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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光烈教授:印度大乘佛學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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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大乘佛學概述

田光烈

釋迦牟尼佛生於公元前565年,滅於公元前486年(一般傳說為公元544年),年八十歲。公元前530年,他三十五歲,是年成道。

佛成道後,經過四十九日到鹿野苑,第一次為五比丘說法,開始講苦、集、滅、道四谛,謂之初轉*輪。第二次講“四谛”在人生實踐中的意義,即苦應知、集應斷、滅應證、道應修,謂之二轉*輪。第三次講佛自己已實踐“四谛”所應達到的要求,即苦已明、集已斷、滅已證、道已修,謂之三轉*輪。“四谛”以苦為根本,苦以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中之“求不得”為總因,而又以五取蘊(色、受、想、行、識等五蘊與取連結而產生的貪欲)為因中之因。五比丘中之憍陳如由聞佛所說,而證得阿羅漢果,由是三寶具足。

由四谛說而產生緣起說,認為宇宙間一切事物,都是互相聯結、互相制約的。用緣起說觀察人生,便產生十二因緣說。十二因緣說是與輪回聯系講的。從緣起說觀察宇宙人生,便提出了三個命題,謂之三法印。即“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以上所述四谛、十二因緣、三法印,這些就是原始佛說的主要論點。

佛陀入滅後百余年,佛教內部由於對教義的見解不同,遂分裂而為兩大派:一派叫大眾部,一派叫上座部。兩派展轉分裂,到佛滅後六、七百後左右,就有十八部派之多(玄奘譯《異部宗輪論》)。這些部派,他們都或多或少地繼承和發展了佛陀的某些教義,稱為部派佛學。後來大乘佛學成立之後,便貶稱他們為“小乘”。他們都主張“心外實有”、“境在心外”、“心境相離”、“心依於體”,對哲學上思維與存在的關系的基本問題,作了樸素的唯物主義的解答。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通的缺點,誠如最勝子等在所著《瑜伽師地論釋》上所說的:“多著有見。”“有見”就是他們不能辯證地看待問題,對宇宙間的事物,作一概實有的形而上學地理解,這樣就是和佛陀所講的“緣起”、“無常”、“無我”等辯證觀點相違背了。

此時,南印度毗連婆國出生了一個最偉大的佛學家龍樹。他的生卒確實年代不可考,大約是佛滅後七百年(公元150年至250年之間)的人。當時小乘有部、譬喻、分別論等爭論異常激烈,外道如勝論、譬喻等也組織完成,各樹異幟。南傳大空派方廣部的方廣道人一派的思想,是大小乘過渡時期的產物,見解又駁雜不純,學術界的思想異常混亂。這時大乘經典陸續出現,如講性空幻有的《大般若經》、中道唯心的《華嚴經》、《寶積經》,彈偏斥小、歎大褒圓的《維摩诘經》,開權顯實、會三歸一的《妙法蓮華經》,還有宣揚東方妙喜世界的《阿閦佛經》、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經》、結合淨土與般若思想而成的《般舟三昧經》與最最特勝的《首楞嚴三昧經》(首楞嚴有健步如飛之意。《涅槃經》二十七謂首楞嚴三昧有五種名:一者首楞嚴三昧、二者般若波羅蜜、三者金剛三昧、四者獅子吼三昧、五者佛性,隨其所作,處處得名。菩薩修行,須經十地,地地都修三昧,最後一地名首楞嚴三昧,由此三昧一躍而入佛地),此外還有《華手經》、《思益梵天所問經》等等。這些經典,雖已甚流行,但無人弘揚,在混亂的佛教哲學思想界不發生掃蕩廓清的作用。所以《龍樹傳》上說:“世界法中律塗甚多,佛經最好,以理推之,故有未盡,未盡之中可推而演之以悟後學,於理不違,於事無失,斯有何咎。思此事已,即欲行之,立師教戒,更造衣服,令附佛言而有小異。”

龍樹面對當時的現實,本想推演佛理,另創“小異”於佛法的新宗的,但後來繼續鑽研了許多前所未見的大乘經典之後,他的野心被攝伏了。他於是根據《般若》、《寶積》、《法華》、《華嚴》諸經的要義,提倡中道。中道也名“中道觀”,或簡稱“中觀”。“中觀”就是不著二邊、離有離無。由“中觀”作鎖鑰,把煩惱與菩提、生死與涅槃、世間與出世間等等大乘要義的法門都打開了。

龍樹在所作《中論》第二十四品中,對“中觀”作如下的解釋:“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這就是有名的“三是偈”,天台宗稱為“三谛偈”。此頌表明中觀思想是由緣起空思想發展而來的。“眾因緣生法”就是緣起法。緣起法有兩方面:第一無自性;第二諸法雖空,並非全無,而有假名(即名言施設)。二者互相聯系,諸法因其無自性,才是假設,因為是假設才是空。既不著有,亦不著空,才是中道。中道觀,是針對有部執一切法實有,與一類大乘思想認為因緣法是空,這兩種極端思想提出來的。

在《中論》開頭的兩個歸敬頌中,還提出了“八不中道”的思想,與“三是偈”同屬於他的認識論。頌雲:“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八不中道”是龍樹根據《般若經》裡所提出的各種偏見(執著),歸納出來的。偏見不止這八種(如《涅槃經》二十七便談到生滅、常斷,一二、來去、因果等十不。他本人所作的《大智度論》七十四舉出生滅、增減、垢淨、來去、一異、常斷、有無等十四不),但這八種也可概括一切,在他看來,這八種都是邊見,執著邊見,便不能真正了解緣起法,謂之戲論。戲論指一切不正確的、無用的名言概念。離開這些邊見執見而不執著,則謂之“八不中道”。“八不中道”是息滅一切戲論(當時部派佛學偏執於生滅,外道偏執於常斷、一異、來去等見,統謂之戲論),用般若直接證會諸法實相(境),這種對諸法實相無間隔、無中介的證會,又叫現觀。它與概念無關系,謂之“根本般若”。“根本般若”必先息滅戲論,所謂“無所得”。由根本無所得再向前發展的認識,叫“後得智”,後得智重新與概念聯系,由此而認識諸法實相。

對實相的認識、應用而顯示的究竟境界謂之涅槃。諸法實相的完全顯現謂之無余涅槃。在達到無余涅槃之前的一切實踐,六度萬德,無非利他,眾生無窮,我願無盡,行健不息,名無住涅槃。生死流轉謂之世間,超生死流轉謂之涅槃。世間一切事物的實相為畢竟空,而畢竟空也為涅槃的內容。以空為實相,就把生死與涅槃、煩惱與菩提、世間與出世間等等矛盾都統一起來了。

以上所述空、假、中三谛,八不中道,實相涅槃,這些就是龍樹大乘學說的要義。龍樹既然統一了生死涅槃、世出世間的矛盾,所以他對世學亦很重視。世學內容,後來歸納為五明(聲、內、因、醫方、工巧),他本人就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佛學大師。

龍樹奠定了大乘學說基礎之後,他的弟子錫蘭人(今斯裡蘭卡)提婆繼續發揮,將大乘學說的發展,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在破斥方面,發展了龍樹的學說:原則上,龍樹主張“破邪即顯正”;提婆進而主張“破而不立”。在方法上,龍樹用二分法,即破有破無而得中道;提婆用三分法,即破有破無之外,亦有亦無亦破。在方式上,龍樹多用假言推理,即先假設一論題,然後加以否定;提婆常用雙刀論法,即提出的論題是兩面,從兩面推論,得出兩者都不能成立的結論。觀行方面,在龍樹空觀的基礎上,他進而提出破想的觀法。三論宗謂之“破想不破法”,想包括想(識)與所想(境)兩方面。提婆破想的重點,不在能想而在所想,所想即諸識所行之境。觀境無我,無我即無顛倒,無顛倒即無識,無識即諸有(三有指生死輪回)悉無,五蘊皆空。

再次,龍樹認為佛說有時用世俗谛,有時用勝義谛,謂之二谛,世俗谛所講的道理,是語言文字來表達的、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常識;勝義谛卻只有用“現觀”才能得到。但如要使別人理解,又離不開表達的工具語言文字(世谛),“若不依世谛,不得第一義”。三是偈中所說“亦為是假名”,假名就是指名言施設的世谛;“我說即是空”就是指勝義谛。不偏於俗,不偏於真,是為中道。所以他的中道觀,有統一真假二谛的意義。提婆仍以二谛分別佛所說法,但他於龍樹的空(法本性)、不空(假名)之外提出真有和假有的說法。《廣百論·教戒弟子品》有雲:“諸世間可說,皆是假非真,離世俗名言,乃是真非假。”就是說通過語言文字所了解的都是俗有,離語言文字所了解的法才是真有,他以真假判二谛,發展了龍樹的學說。

提婆的弟子有羅睺羅者,對大乘思想的發展,也做了貢獻。在他所作的《贊般若偈》中,認為佛、般若、涅槃“三者一相,其實無異”。後來《大涅槃經》說涅槃有法身(所)、般若(能)、解脫(自相)等三說,就是從羅睺羅的思想發展而來的。

龍樹、提婆之後,繼續有大乘經出現。主要的有《大涅槃經》,闡揚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前分“一闡提”除外,後分則否)之義。其次是《勝鬘經》,說三乘歸於一乘,四谛歸於滅谛,繼續肯定—切眾生皆有佛性,而提出空如來藏(就客塵言)與不空如來藏(就本淨之心言)之義。再次是《菩薩藏經》,它以“四無量”、“六度”、“四攝”為綱,而將大乘菩薩道有關的重要法門重新加以組織。再次是屬於論藏的《菩薩藏摩怛理迦》,即後來收入《瑜伽師地論·本地分》十七地之一的《菩薩地》,它提綱挈領地解釋佛說關於大乘道(實踐方法)、果(實踐效果)的宗趣,可作為發揮佛說的根據。所以謂之“本母”。它的主要思想表述在《菩薩地·真實品》裡。此品把真實按淺深不同分四個等級:一、世間極成真實,二、道理極成真實,三、煩惱障淨智所行真實,四、所知障淨智所行真實。還有《真實義品》認為一切事物都具備兩重性質:一、假說自性,指事物通過名言而了解的自性,此自性為無;二,離言自性,即離開名言而顯現的事物本身的自性,此自性為有。不執前者之無為有,不執後者之有為無,離有離無,謂之“無二”中道(比較龍樹中觀在概念上的實無假有,進了一步)。這時,還有一種純粹論藏性質的《大乘阿毗達磨經》,它將經與論放在一起而成為“論經”,又名“佛說阿毗達磨”。它以十殊勝語概括大乘的所有方面。十殊勝語的第一句叫所知依。所知指宇宙間的一切法,一切法之所依是什麼?是阿賴耶識即藏識。另外,是所知相,即一切法的自相,有三種:一、遍計執,二、依他執,三、圓成實。再次,是《解深密經》,它同樣是一部具有議論性質的經典。內容以七義抉擇:一、勝義,二、心意識義,三、三性義,四、三無性義,五、奢摩他毗缽捨那義,六、諸地義,七、三身義。七義所談的內容,大致與《大乘阿毗達磨經》所講的類似。《解深密經》於第八識阿賴耶(能藏)之外,又提出“阿陀那識”。“阿陀那”意為執持,言第八識於能藏之外,還有執持根身、種子之意。

以上所述《涅槃》、《勝鬘》主題思想是如來藏,如來藏講自性清淨心為客塵所染,根本是心性之淨,一切理論都圍繞淨法開展。《大乘阿毗達磨經》、《解深密經》主題思想是阿賴耶與阿陀那,根本是心相之染,一切理論圍繞染法開展,二者立說各異。接著,出現了《楞伽經》、《密嚴經》,對二者持調和態度,認為阿賴耶有染也有淨,如來藏與阿賴耶名異而實同。這些續出大乘經的思想,對瑜伽緣起論或唯識論的誕生,都起了啟迪的作用。

當龍樹、提婆師弟逝世之後,印度大乘學說,曾經一度呈現衰歇之勢。因龍樹、提婆的中觀學說,一般人不好好地理解,陷入“沉空滯寂”的思想障礙之中。幸有無著、世親兄弟崛起,繼承龍樹、提婆的業績,補苴二家之說以矯正時俗,使大乘學說又走向復興之路。

無著、世親兄弟是北印度健馱羅國的人,生卒的確實年代也不可考,大約是佛陀死後九百年左右(即公元四、五世紀之間,後於龍樹二百年)的人。無著初習小乘,一無所獲,既而轉宗大乘。他的學說在中印一帶極為盛行,繼承其學者,為其幼弟世親。

無著、世親兄弟,遠承《般若》(獅子賢說:“無著曾在兜率聽受《般若》諸經,和《瑜伽師地論》以及許多大乘經教”),無著由《般若經》所提的問題,曾造《示三自性論》,近據晚出大乘諸經理論組織其學,對大乘思想作進一步發展。一、緣起問題,是佛家各派都講的問題。龍樹講緣起是從認識領域,而以能所取(亦叫能受用)為依據的“受用緣起”。能取的內根,所取的外境,自性本空,但不能惡取。依勝義谛是空,依世俗谛說是有,非空非有,謂之中道。無著、世親兄弟進而提出阿賴耶識來說明緣起,阿賴耶識不僅限於人生,而是宇宙間一切法之總依。阿賴耶識含藏諸法自性各別的名言種子。種子既是各別不同的名言概念,認識以之為依據,所認識的事物現象,也就因之而各別不同。如何才能認識諸法(一切事物)實相呢?他們提出“三性說”。第一,根據名言概念所表示而執為實有的認識,是不正確的,謂之”遍計所執性”。第二,“遍計執”之生起,亦有所依,它所依的自性,仗因托緣始能生起,其所仗托的因緣即名言種子。謂之依他,所以叫“依他起性”。第三,去掉“依他起性”上的不實在的“遍計所執”,即能見到諸法實相,謂之“圓成實性”。“遍計執”是無,“依他起”是有。雖有而非真,謂之假有,“圓成實”謂之真有。非有非無,有假有實,這種中道觀,較龍樹的分析,更為細致。

三性說的中心思想是“依他起性”。一切法都依他而起,所以“依他起”就是一切法,它就是依存於阿賴耶識中的名言種子。名言種子是由前七識見聞覺知所熏習而存留於阿賴耶識中的印象,見聞覺知不外乎認識,所以一切法都是認識構成的,而認識即是“識”的了別作用,就自然得出了“萬法唯識”這樣一個權威性的命題。他們的學說和先行的瑜伽師有關(在龍樹時,有難陀、波羅摩斯那、三藐薩底耶三位著者,奉持瑜伽行唯識家宗風,造了若干論典,在阿毗達磨中解釋阿賴耶的問題上,這三位著者稱為前瑜伽師,無著兄弟稱為後瑜伽師,但他們不是前者的追隨者),後世稱之為瑜伽行學派,其學說謂之瑜伽緣起論或唯識論。此外他們對這時期大乘佛學的另一貢獻,就是在論證推理上運用並發展了因明。

瑜伽行學派以唯識學為中心,在發展過程中,有兩個學風不同的系統:一派偏於保守,以難陀(與前者時代不同)與安慧的無相唯識說為代表,謂之唯識古學;一派重在創新(在不違背無著、世親學說的基本精神范圍內),以陳那與護法的有相唯識說為代表,謂之唯識今學。

難陀發揮《攝大乘論》三事成立唯識的道理,確認八識各有見相二分。見分為自體,相分是變現出來的,虛妄不實。他不但認為相分無實體,見分也無行相,後世稱之為無相唯識。在八識種子的來源問題上,他主張新熏說,有漏種來自新熏,無漏種也來自新熏,對五種姓之說,自然也就不再堅持了。德慧的弟子安慧繼承難陀(相、見二分說)、陳那(相、見、自證三分說)二家之學,而主張三分說。但他認為識的分別是虛妄的,在此虛妄分別上的見相二分,即二取,二取不實,謂之“二取無”,謂之遍計所執,只有自證分才是實在的,謂之依他起。他認為相、見二分都不實在,見分亦無行相,仍謂之無相唯識說。後世稱二家為唯識古學。

六世紀時,南印人陳那著《觀所緣緣論》,也主張唯識無境,所緣即境,不在心外,所緣即相分,有實體,令能緣識(見分),托彼而生。其次,能緣識生時,帶彼相而起,即能緣識生起以後的分別中,有它的行相,能緣(見)是能量,所緣是所量,二者相交,必有其果,謂之量果,即自證分。二分都是實在的(安慧只承認自證分實在)。另有南印人護法,在陳那三分說的基礎上主張四分說。於相、見、自證三分之外,加證自證一分。相、見二分是外緣,自證分與證自證分為內緣。內緣中以證自證為能,自證為所。陳那認為三分都是實在的,護法認為四分都是實在的,謂之有相唯識說。關於種子來源問題,難陀主張新熏,護月主張本有,護法則調和二家之說,主張本有新熏同時存在,同時發生作用。陳那、護法二家,後世稱為唯識今學。

護法的弟子戒賢,戒賢的弟子親光,師弟二人均著有《佛地經論》)(西藏譯了戒賢的,玄奘譯了親光的),主要是根據彌勒的《莊嚴經論·菩提品》闡揚佛地中“轉八識以成四智”、“束四智以成三身”的境界。所謂“轉八識以成四智”者,即轉第八識以成大圓鏡智,轉第七識以成平等性智,轉第六識以成妙觀察智,轉前五識以成成所作智。所識“束四智以成三身”者,不是每一身都具四智,而是四智(心法)加法界(境)以構成三身,圓鏡為法身,平等為受用身,妙觀察、成所作為變化身(布頓《佛教史大寶藏論》六十六頁,據《現觀莊嚴論》謂“大圓鏡即法身,平等性、妙觀察即報身,成所作即化身”,其說稍異)。這就是轉依以後達到的佛地境界,解決了佛地以後的唯識問題。至此瑜伽行派唯識學中的重大問題,差不多都解決了。

護法時(六世紀)有佛護、清辨兩家,他們標榜龍樹、提婆之學而建立中觀學派。二人同為注《中論》八大家之一。清辨對與自己不同的內外學說,均持批判態度,著《掌珍論》等,加劇了空有之爭。特別反對瑜伽行派的三性說。第一,關於染淨問題,他認為依他起與遍計執一體,遍計執之外,別無依他起,與圓成不同,其性是染;瑜伽行派則認為遍計是染,圓成是淨,依他起非染非淨。第二,關於真俗問題,清辨認為依俗谛則三性俱有,依真谛則三性俱無,謂之俗有真無;瑜伽行派則認為依俗谛則三性無,依真谛則三性有,謂之俗無真有。第三,關於二智問題,清辨認為只有根本智才是聖智(即般若、無分別智),後得智隨順聖智而已,並非聖智;瑜伽行派認為根本智是根本般若,後得智是方便般若,同是般若,同為聖智。第四,清辨承認心外有境,外境也由極微積聚而成,反對唯識說。中觀、瑜伽二派都自稱繼承龍樹、提婆之學,而上宗《般若》,所以清辨也推尊瑜伽行派之彌勒而懷疑其說,發願要長生,待彌勒當來繼佛,面決是非。

瑜伽行派中,陳那學的量論部分,得護法門人法稱祖述其說而有所發展,法稱把量論貫徹到佛教全體,認為釋迦是“為量者”即最正確地體現了量的人,他對任何對象都能正確地理解,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解的一切智者。這是法稱因明學的最大成就。

瑜伽行派中的另一位學者月宮,七世紀時人,義淨去印度時,正當他的晚年,他精通內外之學,曾和清辨後的另一位中觀學者月稱辯論。月稱用中觀無自性說講中道,月宮用瑜伽唯識三性說講中道。月稱對瑜伽行派的攻擊,有下列論點:第一,瑜伽行派所說的依他起(依他起上無遍計之染為空)為他性空,而不是自性空;第二,業報自身相續發生作用,而不需要阿賴耶識存其種子;第三,賴耶與前七識互為因果,賴耶不需要,前七識也不應有;第四,任何事物不能自為能所,如刀不能自割,手不能自觸,所以自證分也不應有;第五,心與境是平等的,境無心也無,故不說心外無境。兩家往復論難達七年之久。一般評論,認為月稱所傳中觀派之學,有可取,也有不足之處;月宮所傳瑜伽學則完全可取。

中觀後來分為三派:佛護,月稱(馬鳴、利他也屬此派)為中觀應成派,即中觀行派;壩嘉等為中觀經部行派;慧心、吉祥隱、寂護、蓮性、獅子賢等為中觀瑜伽行派。

七世紀玄奘在印度那爛陀寺時,值中觀派之師子光與瑜伽行派之戒賢兩派對立,玄奘作《會宗論》調和二家之說,謂中觀、瑜伽同出《般若》,可以互補,並行不悖。

中觀、瑜伽合流之勢,到八世紀寂護之創瑜伽中觀派而始完成。瑜伽行派之唯心說,從觀行開始,而後擴大到解釋宇宙一切森羅萬象:首先主張唯心無境,肯定了心,否定了境;其次,主張境無心也無,心、境俱不可得,連心也一起否定了。寂護同意這種說法,認為在世俗谛是唯心無境,在勝義谛心境俱無。並以為只有從唯心無境的觀點出發,才能真正理解法無自性(即諸法無我),於此,中觀、瑜伽之說,可以合而為一。

繼承寂護之學者,有其弟子蓮華戒與師子賢二大家,師子賢從寂護受教之外,並從遍照賢學習《現觀莊嚴論》。此論是彌勒應無著之請,從現觀角度以貫通《般若經》而講說的,師子賢弘揚此論,所以他調和中觀、瑜伽兩派的特點,是以般若貫通瑜伽而發揮其說的,這正與瑜伽行派之原始說相契。無著在《顯揚聖教論·成瑜伽品》中有雲:“依止三摩缽底發起般若波羅密多勝行,即此正慧能到彼岸,是大菩提最勝方便,故名瑜伽。”

是故瑜伽者,為無上覺之方便,也即是般若,而三摩缽底(即等至,乃定之總名,通有心無心)則其依止也。是以中觀、瑜伽原非異趣。

中觀、瑜伽皆謂之大乘顯教。六世紀頃,另有大乘密教興起,由微至著,幾與顯教分庭抗禮。由教理方面言之,顯教以無明緣起為根本義,理平等而事差別,事理未嘗相即不二;密教則立本有之道理,以為事理平等一多無盡,“現象即實在”,“萬有即一神”。萬有皆摩诃毗盧遮那之本體,吾人亦其一部分,乃至無一塵亦不外此。所有經典出自法身大日所說,亦與顯教之應身釋迦牟尼所說有別。密教最重事相、加持祈禱以及通俗之信仰儀式。身語意所行悉含秘密之意,而諸法之本真,如真言、印契、曼荼羅、字門等,皆秘密之表象。所謂秘密者,非謂隱蔽,謂愚見之所不及耳。

由上所述,印度大乘佛學,以約在公元一世紀出現的《般若經》為總源,其後分裂而為中觀、瑜伽兩派,繼而中觀接受瑜伽之說,兩家又復歸於《般若》。六世紀以後,密教與顯教並行。十世紀以後,伊斯蘭回教不斷入侵印度,佛教遭受嚴重打擊,極度衰微。十三世紀初,大乘佛學在印度終於隨佛教之絕跡而絕跡,在中國內地和西藏卻得以繼承,並發揚光大。

大乘佛學在中國興盛的原因,除了已具社會的、政治的條件而外,主要是它和中國先哲的思想精神相契。古德謂“中土多大乘根器”,指的就是這種與大乘相契的思想精神。大小乘的區別是多方面的,主要有下列幾點:第一,大乘以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為終極目的(《顯揚聖教淪》卷八,謂與七大性相應為大乘。即法、發心、勝解、勝意樂,資糧、時、成滿等七大性);小乘以達到阿羅漢為究竟。第二,大乘主張人、法二無我;小乘主張人空法有,只承認人無我(小乘上座部也主張法無我,但不徹底)。第三,大乘不強調出家過禁欲生活,小乘堅持出家苦行。第四,大乘重菩提,小乘重解脫。第五,大乘重無住涅槃,小乘重無余涅槃。第六,大乘為出世而入世,小乘為出世而出世。第七,大乘利己利人,小乘利己。在我國先哲的思想范疇中,如:“人皆可以為堯舜”的觀點,“已饑已溺”的悲心,“天下有道丘不與易”的宏願,“民胞物與”的襟懷,“有為者亦若是”的氣概。這些就是大乘“根器”,大乘思想在中國興盛的原因。

(本文曾發表於中國社會科學院南亞與東南亞研究所《南亞研究》編輯部所編的《印度宗教與中國佛教》論文集,第61—72頁,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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