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本人本心本——奘師在“少林問禅”高峰禅會演講
時間:2007年7月28日下午 地點:少林寺嵩山金頂
田青:下面我們有請明奘法師,明奘法師是北京聖泉寺的方丈,而且還是馬來西亞《福報》雜志的專欄作家,請他給我們講:物本、人本、心本。
明奘法師:大家累不累?累就休息一會兒。人本嘛,以人為本肯定要先休息。
本來我是來看看熱鬧,參學參學,結果把我硬推到這個高峰頂,結果一上來山又高、風又大,所以叫“高峰論壇”。“物本”是我們能夠在這200年大家都看得見、摸得著的,尤其是我們做企業的人士,蒸汽機的發明、飛機的發明、火車輪船的大量使用,乃至現在我們上午一位物理學家和一位數學家從原子、電子、質子、分子、誇克到微觀世界的探討,到宏大的宇宙探討,這200年來物質文明的發展讓我們全世界的人都走向一個物質文明,也享受它、利用它,同時也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它。我們的生命是由三個條件構成,叫做有色身的即物質的,然後是精神的,還有一個是想(心靈的)。這三個東西在今天的發展是一個不均衡的發展,物質的發展走得太快,精神的發展經常是劍走偏鋒,但是心靈的發展卻是相對遠遠地滯後。我們探討一下,三千年前人的生活,可能在物質層面上沒有汽車、沒有飛機、沒有任何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但是三千年人的生活是自足的,是小富即安的,是自我愉悅的,因此在那樣的一個狀態下,我們中國傳統的儒、釋、道都有各自發展空間,所以從傳統儒家的“怡心養性”,從傳統道家的“修身練性”,從傳統佛家的“明心見性”,大家都可以來享用它,不一定是高層人士才用,不一定是高官、高智商的人才用,像唐朝的時候,老太婆也可以問禅,在宋代的時候,乞丐可以問道。所以在一個以心靈為生命最根本指標的世界裡,物質可以相對的滯後一點,但是心靈是富足的。在今天我們的發展是一個不均等的發展,不均等的發展帶給我們的災難就是:我們兜裡的錢越來越多,我們腦子裡的想法越來越多,但是我們的心卻越來越無所依、無所安,越無所依、無所安,結果就越想把這顆心安置在一些可以讓心“安”的地方。所以火車提速到一個小時600公裡了,飛機可以提速到每個小時1200公裡了,但是我們還不滿足,我們再去打造另外一個星球,探索是否有人類、是否有滿足生命寄居條件的地、水、火、風四大因素,我們去發展各種的太空探測儀器,但是,越探測我們越把自己的生命、心靈、精神、我們的家園異化為自己的創造物,就是科技文明。希望我這樣說不會讓上午的兩位物理學家、數學家有反感(笑),這是我們的異化。我出家前在大學裡學的是天文學,好與上午的兩位專家站在同一水平線上,以免被現代文明拋棄。這種異化就是把我們生命異化為一個外在的科技文明,這個異化導致人類信仰的滑坡、道德的淪喪、內在精神生活的嚴重匮乏。
反過來,我們現在知道了,該怎麼樣去做呢?是一味地指責別人、指責政府、指責某些精神導師的不負責任,還是我們現在知道這個問題後就從我做起呢?禅的精神是承擔,禅的精神是當下,禅的精神是不二。當下、承擔,這個問題是我們眾生、我們所有生命所共有的,所以我們必須共同來面對,共同來解決,共同來負責任,誰都沒有權利去指責別人,誰也沒有權利去推卸責任,所以這個世界的淨化、生命的升華跟我們每個個體息息相關,這就是禅的精神,禅的承擔。尤其在今天這個世界,要想消滅宗教之間的爭論、消滅哲學之間互相的探討辯論、消滅不同信仰價值體系下的生活方式帶來的各種各樣的爭斗,唯有禅才有這個力量,所以羅素、愛因斯坦都曾講過,當未來科技文明越來發展的時代,一神教的可能會經不起科學實驗的檢驗,多神教的、泛神教的宗教更經不起現代文明這種浪潮的推演,只有佛法,也許能夠給未來的生命、未來的人類帶來一個恆久彌新的、自我升華、自我淨化的力量,這就是禅的精神。所以,禅在今天有巨大的生機,有它巨大的力量,而它的生命力扎根於:借用陽山德韶的一句話:“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通玄峰頂——最高頂上,禅從它的立意似乎這樣高高在上,但是從它的把握和實用,卻是低低在下——任何人都可以拿來為我所用,大學校長可以用,總統可以用,蹬三輪車的可以用,橋底下睡的乞丐可以用,誰擁有這個誰就是一個自我煩惱的熄滅者,它可以說不成為什麼、不擁有什麼、不占有什麼,但是它是自我生命的一個享受者。禅不是拿來剝奪別人的,不是去給自己標榜“我是一個禅者”的,禅是每個人實踐到了、把握到了、運用到了,它就是一個自我生命的享受者。生命的安樂、喜悅、自在是原本就存在的,我們的生命跟釋迦牟尼佛沒有什麼差異,我們的智慧跟釋迦牟尼佛的差異,我們內在的所有慈悲、善良、智慧、所有的品德跟達摩祖師、跟歷代的諸祖、諸師都無二無別,只是我們敢不敢承擔,承擔了我當體即是,不敢承擔,我們就自甘為凡夫走卒,自甘為卑賤的奴隸,把自己的生命、高貴的頭顱、堅韌的膝蓋跪下向傀儡去磕,但是禅讓高貴的頭顱向毗盧頂上去踏,讓這個精神——大丈夫頂天立地的浩然之氣與天地同籌、與萬物為旅又與萬法同在的那個“頂天立地”就是禅的境界。一旦我們把握它了,那麼滿目青山是禅、潺潺流水是禅、郁郁黃花是禅,凜冽的清風也是禅,所以說禅是無所不在的,禅也是當前能夠被任何人所把握和實踐到的。從物本、到人本、到心本,物本可以說是物質的、科技的,看得見、摸得著,占有空間,占有體積,占有形相。人本的呢?可以說是哲學的、藝術的、宗教的。為什麼說是哲學的?因為只有物質的生命(就是動物的生命)吃喝拉撒睡,人和狗沒有任何差異,人一日三餐,也有一日五餐,也有一日一餐,狗一日三餐,三日一餐都有可能,所以如果從吃喝拉撒睡這個角度,人的動物屬性跟所有的動物沒有任何差異。所以如果僅僅是物本的,那麼人的動物屬性就不能被升華,所以人本的就上升為哲學的、藝術的、唯美的。所以精神文明給我們帶來了大量的、我們所能夠享用的精神文明,看得見摸得著的、汗牛充棟一樣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夠不夠解決人類的問題呢?哲學上,從西方的柏拉圖到蘇格拉底,從唯物與唯心到現在也沒有爭出來一個結果,因為在佛法的判定,它最大的問題是,它站在了一個角度,但是他忽略了他所站立的任何一個角度,都是空的,站在任何一個以空為實的角度必然引起另外一個以空為實的爭論,而佛法兩個字解決了所有的爭論,叫做“緣起”——既沒有唯物為主宰的世界,也沒有唯心為主宰的世界,唯物與唯心是依賴條件而存在的,某些條件是唯物在先,某些條件下是唯心在先。好比:第一個世界上的飛機一定是唯心的,是因為有一個想要飛的念頭,這個是唯心還是唯物?那一定是唯心的。但是當飛機被普遍使用的時候,任何一個只要拿著身份證、拿著護照、拿著機票在登機口上飛機的時候,這個時候開始變成習慣成自然,唯心變成唯物,這個時候又是唯物為先的。但有些時候又是唯物在先的。我們在這裡高峰論壇,但是淮河的水正在泛濫,長江的水正在洩洪,那個時候你說你唯心,“心平則土平、心平則山平、心平則世界平”,而洪水是無情的,大地是無情的,地震海嘯是無情的,你哪裡有一個唯心啊?你沒有一個燦爛的、先進的物質文明,美國想說打你就打你,想制導就制導,一顆導彈來到我們就灰飛煙滅了,所以沒有一個燦爛的物質文明做保障,說唯心是胡說八道。但是無論是唯心還是唯物,在佛法裡都各打了三十鞭,為什麼?它只看到了“為”,沒有看到“不為”的東西,那就是回到了“心本”,無論你唯物與唯心,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的時候,餓他三個月,不給一頓飯吃,看他能不能說出這句話?他是衣食無愁、養尊處優的情況下在象牙塔裡思辯他的哲學。當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的時候,他又在說什麼?餓他三個月,把他投入象渣滓洞那樣的地方,如果他還在思考,那可以說他純粹是理性的。所以,在唯物與唯心還不足以解決人現實人生存在的這些問題的時候,把它上升為“心本”,心是人人具有的,心是沒有青黃赤白、沒有民族、地域、流派之分的,沒有俄羅斯人的心,也沒有美國人的心,更沒有韓國人的心,日本人的心,心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如此,所以禅直接向心去靠攏,如永嘉玄覺禅師所說:直接心源佛所印,摘枝尋葉我不能。禅就是佛的心。佛用它的教化,教化了整個亞洲的人民,但是教化之本不是樹立多少佛像,不是雕了多少磨崖石刻,而是讓那些生活在那個地域、生活在那個環境下的那個心能夠獲得它內在的安靜、平和和喜悅。當這顆心能夠真正地喜悅、平和了,隨其心靜則佛土靜,滿世界都是佛土,就是這麼簡單一個道理。所以禅的高度的可操作性,就是立地向前,當地即成的,不需要外於佛土之外,不需要再從地上打一個洞,拉一個塔,建到天上去,建造一個極樂與天堂,天堂就在我們腳下,極樂就在我們的心中,這是禅的可操作性。如果一個教法只有高妙的理論,只有高深的學問,只有一部分人能夠使用,而不能被普遍所推廣使用的話,這個教法沒有生命力,但是禅能夠在歷史上三武一宗滅佛運動之後把佛法重新振興起來,完全是靠它的“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它超越了所有宗教的儀規、超越了經文典集的形式,所以它具有這種永恆的、持久而又彌新的生命力。在今天,大家有一個機緣,有這個福報,尤其是給我們每個個體息息相關的內在的這顆心打開了,由這樣的機緣來到這裡享受、領略禅的意願,體驗禅的情趣,這是我們內在的,不是誰賞賜的,如果我們不想來,誰發邀請函也沒有用,誰拿武裝押解也不會來,只有我們內心的意願才是幫助我們打開內在涅槃之門的第一把鑰匙。所以我們恭喜各位,我們已經有了打開內在天堂之門的鑰匙,只是如何讓這個鑰匙從一個臨時的、草葉做的,變成持久的、木棍做的,再變成像阿裡巴巴那樣——持久的、永遠的生命中為我們所擁有的,這就是禅的力量。我的講演到此完畢。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來互動。
田青:我們大家對法師開示表示感謝。(掌聲)今天的活動環境比我們想象的美麗,但是沒想到這麼大風,沒想到這麼亂,影響了大家的聽講。
觀眾:我們是局外人,不是禅的修煉者,但是我們局外人都想談論一個什麼樣的問題?就是禅和最高境界,我剛才也聽到你的論述是談禅的最高境界,能不能用簡明的幾句話把禅的最高境界給我們講述一下,說明我們局外人對禅的一種理解。謝謝!
明奘法師:好,這個問題其他宗教的人也經常來問,能不能佛教編寫一本像《聖經》那樣的經文,走到全世界無論什麼語言、什麼膚色、什麼民族傳統下都能夠以一貫之的。中國的佛教經過這五十年的運動,不一定為普通的老百姓所熟知,但是口頭禅誰都會,“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是不是禅?能夠不止以吃肉和喝酒這個外在形式而讓佛祖在心中留,內心裡真正充滿了對生命的尊重與慈悲,這才是真正的佛法。相反,一個人口念彌陀,滿口吃素,不殺生、不偷盜,但是他屠殺六百萬猶太人。所以在這樣的人面前,“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就是禅的最高境界。還有一些人,我們的田老師、很多的藝術家、書法家,在藝術創造裡邊別人以為苦,但是他在這邊覺得:啊!通玄峰頂,不是人間!我可以上仰天,下觀地,大自然都盡覽眼底,跟我無二無別,對他而言,就是最高的禅。對於拿坡侖、對滑鐵盧戰敗的那個獨眼將軍而言,在那戰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不被亂相紛擾,那個淡定從容就是他的最高境界。因此,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禅的最高境界,可以用《心經》的裡面的五個字:無智亦無得。再簡潔歸納,一個字——“空”,但是這個“空”容易衍生歧義,歧義何在呢?很多人把“空”當成什麼都沒有。不是這樣的,空氣是最積極的,如果說世界上有一個最積極、最進取的字眼的話,那就是“空”,它是禅的最高境界。
觀眾:大師您剛才談了禅的問題,談到了禅是佛教的心髒的問題,我有一個問題想想問問您,我的心髒在我的身上,就是佛的心髒應該是禅,我的心髒投射的意念我會心痛,如果說這個問題的存在是一種真實的感覺的話,那麼禅的痛在哪裡呢?
明奘法師:我來糾正一下你的問題所在。佛的心是禅,但我沒有說佛的心髒是禅。假如說佛的心髒是禅,那佛去世之後燒了那麼多捨利之後,當時在印度的一千個王國中的十六個王國,琉璃王帶領其中的八個大國王把佛的捨利分了八處。按他的大修為,(我們佛經記載他一只手一出一個輪子,另一只手一出把太陽放兜裡面了)佛的心髒我們應該看得見、摸得著,對不對?所以不是的。如果說佛的心髒是禅,那就把它完全變成唯物的角度了,所以不是的。從我的心影射的一個相,比如我看到她,原來是我愛的人,她背我而去了,我會痛;看到我在這個山栽的一顆顆樹被人濫砍濫伐,我會心痛,這些完全是從唯物層面說上,但這個唯物仍然是唯心的,分不開的。這顆樹你看得見,但是它變化密移,你三天、三個月不來,春天栽的種子,秋天已經這麼高了,叫變化密移,你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是你有一個深刻的種子識印在你的腦海裡,那個才是叫做阿賴耶識是它的功能和作用,所以痛是它中間、前面還有眼、耳、鼻、舌、身、意起作用,是末那識起作用,我栽的樹被砍了、我的愛人離我而去了,所以我會痛,這個痛苦就是這樣的,是物與心的交互作用。禅沒有痛,禅如果有痛就不叫禅,但是傳承禅的方式、方法永遠會有痛,傳承、傳遞、傳播,包括承載禅的方式、方法這個載體永遠有痛。文化大革命少林寺也不能避免,全國大大小小的專院、古跡被毀了,這都是禅的痛。禅本身超越了對立、超越了是非、超越的對錯,所以它叫不二,它是空,因此在空裡面不可能有對錯,不可能有痛與快、苦與樂的對立,但是承載禅的載體,無論任何朝代、任何政體都有它的痛楚,因為我們這個世間依據佛法的認知叫做堪忍的世界,它的意思就叫做殘缺與不圓滿,因此,此事古難全。“月有陰晴圓缺”,觀察月亮就知道了,一個月只圓一次,並且在我們人生中,按80歲來計算人壽,我們在一生中真正能看到的圓月不夠五十個。所以人生的殘缺、不圓滿是普遍存在的,因此誰也做不到。釋迦牟尼的教法,它的最究竟與徹底就在於他看到了無論是你再先進的文明、再先進的政治體制、再聰明、善良、勤勞的人們,第一他無法抵擋地震,第二它無法抵擋大水,第三無法抵擋大火,第四無法抵擋大風,這是天災。那麼人禍呢?源於人的認知和無明,像上午的講座所講的,真要三年什麼都不干,潘基文先生讓世界的人每天都聽莫扎特的歌劇,每天就來看盧浮宮的壁畫,讓全世界的交通都為參觀旅游服務,這個財富十年都夠,但是由於人的認知的無明,植根於深刻的內在的貪嗔癡的力量使人在爭斗、爭斗,所以窮者仍窮,富者仍富。美國占有全世界30%的石油資源,它排放的二氧化碳導致的溫室效應,冰山融化,海洋增升都跟他息息相關。但是非洲卻有幾十個國家在受災、吃不上飯。這是源於人心底的根本的無明,因此任何的完美的政治體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任何善良美好的意願化解不了這個問題,而只有在人的內心徹底解決這一切。所以我心靜則佛土靜,這是最究竟、徹底的。
悟的怎麼樣?你跟一般的人沒有差別,你說不痛你跟草物沒有差別,所以說痛、說不痛都不對,禅宗的悟叫做:離四句絕百非。你悟了什麼呢?說有不對,說明你悟個空不對,這個東西既有不可能,說它非有非無也不對。
觀眾:法師您好!我是北京廣播學院的大二的學生,剛才聽您說,您大學的時候念的是天文學,我就很想知道,您是怎麼做到拋棄一切雜念進入佛門,做到像您剛剛所說到的放下與承擔的?
明奘法師:我很相信生命的多樣性、多次性這個說法。當然這是我們新的用詞,佛家的原有的用詞叫做六道輪回,我們的新書也叫做《生命的多樣性與多次性》,多樣性就是既有人,也有螞蟻、蟲子、狗、大象,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跑的,海陸空都有,也有我們看不見的天空的鳥、神、水裡的,大地上的,山洞裡的等,這個叫做天人、修羅、人、地獄、惡鬼、畜生。多次性,就是不但有這一期生命,還有往期的生命。我進大學那時候,不像現在,軍訓要到部隊去,85年進校,進到廣州中山大學。剛進校第二天就軍訓,那時候發給我們的一個東西就是一條皮帶,當時軍訓就像戰場上逃兵一樣的,穿什麼的都有,練方陣,練正步,後來去廣州軍區射擊場射擊。一周的軍訓結束之後,到廣州北京路的新華書店買兩本書,一本《肇論》、一本《六祖壇經》先看《肇論》看不懂,那時候高中剛畢業,剛進大學看不懂,真不知道在說什麼。然後,看《壇經》我就有一個念頭:我肯定是個和尚。所以我真有點是先天的。我們沒有宣傳迷信,只是在陳述我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並沒有馬上出家,當時我也知道佛門的清規戒律,大家知道,像在印度、斯裡蘭卡、老撾、緬甸、泰國及柬埔寨、越南的部分地區和中國雲南的傣族地區完全是按照佛的戒律,但是中國佛教不是的,中國佛教是把戒律供起來,用的是清規。我們的生活作息包括吃素整套的規矩都是清規制。我追求佛教的個性的解放,但很討厭那種清規戒律,覺得那是對人性最大桎梏和約束,因此讓我出家絕不可能。後面慢慢的我終於明白了,戒律不是束縛而是真正的大自由,就好比高速公路上,如果每個人都想怎麼走就怎麼走,也就只有災難沒有高速公路,但是如果每個人遵從高速公路規則,它就可以把全世界的人都運送到他想去的地方。當我從內心和心性上明白這件事時候,我才去出家的。
觀眾:你開悟了沒有?你開悟以後你是什麼?
明奘法師:我開悟了沒有跟你好像不相關,因為你並沒有一個假如說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明白;假如說你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問了我也不明白,你還是不明白。
觀眾:我有三個問題:第一個是佛心即我心,如果說是這樣的話,我們干嘛要出家去修煉呢?我們在紅塵當中就完全可以做到。第二個是,我們是身在紅塵,心在佛祖,這樣的話我們總是在受苦,怎麼才能不受苦?第三個是,禅是“直指我心,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個性,我原先的理解是一個性情、性格或者是一個具體的物件,今天聽了你的講解以後,我的理解,“性”是指所有的東西,所有你能看見的或者能夠想的東西,都可能是佛,比如說,一陣風或者一棵草,或者是你能想到一粒微塵,就是凡是你想它是佛它就是佛,這樣理解對嗎?
明奘法師:實際上第二個問題可以給第一個問題做注解。此理容易明白,此事是不是容易做到呢?很難很難。所以叫“理則頓悟”,事要慢慢來。
觀眾:那不是有點阿Q的精神了嗎?
明奘法師:阿Q導致的是愚蠢,佛家的這種超然與洞達導致的是解脫,所以有一個根本性的不同。
觀眾:那我認為,如果要真正頓悟、解脫的話,那就把生命結束掉,就什麼也沒有了,既沒有苦也沒有樂。
明奘法師:那麼你就回歸到這種“無為”思想,回到那種斷滅論,認為什麼都沒有才是解脫,錯了,空不是什麼都沒有,空是不能久長存在,不能夠獨立作主,不能夠不被其他條件所制約,這才是空。你去觀察宇宙萬世萬物,不能獨立作主,不能恆常存在,不能不被其他條件所制約是普遍的。所以上午第三個講座我對他有稍微一點點的疑惑,疑惑在哪裡呢?他認為狗的是10的9次方的大腦皮層,人是10的10次方的大腦皮層,把這個當成生命的主體,佛法認為不是這樣子的,因為你把它解剖完了,沒有大腦它照樣活著,青蛙的腦袋割掉了,照樣可以蹦,雙頭蛇切斷一段還可以活,蚯蚓割一段,還有螞蟥蟲你切多少段,它就復生多少段,所以這個是生命的多樣性,我不認同他上午這個關於生命就是大腦皮層多與少的講法。
那麼為什麼說三心是一個心呢?理論上你做不到任何三心是一心,只有實踐上你做得到,怎麼做?深層的禅定,進入禅定,心一境性,心和自己所有的外境融為一體了,反過來說叫做“心境合一性”,心和境合一了你就會體驗到風吹你的心也動,樹搖你的心也傷,哪怕那個時候你踩在這個草上你覺得不忍,那個時候才真正是慈悲心的顯現,所以現在佛教徒口稱慈悲,沒有慈悲,因為誰干擾了他吃素、誰干擾他禅修、誰干擾他的信仰了,那個人就被他判入下地獄的,所以佛教徒的慈悲遠遠不如基督徒來的更真實、更具體,因此我對佛教徒也充滿了期待,同時也充滿了批判,要把慈悲真正用出來,而不是掛在嘴邊,所以心一境性。那麼“明心見性”不是你說的性情之性,明心見性是真如本性之性,也叫緣起性空之性,也就是說所有你看到的諸法存在的萬世萬物都不離開這個叫緣起性空,因為它是緣起的,你看我們這個會在下午14:20分之前有沒有?但是車來了,老百姓來了,我們講的說的聽的都來了,是不是緣起有了?但是18:20之後這個緣起是不是就沒了,人走茶涼,這裡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是不是就空了,但是那緣起的三個小時是真有還是幻有,這三個小時對我們親身經歷的人就是真真事實的幻有,但不是實有。所以見到這個的空性你就徹底解脫一切了,不怕任何煩惱,你做三萬人的老總,你做三千人的總經理,做三個人的頭兒都很高興,給你一個總統,給你一個聯合國的秘書長去當,你都不會去。所以學禅的人應該有這個才可以,從此意義上判定可以這樣說雍正皇帝是真正的一個禅師,耶律楚材是真正的禅師,這些人都能夠在民族危亡之際來承擔起整個民族的振興,然後又能背負罵名,這個就是真正的禅師的作為,那些小家子氣的,我要吃素,我要念佛,那樣的做不來,所以真正的承擔是禅者可以承擔的。
觀眾:我請問一下大師,我剛才聽您講要練這個禅要心境合一,我現在就請問一個問題,我在現實生活當中沒有辦法脫離我的工作和環境,沒有辦法到嵩山頂上來修禅,那我在現實生活當中還有沒有辦法修禅?第二個問題我剛才聽您講空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有恆久性,那我現在想請問一個問題,比如說白顏色,白顏色實際上是沒有顏色,它這個是不是沒有恆久性?
明奘法師:好,把你眼睛自己閉起來,告訴我白色是什麼色?描述它。有沒有先天盲人,去把你的描述告訴?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有兩個乞丐是好朋友,一個是天生盲人,一個是腿瘸,但是眼睛是能看得到的,他們一起乞討,眼瞎的小乞丐就說我就想吃印度的水果布丁,這一天好不容易,瘸腿的小乞丐跟一個富人家乞討了一份芒果布丁,那個奶油是白白的牛奶做的,然後回來了拿一個破碗趕緊給他好朋友吃了,他朋友吃了之後說真是好吃,這個是什麼呀?他的朋友就說,這個是水果布丁,牛奶白白的,它在牛奶裡一拌才香。那白色是什麼呢?你看天,天空是白色的,你看這雲彩是白色的。因為印度熱你知道嗎?他說,哦我知道了,白色就是溫暖的。因為他天生是盲人,他給他描述的白色,他是完全從眼根耳入,但是他從自己的感覺處得到他的答案。他說白色是溫暖的,他的朋友說,不對不對,錯了!白色不是溫暖的,白色是像一張紙。然後拿了一張白紙來,讓他拿在手裡摸,他說,哦,我明白了,白色不是溫暖,白色是飄動的,一看是風一吹紙嘩啦嘩響。把他朋友氣壞了,最後說,你見過鵝沒有,他說,我沒見過鵝,但是我聽過鵝叫。他朋友就抓一只鵝,你看這只白鵝,你摸這就是白色,一摸鵝嘎嘎叫,他說,哦我終於明白了朋友,白色是彎曲的。所以你問的這個白色是跟什麼相對應呢?如果沒有夜何來晝?無晝又何來夜?所以兩個對立的東西相因成中道義,黑因白而存在,白因黑而立,離開黑沒有白,離開白也沒有黑,這是第二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假如禅只能在高山頂上才有,只能在華山頂上才能論劍,在辦公桌,在你的駕車中,在你的待人接物,處事這些當中不能歷境練心的話,這個禅是學堂之禅,是象牙塔之禅,不是真正的能夠放之江湖為任何人所用的禅,那麼我教你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正念禅,當你當下做的任何事情它不判斷,經驗而不判斷,什麼叫做經驗而不判斷呢?經驗是我在拿一個瓶子(手勢),或者說是經歷,經過你的眼、耳、鼻、舌、身、意這六個東西的作用來經歷它,專注地做,不間斷,這就叫正念禅法,你可以專注地走路,專注地說話,專注地呼吸,專注地喝水,專注地品茶乃至做任何一件事,那就是正念禅法的奇跡。
觀眾:謝謝,請問第三個問題,我上午聽了講座有一堆問題沒來得及問,下午剛好聽了您的講座以後我想把上午的問題剛好聯合起來問。上午有一個老師講說,我們大家心裡很痛苦是因為我們太追求錢,剛才我聽了之後您覺得我們現在人心裡很痛苦是因為我們對某些科學的東西物的追求太強烈了,比如說火車跑100公裡還不算要跑300公裡,跑300公裡還不算,下面還想跑500公裡,結果讓我們越來越累,越活越累,我不理解像這種給我們追求科學、追求發展帶來的這種不滿足和體力、精力、心力上的這種痛苦比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是跟佛相對立的還是有緣的?
明奘法師:很多人有一個誤區,認為苦行才是佛教,這是大錯特錯的一個誤區,真正的佛法是合理的發展人類的欲望,否則文明就沒有進步,歷史就到開倒車了,是合理地發展人的欲望,極端過分的縱欲和極端的苦行壓抑欲望都不對,所以叫合理的發展。那麼佛法要做的是什麼?是在合理發展的過程進程中,規避掉它的痛苦。
觀眾:我現在有這樣一個理解對不對?比如說我拿了一把菜刀,這個菜刀是鋼鐵的,是科學制造出來的,刀成型的過程中也是用科學的技術和方法成型的,我現在拿著這個刀去殺掉一個要咬人的狗,我也可能拿這個刀去搶劫一個婦女,那搶劫一個婦女也好,或者我去殺一個狗救人也好,是我不好還是刀不好?
明奘法師:這個肯定是你不好了。
觀眾:謝謝。
明奘法師:這個很簡單,一切皆空是很普遍存在在任何一件事上,一切皆空就是說一切都有可能性,所以運用之妙不在乎那個物,在乎那顆心,所以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這顆心又不在乎說一個善人的心、佛教徒的心還是非佛教徒的心,每一顆心早上可能就是天使一般的微笑,中午他被別人氣壞了,他就像惡魔般的憤怒,到了晚上,他回到家了,抱著他的孩子,或者他的寵物貓,他又變成一個天使一般的燦爛微笑。所以就像佛教當中所說的,一念俱足十法界,一念善與天堂相應,一念惡則地獄門開,因此運用之妙不在乎那個刀,拿刀的手也不關鍵,關鍵在如何運用這個拿刀的手的那顆心,是你早上天使般的心,還是你中午惡魔般、地獄般的心,那麼以刀為借鑒,宇宙間的萬世萬物,人類創造的任何物質與精神文明都如此,砒霜本來是毒,但是給華佗用在手裡面去了誰的頭風?對不對?可以把曹操的頭風病去掉。咱們河南有一個大師,別人吃了就中毒而死,他吃了就可以專門治療一些絕症,所以運用之妙在乎一心,這也是我們河南人的發明,這不是我的發明,是岳飛先生的發明。當年韓世忠教他兵法,他拿了兵書一翻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從一個小兵卒馬上迅速得到提升,因為他才能直搗黃龍。
明奘法師:達摩面壁九年,破壁而出,他悟的什麼?他不是來這兒才大徹大悟的,他來中國61年之前他已經在他師傅般若多羅尊者座下悟道了,他當時是南印度香至國的三王子,後來他的師傅到宮裡來,結果他爸爸就問這兄弟三個,說世界上最寶貴的是什麼?大哥、二哥分別拿出東西來,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銀財寶,結果只有達摩祖師說真正的寶是這顆心。般若多羅尊者一看,好,你跟我出家吧,出家完了之後很快就證道,證道完之後他就跟他說,我死後六十七年你到震旦去,當時印度管我們叫震旦,說震旦有大乘佛法的氣象,你到那兒去肯定度人無數。結果他沒聽話,提早來了九年,在現在的廣東南海登陸,當時南方的皇帝是梁武帝,叫菩薩皇帝,好佛,馬上派人去請,請到了南京宮中來,兩個人對答,一對答話不投機,梁武帝是“建寺度僧無數”、“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那樣子的,結果達摩祖師一雙赤腳,然後吃飯用手抓,話不投機,然後他就跑到江北來,來了他就上山上面壁,面壁等誰呢?等因緣,說法的因緣不到,所以達摩祖師剛一來中國等於是新興宗教,因此傳到二祖惠可,二祖惠可是我們河北邯鄲人,又是被人誣陷最後被斬頭而死,三祖得了麻風病,從三祖到四祖,四祖是湖北黃梅人,他跟三祖得了法之後到江西吉安住了十年,回到廬山頂上大林寺,又住了幾年被黃梅的父老鄉親請回到黃梅,到五祖就已經到唐朝的貞觀年間了,傳到六祖已經是公元650年以後武則天當政時期,在那個時候佛教的其他宗派已經興盛,可是禅宗仍然是新興宗教,所以六祖從五祖得了法之後,五祖說你就先藏起來,不要出來,直到印宗法師說法,遇二僧辯不是風動,亦不是幡動,乃是心動。一言驚破四座,從這兒之後禅宗才大興,後來在河南渑池召開無遮大會,這樣奠定了南宗的頓禅為禅宗的根本,才被政府以及廣大的佛教界所接納,所以禅宗的傳承史是一個新興宗教的發展史,當然直到六祖之後才開始真正在中華大地生根,真正把佛法變成中國化的就是六祖,所以從達摩到六祖這一系經過了幾百年間的發展傳承,禅宗才在中華大地開花結果,生根發芽。達摩祖師不是在這兒悟的,他只是等因緣,等到能夠傳他法的人來了,教給他他就走了。
觀眾:可是大徹大悟我還是沒明白?
明奘法師:因為此事不可說,可說非禅。
田青:今天我們在嵩山頂上,不但風動、幡動,我們心動,剛才還是真凍,應該說每個人都有收獲,都會體會,剛才我們有個動作叫醍醐灌頂,今天大家真是沐浴在禅風當中,應該說每個人都會記得今天這個下午,希望今天這個下午開啟我們每個人的智慧之門,都和禅宗更深地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