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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觀法師:文化論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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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衡之一

試論中國文少讀梁任公『 飲冰室文集』 ,總覺在任公背後,彷佛有一股龐大的什麼支撐著他,而令他筆端逼人的感情與氣魄,沛然莫之能御。(注:梁啟超字任公,其文章總集稱『 飲冰室文集』 ,任公之意,蓋取:「寒冬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也夫?) 及長,偶讀其「論冒險犯難」一文,方豁然了悟:原來任公私淑孟子。在這篇文章之末,梁任公說:「進取冒險之性質何物乎?五口無以名之,名之曰『 浩然之氣』 。」無怪乎任公的淘淘雄辯,也難怪他能有「氣吞山河如虎」的膽識與胸襟;因為他有孟夫子為後盾,有參天入地,充塞寰宇的浩然之氣為憑借。依管見所及,整部孟子的精神,及其對中國學術文化的最大價值與貢獻,端在這「浩然之氣」四字;又,孟子七篇,自首至尾都山這「浩然之氣」一氣貫串。易而言之,孟予的一切主要思想,皆以此為出發點。因此盡子能言一般儒者之所不能言。而且他的思想非常「進步」。例如,他格外強調個人的價值及深自期許的理想,他說:「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又說:「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公孫丑篇下)孟子認為豪傑之士不須當別人的跟屁蟲,應能自立、采取主動追求,積極的人生觀,他說:「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盡心篇)他也像古希臘堅忍主義的司多噶派一樣,主張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悲劇式」哲學,及挑戰性的人生觀? 政治觀:接受一切內在外在的刺激與沖擊,以激發其活潑潑的牛機,他說:「若藥不瞑眩、厥疾不廖」;又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告子篇下)這顯然得尼采「沖創意志」與博格森「層創進化」之先聲。然而,最為獨特、最最難能可貴的,也是最進步、最「現代化」的,是他的反極權思想,及民主思想,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盡心篇)又說:「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得YIN,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滕文公篇)最令人觸目心驚的是孟子竟然敢於對齊宣王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胧。」(離婁篇),看他這樣大膽,真教人為他捏一把冷汗。這還不打緊,這只不過是說人民可以痛恨暴君而已,最最駭人聽聞的是,他好像真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對齊宣王說,若國王有大過,做大臣的職分是應加以勸谏,若勸了幾次不聽,大臣就應把他的王位給廢了:「王曰:『 請問貴戚之卿。』 曰:『 君有大過則谏,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 」(萬章篇)。讀者諸君試想,這表示什麼呢?這表示知識分子的良心,表示服從真理,不畏權勢,即使是冒著生命危險,亦在所不辭。成觀喟然歎曰:盂子何幸生於秦之前、漢之先,設若不幸而生於漢武帝、董仲舒之時或之後,能不刀俎加身已經萬幸,至於被劾「大不敬」? 「犯上」,成為古拉格群島的居民,母乃意料中事。既然孟予是不「以俯為正」的真理之斗士,那麼為什麼我們一提起真理的斗士,總想起西方的蘇格拉底及其它,而忘了我們中國古人至少也有一個?那是因為歷代以來,帝王都不興提倡孟子這一套言論,否則怎能由得他們為所欲為達兩千年?這也就是為什麼明太祖讀到孟子這些章節時,勃然大怒,通令大明帝國從那時起不再祭祀孟子:「明太祖讀『 孟予』 ,至『 土芥』 『 寇驟』 語,大怒,诏去其配亨,谏者以不敬論」(明史錢唐傳)。嗚呼,中國本土之學術文化自先秦以來,未再有顯著之發展,其由是乎?其由是乎?上面已提到,孟子這一切思想、言行,都是以其「浩然之氣」為依歸。我們若把孟於與梁任公其人、其書、其文體? 其志業? 思想? 精神,做個概括性的比較,就可知兩者之近似,也可知孟子影響後世之深。講到孟子對後世的影向,很自然地令人想到另一位仁人志士:文天祥。七百多年來,文信國公早已成為「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觸處血斑斑」的有良心的知識分子之典范。(文天祥死於一二八一一年,一九八一一正好是他殉難七百周年。)文天祥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其。」這無疑是孟子的衣缽嫡傳。文天祥此文當然是廚川白村所說:「文藝是苦閩的象征」之表現,也就是說,心中有抑郁難伸,發而為文,筆之於書;也是弗洛依德心理分析所稱之「升華作用」「正氣歌」是自孟子以來的曠代絕唱,也是嘗試把一種哲學信念,以「美文」(或所謂「純文學」)的形式表現出來。無可諱言,這首「歌」與盂子之文一樣,值得令人高聲吟哦,唱三歎。不過我覺得,文信國公這首歌在氣勢上,實遠不如孟子。試將上面所引「正氣歌」首句,與孟子這句比較一下:「且何謂浩然之氣?是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問。」這個句予堪稱古文中之絕品,古樸、 方正、豪邁、四平八穩,氣宇磅磚。

沉著為文斬釘截鐵。反觀文天祥這句子,就沒有這樣高的境界。祥以骈文出之骈文美則美矣,但用來表現一種哲學思想則很傷「精又,其語氣堅定、我以為這主要是因神」,因為你必須顧慮到對仗、 押韻、平仄,因而不能暢所欲言,其文氣、思想從而大受局限。反而言之,任公以散文出之,便無此弊。孟予的影響,當不止於文天祥、梁啟超兩人。我想中國歷來的仁人志士,大概都是私淑盡子的吧?孟予的「浩然之氣」啟發百代,但這思想是否為盂子之「原創」?或者有所師承?我們知道這不是儒家原來的東西,因為孔子是不談「怪、力、亂、神」的,也不談生、死,(他說:「不知生、 焉知死」)等形而上學的問題,至於「性善」、「性惡」、 「性有善有惡」、「性無善惡」等本體論中之「一元論」、 「二元論」、「多元論」諸課題,更是付之阙然。(這或許是孔予學說中的一大缺憾。)因此盂子的「善養浩然之氣」之說,非來自孔子,是可以肯定的。這很可能得之於道家,因為我們知道,在中國哲學中,道家最擅長形而上學、本體論、乃至於宇宙論之探究,而中國學術的許多抽象概念如「心」「性」、「氣」、「道」等都是道家的產品。且道家特重「養」字訣。至若打坐、調息、靜心、養氣,至於超然物外、與萬化冥合,更是道家的本色當行。現在再回溯到孟予的句子:「是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問。」這「塞乎天地之問」無疑與道家的「超然物外、 與萬化覓(合」若合符節。這絕對不是講實際? 重實效的孔子之經驗論、 實用論、與「不可知論」中之詞匯或理念。至於「養氣」與「不動心」,則直如道家者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為了強調這「直養」的重要性,子皿子特地說了一個莊子式的寓言,也就是有名的「樞苗助長」的故事。孟子與莊子同時,雖然兩人一直針鋒相對地打插台(一個是儒家的大師,一個是道家的大師),但自「養氣」一節而言,孟子顯然受益於道家不少。附帶提及,孔子雖然學禮於老恥,且對道家的隱者(如長渠、深溺等)都畢恭畢敬,可是當孔予之時,儒、道學說有很根本的不同。到了孔子沒後一○ 七年,孟子出生之時,我覺得儒、 道好像已漸漸走向互相學習並相互容納的路上,換句話說,那時已漸有現在所謂「科際整合」的現象。這現象,從孟子的文體、思想與道家之近似,可見一斑。我常想,中國學術思想在先秦諸子的黃金時代之後,假如沒有經過秦始皇的破壞壓制,再經漢武帝反思想自由的罷黜百家、 獨尊儒家的霸道、箝制措施(「罷黜百家、 獨尊儒家」,是違反言論自由、控制思想的方法,亦是實行獨裁及愚民政策的第一步),不但儒道一、家很可能更進一步揉合,而使儒家變得活潑潑、生氣盎然;而旦更重要的是,名家的邏輯(理則學,或稱「名學」),墨家的工技、 科學發明,法家的政治學,都可能充分發展,而令整個中國學術文化,甚至整個束方文明變成另一個局面― 很可能沒有鴉片戰爭、甲午戰爭、庚子賠款… … 。

講完了孟子的「浩然之氣」及其影向,讓我來回溯一段往事。我在師大附中讀書時,我的國文老師廉永英先生(我們稱他為「廉夫子」)曾說:孟子氣魄磅磚,浩浩蕩蕩,有如黃河開閘,「高聲朗讀可治感冒。」我試過一次,居然有效。其實並非什麼神奇,這和打坐也會污流浃背是一樣的原理。因為孟子氣勢浩大,越是高聲朗誦,越「帶勁」、越過瘾;若專心一志,再加上自擬或遙想孟夫予當年得理不讓人的雄辯神氣,讀來四體百骸、血脈贲張,風寒小疾自然無所遁逃於管脈之問。吁幟!「浩然之氣」之為用,大矣哉!(還可治感冒!― 事實上是:可治百病、個人病、國家病、民族自卑症,尤其是二十世紀時代病,最為特效。這是治世的萬靈丹,亂世的定心丸、民族墮落孽障的克星。)筆者於此時此地,有感於東方文明之陵替,西潮之震蕩,兼且於此二十世紀,西方舊價值之淪喪,新價值之未建,人心惶惶,人欲橫流,爰舉平素讀書、觀察思考所得之一愚,衡諸心、困於慮,發而為文,無以名之,名之口「浩然之氣」,所以追懷往聖,勵己警人而己矣。

【 後記】 本人雖曾深造於孟子的「浩然之氣」,並深受其益,但那是學佛之前的事。即今看來,子皿子所謂的「浩然之氣」,乃至於「集義養氣」,與夫道家的「先天之氣」,實相雷同。且以佛法看來,所謂「天地正氣」、「浩然之氣」也者,實是眾生妄想所生,眾生依於自心妄想分別,而想象天地之問實有一種「氣」,而且還把它賦與價值,視之為「正」,故名「正氣」。其實以理智觀察,天地問的「氣」,實是「空氣」,且這「空氣」是中性的,沒有絲毫道德價值的屬性,故知稱此「空氣」為「正氣」,實是凡夫及外道冥想者的一種妄想。這「正氣說」成立之後,後人更將宇宙一切天地萬物、有情、無情全都「泛正氣化」,認為這天地的正氣「雜然賦流形」,而化為一切物、一切眾生,這便近乎「泛神論」的味道。(所謂「泛神論」其教義為:一切東西都有神,如石有石神、掃帚有掃帚神等。)總而言之,無論孟子的「浩然之氣」,或道家的「先天之氣」,或文天祥的「天地正氣」,以佛智觀之,其實都是凡夫的妄想分別,並無其實體;以「氣」者,非正、非不正,離於正、非正,無邪正可得,但「自心現量」。這是以第一義谛來對觀此依世象而立之種種幻法;然而以世谛言之,若此世人所說之幻法能有益於世道人心,能激發眾生的正義感,從事義言義行,且無甚害處,亦是無妨,唯當了知其法並非究竟,亦非實相。然而既知其為世間法,又怎能期望它是究竟的呢?是故佛法行人定知佛法殊勝,究竟出過一切世問、凡夫、外道之法;為記若能如是知見照了,即不致落於「佛道不分」或「佛儒不分」之迷惑。斯! !原文初稿於一九八一年十一月,美國德州、 登屯

(時未蘿染)

 

文化論衡之二:從儒、釋、道

甲、楔子

三家的比較談學佛要旨各位居士,今天要跟大家講的是:「從儒? 道? 釋三家的比較談學佛要旨」,我首先比較儒? 道、釋三家,然後再以三家互相比較的結果,來看學佛及佛法的精神。在談正題之前,我想先談一下關於「綠」的一些聯想。我們佛法講「諸法從緣起」,因此一切法就是因緣所生法,所以一切法都不能離於「因緣」而存在,那麼什麼叫「緣」呢?「緣」這個字,如果用英文來講反而比較容易了解,因為這個字在中文一畏帶有一點兒神秘色彩,而且似乎有,也就是模糊、籠統的感覺。這個「緣」字,若譯成英文,反而容易明白:「緣」譯成英文就是。至於俗話中說:「我們倆個很有緣」的那個「緣」,則是(關聯),而這種關聯是沐(業之關聯),才(業)的形容詞,故才就是「業緣」。因為往昔所造的業都有種種的牽扯,種種的關聯,故稱「業緣」。「緣」雖有許多意涵,然其最重要的意義則是「條件」現在我來說一下我到這裹來弘法的因緣。一談起這段因緣,就使我想到:眾生的緣實在是很奇妙,常常牽來扯去,都會拉上關系。我在克裡夫蘭有個歸依弟子,他在南卡時有個同校同學姓陳。陳後來轉到H 望來讀書,博士班畢業後,到克裡夫蘭工作,陳和他太太及孩子都在我門下歸依了,最近l 望的佛學社透過陳太太而請我到H 望去弘法;而這一所H 望(愛荷華州立大學)又跟那個(愛荷華大學)有關系:因為地點相近,名字也相近,而一講到,知道的人都會想到余光中(余光中是的碩士),而余光中碰巧又是我大學的老師,而且我在高二的時候就認識余老師。記得那時我在師大附中當「文園寫作社」的社長,又參加中國青年寫作學會,因此跟吳延玫(司馬中原的本名)、魏子雲等作家很熟,那時我常到司馬中原家去,後來司馬中原介紹我跟余光中、羅蘭等人認識。余光中那時剛從美國讀完書回台灣去,那一年三十九歲― 余光中三十九歲,不是我!〔 場中皆笑〕 我認識他以後,常常跟他接觸,還請他去師大附中演講(演講會之名為:「余光中左右手演講會」。注:余光中的書「左手的缪思」中說他自己「以左手寫散文、 右手寫詩」)。由於這些因緣,才使我從余光中的『 蓮的聯想』 想到「緣的聯想」。這一切,都使人覺得眾生的「緣」實在很奇妙媚,不管你跑到哪裡,牽來扯去,這些人總像蜘蛛網似的,纏在你周圍,令你欲遁無地,總是會碰頭。所以,要小心噢!現在與過去所造的一切業,不管是好是壞,都成了密密麻麻的蛛網,令你逃都逃不掉。當知我們所造的種種業都會變成一個「緣」。因此,從今開始,只造善業、結善緣,莫造惡業、結惡緣;而最好的善緣,就是「法緣」,與眾生在法上結的緣稱為「法緣」,法緣是最殊勝最清淨的緣,小則能得到無上的快樂,大則能夠開智慧、甚至得菩提。話歸正傳,接著我們就講正題:「儒、釋、道三家的比較」

乙、儒、釋、道三家的比較、緒言

為什麼要講這個題目呢?因為身為中國人,理應了解中國文化,而中國文化一袅面,最重要的就是儒家、 道家、與佛家。我在高中的時候就立志要成為哲學家,為了要成為哲學家,我那時認為我必須要先成為文學家,因為依我當時所知:每一位哲學家都必須寫作,而哲學作品本身通常也都是優秀的文學作品,才會令人愛讀;所以我便開始努力地學文學,然後學寫作:寫散文、寫小說和現代詩,因此才會去親近余光中等作家。因為我發心要當哲學家,所以在高中時就對佛學很有興趣,不過那時是站在哲學的眼光來看佛學,因為你如果要了解中國的全體哲學的話,你必然免不了要研究佛學;反之,如果你對佛學不了解,而說你了解中國哲學或中國文化的話,那是有缺陷的,而且是很大的缺陷,雖然佛學原木是外來的,是從印度傳來的,但是到後來被我們本土文化吸收消化了,而成為我們整體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很多佛學中的思想及語匯,我們若不研究佛法,甚至還會以為是中國文化本來就有的呢。譬如說,以前沒有學佛時,一直以為「菩薩」這個詞是我們中國的,事實上不是,是由梵文來的,「菩薩」是從「菩提薩坪」增泛四個字來的,梵文叫(可色甚震。,我們中國人最會省略了,從「菩提」中把「提」省掉,再從「薩睡」中把「睡」字省掉,就成為我們中國版的「菩薩」一一字,這樣很精省。另外,我們中文所稱的「佛」則是把「佛陀」後面那個「陀」字省略掉,才變成我們中國版的「佛」的― 不過你若只講「佛」一個字的話,印度人是聽不懂的,因為原文叫胄雙必悶,而不是叫卜(計)。又,「佛」字如果用台語來讀,反而比較准確點,?是個頂舌音,有如方言中的「入聲」字; 的英文拼音也相當准確。其實,「佛陀」)這個字,古人在翻譯的時候,並不是用北平話發音的― 「佛」這個字若以北平話來讀是最不准的!言歸正傳,總之,若要全盤了解中國的文化,必須要了解佛教與佛學,如果不了解的話,就無法正確地了解中國文化。由於有這種認識的原故,我從青少年時代就很注意佛教,然而並非站在修行佛法的立場上來看,也沒有料到我將來有一天會出家學佛。在此講個小插曲。我以前曾經很迷胡適之博士,非常的迷。胡適二十七歲就當了北大的哲學教授,他從康奈爾大學回中國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講巾國哲學史;為了講這門課,他寫了一本書叫做『 中國哲學史綱(上卷)』 當講義教材,這本書我曾一字不漏地、 很虔誠小心地拜讀過一遍。可惜,他的『 中國哲學史綱(上卷)』 出來了之後,一直就是看不到有下卷出來。後來他干脆把『 中國哲學史綱(上卷)』 易名為『 中國古代哲學史』 出版。有人寫書評說,胡適的『 中國哲學史綱』 寫到西漢完,就寫不下去了,因為西漢以後,佛法開始傳進來,而評者說因胡先生對佛學並沒有深刻的了解,雖然他後來也作了很多的研究,但是他不是學佛的人,沒有照著去修持,所以不論怎麼研究,總是隔著那麼一層,因此所能講的也只是文字表面(學問家)的事。因為有些地方他不能透徹,沒把握,怕講錯而贻笑大方,所以就擱筆不再寫下去(― 這恐怕也是他的好處:不「強不知以為知」)。因為那時我一心想要當哲學家嘛,所以就很留意這些事。我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看『心經』 ,看佛教史、禅宗史,後來又看阿彌陀經等研究佛法的事,以為將來成為哲學家作准備,可謂「深謀遠慮」,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來研討「儒家」與「道家」。

二、「入世」與「出世」

「儒家」的精神是什麼呢?儒家是積極的「人世」;「道家」的精神是什麼呢?(這裡所講的「道家」是指老子、莊子、 韓非子等哲學家,而不是「道教」),道家的主旨是積極的「趣世」,我所說的逛世不是指「出世」,因為「出世」是佛法的一個專詞。什麼叫「出世」呢?「出」是解脫、超出之義,能夠超脫三界苦的叫「出世」,如果不能解脫三界之苦,還在三界六道中輪迥的,就不能叫「出世」。至於「趣世」,什麼是「逛」呢?就是逃遁、 逃避,所謂「逃避現實」的意思,這個「巡」字,與「遁」字,音義皆同。至於佛法呢,其 精神不在「消極地遁世」,也不是所謂「積極的入世」,亦可說是兩者皆有,為什麼呢?舉一個例證便知:佛法中有僧團,從佛世開始就有僧團;僧團是很嚴謹的修行人的團體。因為有「僧團」,所以,佛教僧團不是逃避人群― 離群索居的,所以佛法主要的精神不是像道家一樣提倡一個人躲到深山裡面去,而是以僧團為主體,只不過在這主體之下,也容納少許的特例,所謂的「頭陀行者」「頭陀行」是什麼呢?就是一個人離開僧團去獨立修行,佛聽許少許特殊的人獨立修行,是為了適應個別差異。除此之外,也有大家都知道的「行腳僧」、或是「耐誠水僧」,這些都是容許的(不過「行腳僧」與「雲水僧」並不離於人群)這些也都是以個人獨立為主的修行。所以在佛法中,除了大眾共住一起修行,以此為佛教之主體外,而且並不抹殺個別差異,因此可知佛怯包容性之大,是為其特色。佛教的「僧團」是世界宗教中最早成立的、有嚴整組織的修行人的團體,據學者研究說,天主教的修道院是模仿佛教僧團而設的,所以佛教不能說純粹「出世」(遁世)、或純粹「入世」― 純粹出世,不行;因為純粹出世(遁世)就是逃避,便有如道家;純粹入世,出家人就變成與俗人無異。

四、 中道行佛法中,除了僧團的生活以外,還有乞食法,以便與社會大眾接觸(乞食法在中國便成為「化緣」)。乞食或化緣的目的是什麼呢?乞食有很多目的:

-、無爭,佛為了要一譏佛弟子完全放下俗務,專心一志修行,不與世間人競爭,故行乞食以養色身,而不再作世問的事業或職業,斷絕一切馳求名、利、權、 位等的因緣,故與世人無爭、與俗人無競。

二、調伏,佛弟子藉乞食來調伏自己的「我執」與「我慢」,俾能達到完全「無我」的境界。因此,乞食是修行「無我法」的一個大方便。因為眾生最大的一個缺點就是有「我」,而修行最大的一個障礙就是「面予」(「面子」即我相、我慢的化身),世人對低下的事總擺不下面子去做。你若去行乞食,可以說是去做一般世問人認為最卑下的工作,你若能這樣調伏自心的我慢、去除我相,行人所不能行,即是大修行。

三、法施,比丘在乞食獲得布施時,通常都要為信施說怯,因為信眾以食施僧,僧即以「法食」回施給他。「法」也是一種食物,稱為法食,可滋養眾生本有「法身」:米糧五谷等的食物能令眾生的「肉身」得到安樂,而法食則能令精神得到安寧、 使法身慧命得到進益、充滿。因為僧眾在乞食時,與信眾有「食」與「法」的相互施與,所以佛法行人與人群之問便有所溝通或交流,因此,佛教不是倡行絕對的離世、 或絕對的「出世」的,因此,佛教僧團所行是一種很微妙的平衡之中道。佛法很不容易「解」,也不易「行」的原因之一,即在此「中道之行」:不是偏於兩個極端的修行。又例如佛法中提倡「過午不食」或「日中一食」,這也是一種中道行,因為這是相對於外道的「斷食」。道家就是提倡「斷食」的,甚至於印度教、 基督教、 天主教、回教也都有所謂的「齋期」,他們的「齋」是完全不吃東西,亦即是「斷食」,因此佛世尊稱斷食為「外道齋」。佛教是不采取這種極端的手段的。根據最近養生家的研究,每年固定的斷食對身體很有益,

第一、因為趁著斷食的時候,內髒能夠休息;

第二,在休息的時候順便把腑髒中所屯積的毒素排出去,因為內髒平常只是忙著處理(消化、吸收、運用)每餐新攝取的食物,所以沒有余力排除那些運用之後? 以及過量的食物所產生的毒素,而一般人的身體之所以常有種種病痛,多半是由於那些屯積在體內的毒素毒害身體所造成的。所以,外道的「修身法」也可說是對的,只不過那是很激烈的一種手段。佛法所不同的是,佛法不須特別選擇一個時間來斷食,因為過午不食等於天天都在做「小規模的斷食」或「溫和的斷食」,你若過午不食,則身體一袅面絕對不會屯積過多食物,因為早上吃‘餐,中午吃一餐,過了中午以後就不吃了,而且早上跟中午很接近,所以,你不可能吃得太多,因此,你的體內的食物不會因為屯積過多,無法適當消化及排除,而產生毒素;而且你也不會有營養過剩的危險,也不用減肥。所以想減肥的人,就可試試過中不食,(不須激烈地斷食),中午十二點以後就不要再吃東西,包准你一定瘦下去。因此,這是一個很衛生、 很科學、很健康、很理性的養生之法,身心都能增益,而且不會過激,也不會傷身,有百利而無一害。事實上,過午不食的利益有很多,第一、就是斷除自心對飲食的貪愛,斷除舌根對味覺的貪愛;還有就是有益於修「禅定」,因為吃得飽飽的、 撐撐的,‘來容易婚忱,一一來不能馬上坐禅,飽食而坐,不消食、傷胃、傷血氣,造成新陳代謝的問題。接著,回過頭來看道家。如前所說道家不是提倡日中一食,他們是提倡斷食,他們甚至提倡「不食人間煙火」,稱之為「辟谷」。所以我們小時候不想吃飯時,老人家就常會責備說:「怎麼了?你想要成仙啊!」。斷食,就是完全不進食。(附及,最近有些人在提倡「餓七」,亦即於七天共修法會期中,完全斷食,這不是佛法,而是修持外道法。)還有,道家的隱者多半躬耕自食,自己種自己吃,這樣就可以完全跟外界隔絕,變成「隱士」。至於佛教並不提倡這樣做,佛教僧人一定要出去跟大眾接觸,但也不可與世俗接觸太過頻繁,亦不能完全與外界隔絕,並且也不主張出家人住在鬧市裡面,通常是住在郊區或城外的山裡,且以乞食維生,所以是非常理性的;不過這點卻反而非常難做到,為什麼?因為眾生都容易趨於極端。例如以吃來說,一般世俗之人通常處於「貪愛」這一端,他們除了吃正餐以外,還要吃點心、 宵夜,盡情恣意、大吃又大喝。而外道人則趨於另外一端― 外道人主張不吃東西是最高的修行。因此可知,以食而言,凡夫與外道正好各趨一極端:一個拼命多吃,一個提倡不吃。只有中道行者(佛家),不吃過多,也非完全都不吃,但是這樣反而最難做;因為「走極端容易,行中道難得」,其道理為:中道之行不偏、不倚,不過激、不極端,須有定力、忍力、 耐力,不沖動、 不任性,這不是依五分鐘熱度的過激、極端的凡外之人所能行的。佛世尊所教敕的「中道」之理,在飲食及日常生活中,就已經表露無遺,且具體實現了。因此可知,佛的智慧實不可思議,究竟出過一切世間及外道。

四、「群體主義」與「個人主義」

在儒、釋、道亡、家中,「儒家」是極端的「群體主義」者,怎麼說呢?因為它提倡「家族主義」、提倡「國族主義」,這個當然有它的歷史背景。因為在春秋戰國時代,中國很亂、四方都有外患,儒者怕中國滅亡,所以提倡家族主義、國族主 義,以保存中國的種族。其實這也是狹隘的「種族主義」,為了保持中國品種的純粹,怕那些匈奴、鮮卑、羌胡、夷羯等蠻族來跟我們同化,因而被他們吃掉了。事實上,孔夫子之後,在歷史的演化過程中,華夷早已融合在一起了,而且,反而是漢族比較厲害,把他族都「融」掉了,這是孔子所始料未及之事。在這方面,與儒家針鋒相對的是「道家」,他們提倡的是極端的「個人主義」,關於這點大家都很明了,不用詳細解說。那麼佛家提倡什麼呢?佛家由於有僧團,也有修個人苦行的苦行僧及雲水僧等等,所以佛家在群體與個人之問,還是中道的,是兼容並蓄的,因此它不是全然的「群體主義」,也不是全然的「個人主義」。再說,「個人」在佛怯裹是非常受注重的,雖然也注重僧團,「僧團」梵文叫栽,我們中文翻成「僧伽」,也就是:「二個人或二人以上一起修行的團體」稱為僧伽。佛世之時,有一位大迦葉尊者,他就是頭陀苦行第一,他不住在精捨裡,他經常一個人住在郊外的林中或墓地裡修行,衣服穿得很陳舊;而隨侍世尊的一千二百五十位常隨眾,因為常常都有施主去供養,所以也就托佛的福,在衣食住各方面皆供養無缺。有時大迦葉來拜見世尊,有些僧團中的比丘看到大迦葉衣衫褴褛,就瞧不起他。有一次佛在開示佛法的時候,大眾都就座了,正好大迦葉也趕到,佛於是對他說:「善來大迦葉!我與汝半坐」。意思是:「大迦葉,你來得好,你來坐我旁邊,我把座位分一半給你坐」。這表示是什麼意思呢?這等於是佛在以行動暗示大眾:大迦葉尊者能堪與佛平起平坐」;也就是說「你跟我差不多」的意思。又表示:大迦葉能堪紹隆佛種,於繼佛職位事上,至少已成就了一半,故可坐佛半位。世尊為何在那時如是表示?因為佛知道眾比丘中有人瞧不起大迦葉,佛就用這個方式來暗示大家:切莫以貌取人,大迦葉所證堪與佛同座。此外,大家都知道,所謂「如來拈花,迦葉微笑」的公案;公案中說世尊把「正法眼藏」傳給大迦葉,大迦葉因此成為禅宗第一代祖師,這其中就隱含了一個意義,也就是世尊間接地肯定了頭陀苦行的地位及重要性。什麼叫做如來的「正法眼藏」呢?就是如來最高的「法」,系佛佛相承,而其傳承,則以衣缽為有相的代表,什麼是衣缽呢?「衣」就是袈裟,「缽」就是僧人吃飯的碗,因此繼承衣缽之義就是「如如來所衣,我亦如是衣之;如如來所食,我亦如是食之」,也就是吃飯、 穿衣都跟如來一樣,修行當然也須與如來一樣。如來既然把衣缽都傳給了大迦葉,即是肯定了頭陀的地位。我們若回頭來看佛的行狀就知道,佛世尊本身就是從頭陀行中修過來的,他曾修頭陀行達六年之久,(事實上,佛成道後,盡其一生也都是日中一食)。所以,要能夠繼承佛位、 領導僧團的人,也應該能行頭陀行(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所以世尊把如來位、或是法土位傳給頭陀第一的大迦葉尊者。由此可知,佛法中雖注重僧團生活,但是也不否定個別差異,也不否定個人的價值,不但不否定,而且非常尊重,所以佛教是很理性的、非常平衡、 且絕不趨於狂熱與片面的。

五、「理性」與「浪漫」

講到理性,一般都認為儒家是一種「理性主義」,然而儒家的理性主義卻是一種「新古典主義」,也就是很刻板、冷冰冰的教條主義。道家跟它相比就可說是「浪漫主義者」了。儒家非常注重秩序,十分嚴謹;道家則是返歸自然,放任自由;而佛家所行依然是中道,不執兩端、涵括一切。以佛法所行的中道不光是秩序嚴然,而且在秩序嚴然的同時,還須要「放任自由」― 這就很困難了,而且這一點在表面看起來好像也很難理解;其實並不難解,你只要試著觀察兩腿雙盤時的感受就能體會:腿一盤起來的時候,身體與精神都是集中的:雙腿盤在全身中央的部位交叉,雙手也在此交叉,因此手腳都在全身的中心點交會,並且都保持不動,看起來十分莊嚴,而且表面看來好像十分緊張與束縛一樣,然而其心中是放松的,一切塵慮都放下,因此行者即在外表看來繃緊與束縛而內心放松與平和之中,去體驗「解脫」,體證心靈的解放!這真是非常奧妙,只有自己去做才能體會;「雙盤、 手腳交會於身體的中心點,身心保持不動」,這代表著佛家秩序嚴然的「古典主義」;於雙盤中,卻能不可思議地冷靜思惟而得心靈解脫,得大自在,這代表著佛家的「浪漫主義」。我在此也只能這樣大致講一下,若要深入地發揮,則要另作專題才能詳述。然、「有為」與『 無為」其次,儒家是講有為的政治,主張嚴格管制的,所以它很有利於集權政治;因此我們中國兩千多年來,除了西漢初年的「文景之治」,以及在唐初道家短暫地得勢之外,其它時間,儒家一直是政治舞台上身居「顯學」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有利於帝王的統制,它講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套嚴謹的政治倫理制度,因而十分受歷代帝王的鐘愛。相對的,道家就不一樣,它是主張「無為而治」的,標榜完全的放任自由(法國人所謂)。而在佛法中,則竟然是「有為」與「無為」(嚴謹與放任)兩者都兼容並蓄,並且很奇妙的,這兩種針鋒相對的理論,竟然在佛法中也一樣可以達到微妙的平衡:兩者同時都有,雖然兼容並蓄,並駕其驅,但亦不相妨。關於這一點,你如果深入佛法,就可以深刻地體驗到。在這方面最具體的表現就是禅宗:禅門行者,你別看他表面上很潇灑、 很曠達,然而真實的禅宗行人骨子裡卻是最嚴謹的(這一點就常被外行人忽略― 因為一般人只看表相),為什麼?因為真正的禅者,其起心動念、一舉一動都要清清楚楚!連起心動念都不能有差錯,何況行為上怎會亂來?因此許多半調子的人不明究裡,以為舉止「很潇灑」就是在習禅,那就差遠了,你潇灑可能會變成隨便;然而禅宗行者卻是真正的「一絲不苟」― 而且雖然一絲不苟,卻不著痕跡― ― 本身自心嚴謹到了極致,卻讓凡夫看不出來,但表面上亦不隨便,也絕不會毀犯如來戒法;總之,他潇灑自在,同時卻不毀、不犯、不污如來禁戒,這一點常為一知半解者誤解,而以為「隨便」就是「潇灑」,「放逸」就是「自在」,並且以為放逸、懈怠、隨便就是在「習禅」,而美其名為「在行住坐臥中修」,又美其名為「平常心」― 其實是隨順愚癡凡夫心的合理化借口,而不自覺知。所以佛法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這一畏,佛法能把看起來針鋒相對的東西合並在一起,並且能夠令之和合、不生沖突。現在我們再來看看道家和儒家,他們兩家是完全針鋒相對的,幾乎所有的主張都是相對立的,而這兩家是中國「土產」哲學中的二大主流,因此你若了解這兩大學派,則中國哲學九流十家都容易大略了知,因為研究儒道兩家之時都會涉 及到其它家,並且其它家也大都與儒? 道二家有所關聯與因緣。例如「法家」是從道家脫胎變禮而來的:道家講究「陰柔」,「以柔克剛」等等;法家之徒,卻善法惡用,將此原理稍微扭轉一下,就變成謀士、政客與帝王的陰謀詐術,幾乎所有的法家之流都搞這一套,然後求為帝王所用,從而得到個人的權利名位與榮華富貴,然而最終都因推行嚴刑峻法,到頭來連自身都難保,沒有好下場,如韓非、李斯、 商鞅、 管仲都屬這一派。然而法家的木源是什麼?法家出於道家,出於主張無為而治的老、莊― 歷史是很諷刺的,是不是?- 最講權謀、干預、控制、「有為」的法家,卻出於「無為」的道家!儒家講有為政治,道家講無為政治。儒家講的有為政治就是所謂:「大有為」的政府,比如家教很嚴謹的家庭。我們常可聽到有人很自一最地這樣說:「我家『 家教很嚴』 」,表示是一種稱揚。而道家就完全相反,道家主張的是「都不要管」,隨他去、可是這樣也不行呀!雖然不能什麼都管,但也不能什麼都不管:全都管的話,台語有句話說:「嚴官府出刁賊」,所以,幾千年來我們中國的百姓會這麼厲害,這麼會走漏洞,可說都是官府逼出來的。再者,我們自己都曉得中國人有一特性,就是「老奸」,很會走歪路,中國人這部份的「智慧」與人格從那一畏來的呢?從道家的理論與實踐中來― 「以退為進」。所以要是了解自己,了解中國人的個性,了解中國哲學與文化,那你就會嫣然一笑。關於政治,佛家不是主張極端的有為,也非極端的無為,仍然是所謂的中道;因為極端的「有為」會造成專制? 極權、霸道;極端的「無為」會造成無政府主義、混亂與虛無。而佛家認為國須有「仁工」(佛經中有一部『 仁王般若波羅蜜多經』 ,簡稱司仁王經』 ),國家人民才能安樂。儒家強調「大一統」,主張「尊王攘夷」,抵抗外侮,不過卻也可以「開疆拓土」、 撫綏蠻夷,即是以「王道」並吞鄰國(其實是侵略外邦)。道家就講小國寡民,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大家相安無事,即所謂「桃花源記」的境界。附及,「桃花源記」是什麼?其實以文學批評來講,那只是陶淵明的理想或幻想,是他所憧憬的境界,將之托言於美文,因為他所處的時代太亂了(晉末,五胡亂華時)。至於佛家所講的,則是國無大小,大國小國都可以,只要大家都修「道」,王者以道治國,天下即無事,如美口慧大士(傅大士)對梁高祖之進言:「天下非道不安,非理不樂」。再者,儒家是國家主義者,這個詞翻成英文是。「國家主義者」這個詞在中文一袅並沒什麼不妥,不過在現代英文中就不太好聽,不但不是贊詞,而且是個貶詞,因為在英文一畏此字的言外之義是集權、專制與軍國主義。道家崇尚「無政府主義」。而佛家講什麼呢?佛家不主張「無政府」,佛家贊同一定要有國家、有政府,不能沒有國家,沒有政府(大眾之事不能無人管― 道家的烏托邦式的無政府主義,只是浪慢主義者的幻想。)而且佛家覺得不論大國或小國都好,但總要有一個國家,因為眾生之法如是:一群人在一起,須有組織、制度,不能如一盤散沙,各顧各的,互相爭奪,而無人仲裁,便成無法無天的蠻荒世界。所以,總而言之,道家就是要唱儒家的反調,可說是「反對黨」或是「在野黨」,而儒家碰巧在歷史上一直都是「執政黨」,為當權者所推崇。儒家所教導人的就是「處世」之道,道家所教的則是「離世」之法。何謂處世之道?一言以蔽之,即是才(如何對待他人),甚至更進一步而可說是日讓(如何掌握管理他人),大家可回想一下以前所讀的四書五經是否即是如此?若再更進一步,則成為方(如何控制他人),所以儒家所謂的「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其實就是將所謂「倫理」或「禮教」,化為政治之用,以絕對的權威與服從,層層管制,到下面的人就被壓得動彈不得了,所以只好想歪點子,「上司管下司,鋤頭管畚箕」,儒家是主張這樣的管制系統。道家就覺得這樣很霸道,很「不講理」所以就反儒家,因為儒家那一套完全是依照所謂的「禮教」。什麼叫禮教?我們可以先把那個「教」字去掉,簡稱之為「禮」,儒家所教的一切都是以這個「禮」字籠統的來表現。所以道家說:「禮」一出現,道就亡。道家是這麼主張的,所以他們是儒家的「反對黨」。至於佛家所主張的,是「不即不離」也就是說,修行人對於世問人,不能完全「離」開,但也不能完全「和」(屍杳)在一起,所以叫「不即不離」。

七、 儒、釋、道三家修身論

現在講儒、 釋、 道三家的修身論。有一點頗為奇怪的是:佛家、 儒家和道家三者都講「修身」。我在高中的時候看哲學,那時覺得似乎各家都講得很有道理,認為皆能自成一家之言,就是不知道哪一家比較好?無法取捨,實在很困惑。看中國哲學是這樣,後來看西洋哲學也一樣,覺得各家都很好。一直到我學佛以後,才漸漸地能夠分辨,因為在我發心學佛時,已經把中國及西洋的哲學大致涉獵了一番;而我研讀哲學時,不只是用讀的,還真照著「修」呢!例如我在看『 論語』 、『 大學』 時就真的照著孔夫子所說那樣去修,等到讀『 子皿子』 的時候,就照孟夫子所說的那樣去修:「集義養氣」,「養天地正氣」等。儒家哲學的方法是從「修身」開始,司大學』 說:「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以修身為本」;所以所有的人都應修身。那麼大學所說的修身是指什麼而言呢?就是以「禮」為主,詳言之,即「仁、義、禮、智」、「孝? 悌、忠、信」等,從這些來修身,身修之後再「齊家」,然後再治國、平天下,所以儒家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是「平天下」,也就是說其最終目的是「政治」,以政治為最終的依歸。質而言之,儒家不但最終的「目標」是政治的,連開始時的手段也是「政治」的。你只要看它治家就知道,治家的方法跟操兵一樣(家長如帶隊官,家中成員有如二兵;講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留名青史」是儒家認為最高的成就;儒家所謂的成就,其實換一句話講就是「功名利祿」。儒家不但治家及治國的方法是政治性的,甚至連自我的修行也都是政治性的;因為儒家的修行方法是「禮教」。什麼叫「禮教」呢?深入而言,所謂「禮」其實就是「人際關系」,是一種人與人之問的行為方式;所以,儒家可說是搞「公關」的。因此儒家所說的修身,主要就是規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道家就不贊同,道家的一個大前題,就是老子所說的:「名與身孰親?」因為儒家都是在追求「名」嘛!以儒所見:因為人之身皆會敗壞、死亡,若死後能「留名」,便是「不朽」,所以儒家全心全力追求「不朽之名」,這就是儒家對付「生死」的哲學理念― 「留名千古」以達「不死」道家針對儒家重名的理念,就提川「『 名』 與『 身』 對我們而言,哪一個比較親近?」這樣的質疑。「名」與「身」相較,對一般人的直覺來講,那當然是「身」比較親,所以道家就提倡真正「名符其實」的修「身」。以道家來看,儒家講的修身,實在不是真的修「身」,只是在修「人際關系」而己,所以道家自認他們才是真正的在修「身」。道家如何「修身」呢?道家要修這個「肉身」,要修這具四大、 五蘊和合的肉體之身,要修這個會臭、 會爛、會壞、會死的色殼子― 道家企圖將它修練成不壞、不爛、不臭、不死,而成為長生不老的仙人,欲與大自然作一大搏斗。那麼道家如何修這個肉身呢?首先練「氣」,從「吐納」開始修,最後修「龜息」;若龜息成就,即得長壽,乃至長生不老。『 莊予」一書中便有討論到龜息之事,學國術的人就會知道所謂「龜息」是什麼。根據道家觀察,動物中烏龜的壽命最長,而龜命之所以長的原因,他們發現是由於其氣息深、細、密、 若有若無、綿綿不斷,故稱之為「龜息」;簡言之,烏龜以其「息長」,故「命長」。道家為了養生、 長壽,故重養龜息(注:修龜息,無異取法於畜生,以畜生的業果境界為榜樣)。太極拳、內家行氣,都源於道家。因此「道人」從吐納、 靜坐、 調息練起,接著練「精、 氣、神」,以上稱為練「內丹」;光是這樣練「內丹」還不夠,還要藉重於藥物練「外丹」,所以,道人必須采藥、煉丹、 服丹。道家最後的目標是求作仙、成長壽仙、 白日飛升、陽神出竅、陰神出竅,到此地步,依道家來說,便是「修成正果」,可於「仙斑排列」了。不過我跟你們說:這是「外道法」,佛弟子不應習學,否則即是違背三歸依的「自歸依法,永不歸依外道邪說」。有人說他可以陽神出竅、陰神出竅,在此順便提醒您,那不是佛法,因為其法為依於對色體及生命的貪愛,故非佛弟子所應修,別走岔了(小心「出竅」時,以某些因緣,出得去,進不來,就「翹辮子」了;或者出去太久,人家以為你死了,把你抬去出殡、埋了;或者出去後,軀殼被其它魂神、或鬼神占去,而變成游魂、或瘋狂、 或「走火入魔」等毛病,不而足)為何道家之徒求作仙呢?道家要成仙的目的,主要也是為了追求「不朽」追求永恆的生命,然而道家的「不朽」與儒家所說的「不朽」不同,道家的不朽是指「肉體不朽」,要把這個四大所成的肉體修成不朽、不壞、不爛,因而變成一個「長壽仙」,這就是道家解決「無常」與「生死」的方法。如此,在這方面,道家與儒家比較起來,就變成很「反諷性」因為本來道家外表看起來很達觀、很看得開、很放得下、 很灑脫,可是最終卻是很執著這個肉軀;而且道家本來看起來很「形而上」,最後卻因執著貪愛這個肉軀,反而變成很「形而下」!反之,儒家本來在方法論上是很「形而下」、 很「世俗」的,但儒家解決無常與生死的方法是求名的不朽,換句話說,也就是追求一種所謂「精神」上的不朽,因而令整個情勢逆轉過來:本來很「形而下」、 很「世俗」的儒家,變成反而比道家更「形而上」。另外,儒家在解決「無常」與「生死」這個課題上,除了追求名(精神)上的不朽,還有一個形而卜的配套:「傳宗接代」,透過「傳宗接代」,儒家便認為可以達到生生不息的目的!這是儒家對個人「肉禮生死」的解決方案。以佛家來看,是否真有「長壽仙」呢?有的,『 楞嚴經』 末了幾章就談到有種種仙人:天仙、 地仙、水仙、 山仙、海仙等,且有詳細的解釋。然而,長壽仙是不是真的能常住、永恆不朽?不會的,佛經上說那只不過是他們能活得久一點,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然而終究還是有壽終的一天;即使在欲界天的天人,幾千萬年以後,他天壽享盡,還是要墮下來受生,而天人下生的時候,通常都是墮到三惡道去,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存款)都用光了,天福亨盡了,再也無福作天,甚至無福為人;天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下界(欲界)的「仙」哩!仙壽比天人之壽還要短得多,因此仙壽盡時,便復墮為人,乃至墮於三惡道。

接著講佛家的修身。佛家也講「修身」的,然而佛家的修身便與儒道二家之言大不相同。佛家的修身論,首先是把籠統的「身」分成「身」與「心」兩部分,接著再把「身」分為「身」、 「門」兩部分;為什麼身又分「身」「口」呢?因為眾生以「口」造業非常多:眾生用言飯盟泛業,因為太便捷,所以眾生「口業」偏多,因此必須別立一門,專門來修治它。接著這個「身」又再分為眼、耳、鼻、舌、 身,而其中的舌,其實就與口有關,口業就是舌業之一(舌之業有二種:一是言語,二是嘗味)。然後「心」又可以分為八識:眼識、 耳識、鼻識、舌識、 身識,以上為五識,第六識是「意識」,第七識叫「末那識」四智」性智」也就是下手。,第八識叫「阿賴耶識」「庵摩羅識」第,又叫做「白淨識」,密宗則講「轉九識成五智」以上所述的「身女修行的項目

「從何處下手」之意在哪些地方下功夫呢

如果修到更高的,還有一個第九識,梵文稱那是佛的境界,一般顯宗只講到「轉八識成,亦即是轉第九識「庵摩羅識」成「法界體「身伍叩意」

。下面再大致勾勒一一、「眼耳鼻舌身意」、八識就是佛家所,佛家的修行是從什麼地方下手的?我在這裡寫了個讓(何處), 佛法的修行,是從我們自己的身、 口便是在我們的身、口終目標是要斷除自心中的微細無明,亦即「微細惑」意上下功夫。其次,佛法修行的目標是什麼呢?這就是「何者」意三方面來佛法修行的黑「惑」就是無明,無明即是煩惱的根本;接著講「方法」(牙乙,欲究竟斷除微細無明,須先斷除我執執,我法二執伏斷之後,微細無明也跟著淡薄,終至完全消除。法這就是佛家修行的目標、方向、 與方法。你若拿這個目標與前面二家對照來看,便可很清楚地看到:儒家與道家顯然是各執一詞,因此可說都是一種我執與我見,對不對?儒道二家各自執著很深,所以才會互不兼容,乃至互相水火。因此以佛家的這個目標與境界來對照儒道一一者的境界,可說是高下立判。為什麼要比較呢?因為一切境界的高下都是由比較而來的,我把儒釋道二家作這樣的比較,一方面是要讓大家了解:什麼是中國人,什麼是中國文化、 中國哲學、以及中國人特殊的個性等,都可借著對此三大主流思想的比較,而顯露出來。如是了知之後,你便能了然許多事象,乃至豁然了解你自心中的某些信念是從何而來:譬如某些人老愛擺出、副「長子」或「家長」的模樣,或絕對講求男尊女卑、以及講求父母、 帝王的無上權威,那可能是來自儒家的「道統」;反之,信受與追求個人的放任、自由,且具有反社會傾向的,那可能是道家的信念。然而在倫常上來講,根本上,佛法是肯定儒家的,只不過認為儒家的方法有待商榷。至於道家的精神,大體而言,佛法也是予以肯定的,只不過它的方法也是大有問題,而且對它的最終目標(追求作仙),佛家就不敢苟同了。

佛法傳到中國來以後,由於佛法在觀念與實際修行上的包容性,再加中國哲學有這儒道兩個哲學的基礎,而且如前所說,佛法對於儒道二家的理念,很多不但不排斥,且予以肯定,所以我們的祖先很容易地就能全面地接受佛法。早期有些學佛的人,他們就常常把佛經跟老子一齊批注,或者是批注老子的時候用佛經的方式來注,而更多的情形是:批注佛經時常常引用儒典。這都是因為佛法的包容性。「佛、儒」與「佛、道」在表面上看來,有些地方雖然很相近,但是其成就以及境界實在是迥然不同的。

以上已講述佛法修行的目標(淨妄業、斷惑、 去我法二執、永斷無明、轉識成智),接著再講佛法的修行次第。佛法的修行次第,第一是先要清淨我們的身口二業,讓身口不再造惡業。身口清淨之後,再清淨我們的心。如何清淨我們的心呢?用「禅定」來清淨我們的心。因為心是「無相」、不可以肉眼見的,除非已得大智慧,證得菩薩慧眼,才能明見自心相;凡夫之人皆不見自心,而迷於本心。為何凡夫不見自心?因凡夫之心都有很多的「心垢」,自心為垢所障,故不得見。所以『 大智度論』 中說須「以禅定水洗確心垢」,心垢洗除之後,身心都無垢染遮障,才能達到「明心」的境界,明見自心本性之後,才能真正發起本有智光,以此無垢無障智光,照破無明,得大解脫、 成就正等菩提。這便是佛教修行法的總綱,一切佛法的修行都以此為本,其它的法門皆由此開衍出去。以此總綱而建立的,首先是「戒、定、慧」三無漏學;其次有「福慧」二門、六波羅蜜門、三聚戒門、四無量心門、以及八此道門、三十七品門等。在此簡介一下「福慧門」及「六波羅蜜門」的關系。首先,「福門」是什麼呢?就是布施、 持戒、忍辱,這些都屬福門,為什麼?因為「布施」得福報,這點大家都知道;「持戒」也得福,其實持戒所得的福更大,持戒不但能得世間福,也能成就出世間福,而成就佛道。「忍辱」也是福,為什麼講忍辱,而不單講「忍」字而己?因為一切忍中,辱最難忍,所以特別提出「忍辱」而概括其余,而事實上在梵文中,此法稱為「羼提」只是「忍」之義,並沒有「辱」字在其中,但是我們中文通常要兩個字為一詞,所以就加一個「辱」字而成為「忍辱」。以上講施、戒、 忍三種「福門」至於「慧門」,則是包括聞慧、 思慧、 修慧三種。「聞慧」就是「聽聞佛法」所得的智慧;「思慧」就是依據所聽聞之法,而去思維、 消化所得之慧;「修慧」就是依「聞所得慧」及「思所得慧」,而去起修之後所得的智慧,而這「修所得慧」通常是指在禅定中修,在禅定中得,所以此「慧」常與「定」合在一起講,所以又合稱為「定慧門」;然而修「定慧」一定要精進才能有所成就,所以一般都把「精進」攝於「定慧門」中,故「進、 定、 慧」三者便形成「福慧」二門中的「慧門」。以上是三學、六度與福慧二門的關系,這也是大乘佛法修行的梗概。

八、結論:不朽

現在再對儒、道、釋三家的比較來作個總結。以其中心思想來講,儒家、道家、 佛家的主旨均是在追求「不朽」,甚至可以說,所有人類精神的最高境界都是在追求「不朽」。不朽有幾種呢?像儒家所追求的不朽是在人際中求、在功名中求,在繁衍子孫中求,它是在人與人之間的傳遞,一代傳一代,而稱之為「不朽」,事實上就是個「名」字。道家是在追求什麼呢?它不求別人,它所追求的「不朽」完全在自己肉體中求,這也就是為什麼道家是那麼極端的「個人主義」,但是它沒有注意到:這個肉體畢竟只是一個「色殼子」而已;所以,以佛家來講,這就叫做「錯用心」。佛家追求的「不朽」是不生不滅的自心自性,是在自性中求。所以儒釋道三家同樣追求不朽,其一是在人際關系上求,另一個是在肉體上求,而佛家則在自心自性中求。順便提到,耶稣教與婆羅門教的主旨也是追求不朽,耶稣教所追求的不朽在於其「上帝」那一畏,他們說只有上帝是不朽的,所以他們最後要回到他們的天父那裡,與神結合、與天父結合才能得到不朽。婆羅門教所追求的不朽在於梵天,婆羅門教徒認為他們皆是大梵天王所生,所以他們最後必須要回到大梵天王那一畏,才能得到不朽,這跟基督教很類似― 事實上,應說是基督教跟它很類似,因為印度教比較古老。所以,這兩個宗教的根本都很相像,都是追求要到他們的「神」那裡去「分亨」其不朽。然而,以佛怯來講,於「心外」見有「道」可求,名之「外道」:儒家把人際關系中所產生的「令名」或口碑叫做「道」,這樣的道其實很不實在,也很不可靠,因為不知那一天由於利害沖突,他便對你的褒貶產生變化。所以在後世,連孔子本人也有比較得勢的時候,也有很倒霉的時候,「批孔揚秦」時就是孔子倒霉的時候,在那之前,五四時代的「打倒孔家店」也是孔子衰運的時候。到如今,我們都能夠很客觀地,沒有什麼禁忌或恐懼地來談論孔子的哲學,而不會因此被迫害、或殺害,可見孔予的權威也已不像古代那麼不容置疑了。再者,儒家所追求的是人際關系之中的東西,因此就是「外在的不朽」。至於道家呢,他們在這個會壞、會臭、 會爛的肉體上去追求不朽,那不是橡木求魚嗎?白白辛苦一場,倒不如像埃及人那樣還干脆一點:做成木乃伊。像現在科學已發明了冷凍怯,這也是現代人追求不朽的方法,但是如此在色身上求,也是於心外求,故也是「外道」,並非究竟。至於耶稣教與婆羅門教,乃至於其它一切宗教,例如拜火教(祆教)也都是在他們的「神」上求,也都是心外覓法,求於外法,依計外法,亦稱外道,亦非究竟。佛說:若是心外見法,不見自心,名之為「迷」以上簡單介紹佛法以及各家的比較,目的是要烘托、顯示出佛法實在殊勝,好教大家知道:佛法稀有難得,切莫失之交臂,空過一生!今天就講到這裡為止,你們有什麼問題現在可以提出來,任何問題都可以問。

丙、隨機釋疑― 提要:

( a )簡易速成的佛法

( b )談知識分子學佛最難突破的-關:知識障

1 .佛法難修問:佛法雖然這麼好,可是為什麼這麼難學?答:佛教既然在比較之下,證明它確實是殊勝,那當然就不會很「容易」了。就譬如(西爾斯百貨公司)的東西質量好,當然比較貴一些,所以你投注的本錢就要多一些;你若買沐(凱碼百貨公司)的東西,自然就比較便宜。(注:為美國中上級的百貨公司;為比較平價的百貨公司,兩者都是美國全國性的連鎖店。)佛法即有如西爾斯的產品,質量較可靠,價格較高(較難學);外道法如凱碼的貨品,乃至如路邊攤或跳蚤市場的貨,價雖廉,質不可靠(易學、易誤導入歧途)

2 .簡單速成的修行問:佛法這麼高深,能不能講一些簡易而快速的方法?還有,請問應怎麼修心?答:今天只是作一個(簡介),實在還沒有真正詳細講到怎麼修行,因為學佛的境界很高、很深,所以要學得好的確很不容易;如果很容易,恐怕境界就不會這麼高了。如果超商把他的產品價格降成與超商一樣,那大家都會懷疑他的質量是不是也跟著降低了,這只是個比喻而已。所以說:好東西一定是難得的。你若真要修行,就須一步一步來。如果你要簡單的法門,可以念「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或「南無阿彌陀佛」這不太難,應該會念吧?每天可固定念一百聲,那麼漸漸的,你會覺得心比較清淨無染。其次,你會覺得難的原因,是因為你跟它很疏遠、不熟悉的緣故。好比我們在校時,大學的期中考、期末考、乃至高中、初中時的月考,考試之前,還沒准備的時候,都會有點恐懼感,都會覺得很難准備,等到考前兩天開始准備了,反而發現其實並沒那麼難,於是常會想:「為什麼我一直那麼緊張、 那麼害怕,為什麼不早一點開始准備?」每次都會問這種同樣的問題。所以說:「開始就不難」。如果你現在就開始學佛的話,妳很快就會增長善根、智慧,而且會發現並沒那麼難。還有,修身與修心都比較難;對不對?那我告訴你,你可從布施開始;先修布施、再學持戒。如何布施呢?布施主要就是施捨財物,做好事,如果紅十字會或富、(注:美國的一個慈善機構)寄一張請求捐款的信給你的話,你就奇一張(美金)兩塊錢的支票給它,這樣就是修布施,也是菩薩道沒有分別心的布施,所謂「諸有來求者,皆不令空手而回」;即使能力有限,只布施一點點也好。如果你以後畢了業、做事的時候,便寄五塊錢給他,當了經理以後,增為十元,這樣隨心隨力累功積德,你漸漸自然於佛法修行沒有隙礙。為什麼從布施開始修呢?因為布施就是修能割捨,捨什麼?捨「貪愛心」。我們眾生心為什麼會污染?完全是自心貪愛所致。所以你在修「捨」之時,其實並不是捨那「外在的東西」,而是借著捨那外在的東西來捨掉你「內心的貪愛」,因為修捨的最終目的是要「捨貪愛心」,然而「心」是「無相」的,你無從捨起,初學者更不知從何著手,所以佛世尊就教我們藉布施之法來修此心。所以你問說「我應怎麼樣修心?」你若現在還沒辦法直接修心,那你就借著布施法來修「捨心」,修「捨貪愛心」,換一句話講就是修「去貪心」。修布施,第一能去除貪心,第二則能增長悲憫心,或是增長慈悲心,因為你看到別人需要幫助,而伸出援手,所以是慈悲的表現,因此初學者應從現實生活上來做,從「樂美悶好施」開始修,一切的功德都是從這裡「開始」― 其實,一切的功德最後也是因布施而得「圓滿」。請注意這句話:「一切功德從布施開始,一切功德也從布施圓滿」!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菩薩道的主修法門「六波羅蜜」,第一項是「布施波羅蜜」(檀那波羅蜜),為什麼呢?因為一切的世間與出世間的功德皆從布施中來,所有出世間的功德也是從布施中得至圓滿― 一切菩薩得以成佛也是因為修行布施,為什麼呢?因為菩薩修行到最後,一切所修皆悉成就,這時便須以「法布施」而廣利眾生,度脫無盡無量眾生已,然後得成佛道;所以並非光是坐在菩提樹下,就能成佛道。一生補處菩薩因為累劫已修集了無量福智功德,所以才能安坐在菩提樹下,降伏諸魔,修證菩提,否則早就被諸天魔王給打下來了。因此,一切修行人要成就功德,就得從布施開始,最後你所修的功德圓滿之後,再以所修集之功德布施給大眾,甚至連身心都能布施(佛最後分身捨利,亦即是焚燒、粉碎自身以布施眾生!完全離於「我相」而行布施),所謂菩薩修行能「捨身、命、 財」三者,因為一切眾生最寶貴的,就是他的身體、生命和財產,若三者都能夠施捨的話,名之為「大捨」。又,捨「身、命」名之為「內捨」,捨財物、 田宅、妻予等名為「外捨」。內捨身心,外捨世界是菩薩摩诃薩的大捨。以上是「有相捨」(或稱「有相施」),於此同時,菩薩又須修習「無相捨」(「無相施」),作為助伴,以資成就無相功德;「無相捨」是捨什麼呢?即是「棄捨自心無量煩惱」。我們在修行中常會發現,有些事情我們實在不願意去煩,更不願去生氣、或動怒,可是不可思議的,我們還是要煩、 要惱、要生氣、動怒、嫉妒等等,為什麼呢?單從表面上來看,那是因為「定力」不夠,然而究竟而言,那是因為行者累劫所修集的功德與福德太少、太微薄所致,因此今世之修行皆不得牢靠,沒有根底(以無深厚的福德作基礎故),以致令我們常覺所修之功德與智慧總是飄飄忽忽,不扎實、不能「一定」,於是常有「心有余而力不足」、或「力不從心」的無力感: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沒什麼大不了,不用這麼小題大作,可是還是要心動、 發火;而且,不但生氣,有時還會控制不住地暴跳如雷, 這些現象都是累劫所積的功德、福德太少、太微薄所致,所以修行時障難就多。因此,學佛很難的原因何在呢?其難處在於:你固然須盡力修集佛法中出世間的功德,如誦經、禮佛、靜坐習禅,以成就定慧門,但光是那樣還不夠,你一定還須在眾生之中累積你的福德,以為你修行菩提的資糧。再說,我們須於眾生中修集何種福德呢?主要即是「布施、持戒、忍辱」。你若於這些福德的資糧不夠多的話,不要說修什麼大行,有人即使只念些佛號都會有魔境發生,乃至一打坐就出現魔相,那就是因為福德太薄所致;薄福之人,惡鬼神若見其修行,便會心生厭惡,極其輕視,而作是念:「就憑你這個樣子,也想坐禅修行菩提啊!看我踹你一腳!」由於福薄,故無善神守護,因此惡鬼神易得其便,捉弄他,擾亂其修行。所以,一切初學者開始時應先修布施。修布施時,最重要的是不可生後悔心,不要捐了一塊錢(美金),心裡痛三天。你看看,我們雖都知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但是這身外之物捐出去時,為什麼心會痛呢?「錢」與「心」中間又沒有一根線拉著!(試參看。)初學者第一先修布施,第二則修「善待你身邊的人」,應盡力一譏你身邊的人都能因你而生歡喜,若能這樣修,則是成就菩提道的根本,也是成就「大悲心」的基礎。能這樣修亦即是佛法的正修之本,這已經超過了儒家的人際關系的境界了,因為儒家的人際關系之目的是要控制或影響他人,有點像卡奈基的才。三、(如何贏得友誼及影向他人)。總之,菩薩道的總原理是:應自修習以「正方便」(不以邪方便― 如谄曲、妄語、吹牛、拍馬等)― 以慈悲、布施、 乃至禅定等, 令你身邊的人得歡喜,乃至得法益,乃至得法喜,面最起碼的是:「學佛的人,切不可變成一個『 人見人厭』 的人」,然而目前很多學佛的人卻是如此:全身繃得緊緊的,緊張兮兮的,卻又好說教,而自己本身又做不好,令人見了不生歡喜!

 

3 .學佛與做人處世;知識分子學佛最難突破的-關

問:請間學佛之人在做人處世方面應如何調適識障,以及師父您對知識份予有何期望?

答:學佛者做人處世應發如是大願:「願我令一切眾生皆得歡喜」,這點好難,這即是普賢菩薩之願:「若眾生見我歡喜,則諸佛歡喜」,你令眾生歡喜就是供養諸佛,這是最大的供養!你贈送錢財給眾生,他不見得就能得歡喜!有時他會覺得被矮化或被侮辱了:「你要瞧不起我,我自己會賺」。甚至有時把錢給父母,父母也不見得即生歡喜。你要令眾生歡喜,除施財外,還須修習別的法門。「孝順」父母,不是表面上順著他,他講什麼就答:「是是是… … 」,而心一果面卻在抗拒或抱怨。只有表面上的恭順,那是不夠的,必須要表裡如一才行。所以如果父母的見解不正確時,委婉地為他講解一下,令他信受如來正法,不但不是作逆,而且是引領父母得正知見,是有很大的功德的,這反而是最大的孝順。不過,父母當然也有他的尊嚴,因此在對父母講說時,須很注意態度及方法。但是佛家對孝順的看法不像儒家那樣,只要「唯唯諾諾」就是孝「順」。所以發心修行菩薩道,要令「一切眾生」皆得歡喜。如果你現在還發不出那麼大的願心的話,那你就至少令你周遭的人皆得歡喜;而最起碼最起碼,你要發一個心:「不惱眾生」,這是消極的作法,因為「令眾生皆得歡喜」是積極的。若欲修「不惱眾生」者,至少必須努力修「不令眾生因我而起煩惱」。「不惱眾生」雖只是菩薩道的初階,然而也已經是非常高的修行了,是很難畢竟成就的,若真正有心學佛者,一定要在這一法門上用功。所以,在家居士學佛,切不要令你的配偶或其它眷屬,因你的修行而生煩惱或瞋圭),若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時,你就必須要調整步伐。譬如說你很勇猛精進,一心投入,他可能會很擔心地說:「唉呀!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家去啦!」這時候,你就要稍微放慢一些腳步,讓他慢慢適應。為什麼?以悲憫故,以修「憫念一切眾生」故。所以,你不要以為「只要學佛就一切都沒有問題了」,其實若不知方便,學佛也會學出問題的:自身會出問題,自心會出問題,身體、心理出問題,家庭出問題,有時工作也會出問題,乃至有些人因為學佛以致家裡天天都演「鐵公雞」(按:鐵公雞是京戲中的武打場面),吵得天翻地覆的也有:今天你離家出走,明天我半夜逃家, 這些都是學錯了!不知道什麼叫「學佛」。當知:「學佛是為了解決問題的」,不是增加問題或制造問題的, 學佛是為了解決生老病死、貪瞋愚癡等的重大問題的;而學佛人若在尚未能解決大問題時,又平添了許多其它的問題,一定是修學不得其法,或方向不對,或盲修瞎練。總之,學佛除了須在佛堂上用功之外,還須要在生活中去實踐、體證它。

你問的第二個問題:「對知識分子有什麼期望?」沒有,不敢有什麼期望,因為末法時期大家業障都很重;什麼「障」呢?知識分子修行最大的障就是「知識障」。我也是過來人,曾經深受知識障之苦:我曾被胡適之害得「半死」,除了胡適之外,還有杜威、羅素等人,他們的書我都一本本地精讀,崇拜得五體投地。在高中時,我們有四個要好朋友,當時我們覺得稱呼他為「胡適博士」不夠親切,便管他叫「胡大哥」,每年都要到他南港的墓園去玩一玩,說說笑,崇敬備至,真是被他害慘了,然而都不自知。直到開始認真學佛以後,尤其是閉關時,才發覺完蛋了!因為胡適一派所倡導的是「實證主義」的路線,「實證主義」這個字是從「實用的」演變來的,而(可以驗證)之義,具體而言,就是一切都要「拿出證據來」(胡適博士語,見「胡適文選」或「胡適文存」),這就是實證主義的口號及主要理念,它的近代始祖是威廉、 詹姆士、皮爾士及桂威等幾位美國的哲學家。事實上,我覺得,美國並沒有什麼「哲學」(美國只有兩百年歷史,太短了), 美國不但沒有什麼哲學,也沒有偉大的文學,沒有偉大的音樂, 什麼都沒有,只有德州的沙漠及牛仔,(我在德州英研所的時候,我的一位美國教授在課堂上說:「美國的文化是什麼呢?如果我們能夠真正提出一樣東西,代表我們的精神的,那大概就是牛仔了吧!」。)「實證主義」的招牌就是「拿出證據來」,以及「有多少證據說多少話」,以前我服膺這些話很久、很久,胡適之的『 全集及許多相關書籍我都有,舉如李敖的『 胡適傳』、『 胡適研究』 、『 胡適四十自述』 、 司胡適留學日記』 ,每一篇都看得好詳細,中英文都看,一直讀到司胡適文選』 、『 胡適文存』 ,尤其是『 胡適文選區,那是胡適自選他自認為最好、最具代表性的文章,集成一冊,以方便年輕人閱讀。這本書我逢人就介紹、或贈送― 造業不少。由於研讀胡適,我就溯流而卜,想一觀他的老師杜威之究竟,然後又進而看與他相近且同道的羅素的作品,羅素的原文書我幾乎全套都買了,拼命地啃;在服兵役時,我甚至於把他的一本英文大部頭著作『 西洋哲學史』一字不漏地細細研讀了一遍。後來在金門又細讀他的咧我的信念』一書,一口氣一共看了五遍;先用鉛筆劃,再用藍筆劃,再用紅筆劃。五遍看完了,意猶未盡,想:「干脆把它翻譯出來算了。」於是就把它翻譯出來了;幸虧我沒有投稿、出版,否則就「覆水難收」了。有一位學佛者寫了一本書,叫:『 因是予靜坐法』 ,有沒有人看過這木書?「因是子」就是袁了凡,著司了凡四訓』 那個人,那是作者在學佛之前,因為身體不好,患肺結核,想藉由打坐把身體治好,於是學道家的靜坐法,這本『 因是子靜坐法』 ,即是闡揚道家的靜坐法,以及他「修道」的心得。他後來病是好了,作者為了與人同享他學「道」的經驗,所以寫了這本書。之後他開始轉向佛道,學佛有心得之後,他又寫了一本『 靜坐要訣』 。他在『 靜坐要訣』 中附上一筆說:以前所寫的『 因是子靜坐法』 是誤人的,想盡量收回來燒掉,但是還是很多收不回來,希望若存有這本書的人,能寄還給他,以便銷毀,或讀者自行銷毀,因為其中所述有許多處皆有違佛旨。(可歎的是,近來有人在印佛書時,還大力倡印司因是子靜坐法』 ,卻不倡印司靜坐要訣』 ,這不但取其糟粕而遺其精華,而且是非顛倒、正邪不辨;袁居士泉下(西天)有知,恐怕要扼腕太息、 乃至捶胸頓足了!) 話說我翻譯羅素的這本書,幸好沒有發表,這本書所提倡的主旨,也是「實證主義」一流,他說:人是很復雜的,自古以來,有很多人認為「人是具有精神或靈魂的生物」,然而在羅素以數理邏輯家看來,人的精神或是靈魂,其實都只是人體內電子、 質子、中予跑來跑去所產生的能量( cncrgy )之結果。再者,人體雖然復雜,但是分析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堆「碳水化合物」!你看,這麼一來,我們都成了一堆垃圾!依羅氏之見,我們這一堆碳水化合物,到壽盡之時就分解了、消散了,因此就沒有辦法再運作了,當然也就沒有能量再產生。可是羅素爵士沒有注意到:到底是什麼因緣令眾生死後這一堆「碳水化合物」不再運作,不再作業的?!究竟是什麼因緣?乃至眾生生前「這一堆碳水化合物」為何得以運作?其因何在?羅素沒有能提出這問題,也沒有能回答這問題。這問題,一切世間凡夫、外道皆沒法提、不能答;唯有佛世尊能提、亦能答,以唯如來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依佛法來看,那是「神識」的作用,因為神識, 在佛法來說是「阿賴耶識」― 因為阿賴耶識能夠執持身心、令不壞散,否則憑什麼能讓眾生肉體不腐壞?平常一塊肉放在那一果,兩三天就壞了、 臭了,接著就爛了;而我們這「一大塊肉」怎能不壞?(因為人活著跟死去時,身中的電予、質子、中子不是一樣都在跑來跑去?而且這些電子、質子、中子的運動,永遠也不會停止;如果他們跑的方向、方式有所不同,是什麼因素令他們跑的方向、方式改變?)那就是因為有神識在,神識維持著這身驅,令它不散壞。(經中說:「阿賴耶能持身心,令不散壞」。)這道理,佛在幾千年前就講過了。我以前信杜威、 羅素信得五體投地,平時不修行並無甚大礙,但到了要認真修行時,尤其是閉關時就完了,為什麼?因我信實證主義這一套,什麼事情一定要找出證據,拿出證據― 幸好我還算有點善根,因此對於我目前尚不能信受的佛理,我便不會講出來或妄予評論。不講出來有個好處,就是不造口業,也不造「謗法」之業;由於不造謗法之業,就不會壞「智慧種」,斷自己法身慧命。有善根的人,應能暫時「存疑」― 對於無法解決的問題,暫時存疑,不去理它。我很幸運能如此做,所以我那些心中之「疑」並沒有演變成口中之「謗」,因此也沒有構成我最初發心學佛時的障礙。然而更進一步深入修行時,尤其是後來我閉關亡、年的時候,這些「見惑」(依於邪見、不正知見所產生的煩惱)的障礙便開始一一顯現出來。為什麼?因為既然是「閉關修行」,便一定要有個目的才去閉,否則這麼辛苦干什麼呢?然而如果我們的身心真的只是「一堆碳水化合物」,其它什麼都沒有,而且死了也就煙消霧散,「一了百了」,那還這麼一羊苦修行干什麼?我何不看看電視,聽聽歌劇,悠哉游哉,多好。由於心中有此「根本的疑惑」,因此常常構成「精進」的障礙,且不能一心一意、毫無疑問地投入法海之中;然而依我看來,這不只是我個人的問題,這恐怕也是當代知識分子學佛最大的、共同的障難― 知識障。我自己是百般辛苦才從其中奮斗過來的,至於我是如何去掉這個知識障的呢?關於這一點,本來我預備今天晚上再講,不過由於因緣所致,因為你們既有此一問,所以我現在就順便簡單地講一講:有一天,我出關回台灣去辦移民簽證,順便去看一個屏東的老朋友,這個老朋友是我以前在中學教書時的同事,非常要好,沒想到他也學佛了,可是他學的卻是先生,學錯了,但他還不知道,據他說他「啟靈」還蠻快的!後來我跟他深談之後,他才決定改變,老實念佛。他本來就喜歡喝兩杯,在他學「啟靈」時,某至變成酗酒,每天喝得醉醺醺的,眼眶常常還在紅通通的狀態下就去上課了。他教的是數學,他太太非常擔心,家中又有兩個孩子,要是哪一天被解聘了怎麼辦。有一天,他招待我到佛光山去玩。佛光山有個「地藏院」,專門只供地藏菩薩,地藏院外面有一口大鐘,叫做「幽其鐘」,擊鐘的方式,不是用敲的,而是用撞的。據說若撞一下,承地藏菩薩的威力,地獄眾生的痛苦便會暫時停止,非但如此,如果因緣具足,有福報的眾生,經你這麼一撞,他便得生天受樂。佛光山常住在鐘下寫了一行字:「十塊錢撞一下,且可在地藏菩薩前發一個願」。於是我就投了三十塊錢,發了三個願,撞了三下鐘。我所發的願:第一個願是為眾生,第二個願是為那個朋友,第三個願為我自己的修行。其中第二個願,就是:我願修日中一食,一日一夜修行佛法,誦持地藏經及念聖號、 持咒,迥向給他,令他得以戒酒。佛光山之行後不久,我就回到美國。返美之後,我再繼續閉關,便立即依當時所發的願而修行、回向。過了大約一個星期,接到這位朋友的一封信,信上說:他有一天晚上,半夜三更起來,恍恍惚惚問拿了三支香,到他家的灶神前面(因為他的佛堂被打掉了,由於他修先生的「啟靈法」,幾乎走火人魔,他家人十分害怕,他母親就把他的佛堂拿掉了),他到灶神前面跪下來發願說:「我從今起再也不暍酒了」,然後又說:「一有機會,我就去皈依、 受五戒。」後來果真很快就去皈依、受五戒了,而且也就真的戒了酒, 真是不可思議。因為他暍酒是有家傳淵源的,他父親就是因為長期暍酒而肝硬化過世,我所擔心的也是這一點。接到他的信後,我把日子對了一對:他半夜三更起來對灶神發願的那一天,正好是我修行回向的那一天。這就更不可思議了!然而他還以為是他家的灶神很靈哩(但我一直都沒有跟他提起我為他發願、修行、回向的事)。這件事我覺得即是地藏菩薩的本願力之「感應」及加持。還有另外一件事,亦是與地藏菩薩的不可思議力有關。我以前在家的時候,曾經嘗試要吃素,試過幾次,每做幾個月後,就不了了之,不是做不到,只是不願意再繼續做,當時覺得修行不一定要吃全素。所以「願力」很重要。那次從佛光山禮地藏菩薩回來以後,有一天我忽然不知為什麼,而對我的同參說:「我們來吃素好不好! 」他說:「好!」就這樣子,從那時開始吃全素,連五辛、 蔥、蒜、韭菜都不吃。我吃東西本來就很樸素,我最喜歡的就是吃陽春面,面裡少不得加一點蔥花,如是而已。但自那時以後,連蔥花也不用了,然而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或不習慣― 更奇怪的是:甚至於也「不覺得自己在吃素」,而且也從未覺得難過,好像已經吃素好久了;再者,晚上睡覺時也不會夢到什麼「肯德基炸雞」之類的。除了我木身這些感應以外,再加上別人的種種經驗,我就知道:地藏菩薩的威神之力,真是如佛所說,實在是不可思議,難怪佛在『 地藏菩薩本願經』 中,一再摩頂、贊歎:「地藏地藏,汝之神力不可思議,汝之智慧不可思議,汝之辯才不可思議。正使十方諸佛贊歎宣說汝之不思議事,千萬劫中,不能得盡。」我想,你若是很喜歡吃肉的人,一修『 地藏經』 你自然就不想吃了。老實說,我以前是很喜歡吃的,我可說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我雖然喜歡吃,但是我「捨」得也很快;又如我以前非常喜歡音樂,一天不聽音樂就難過,我曾是師大附中合唱團唱男高音部的,還學過獨唱,會唱些古典歌曲,也很喜歡西洋歌曲、民謠等,結果我一學佛,這些全都「自然而然」地捨掉了,再也不會喜歡唱歌、聽音樂― 完全不是刻意戒除;我這麼喜歡哲學,也自然而然地捨掉了― 因為「看透」了這些世間法,這些世法與佛法比起來,在我來說,實在無法相提並論,雖然也有它的方便之處,但那是屬於世間法,不能究竟、 無法令人斷煩惱、 得真智慧、得解脫,至少我曾很努力地追求、並認真地做了很久: 孔子、孟子、論語、大學、老子、 莊子、耶稣、富蘭克林、 尼采、杜威、胡適、羅素、斯多噶派― 但都沒能得到我所期望的受用。在高中時我甚至還嘗試過想成為基督徒,看耶經時也曾感動得流淚,覺得有些境界亦不俗,但在接觸了佛法以後,正如一位居士所說,佛法才能真正令人「安身立命、心安理得」由於有這些感應,覺得地藏菩薩實在不可思議,於是我便開始比較認真地修地藏法門。我以前也是有一點「鐵齒」的(台語,「嘴硬」、 「頑固」之義),至於先前在佛光山地藏院發願,也是基於一顆慈悲心,愛朋友之心,但是萬萬沒想到真的這麼靈驗。我第一次修地藏法門,誦到第六品時,已經覺得好累好累,因為這部經相當長,正想停下來之際,這時正好誦到經文中,佛對普廣菩薩說:「若見有人讀誦是經:(汝)勸是等人,勤心莫退。」當時我誦到這裡,立即不期然而然地精神陡然一振,忽然,於一剎時間完全不再覺得身累、口干,而且覺得彷佛有某種力量在背後推著我,於是又繼續往下誦,如是便一口氣誦完了一整部,而且誦完之時,亦不覺疲倦。又,最先我只發願修七天,也就是共誦經七部、念地藏聖號七萬遍。等到七天圓滿之後,雖覺得有點累,但是冥冥之中,又覺得我背後仍然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著我,於是不知為何,我又再發願,修二十一天。等二十一天圓滿之後,又覺得好像還不夠似的,於是又更發願,時間加倍,就修了四十九天!說也奇怪,不知道那個力量是從何而來的?我發的願是:每天誦地藏經一部,同時念地藏聖號一萬遍。那時我除了修地藏法門之外,所訂的課程還要看經、打坐,所以相當累, 修行不是好玩的。這次我修地藏法門四十九天,本來不存什麼目的,起初只是為了感恩,感激地藏菩薩的加持。但在我把地藏法門修圓滿以後,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以往在我修行上最大的困擾、疑惑以及一些根本問題,也就是佛怯中的根本道理三世因果、三界、六道輪迥等這類的問題,從那時起,都「忽然不再是問題了!」而我修法期問,卻從來沒動念去思考過這類問題,亦即:並沒有「經過一番思辯而達到結論」。再者,老實說,彼時我也並沒達到什麼樣的高深境界(並沒有天眼,更無宿命智等神通智慧),然而三界、六道就好像現在我面前一樣真實,如經中所說「如對目前」,毫無問題,一切無疑惑,本來就是有,本來如是,如佛所說:有三界、有六道、有輪回,有前世、有今世、有後世,佛所說法如實不虛!而更精彩的是:既然有這些,那麼「真如本性」當然也是有的!所以,佛的種種境界,也都不是「譬喻」的,也不是神話,而全都是真實的境界,所謂的「現量境界」所以不可思議的,我以前的種種「思議分別」都因為修地藏法門的關系,好像忽然問全被斬草除根,一時灰飛煙滅、 消失無形、 無影無蹤!因此,我深切地體悟到,我們自心中依於第六意識的那個「思議分別」,就是我們所有的業障中最沉重的一環。由於這些體認,因此我出關以後,就建議人多多修習地藏法門,當作修行的第一部法門,此法門是「滅罪增善門」。地藏法門(「大願法門」)之後,再修「大悲法門」,亦即是觀世音菩薩法門,以長養大悲心。第三再修文殊法門(「大智法門」),有悲心以後,才可能依大智法門而生起真實的般若智;第四修普賢菩薩法門(「大行法門」),那是成佛的法門,一切菩薩成佛,皆是修「普賢行」而來的,無論顯宗、密宗,皆無異論。又,普賢菩薩在密宗裡面稱為金剛薩唾,金剛薩唾是所有金剛裡面最主要的一尊。所以,顯、密其實是通的;心通就通,心有隔礙,法即不通。總而言之,地藏法門對我個人的重要性而言,最重大的一點是:我個人學佛,能真正從「文字言說」及世俗的「言思境界」,而滅接進入「不思議境界」,打破凡外言說戲論、 邪見、惡見,於一切佛法起正信,得決定信、 不復疑悔,實是地藏菩薩所接引的,地藏菩薩就這樣令我不思議地、毫不費心費力地、輕易地就怯除掉我無始以來,依於愚夫言說境界的妄想分別所造成的業障,而於如來正法起於正信,堅定不動搖。(這景況真有如『 楞嚴經』 中阿難悟了以後的贊佛愒:「銷我億劫顛倒想」。)然而我覺得我這「知識障」(其實應名為「邪見障」),也可說是當今「知識分子」所患最重、也最難拔除的業障,除此之外,還有種種重障,都須賴地藏菩薩拔除,為什麼呢?簡言之一句話,地藏菩薩的「本願」即是要濟度業障最深重的眾生:以人道而言,現在末法時期的眾生,都是業障非常重的,因為現在的眾生善根短缺― 連「信根」都不具足!因為當世眾生連最基礎的信根都不能具足,故可說是翌悶根十分微薄,以致我們就有點像是智障的兒童一樣,而地藏菩薩就像是特殊教育的老師,所以特別慈悲,專門照顧我們這些「弱智」的兒童。因此,我奉勸當今知識分子,若要學佛,首先要放棄知識分子的優越感。因為,如所觀察,當今學佛,不管知識分子或非知識分子都一樣業障很重,善根微薄,連信根都不具足,所以應「下心」老實修行。進而言之,末法時期眾生(包括知識份予)若要修行,要想有所成就,而不修地藏怯門的話,可說十分困難。這就是為什麼一般人連念佛都念得「沒有味道」(經中所說:「不得法味」),不知道在念什麼,味如嚼蠟;這是因為業障太重,把「覺心」與「法味」都障住了― 因而有時雖也很努力在修行,但卻不得「法味」,「覺心」不得現前。這種情況下,你若先修地藏法門以消粗重之業障,粗障消得差不多了,再來念佛,那時便較能念出一點名堂,得一點法味。至於地藏法門怎麼修,我有一套儀軌,今晚再詳細跟你們講。

問:可否請師父把閉關的心得講給我們聽?

答:那我得寫回憶錄了,我從初一就開始寫日記,到現在寫了八十多木,希望有一天能將它整理出來,因為裡面很多都是修行的經歷、 體驗、挫折、以及種種困難、 遭遇都有,不是一下予能說得盡的。等有人要閉關時,我再詳細告訴他。現在我們來做個回向,挫用合掌念:「願以此功德,回向令我及一切眾生,自今日起,生生世世皆得值遇如來正法,如法修持,速發菩提心,速修無上道,勇猛不退。願消三障諸煩惱,願得智慧真明了,普願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薩道。」

一九九一年六月廿二日講於愛荷華州立大學佛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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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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