福。接著,便由與會大眾論難,以引起聽法大眾之疑問及注意,然後才正式講經。 講完偈頌,然後配合音樂加以唱頌。(注 75)

2. 俗講

就是將經典之經文加以淺顯化、通俗化,基本上,是由“講經”與“唱導”而來。又分為唱經、吟偈、解說三式,除了贊頌諸佛菩薩外,還附會時尚︰“娑婆教主、大覺牟尼, ...... 聖凡皆仰, ...... 亦如我先帝萬民之主......”(注 76)

亦有以當代白居易的詩作俗講內容的︰如“魚钗強插數行絲,鸶鏡動拋多少劫;方響罷敲長恨曲,琵琶休撥悲夫憐。”(注 77)

3.變文

變文通常是散文、韻文合體,改變原有之經文、偈語,稍事增、損情節,但仍不失原經故事之微言大義,更加以平話,配以曲調、吟唱,使之大眾化。變文是從俗講演化而來的。變文亦有歌唱,“采用當時流行的韻體,或和尚流行之唱文,有五言、六言、七言,及三、三合成之六言,三、七合成之十言等。”(注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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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75) 蕭登福《敦煌俗文學論叢》頁 9~10。綜合《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的赤山院講式及新羅一日講經儀式。

(注 76)《敦煌石室講經文研究》頁35。引自向達《唐代俗講考》中《俗講中之話本問題》之〈仁王經序品〉起首文。國立台灣大學文史叢刊。

(注 77)《佛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之中〈且辯天男觀女生厭〉之天女贊。顯然是據《唐摭言》一五雜記︰“白樂天去世,唐大中(宣宗)皇帝以詩吊之︰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同注76,頁91~92。

(注 78) 張長弓《中國文學史新編》頁20~21,台灣三民書局印行,民國49年台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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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以《維摩诘經》變文為例︰

經雲︰佛告文殊師利,汝行詣維摩诘問疾。......佛有偈贊文殊︰“牟尼會上稱宣陳,問疾毗耶要認真。受敕且須離法會,依言不得有辭辛。維摩丈室思吾切,臥疾呻吟已半旬,望汝今朝知我意,權時作個慰安人。”.....見到文殊親問疾,......合掌颙然近寶台。由贊淨名名稱煞,如何白佛也唱將來。(注 79)

(2)以非佛經故事變文為例︰

《列國志》變文,敘述伍子胥的故事,......有《舜子至孝》變文,敘述舜的故事。......今以《唐太宗入冥記》為例︰以唐太宗因玄武門兵變,射殺了太子建成、及文成,為二人所告於陰司之故事背景,將太宗之生魂擒入地獄加以拷問而求歸生路︰“昔日□□,今受罪由(猶)自未了,朕即如何歸得生還路?”崔子玉雲︰陛下若□□(不通)文狀,臣有一問題,陛下若答得,即卻歸長安;若□□(答不)得,應不及再歸生路。”皇帝聞已忙怕極甚。(注 80)

這與《舊唐書》懷義等人所獻給武後之《大雲經(疏)》有著密切的關系。

總的來說,印度佛教經典本身都具有戲劇、散文、詩歌、聲韻之綜合體,加之豐富的想像力對中國以後之彈詞、平話、小說、戲劇的發展都有直接、間接的影響。(注 81)

印度佛教對中國文學更重要之影響乃是實際生活、生命之體驗與認知;然後才能從文學形成上表現出來。例如魏晉時代,只有佛教本身文學之宣講,即使謝靈運對生公之頓悟贊歎不已,也接受了佛教之音韻學,但其作品卻看不出空靈思想。直到盛唐才有王維,始有內佛外儒之文學修養。此外如孟浩然、柳宗元,以及中唐時詩人白居易,都在晚年皈依佛,他們晚年作品已沒有人間煙火氣,卻富有悲天憫人之情懷。佛教變文以降之俗文學一定給了中國文人一些影響,他們又提升了變文以來的俗文字。兩宋之詞、元代之曲,明、清以後之小說、詩歌,幾乎是“無佛不成書”了。如《金瓶梅》、《紅樓夢》都是在表現“色即是空”,情節最後只是一個“空”字了得。

由於佛教文學之俗化,也就是佛教文學之中國化,中國人以自己之社會背景,去從事以佛教理念之創作,其影響力量之大,對於佛教能在中國發揚光大,是具有肯定之貢獻的。(注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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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79) 劉大傑編著《中國文學發展史》中冊,頁42。在第20卷最後題有“廣正十年(947)在西川靜真禅寺寫(抄)此二十卷”。

(注 80) 本變文藏於大英倫敦博物館,為S.2630的一種。台灣世界書局刊行有《敦煌變文集》,共78篇變文。並請見同注75。

(注 81) 同注79,頁45。

(注 82)〈佛教文學中國化〉,大部份是從拙文“佛教與中國文學”一文中之摘要。原為輔大“宗教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中之論文。於民國81年 5月發表,後刊於《鵝湖》第204期,頁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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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佛教藝術之中國化

佛教藝術之題材,往往也就是佛教文學之題材。因之佛教藝術之繪畫與雕刻,往往也是在同時發展著的。佛像之石刻在宋明以後雖然式微,然而禅畫也隨之禅詩創作不辍。

1. 石窟之石刻

北魏和平年間(460~465),沙門昭玄、昙曜請(文成)帝於平城、恆安(山西、大同)西北三十裡雲崗堡,武周山北面石崖開鑿窟龛五所。獻文帝(466~471)與孝文帝(471~476)在位時,相續開鑿石窟。孝文帝遷都洛陽,在龍門更擴大規模開鑿。北齊皇建元年(550)亦在山西太原西南之天龍山寺建石窟。(注 83)

敦煌石窟以莫高窟最為有名,根據唐李懷讓的修龛碑記,是始於前秦建元二年(366),有樂沙門,行至此,忽見金光,狀有千佛,遂造龛一窟。以後歷代如魏、唐都有窟,五代、宋、西夏、元也都有重修。四川樂山大佛,始建於唐玄宗開元初年(713),竣工於德宗貞元十九年(803),歷時九十載、高 71米,腳背寬 8.5米。 被譽為“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極為莊嚴雄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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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83) 同注10,頁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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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佛教藝術之變化

印度之繪畫與雕刻大多注重表現內在心靈之世界,到亞歷山大入侵印度,使希臘表現在美與力的雕刻風格影響了印度,成為犍陀羅之綜合風格。不但充滿了想像力,也富有柔中帶剛之線條美。(注 84)

一般說來,早期之石刻之內容比較偏重寫實,以小龛形式循環性地表示一個故事,如佛陀本生石刻。以後漸漸偏向主題顯明,襯托佛像,莊嚴佛陀,而有中心塔式、中心柱式、中央佛壇式,四壁則為彩瓷的壁畫。(注 85)

以《法華經》變相之石刻為例︰本經有〈見寶塔〉一品,原文為佛說法時,有七寶塔,從地湧出,出現多寶佛。在北魏時代之雲岡第十窟之石刻以浮雕、圓雕為多,是二佛並坐形式,...... 有飛天,呈犍陀羅式。本經亦有〈化城喻品〉,本品喻意眾生畏成佛之難,而重塵世之繁華,於是佛便以幻力作一幻城,讓眾生度過幻城,悟幻城──塵世之虛妄,而當下可以認知成佛方為究竟。 這是千佛洞 217 窟連續分割性之布局,人物故事已毫無印度之風貌。為唐代人作品。(注 86)

再以《維摩诘經》之變相為例︰維摩居士為證得不二解脫,以眾生病為病,佛遣文殊前往探疾,二人論法,集結而成之經典︰雲岡第六洞下層之變相,佛陀居於維摩與文殊之中,維摩居士是“羽扇綸巾”之打扮,全是中國士大夫之造型,而佛陀與文殊則是犍陀羅之遺風。本圖之所謂“變相”,因原經佛陀只派文殊去探疾,居然將佛陀亦列入座中;其次,維摩诘原為印度的大居士,竟然將其衣著中國化了。(注 87)

純以繪畫論,根據沈以正之分析︰北魏以水紅作肢體,線條濃重,人體、頭下垂而臉突出,形成之“三折”的姿態;隋唐之際,人畫之線條除流暢外,尚有頓挫感,用暈染法;盛唐以後吳道子的淡裝法也可常見。

佛教藝術之整個內容不外乎佛像、菩薩像、羅漢像、佛弟子、本生、經變、諸天部、供養人,旁及藻井、花飾、水、雜畫;(注 88) 在石刻與繪畫之變相,除技巧有異外,其“變相”方式與文學之發展,佛教儀規之變遷大致上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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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84) 拙譯《印度通史》上冊,頁363。國立編譯館70年12月台初版。

(注 85) 參考《中華百科全書》,第六冊,頁661,沈以正撰〈敦煌千佛洞〉像。

(注 86) 參考陳清香〈法華經的流傳及法華變相的取材〉一文,載於《佛教與東方藝術》頁422~425。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年8月出版。

(注 87) 同注86,頁444~446。

(注 88) 同注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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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結論

以道家及儒家為中國傳統思想之主流,形成中國文化思想為一大渦漩,任何外來文化思想,或本土諸子百家,都會匯流在此大渦漩之中。佛教為印度傳入之外來宗教,亦不例外,會自然地融入此一大渦漩之中。

而中國佛教本身,在中國亦形成次渦漩,在隋唐後期,幾乎代替中國之主流;但自宋、明以後,卻又回到了中國文化思想之大渦漩中。

次渦漩之佛教本身,又附屬若干小渦漩,諸如佛教之文學、藝術,及其宗教儀規等。這些小渦漩又隨著佛教次渦漩而發生變化。

因之,我們可以說,在中國之石刻、壁畫保持印度風格與變文前之中國佛學是相一致的;變相圖與變文、俗講是一致的;空靈之文學作品與般若弘法時代是相一致的;禅詩、禅畫與中國禅宗盛行時代是相一致的;以佛教思想為主題之創作小說與佛教普遍民間化是一致的。這也就是佛教中國化之具體過程。

佛教只是中國文化之次渦漩。佛教中國化,反之,亦是中國文化部份之佛教化。一切大小渦漩一旦匯入主渦漩,都無泾、渭之分,都是大中華民族的文化思想。為了回顧歷史,我們探討“佛教中國化之過程”;佛教中國化之後,就是中華文化生命之共同體。

我們是為了認知佛教中國化,就是中華文化生命之共同體,而創造中華文化繼起之生命;並不是研究“佛教中國化”,而分化中國文化與佛教。中國將來還會匯入更多之新思想、新文化;以及中國現實極端之復雜問題都應作如是觀。

(本文曾在“佛教與中國文化國際學術會議”中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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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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