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禅簡要
惟覺大和尚
參禅的認識
參者參究也,禅者佛心也。就是用參究的方法以期達到明悟本心徹見本性之目的。就是我們常說的「明心見性,見性成佛」。換句話說,參禅的目的是在即身成佛。參禅這個法門,是禅宗祖師為鈍根行者開立的方便法門。本來禅宗一脈,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諸祖相傳只是以心印心,契悟而已。沒有什麼法可傳,也沒有什麼法可得。古德雲:「佛說八萬四千法,人人各持一妙根,唯有祖師西來意,不在八萬四千門。」所以禅宗一門的確不在八萬四千法門之內。但是後來人根趨下,無法領悟玄旨,契悟本心,所以祖師在不得已之情況,開出參禅一門。既有方便,又在八萬四千法門之內了。所以古德雲:「參禅念佛本來同,看破分明總是空,功到自然全體現,春來依舊百花紅」。既然一切法門都是到達寶所的方便法門,所以對方便法的內涵就必須具有更清楚的認識與了解,才能生出正信,有了正信就會生出力量,有了力量才能靈活運用這個方便法門,如駕車一樣,平平穩穩地到達寶所。
參禅的禅,不是四禅八定的禅,四禅的禅有欣有厭,而參禅的禅是無欣無厭的。也不是經教所說的靜慮之禅、冥想之禅,因為禅宗之禅,非憑靜慮、冥想而得也。所以依教觀而修的禅那,名如來禅;契悟本心之禅,名祖師禅。如來禅的種類很多,不是我們現在研究的課題。祖師禅的根源,遠在世尊於菩提樹下,夜睹明星,廓然大悟時,已露端倪。當時佛雲:「奇哉、奇哉?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此「如來智慧德相」,是指我們自己本具靈明覺性、真如法身。後來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百萬人天不解其意,獨摩诃迦葉,會佛旨意,破顏微笑。佛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之旨,付囑於汝,汝為第一代祖,代吾傳化,勿絕慧命」。這裡所說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也是指吾人本具性德。以後二十八傳至達摩師,觀東士有大乘氣象,航海至廣州登陸,來東士傳化。時梁武帝普通年間,由廣州剌史,表聞武帝,迎至金陵。當時梁武帝問達摩祖師雲:「如何是真功德」。答曰「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此「淨智妙圓,體自空寂」,亦即是吾人本具的心體及自性妙德。悟時即成清淨法身,超凡入聖。迷時即沉淪諸有,枉受生死苦報。
達摩為東士初祖,駐錫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常游禅心,時稱壁觀婆羅門。漁父賦詩雲:「一葦渡長江,九年面絕壁,身輕若羽毛,心靜恆虛寂」。這真是對達摩祖師的道業最佳寫照。後有神光大師斷臂求法,因臂斷心煩,求達摩祖師為之安心。祖雲:「將心來與汝安」。神光尋心了不可得。祖雲:「已與汝安心竟」。神光當時領悟玄旨,契悟本心,更名慧可。後來有一位居士,請慧可大與之忏罪。慧可大師以同樣巧妙的手眼說:「將罪來與汝忏」。居士覓罪有頃雲:「尋罪了不可得」。慧可大師曰:「與汝忏罪竟,宜依佛法僧住」。當時這位居士聽了慧可大師的話,深有所悟。說道:「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法無二也。」慧可大師聽了,喜其已悟,許其出家名僧璨。我們以這二位法師的悟緣來看,前者是尋心不可得,後者是覓罪了不可得,看來事雖不同,而理無二般。所以在金剛經上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若悟到三心了不可得的道理,就是明心見性了。與這尋心覓罪了不可得是一樣的情境。
從前虛雲老和尚作了一副對聯雲:「東西佛誠實語,南北佛誠實語,上下佛誠實語,為我護念見此佛」。下聯曰:「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問君買餅點何心」。這副聯語含有深意,也證明念佛法門與參禅法門,目的實在相同。若因緣成熟,看了這副聯語,又何嘗不能開悟,見到自己本具佛心呢?又如六祖大師對惠明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惠明於言下大悟。由此可知,古德的悟性極高,只須一言半句就可點石成金,一語驚醒夢中人,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處。再說一個更富禅味的公案,就是西天第四祖優婆粅多尊者,叱利國人,年十七投三祖商那和修尊者出家。
三祖問:「你今年幾歲?」
答曰:「十七歲」。
三祖雲:「汝身十七耶?性十七耶?」
答曰:「嚴見師發已白,是師發白耶?是師心白耶?」
祖曰:「我今是發白而非心白也」。
答曰:「我身十七,非性十七也。」
三祖知此子是法器,遂為落發,授予衣缽。後踴身虛空,現十八神變而入涅槃。
由此可知禅宗的禅,是重知見、重契悟,非一般的禅者只知靜坐、冥想、守竅、出竅、通靈、運氣等世間禅、枯禅、邪禅可比的。所以宗門下的禅,是在於悟理明心,悟後起修,才算是真修。所以古德雲:「不悟本心,學法無益」。因之禅門行者,拼死拼活力求一悟,以見真章。故雲:「未悟之時如喪考妣,悟了以後又如喪考妣」「未悟之時猶自可,悟了以後事更多」。所以悟了以後仍須保任,或高高山頂立,或深深海底行。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明心見性,見性成佛,又有何疑。所以六祖雲:「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所以禅宗的禅,與一般禅定的禅是不相同的,更非其他那些邪禅、枯禅、野狐禅等所能望其項背的。
參禅的要件
(一)嚴持戒律
戒為無上菩提本,無論禅淨密律諸宗,都必須以持戒為根本。所謂由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若不持戒律,修行而得解脫者,無有是處。經雲:「屍羅不清淨,三昧不現前」。楞嚴經:「如不斷YIN,必墮魔道;如不斷殺,必墮神道;如不斷偷,必墮邪道;如不斷大妄語,因地不真果遭纡曲,我今先說入三摩地,修學妙門,求菩薩道,先要持此四種律儀,皎如冰雪,自不生一切枝葉」。戒的種類有在家五戒、八關齋戒,六重二十八輕的菩薩戒;出家有沙彌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十重四十八輕的菩薩戒,凡修習禅定的行者,最重要的必須要堅持四重戒。在無量壽裡說:「若人持淨戒,精進一日一夜,等於西方淨士為善百年」在涅槃經裡說:「有廣額屠兒,於日日中,殺眾多羊,後遇捨利弗尊者,求授八關齋戒,一日一夜。依此一日一夜的淨戒功,命終生於天上。」郁頭藍弗仙人,因皇妃觸腳而心動,因此失去禅定和神通。可知持淨戒是很重要的。
(二)堅固信心
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無論世間法,出世間法,都必須有堅強的信心,才能獲得成功,若信念達到百分之百時,修一切法門,都能感應道交,圓滿無礙。古德雲:「吾心信其可行,則移山填之事,終有成功之日;吾心信其不可行,則反掌折枝之易,亦無收效之期。」世尊住世的時候,世間的人可以到天上去,天上之人也可以到人間來,隨處都可看到羅漢、菩薩的所在。所以那個時代的人,對於生天、證果成道之事,已司空見慣,沒有什麼疑慮。只要肯發心修行,都能如響斯應,成就道果。一聽佛說:善來比丘,袈裟自著,須發自落。就證了羅漢果。現在去聖日遙,法久弊生,各立門戶,此一是非,彼一是非。修行歷年累月,甚至終其一生,還是茫然無主。這是什麼原因呢?就是對於生天、羅漢、菩薩等事理因果之事,信心不夠,所以這個能生功德之母的寶樹,就難以生出美滿的果實了。
佛說:「我是已成佛,汝是未成佛,常作如是信,戒品已具足」。我們不僅要信佛語無欺,還要決定信自己本具覺性,有無量功德智慧,上與十方諸佛,下與蠢動含靈等無差別,諸佛已覺,其覺性並未增加一絲一毫,眾生在迷,其覺性並未減少一絲一毫,經雲:「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只因自己業識茫茫,如雲覆日,障蔽本明。我今用參禅一法,來撥雲見日,復本心源,見自本性,不達目的永不罷休。古德雲:「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過去雪山童子,為求半句偈,寧願捨棄自己生命。沩山老人說:「若人能行此法,三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永嘉大師雲:「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诳眾生,自遭拔舌塵沙劫」。參禅一法,就是證悟實相的最上乘法門。今生遇此法門,乃是自己宿福所感,切勿空過一生。
(三)話頭與疑情
歷代祖師,唯傳一心,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落階梯,不假修證,一言半句,即悟本心,當體是,動念乖真,不起妄緣即如如佛。至宋以後,人根趨下,祖師開設方便,所以立參禅一法,在抗戰期間,密宗有位羅剌活佛,在四川重慶傳法,求法者數千人,活佛上台後,用眼往下一望,手把伏尺一揮,就下台走了。求法的人,不明所以,以為活佛不傳法了。大眾推代表禮請活佛上台傳法。活佛上台說:「我即是佛」又走下台了。聽眾仍是茫然不解,不知活佛傳的什麼法。於是再推代表禮請活佛,發大慈悲,開方便門,普度眾生。活佛再上台傳法說道:「我已經把無上密法都傳給你們了,大眾卻有眼不見,有耳不聽,既不能承受無上大法,現在傳授百字明吧!口誦密咒,意作密觀,手結密印,若能三密相應,即能消除業障,增加福慧」。大家聽了非常歡喜。現在我們來作一個分析吧!活佛把伏尺一揮,這與世尊在靈山會上微笑,有何不同?活佛說「我即是佛」這與馬祖說「即心即佛」有何差別?最後所傳的口誦密咒,意作密觀,這與參話頭起疑情及念佛法門,實無二致。若能了此,則參話頭起疑情可思過半矣。
話頭的種類很多,如「看拖死屍的是誰?」「看父母未生前如何是自己本來的面目?」「看念佛的是誰?」如果我們來「看吃飯的是誰?」「看喝茶的是誰?」「看持咒的是誰?」「看誦經的是誰?」「看聽法的是誰?」其實都是一樣的。目的在以毒攻毒,以楔除楔,以一念抵萬念,實是祖師不得已所立的法子。什麼叫做話頭呢?話就是說話,頭就是說話之前,那一念不生不滅的心。如水有源頭,樹有根一樣,找到水的源頭,這股水就用不窮盡了。參禅就是要找到本心,本心當中具足如來智慧德相,也是無窮無盡的。如念「阿彌陀佛」句話,未念之前是頭,簡單的說,一念未生之際,就是話頭,一念才生,已成話尾了,這一念未生之際,就叫做不生不滅,不掉舉,不昏沉,不著靜、不落空,時時刻刻,單單的的,提起一念,反照這「不生不滅」的地方,叫做看話頭,或稱照顧話頭,或稱不離本參。更明白的話,這就是觀心。經雲:「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心者沉淪諸趣」。所以參禅一法是直接了當的法門。
看話頭先要起疑情,疑情是看話頭的拐杖。古德雲:「大疑大悟,小疑小悟。」如問「念佛的是誰」,大家都知道,是自己在念。但是反問自己一下,是用口念?是用心念?如果是口念,睡著了還有口,為甚麼不會念?人死了?口還沒壞?為甚麼不會念?如果是心念,心又在那裡?如果說腦神經細胞,心髒是自己的心,人睡著了,細胞也應該休息了,為甚麼還會作夢?有美夢、有惡夢、有奇夢、有清醒夢、有糊塗夢,有的還會夢游?這又是什麼原因?黃山谷因作夢找到前世的生母。蘇東坡夢到同佛印禅師游孝光寺而知宿命,因此證明前世是孝光寺的五戒和尚。假定細胞也能作夢,而細胞又在新陳代謝中,何以又能夢到前生之事?所以神經細胞也不能完全代表我的心了,那麼這個心究竟在那裡呢?因此不明白便在「誰」上發起輕微的疑情,但不要粗,愈細愈好,隨時隨地,單單照顧著這個疑念,像流水般不斷地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動著他,疑念不在,再輕微提起,一定要保持顧定這個疑念。無論行住坐臥,只要「誰」字一提,就能發出這個疑念,不待反覆思量卜度作意才有。故誰字話頭,實在是參禅的妙法。但不是將「誰」字或「念佛是誰」四字,念個不停,也不是去東尋西找,念個不停不是話頭,已成話尾,東尋西找,不是起疑情,而是打妄想。如果這樣的參禅,還不如老實念佛的好。
博山和尚說:「做參究工夫不得起絲毫別念,行住坐臥,單單只提起一個本參話頭,發起疑情,一定要討個下落,若起絲毫別念,古人所謂「雜毒入心」,豈但傷身命,還傷慧命。所謂「別念」者,非但世間法是別念,除究心之外,佛法中一切好事,悉名「別念」,豈但佛法中好事,若於心體上取之、捨之、執之、化之,亦名「別念」。此與漸教之禅定不同,而有執、有取、有捨、有化。因為此參究一門,只許提一念而到家,余皆不許,是曰「頓教法門」。參禅有些受用的時候,境界很多,但一切境界不出識心幻現,不要去理會他,便不礙事。若見妖魔鬼怪來擾,也不煩惱,也不恐懼。若見佛來摩頂授記,也不自滿,也不歡喜。楞嚴經雲:「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經雲:「但盡凡情、莫求聖解,即是善境界」。總之,不管善惡境現前,始終不失本參覺照,自然太平無事。
「覺」就是不迷,不迷智慧就現前;「照」就是不亂,不亂定力就現前,始終保持單單的的現前一念,湛然寂照,如如不動,靈靈不昧,了了常知,如冷火抽煙,一線綿綿不斷。用功到了這地步,就要翻身觸破太虛了,再回頭過來照顧兒孫,不要再提,再提就是頭上安頭了。所謂參轉寂照、正智如如,就可永遠安享太平,也就是六即佛的從來真是妄,今日妄即真,但復本時性,更無一法新。
昔日有僧問趙州老人道:「一物不將來時如何」。
州曰:「放下來」。
僧曰:「一物不將來,放下個甚麼」。
州曰:「放不下,挑起去」。
就是指這個時節。此中風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是言說可到的,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也就是指的「這個」。到了這個地步的人,自然明白,未到這個地步的人,說也沒有用。所謂「高山流水一曲琴,伯牙子期是知音,有聲彈到無聲處,便見幽然太古心」。路是走出來的,功夫是用出來的,只要努力用功,一定會明心見性,見性成佛的,昔高峰祖師雲:「學人能看個話頭,如投一片瓦塊在萬丈深潭,直下落底,若七日不得開悟,當截取老僧頭來」。誠哉斯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