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只為利益眾生而來
2010.7.31
問:很多傳言說少林寺的和尚把寺廟當作公司來經營,把佛教商業化了,他們的行為引起了很多非議。您是怎麼看待這種行為的?
師:我相信他當初出家也是為了學佛修道,了生死。可是一旦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卻發現這個位置不像當初想象的那樣,也不能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了,必須考慮當地政府和民眾的利益,結合實際情況,做上比如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就會退休,隱修,可能還會解甲歸田,甚至隱居,他不會一輩子這樣無止盡地做下去。他很清楚他必須利用現在這個機緣,錯過了機緣,再想為當地創造財富也沒機會了,這個機會他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問:他這樣做,在世間引起了很多誤會,很多人因為釋永信而對佛法產生了輕慢之心,比如看到出家和尚像一個公司的總裁一樣,這叫什麼佛法?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對佛法的貢獻是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您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師:利大於弊。如果我有這個每年為當地創造數億價值的機會,我也會這麼做。坐在這裡說法和創造數個億的價值,那個效益更高呢?況且他也不會一輩子扮演這個角色,只是利用這幾年政策開放的時機,錯過這個時機,想做也做不到了。現在光一個少林寺周圍的武術學校就一千多所,在世界各地有四所少林寺,而且剛剛公布馬上就要上市。我是主張他堅決上市,為當地五十萬人謀福利,做貢獻。甚至他這樣做也為宗教開辟了一條新的發展道路。宗教不可能還走三千年前的路子,用三千年前的方式來發展,必須結合時代的特點。就像過去和尚持金錢戒,可是過去本來就沒有金錢的流通,就算有,持金錢戒也是非常容易的事,不像現在,想持金錢戒難上加難,根本持不了。我不拿錢,叫身邊的侍者拿錢,這有什麼區別呢?
我是比較佩服他的。他還沒有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無論別人怎麼議論,評價,他個人的榮譽得失已經放下,不在乎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甚至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事情並不是他需要的,不是他的本意,只要當地的百姓能受益,他就來做,只要政府每年能拿到數個億的收入,他就去做。他已經不是為他自己活著了,而是為少林寺活著,為登封縣五十萬人民,乃至全國人民活著,他已經超越了自我。我們是不敢超越,怕別人議論。人家的境界比我們高,不怕人議論。你在這裡議論人家,诋毀人家,人家已經把事情做成了;你還傻乎乎地在诋毀人家,人家又做成了一件事情。等到有一天你醒悟了,也去學人家的做法,人家已經跑了一百步,你已經趕不上人家了。所以說是一幫閒著沒事干的人才坐在那裡诋毀人家,說人家長短。我們正事都做不完,哪有時間去議論人家?
你們看各行各業都有所謂的保守派和開放派,這兩派打來打去,結果都功成名就了,只有一小部分人認為自己很高尚,很純潔,很超越,不加入,不參與,甚至在旁邊看笑話。實際上這些人是最可惡的,都是不干事的人。任何一個黃金時代,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文化進入高峰期的時候,都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問:作為一個修行人,您這一生最想實現的目標是不是都已經實現了,還是您還有更高的目標?如果有,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
師:我的目標還沒有實現,還沒有付諸行動。我現在只想好好地學習,充實自己,將來有機會再出來傳播佛法,把自己的所學貢獻給社會,貢獻給眾生。如果沒有機會,就呆在寺院裡修行,自己受用。雖然我想做事,但一定要看因緣成不成熟,外在的條件是否允許。現在我每天接待來訪的信眾、客人,領著寺廟的僧眾修行,也許你們認為我已經開始度眾生,在傳法,在做事,但是,在我心裡這些都不算,都還沒有開始。現在我主要的心思還是放在自己的學習上,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書。如果能在藏經樓呆上五年,那是我的福分。但是恐怕呆不了這麼長時間,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問:您是不是認為像星雲大師這樣全世界弘法,可以作為您將來從事的一項佛教事業?
師:是的,是要走他這條路。就像三十年前星雲大師創立佛光山的時候,很多老和尚罵他是敗家子,是不修行的和尚。但事實看來,未來佛教的發展非走他這條路不可,不可能有第二條路。就像明國年間的太虛大師,當時他也是二十幾歲,不在禅堂裡打坐,所謂的搞修行,而是去創辦佛學院,所以當時的老和尚拿著拐棍把他頭都打破了。現在大家發現,太虛大師創辦佛學院是最明智的選擇。如果沒有佛學院,佛教現在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可能已經滅亡了。當時年輕和尚在禅堂裡盤著腿,熱血沸騰,根本靜不下來。太虛大師看到這種情況,就創立了佛學院,把那些熱血沸騰的小和尚全都集中到教室裡去學習。結果現在佛教界的泰斗多數是從他當年創辦的佛學院裡出來的僧才。
中國最早的佛學院是武昌佛學院,1920年創辦的,閩南佛學院是1922年創辦的,這是太虛大師創辦的兩個最早的佛學院。因為文化大革命,佛學院被迫停止了近三十年。宗教政策開放以後,佛學院馬上恢復了。現在在中國佛教界做住持的,這兩個佛學院的畢業生所占的比例是最高的,都是所謂的學院派、少壯派。還有一批所謂的老修行,他們穿著陳舊,甚至破舊的衣服,每天在禅堂裡打坐,所謂的在了生死。不管有沒有功夫,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願意出來做事。就是出來做事,那種性格脾氣跟社會上的人也格格不入,怎麼能傳播佛法,讓信眾從他們身上受益呢?即便他有道心,他的道心也不能起用。所以真正在寺廟裡做事的,多數是從佛學院裡出來的少壯派。但其中也存在一個問題,往往出來做事以後,在禅堂裡就坐不住了;長期在禅堂裡靜坐,又不願意出來做事。動久的人靜不下來,靜久的人又不願意動。就像永信法師近十年來在佛教界裡面,可能有一大半人都不認同他,但有一小部分還是很贊同他。凡是贊同他的,說得俗氣點,都是在寺院裡面擔任高層行政職務的,在做事的。凡是不贊同的,都是不做事,呆在禅堂裡專職修行的。我想,佛法想要弘揚開來,和社會接軌,和國際接軌,非星雲這種模式不可,沒有第二條路。我的性格非常內向,站在自己個人的角度,我還是想閉起門來修行。
問:從一個修行人的角度來講,您走的路線好像更符合佛法。您剛開始是靜修,把自己的實證功夫修到相當的高度,甚至至高的層次,然後再入世弘揚佛法。而星雲法師他們一開始就入世。那麼,是不是他們修證的功夫相對來講會有所欠缺?
師:我不這樣看。本身我們每個人都在修行,都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環境裡,針對自己不足的一面在修。並不是關起門來,盤著腿就叫修行,這叫小修行。大修行是直接入紅塵去面對人,面對事,而不會被轉。我們是沒有這個能力去轉人、轉事,轉這個社會,只能坐在禅堂裡,先把自己修得比較堅固一點,然後再出去。我們是先關門,再開門。而他們本身就有這個定力,不需要關門,直接就開門。佛教講,開門是為了關門,關門是為了開門;入世是為了出世,出世是為了入世。他們能夠一步到位,積極地入世,也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出世。而我們現在出世,也是為了明天更好地入世。
問:您認為你們走的路線一樣,只是次序不同,他們是先入世再出世,而您是先出世後入世。出世的至高境界是明心見性。他們入世這麼久之後再出世,您覺得他們也能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嗎?
師:能達到,絕對能達到。你看星雲大師那種為人處事的風范,他絕對是一個開悟的人。不是開悟的人,不可能那麼游刃有余。其他和尚都做不到他那樣。半個世紀之前,台灣的老和尚都罵他是敗家子,不務正業,開創什麼佛光山,說他是邪道。可是半個世紀以後,他把佛法傳遍了五大洲,哪個和尚是正道是邪道,都要他印證。他說你正,你就是正;他說你邪,你就是邪。還有半個世紀以前創辦慈濟功德會的證嚴法師。他們所謀、所做的,都不是為了自己。當初他們為了民族,為了人類,失去了個人的榮譽和享受,可是現在佛教界就他們兩個的影響力最大,對人類的貢獻最大,除了他們兩個,找不出第三個和尚能像他們這樣,對人類有這麼大的貢獻,所以他們非常了不起!什麼叫菩薩?菩薩做事是讓別人受益的,不是讓自己受益。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菩薩!
問:是不是不管修什麼法門,最後都要閉關?
師:並不是關起門來就是閉關。何為閉關?佛教講關閉你的六根,不被外境所困所擾所羁絆,這才叫閉關。現在我們都狹義地理解閉關,以為關起門來就是閉關。即便把自己關進關房裡,如果你關不住自己的心,又怎麼能叫閉關呢?我們每天出去做事,接觸眾生,眼耳鼻舌身意不被外界的人事所干擾,這才叫做閉大關!
問:但是在閉大關之前,是不是要先閉小關,才能把自己的六根收攝住呢?
師;如果你的功夫不夠,還是先閉小關;如果功夫夠,就像星雲大師那樣,一步到位,直接閉大關。像他這樣的人絕對是菩薩再來,如果不是菩薩再來,他沒有這個精力和定力,在西方國家摸爬滾打幾十年,早就被社會融化掉了,怎麼可能引領著社會前進呢?本來神職人員、傳教士就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是領頭羊,就應該走在人類社會的最前沿,他們就是這樣。很多人認為出家人很落後,是走在社會、人類的最後面。恰恰相反,自古以來,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文化上,傳教士都走在最前面,他們是社會的導航,是他們領著眾人在走。任何一個朝代在興起的時候,這些傳教士都走在前面。而國家在轉向的時候,神職人員,甚至教徒也起著主導的作用。一個時代或社會的興衰與持久,取決於做思想工作的人。所以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都非常重視從事思想工作的人,他們非常重要。
問: 按您所說,服務大眾是人生的最高意義所在,那麼修證到明心見性的層次,算不算是人生的重中之重呢?
師:服務大眾必須明心見性。如果沒有明心見性,正如剛才所說,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領軍羊,你不把大家給導錯航了?為什麼佛教把修成就後積極入世的,叫做菩薩再來?沒有成就而在做利益眾生之事的人,只能叫發心菩薩。
問:您修行到這個境界,如果今生的塵緣已了,您下一世會選擇再來,還是在不同的或更高的境界安身立命呢?
師:呵呵,我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只想著現在好好地學習,充實自己,有機會就做一點事情,沒機會就在廟裡美化寺廟,淨化心靈。
問:佛教算是受苦的宗教,道教是一種享樂的宗教,兩種教育不一樣。佛教主要是避免死的痛苦,所以首先要穿透生死,把生死完全打通,打破,是不是這樣?
師:沒有這個說法,所有的宗教都是為活人服務的,只是由於我們自身的素質不夠,把宗教理解偏了,甚至扭曲了,所以有一種佛法專門給死人念經,做超度。實際上佛法是為活人服務的,對死人的服務只是順手捎帶。如果活人都不能受益,讓死人受益,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問:佛教的根源是不是在於釋迦牟尼佛要穿透對死的恐懼?
師:他成道不是源於對死的恐懼,而是悟到了有生就有死,有看得見的,就有看不見的。我們了解了活人,如何去了解死人?死的時候是一種什麼狀態?要到哪裡去,在哪裡安身立命?對於看不見的,我們要如何去對待?他是帶著這樣的困惑和疑惑去探索,一路走來,終於悟到了,明白了,從而創立了活人的學說,也創立了死人的學說,創立了活人的宗教,也創立了死人的宗教。實際上宗教既有活人的文化,也有死人的文化;既為活人服務,也為死人服務。 但是現在一般人只管活著的時候,不考慮死了以後去哪裡。
問:您個人現在對死怎麼看呢?
師:如果你真的悟到了死的那一半,或者已經探索到死的那一半,你就不會再畏懼生死了。因為你已經掌握了,學會了如何生,如何死。修道就是要掌握如何死這一部分的文化。但是我們現在學的都是如何活這一部分,死的那一部分極少人去學,去思考,去研究,去探索。
問:……(錄音不清)
師:我們評論一件事總是喜歡把它定位為對的或者錯的。一件事能讓人受益,讓人度過痛苦期、危險期,它就是對的。也許過了這個時間、地點,它可能就是錯的。一個道理、一個方法、一個工具,不可能永遠都用得上。就像船一樣,過了河,它就沒有價值了。可是過了河,到了山上,你還在問那只船,這有意義嗎?但是當時沒有它你就活不了,缺了它就不行,當時它的存在確實有意義,確實發揮了它的作用。
問:永嘉大師曾經說過“夢裡明明有六趣,醒來空空無大千”,他講的是佛法的空性。您能不能給我們講一下這句話的精要在哪裡?
師:這是實證功夫的境界。這時候他已經超越了生死,而且由這個層次到了另外一個層次了。我們所謂的有生有死,是在這個層次,過了這個層次,就沒有生沒有死了。為什麼沒有生沒有死呢?因為他已經和萬物融為一體了。就像一滴水一樣,它是孤立的,就有生有死。所謂的修行,無非是通過各種手段和方法,讓這一滴水回歸到大海裡面。一旦回到大海,就回到了它的原點,就沒有生沒有死,沒有六道輪回,沒有三千大千世界了。如果始終讓它保持著一滴水的狀態,它就容易干涸。如果你想辦法讓它回到大海裡面,它就不增不減了。它只是在不同的時空,以不同的形式存在。
問:那麼這一滴水當初是如何從浩瀚的本體中脫離出來的?第一念的無明是從怎麼來的呢?為什麼會有這種無明呢?
師:你不能叫它無明,也不能叫它智慧,只能說它是一個東西,各個宗教都給它定了不同的名稱。這樣一個東西,到了無明裡面,它就變成了無明;到了智慧裡面,它就變成了智慧。雖然它變成了智慧,變成了無明,但是,進入無明,它還包含了智慧,進入智慧,它還包含了無明,它什麼都涵蓋,這個環境是什麼樣的,它就是什麼樣的,當這個環境一消失,它又回歸到它的本來面目。
問:那麼我們這一滴水為什麼要從浩瀚的、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本體中脫離出來呢?
師:因為我們人的存在和出現,要起用,非它不行,必須讓它介入到身體裡面,人才能起用。如果人不動念頭,它就不會來;動了念頭,它才來。
問:這個浩瀚的世界從這個不生不滅的本體中湧現出來,這都是心中的幻想。那麼為什麼它要湧現出來呢?這個體是不是就像老子《道德經》裡講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因為它比較寂寞,所以心生萬物,造出這個萬千世界來。從佛法的角度,可以這麼理解嗎?
師:也可以理解為寂寞。是娑婆世界的規則需要它來扮演這個角色。因為人在娑婆世界要演一場戲,必須有這個東西的介入,沒有這個東西,戲演不下去。如果不在這個時空演這場戲,就不需要它的介入。可能在另外一個時空,它又以另外一個形象出現。
問: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佛法所說的過去現在未來都同時存在,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師:對,在不同的時空,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和存在。
問:只有在證悟的時候才能了解,是不是這個意思?
師:它不是一種意思,確實是一種身心的感受。比如我們早上醒來,腦袋還沒有開始考慮問題,念頭還沒有出現,身體還沒有動,在那一兩分鐘裡,你會覺得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感覺不到肉體的存在。過了一兩分鐘,頭腦開始思維了:現在幾點了?今天有什麼事情要做?……念頭接二連三就來了。我們修到最後,非常類似剛剛醒來的這種狀態和感覺。那時候有身體,但感覺不到身體;躺在床上,感覺不到床;蓋著被子,感覺不到被子。因為那時候頭腦還沒有產生作用。當頭腦一產生作用,就從另外一個世界回到這個現實世界,就聽到外面車水馬龍的聲音,煩惱也隨之而來,什麼都來了。我們修禅定在某個階段必須達到這樣。這樣究不究竟呢?這樣是究竟,但不能起用。要想有用,必須從這種狀態裡面走出來,達到一種什麼狀態呢?你坐在這個地方,感覺不到桌子、凳子的存在,自己身體的存在也感覺不到,只有一個靈明的覺知存在著,人家叫你,你聽得到,外面的馬達聲、刮風下雨聲你也聽得到,什麼都聽得到,需要做事的時候,馬上就會有個想法、方案反應出來,需要什麼就反應什麼,什麼都有。這是一個很高的境界,比前面的境界還高。這兩種境界都靠實證,跟理論上的悟沒有關系。
前面的那種禅定可以說是一種享受,但不能起用。要起用,非後面這種禅定不可。所以有相當一部分人修到一定程度,就停留在禅定裡面,像個傻子呆子一樣,他有定,但沒有轉成用,一旦用,就亂了陣腳,缺少實際的操作訓練。所以一定要出來做事,否則只有定,沒有用。
問:您剛才講的大定狀態,比如說您現在跟我們交流,你並沒有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但您的覺知是存在的,這就是大定嗎?
師:對,不僅在這裡聊天可以感受到你們每個人的眼神,甚至外面的人叫我,外面刮風下雨我也知道。我們修行就要達到所謂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僅是六路八方,十方十路視覺都沒有障礙,不受任何方位的限制,不存在前面看得到,後面看不到的情況。聽覺也一樣。起用的時候必須達到這樣。有兩種人最容易達到這種狀態,一個是從政的人,一個是從商的人。最容易進入誤區的是搞藝術的人,他往往處於自我之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十個人跟他說話,他只能聽到一個人說的話,其他人說的他都聽不見,他的眼裡只有一個人。但是從政、從商的人,前面十個人,他可以看到十個人,一百個人說話,他可以聽到一百個人的聲音。
問:搞藝術的人的那種狀態也算是定嗎?
師:也算是定,但是一種小定,過了這個階段就會有一種大定——與萬物融為一體。
問:剛剛醒來時那兩分鐘的定是藝術家的定,而政治家和商業家的定就是您剛才講的大定?
師:這兩種人最容易入道,他們所有的神經都隨時在活動。而藝術家所有的神經都是死的,只有那一根神經是活的,是開放的。修行得道的人,他的神經和政治家的神經是一樣的,他們的警覺程度是一樣的。在日常生活中有一種人,你喊他,還沒喊完,他馬上就應了。可是更多的人是你喊他好幾聲,他還沒聽見。為什麼呢?一部分人是走神了,一部分人是他的神根本就沒有活,沒有蘇醒,神不全。一個從政或從商的人,他的神不僅是全的,而且都活了。只要能處於這種狀態,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商場上,都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我們常聽人說:“這個人修行好啊,有定力,你喊他,他都聽不到。”其實這只是小定。可是一般人不懂,以為這個人處在大定之中。如果大定是這樣,修得像個傻子一樣,還有什麼價值?修行過程中的確會出現這個階段,這也叫沿途風光,但很快就應該過去。修行過程中出現的任何境界都叫沿途風光。什麼叫境界?就是現象。什麼樣的現象?生理的反應和心理的反應,這就是現象,這就是境界。如果你一留戀,一停留,就沒辦法再前進了;你不停留,永遠都在進步。
問:按您剛才所說,在凡塵中是修大定,是真正的禅定。但我們在凡塵中有很多的工作和責任,本身定的功夫不到,身心又老是向外奔馳,很難在修行上有真正的提高。那麼在時間上我們應該如何把握和安排入世和某個階段出世的靜修呢?
師:每天在社會上應酬,思考和處理問題,在為人處事之中也會消耗我們的體力和心力,擾亂我們修行的功夫,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超過限度,透支了,身體這個工具不跟你配合,你的心力跟不上,修行也會變得緩慢,甚至出偏差。所以一個人要想修道、悟道,身體必須絕對健康。在社會上工作要想不被境轉,身體也要絕對健康。身體好,精力、氣魄足了,才不會被境轉;身體不好,容易心煩意亂,被境轉。為什麼會心煩意亂呢?氣虛,神不全,被外界的人與事一干擾,就亂了方寸。身與心任何時候都是一體的,修行不能只修心,不管身體,或者只修身體,不管心。既然是一體的,就要在身心上同時下手,同時轉化它們。
師:你們學校裡是不是經常有一些靈修課?
答:有,但主要是南傳佛教,比如斯裡蘭卡那邊的僧人來講,還有藏傳佛教。但是相對來講,基督教的會多一些,佛教的較少。所以,以我們商業的眼光來看,這完全是一個可以開發的市場,因為佛光山在北美非常興盛,但在歐洲沒有什麼影響。
師:佛光山已經做成一個品牌了,而且佛光山出去弘法的很少是和尚,一大半是經過培訓的信徒在弘法,這是一個創舉,星雲大師當初敢這樣做是非常了不起的。就像我們東華寺一樣,在我心中,沒有出家人重要,居士不重要,只培養出家人,不培養居士的想法。我也會采取星雲的模式,居士有能力,我也一樣培養他,讓他講法。甚至我未來的計劃是,把修行的場地分成三個。一個是四眾的,無論在家出家,男眾女眾,只要是初級的,都在同一個地方修。達到中級水平的,才分出家在家,男眾女眾,才分開來修。最高級的又在同一個地方修。如果你認為男女在一起會擾亂你修煉,你就不要呆在這裡。因為你將來出去弘法,要面對的也是男女二眾。現在你就沒有定力,將來出去弘法也一樣沒有定力。所以我們東華寺分三個修煉的地方。
問:在洛杉矶的西來寺有在家居士講法,他們稱作“檀講師”,每個區域都會有那麼一兩個這樣的檀講師。您有沒有培養居士講經說法,比如開“弘化班”之類的計劃?
師:有這樣的計劃,甚至將來我的衣缽傳人都不分在家出家,只要你有能力,能達到我心目中的標准,我就把衣缽傳給你,讓你代我出去弘法,替東華寺弘法,替佛祖弘法。我不會像傳統的做法那樣,一定要把衣缽給出家人,不給居士。
問:講經說法和講開示有什麼區別?
師:佛教自古以來有這樣一種說法:沒有悟道,沒有自己的東西,就講佛法,講佛經。悟道了,就講自己的東西,講自己修行的心得和領悟的思想,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講“心經”。所以過去法師講法分兩種,一種是講開示,就是講自己修證的心得和感悟,講“心經”。另一種是照本宣科地講佛經。所以佛教裡面有個說法:講經容易,開示難。講開示必須有自己實證的心得。
問: 如果一個人沒有實證功夫,能真正理解佛經的境界嗎?他講出來的東西是不是有可能誤法?
師:確實可能會誤,所以一定要實證。佛經本來就是釋迦牟尼佛修道,開悟圓滿以後的心得體會。而我們現在以一個學者的身份,甚至是一個凡夫俗子的心態去猜測、想象、研究一個實證的人的思想作品,根本不可能達到他的本意,只能說可能猜測、揣摩到六七分,甚至七八分,但是最後的兩三分必須有實證。你是實證的,親率了本地風光的,還是讀人家實證之後所畫的地圖,所描繪的風光介紹,佛法有一個很微妙的鑒別方法,就是靠禅宗的偈子——悟道偈來檢測。悟道偈都是問東答西,說此非彼,它全是對本地風光的直接描繪,超越了地圖和文字,這是禅宗獨有,任何一個宗派都無法比擬和替代的地方。要看一個人是親率了本地風光,還是只是看了地圖和文字介紹,就讓你說一些禅偈。如果你是做研究的,你講的一定是非常優美的文辭,或者聽上去很到位,但行家一聽就知道你這是文字般若。即便文字般若達到了最高境界,與實證功夫相比,還是有一兩分無法達到核心。
問:如果沒有實證,可不可以給別人講佛法?是不是會誤導他人?
師:如果文字般若很高,也可以講,不一定會誤導,因為方向不會錯。就像我常說《六祖壇經》是兩個高人合作的作品。六祖不識字,沒進學堂讀過書,他是實證功夫達到了頂峰。而他的徒弟法海禅師是翰林學士,相當於現在中文系的教授,在語言文字方面已經達到了頂峰,師徒兩個一合作,出了一部空前絕後的著作——《壇經》。大家一讀,哎喲,六祖不識字,竟然可以說出這麼高水平的話來!其實壇經的意思是他的,文字是他徒弟按師父的意思寫的。
所以過去佛教裡面分禅師和法師,如果禅師遇到法師,就不跟他講法論理,而跟他論功夫。因為禅師經典研究得少,不懂那些佛學名相。我經常跟和尚說,真冤枉委屈我們和尚了!我們當了一輩子的和尚,讀了無數的佛經,研究了一輩子的佛教,修得好,佛經也講得好,卻沒有學歷也沒有學位。那些大學或研究院裡的專家學者,只是研究了幾部經典,寫了幾篇佛教文章,就成了佛教的研究生、博士後了!
問:中原的本土佛教應該改革一下,像藏傳佛教就有這樣的職稱。但願您以後能像星雲法師一樣,在全世界弘法。
師:我這個人一直有一個慣性,就是做什麼事情都從不主動,都是環境條件具備了,大家逼著我,催著我,不得不這樣做了,我才去做,我不會主動去開創。弘法方面,我心裡也有准備,有機會就弘法;沒機會,就活在自我的世界裡面,自娛自樂。
社會上的人在他們的行業裡面也是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才成為這個領域的專家。每個專業領域的知識、技能、技巧都有一個規律,沒有七到十年,不能自圓其說,無法達到游刃有余。只要能堅持七到十年,睜眼閉眼都能在其中遨游,都能自圓其說。
問:美國有一本非常有名,非常流行的書,專門講天才,這個作者做過大量的調研,就像您講的一樣,他認為其實沒有天才,所謂的天才是把十年的時間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只要能做到這樣,就會造就一個非常卓越的人物。他采訪過非常多的傑出人物,他們所投入的時間都是十年。
師:對,用心一點就七年,懈怠一點就十年。只要能做到,在他的領域裡面,他都能游刃有余,自圓其說,這個領域的知識別人都問不倒他。一件事做了十年,就是再笨的人,也做得很熟練了。
問:我相信您以後弘揚佛法肯定能達到您心中期許的層次。但是,假設您向全世界推廣佛法不像您想象的那麼完美,你選擇在東華寺或某個地方獨善其身,過自己的小日子,那麼,您覺得您今生生命的價值、生命的意義,用我們凡塵的境界來講,是實現了,還是會覺得有遺憾呢?
師:不會遺憾。
問:為什麼呢?
師:我給自己一個開脫的理由,我曾經努力過,爭取過,當我回憶的時候,我無怨無悔。如果我沒有努力過,沒有爭取過,我回憶的時候,會抱怨自己,會後悔。一旦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去努力,去爭取,最後不成,我也心安理得。我一貫是用這種方式給自己解脫的。
問:作為修行人,以您修證的境界,您已經實現了您生命的最高價值,可以這麼說嗎?
師:還沒有。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離我心中真正的目標,我現在還沒有開始邁步。就看命裡面有沒有,時代需不需要。如果命裡沒有,時代不需要,我就過自己的小日子。怎麼過我的小日子我都想好了,琴、棋、書、畫、武術是我最大的愛好,就這五項,我這一生都已經做不完,研究不到盡頭了,離開佛教這個圈子,我一樣活得有滋有味,完全可以從此不再涉足這個領域。但是,出家已經二十多年了,當然希望有機會發揮一下。
問:所謂“眾生”只是一種稱呼,其實眾生並不需要我們度,每個人都是佛性本自具足。這種理念和您剛才講的大菩薩度眾生的願望,是相切合的,還是相違背的呢?
師:是相契合的。經常有信徒來做我的思想工作,說:“你看你都不出去弘法度眾生,誰誰誰為三寶做了多少事情……”我說都是多事,人家活得有滋有味,你告訴他這個世界苦啊,你的這種生活方式苦啊,愚昧無知!人家現在很幸福,你為什麼一定要驚醒人家的美夢呢?我說佛就是個多事的人,人家吃肉喝酒很自在,你告訴他:“啊呀,吃肉不好啊,吃了以後有罪過呀!”誰看得到,誰知道呢?可是你給人家蠱惑了一番,讓人家接受了你的理論,也的確認識到吃肉不好,會帶來痛苦。然後你再讓人家去尋找虛無缥缈的道,一找,一輩子都找不到盡頭,要麼進不去,進去的,又有幾個出來呢?佛法太浩瀚了!我經常說我是非常幸運的,很快地走進去,又走了出來,不知道是否走到了盡頭。總之我已經走了出來,知道裡面的空間非常浩瀚。不像有的人還沒走進去,或者剛走進去,已經七老八十了,死了,出不來了,也沒機會弘法了。只有極少一部分人,年輕輕的就走進去,又走了出來,所以就有了弘法的機緣,他生命的後半截還很長。
問:我們為什麼要弘法呢?弘法是為了度眾生。但是眾生並不存在,眾生和我們一樣,都是心中所生的幻相,不是嗎?
師:眾生不需要度,是我們多事。真正悟道的人,絕對不會認為一個人在喝酒吃肉,沒有學佛修行就是痛苦的;也不會刻意做他的工作,驚醒他的美夢,說你這種生活方式是錯誤的,還有更好的學佛的方式。但是,如果你自己醒悟了,覺得很痛苦,你向他呼喚,他必然幫你,他確實有幫你解脫痛苦,讓你喜悅的靈丹妙藥,可以讓你的生活比過去好千萬倍。這就是佛教與基督教弘法的區別所在。基督教弘法的方式是敲門做人的思想工作,所謂的“送福音上門”。和尚不一樣,甚至不開門,偶爾開個門,還高高地坐在堂上,你進來才跟你講,你不進來,他絕對不會走出去敲你的門,給你送福音。所以,為什麼佛教裡面說法一定要求,不求不說呢?在一個開悟的人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只要你喜歡,你安心,你的生活方式不需要改變,他也不會去把你吵醒。所以眾生不是佛度的,是眾生需要他度時,他才伸出手。如果不需要,他伸手也沒有用。所以說佛沒有度眾生,是眾生自度。很多人叫我出去弘法。我說你找到我,我就講;你讓我上門去做人家的思想工作,我不干。這些也只是陪你們玩一玩,一是你們不懂,二是告訴你們,你們也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告訴你們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兩千年出關到現在,已經足足十年了,這十年之中在禅學上,佛學上、修行上談得上相應的,能真正溝通的,也就三個人,我們只用幾句話,最低的、最高的,全都明白了,他明白我在說什麼,我也明白他在說什麼。
問:你說的這三個人和您的修行是不相上下的?哪三個人呢?
師:一個是江西的年輕和尚,才二十幾歲。他也是聽說有一個叫萬行的和尚閉了多年的關,所以來了。我們對面而坐,談了很多,他突然話題一轉,說了一句“行雲流水”,我一聽,心想:“哎呀,這小子還修得蠻好!”所以我接著說:“切莫執著!”他又說:“萬裡無雲。”我說:“尚需努力!”他說他現在用功用得很好,正念像行雲流水一樣,中間沒有間斷,雜念插不進來,功夫已經很熟了,別人打不了他的岔,打不斷他的正念。眼上眼,眼前是湛藍湛藍的天空,萬裡無雲。我告訴他,盡管你眼前出現的是這樣的畫面,但離道還遠得很,不要執著,不要停止,還要繼續努力,還有一重關。第二天他走的時候說:“我去住茅棚,過幾年再來。”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牽掛著這個年輕和尚,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當年他一閉眼,整個虛空都是雪白雪白的,金光燦爛,晴空萬裡,湛藍湛藍的,沒有一點烏雲,他的心靈世界當時就是這樣。如果他這幾年突破了這個階段,不再執著這個心靈的意境,他早就再來見我了。但他沒來,說明他還是處在這個狀態裡面。
我們現在一閉眼,眼前一片漆黑,可能偶爾會有亮光出現,但是馬上又被烏雲遮蔽了。而他已經沒有烏雲,是晴空萬裡,心靈的世界是湛藍湛藍的,就像秋天的天空一樣,秋高氣爽, 雲淡天高。他說到江西住茅棚,到現在已經快四年了,還沒有來,所以我一直記掛著他。
還有一個年齡大一些的,他來了之後勞動了幾天,估摸著我沒事的時候,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摸到我房間,見了我,手在空中劃了一圈。我一看,哎喲,今天又來了個高人!正好我在桌子上寫東西,就拿筆在那裡搞了幾下,他扭頭就走了。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也知道我在干什麼。他走了有五年了,一直都沒有回來。走的時候他也說了一句話:“要是快的話,我很快就回來;要是慢的話,就說不准什麼時候回來了。”我說:“你上一步怎麼走的,下一步還怎麼走。再走一步就必須出來,不能再按你前面的兩步走了。”他前面的兩步已經走了十幾年,所住之處都是沒有人煙的地方。所以我說:“你第三步住的地方必須有人,你的功夫雖然很高,但必須從裡面跳出來。”
關於這一點曾經有一個公案。一個徒弟向師父求完法以後,問道:“師父,我回去以後怎麼修啊?”師父說:“前十年藏人處沒蹤跡。”就是說前十年你修行的地方不要有人跡,是沒有人去的地方。接著又說“後十年無人跡處莫藏身。”就是說後十年你不要在沒有人住的地方修行,要到有人的地方去修。當時那個老和尚畫了個圓,意思跟這個很相似,但是還有一重意思我就不說了。那個老和尚也是在山上住了十多年,清淨了十多年,他在茅棚裡面就像我在山洞裡面看到的一樣,每天處在禅定當中,就感覺眼前的門縫一亮一暗,一亮一暗,一睜眼又亮了,一睜眼又黑了。有時候坐累了,走出茅棚,看到山上的樹葉飄落,一年過去了;山一綠一黃,一年又過去了。感覺一年就像一剎那,飛逝而過。就像電視上一個畫面是春天,換一個畫面就變成了夏天那樣。他說:“我往那裡一坐,眼睛一閉,裡面就像水晶一樣。”他說的是他實實在在的修證功夫。我說:“以你這個功夫,回去以後最多再走一步就不能再按原來的步子走了。”因為前面他已經走了十二三年了。我的意思是,最多兩三年他就不能再坐了,再坐,想上升是不可能的了。他說他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就是很難突破。我說:“盡管很難突破,你還是要邁出這一步,連這一步都沒有邁出去,是不可能突破的。”
這些人在理論上研究的經典並不多,可能就只讀過三五本。但是他明白這幾本經典以後,找到了一個方法,或者師父傳他一個方法,他就踏踏實實地按所傳的方法去做,把經典都放在一邊。不像一些書呆子,天天研究經典,研究人家悟道的經過,不去做功夫。
另外一個女居士完全是先天帶來的慧根,她三坐兩坐,燒幾次香就悟到了這不是佛法,這樣每天燒香,拜佛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這只是信佛,不是學佛。於是她就改變了思路,朝另一個方向去思維。她隨便一思維,不知道怎麼就咬了個“王”字了。這就是再來人,她很快就回到了前世修行的那個階段和層次。可能她前世修到這個層次,就老了或者死了。這一世投胎做人,三碰兩碰,又回到她前世的功夫境界上了。所以她來了以後就說:“我一口咬了個‘王’字。”而且回去以後才一年多的時間,她‘王’字就已經突破了,非常了不起!
問:師父,功夫和心態是一樣的嗎?
師:對,是一樣的,而且是同時的。如果你功夫很高,心態沒有轉變,那也是不究竟的。真正的心態就是功夫。
問:有些老太太看似平凡,但非常慈悲,她們又不會打坐,為什麼會有功夫呢?
師:這就是功夫。你不要認為她沒有參禅打坐就沒有功夫,她這種心態的寧靜和祥和是通過幾十年的生活閱歷,經歷了人生的起落、挫折和創傷,歷盡了磨難和磨練,最後才達到的,她的心境就像一潭清水一樣。而我們和尚沒有涉足社會,心態也像一潭清水一樣,他是怎麼得到這潭清水的呢?是通過每天研究經典,在山洞裡修禅定,在禅定當中通過境界的磨練而達到的。禅定當中也有一種境界的磨練,身心的巨變和感受,對身體酸麻脹痛的降伏,通過這些磨練,最後也達到了和這些老太太一樣的心態。一個政壇和商場上下來的人,他們一輩子起起落落,到了老年,他們的心態和一個禅師的心態,和一個老太太的心態也是一樣的,甚至一個商場上的商人,一輩子賺錢、賠錢,又賺錢,風風雨雨,起起落落,他們的心靈所經歷的磨練和沉澱,和修道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各自通過不同的方式修煉,最後都達到一樣的心態和心境。其實每個人都在修煉,你不要認為你沒有修煉,你能把你的本職工作安心地做好,就是在修煉。千萬不要認為放棄本職工作,像我們和尚一樣吃齋念佛打坐才是修行。因為身份和環境的關系,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修煉,不可能像你們一樣,用你們的方式去修。所以各盡其職,守好自己的本位,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是修行。
問:但是,用那種守本位,做好本職工作的方法,是究竟的解脫之道嗎?
師:你要是會用功,就是;不會用功,就不是。你會用功,任何一個方法都可以入道,都可以了道;你不會用功,就是釋迦牟尼佛坐在你身邊,你還是一個門外漢。修行在某個階段確實需要用封閉式的方式,但不能整個修行階段都封閉,也不能整個修行階段都開放。身心處在不同的狀態、不同的階段,就應該用不同的修煉方式。
問:什麼時候知道我們應該轉換修行方式呢?是跟著感覺走嗎?
師:一是跟著感覺走;二是把你的心得體會告訴明師,明師自然會告訴你采取什麼方式。就像有的人一來到東華寺,激情澎湃,似乎很有道心,說;“哎呀,我要閉關,我一天都等不及了,你讓我在東華寺先住上三個月,我都要崩潰了!”我說:“就你這種浮躁的心態還想閉關?如果我不讓你在這裡閉關,你說我徒有虛名,不慈悲。如果我感情用事滿足了你,真的讓你閉關。你今天閉關是萬丈雄心,閉上三個月,你是雄心萬丈砸門也要跑出來,再不出來就要發瘋了!
我明明看到他那麼激動,那麼浮躁,根本不可能閉關修煉,但我寧可讓他閉,讓他砸我的牌子,讓他明白他不可能閉關。因為你不讓他閉關,他不死心;你讓他嘗試了,他才知道你說的話是對的。前幾年我是這樣對待他們的。現在我一看是這樣的人,我才不管。你說我壞也好,徒有虛名也好,我不在乎,不讓你閉就是不讓你閉。看你這種狀態明明不行,我還遷就你,沒有一點意義。如果我知道了還讓你閉,不是連你還不如?所以功夫到沒到,一看就知道。
問:我們在凡塵中是不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如果機緣成熟了,我們自然會有道心,自然會從紅塵中退出來。但是,如果塵緣太重,割捨不下,也不要強迫自己,就應該在紅塵中修,對嗎?
師:對,這就是你要完成的功課。佛教裡面說做任何事情一定要看機緣。永遠不存在我考驗你。你先在東華寺住上三個月,住上三年,自己考驗自己。早上四點起不起得來?一個人呆在房間裡整天沒人和你說話,你習不習慣?粗茶淡飯的生活你能不能適應?別人打了你,罵了你,你不僅不能還手還嘴,還要想:人家是在幫我消業。這種理念你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你就不是一個學佛的人。
學佛的人跟社會上的人是相反的。社會上的人認為你打我一拳,我就要回你一拳。學佛的人不是這樣,你打我一拳,是我前世打過你,這一世你打了我,我把欠你的還給你了。你把我的錢偷走了,我不僅不去報案,還認為是我欠你的,你偷了,就等於我還給你了。信佛的人是這種理念。在世間人看來,是典型的愚昧無知。可是信佛的人必須接受這個理念,如果接受不了,你學不了佛,當和尚也當不久。當和尚,很多理念和世間人的是不一樣的,一路走來都是在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