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師於紫泉“讀書會”對北大國學班的開示
讀書的三個階段
知行合一
讀書有幾個方面:一個是 “求技”。“學而優則仕”,讀萬卷書,“貨與帝王家”,把自己賣給皇帝和他的政府,服務於政府。儒家講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實際上還是“貨與帝王家”的意思。
另外一個是長知識。好比說“一事不知,儒者之恥”,“遠取乎萬物,近取乎身”,但這些都是一種比量上的認知,最根本、最明了的讀書,是要明理。讀書不明理,就像書的蛀蟲,所得只是知識,技能。
“知行合一”,要把所明白的理,用在行為之中,而“行為之中”不是空泛的,無非表現在身體、語言和心念上。表現在身體的,叫建功。表現在語言上、著作上的,叫立言。表現在精神層面上,則可以更廣義,像老子的《道德經》。那麼,佛家的經呢?世界上被稱為經的不多,天主教的《聖經》,伊斯蘭教的《可蘭經》,道家的《道德經》、《南華經》。道家就兩個被稱為經,其他的《悟真篇》不稱為經。佛家的經是最多的,有大藏經。乾隆年間的大藏經,《龍藏》,《高麗藏》,日本的《大正藏》,大正年間修的《大正藏》,《新修大正藏序藏》。
何謂經?
“經”是什麼意思呢?它的梵文叫suterla ,當時翻譯的佛經到中國來沒有對應的文字,所以把它叫做經。經的最根本的意思,是攝受。好比那些粗制濫造的小說,看一遍就不想再看,而四大名著,《紅樓夢》我看過四遍,《三國演義》看過二遍,《水浒傳》看過一遍,《西游記》看的最多的了,十幾遍,喜歡它,尤其喜歡孫悟空,接而喜歡唐僧,因為它對我有“攝受力”。經就是叫做攝受。
我們讀小學的課本、中學的課本、大學的課本都丟掉了,現在你說讀的國學班,沒有哪個叫經的,可是佛學裡邊的《心經》260個字,早晨一遍,晚上一遍,每天一遍,還是搞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它有攝受力,把你給融合了,就像攝像機把你融合在裡邊,你逃不出去,叫攝受。你看《聖經》也是一樣,翻開《聖經》,第幾章、第幾節一樣,有貫徹作用,這叫一以貫之,吾道一以貫之,這就是攝受的力量。
還有一個叫鑒照的作用。我們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是對還是錯?是正還是邪?是圓滿的還是偏狹的?老師不在,以老師的著作當老師,就是這樣子。老師不在了,佛陀不在了,真主不在了,我們就以他留下的經,來看看我們的所做是否與他符合、相應。如果所做與聖人相符,可以為聖人的弟子,為門徒,為學生;與教學不符,我們叫旁門左道,歪嘴的念歪了經。
第三個作用,路徑作用。是一條路,人人可行。所以,人人皆可為堯舜,為聖賢,人人皆可做菩薩,人人皆可為佛陀。
佛陀覺悟的實相
“佛”是印度話,翻譯成中國話,叫覺者。它的覺悟的實質就兩個東西:一個是生命,一個是環境。環境總括為世界,“世”指時間,過去、現在和未來;“界”指空間,十方。我們目前的認識能力局限在東南、東北,西南、西北,東南西北,上下十方。每一個過去都有十方,每一個現在有一個十方,每一個具體位置也有十方,所以,十方才是互融互攝,無窮無盡,演變了宇宙的萬象。所以他覺悟的無非是生命和世界這兩件事。
實相就這幾個內容,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切都是變化的,這一條放在哪裡跟宗教信仰不相關,跟學識不相關,跟男女老幼,跟知識財富不相關,放之四海而皆准。
二是一切都是不能獨立做主的,沒有任何東西是獨立自主的。你說“我”這個身體是我自己的,我可以做主,不可能。剛才我們跪了二十多分鐘,你就受不了了,你說再堅持五分鐘,做不了主。你說我讓心停止兩分鐘,做不了主;呼吸停下來,潛水可以停下來,但過幾分鐘上來,臉都是青的,做不了主。連我們最為寶貴的“我”都不能做主,這個世界上都是不獨立的,不能人為地做主。
所以,一切都要變化的,一切都要依賴條件而存在,一切要互相成就,互相制止,這才叫緣起。
佛法的智慧包括了精神,也包括了物質,這兩個永遠是相互影響的。沒有什麼物質決定意識,也沒有說是意識決定物質。如果說物質決定意識,那麼當年那些灌辣椒水的紅巖先烈們,就應該當趙志高才對,但不是那樣,而是精神抵抗了物質。但是你說意識決定物質,你去給我變一個宇宙飛船,變一個飛機來,誰也想不出來。所以,佛法把你無論偏重於唯物,還是偏重於唯心都各打三十板。它只是緣起,依賴條件。
佛陀所發現的不是他創造的真理,就是一切無常的、一切無我的、一切緣起,叫做三法印。了解這一點,任何人安住在這個實踐之中,並且能夠運用,那麼他就是覺者。所以,人人都可為覺者,人人都可為佛陀。
佛法不是宗教
佛法不是一個宗教,跟宗教不同。宗教是因信得救,同時可以把它當成鴉片,這個鴉片是精神鴉片,不是貶義詞。我們讀的書對“宗教是人民的鴉片”的解釋,是歪曲了馬克思的原話的。這個鴉片,是當我的內心的力量,不足以解決外在環境的壓力時,有一種力量把我歸投在它那裡,或者上帝,或者真主,或者菩薩,或者佛,這就是宗教的力量。當自己的心力不足以改變外境,那就暫時讓宗教成為我的精神鴉片,讓我相對心安。所以,宗教可以讓人相對心安。
但是佛法不是。佛法是智者得救,沒有誰能幫助你,佛陀只不過告訴你這個道理,走不走這條路是自己的事情。這條路,慢慢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去走,如果把自己的煩惱,通過拜佛、通過燒香這些來解決了,這是對佛法的徹底地歪曲。但是,宗教可以,宗教的教主可以:有問題,相信我,我來給你滿足。所以,佛是人天的老師。
佛教裡講,佛是“三界慈父,人天導師“。本師釋迦牟尼,本師是教給我們根本的老師。他的教育和儒家又有所不同。孔老夫子的教育是關注於眼前的利益與事,過去不管,將來不管,只注重於眼前。還有孔門的三千賢人還要擇優而學,而釋迦佛是有教無類。
你喜歡做人,有五條保證做人的道德准則:不輕易毀壞,不侵吞他人財產,不破壞他人婚姻感情穩定,不吸食任何麻醉精神的毒品,誠實守信。
你喜歡升天,行善法,那就是不殺生要護生,不偷盜,不邪YIN而要清靜的戒律,不欺騙而誠信,不麻醉還要教人以智慧,這是向外。對內要一心,遠離過分的貪欲、過分的嗔欲和無知。
你注重個人的解脫,告訴你四聖谛、十二因緣。天塌了與你無關,你就去找到苦集滅道的原因,找到十二因緣的“無明緣行、行緣識……”,讓你的身心如何流轉的實相。
你願意去幫助他人,就行持六度法,布施、持戒、忍辱、禅定、精進、般若,無條件去幫助他人。
慈悲是無條件的。所說的無條件,就是沒有任何條件,哪怕是我的仇人,哪怕跟我信仰不相同的人,只要他有求於我,我必須要無條件地去幫助他,這就是慈悲。博愛和大同仍然建立在共同的認知上,還是有條件的。所以說,佛法和宗教有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此:一個是信者得救,一個是智者因為了解了佛陀老師所說的法而去行、實踐,自我得救。
讀書的過程與根本
讀經讀書要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要滿足技能,否則我們無法生存,這是謀生之道。然後是知識的,可以讓人養心、怡性、怡情,讓心性、情緒達到所謂的“君子之道”。最後一定要明理,明理沒有超過見性的,心如此性,也就是說,是心的本體。這樣一個讀書的順序。
一旦明心了,本立而道生,這個“本立”,就是知道了“心是一切法的根本”了,再來外用,任何東西都可以去讀,但是這個讀不再是被動的,而是可以提綱契領的,一下子就可以知道這本書的文眼在哪,據是在哪,它的意氣在哪。可能你平時讀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四卷本需要花三個月的時間,但你明白了,只需要三個小時。不需要去讀文字的雕琢,而知道它在講什麼,闡述一件事就夠了。而再去讀維特根維斯坦的,康德的,黑格爾的,可能都會抓住他的要領,包括讀經。先是外用的,然後明理,最後再拿來我所用而不再受制,這樣的一個讀書的過程和態度是很享受的。
相信什麼
民國時,太虛大師就提出“依心不依古”。佛陀說:勿以權威而相信,勿以經典所載而相信,勿以老人所說而相信,勿以印成經書而相信,要以你的心為唯一的皈依處和導向。安住在自我的指導,而不是盲目的信仰上,不是安住在迷信權威上,而是安置在你的內心。我所說的,暫時你不能了解的先放棄,接受那些你能了解的,但是,接受地再多,不如去實踐更有效果。所以,佛陀的教學講究身口意的清淨行為。
我反對一切的迷信和盲目的崇拜,不是把宗教都否定了,是超越了。不是說不承認它的作用,承認了它的作用。宗教在安穩世人精神困苦層面,確實有巨大的功效,所以,歷朝歷代都會用它。包括現在全世界的教徒們,全球有六十多億人,有信仰者占82%的比例,沒有信仰者很少,在中國就占了很多。但是要分信仰什麼東西。就好比把房子建在巖石上,把房子建在沙灘上,把房子那在蘆葦上,把房子建在冰上,你看看哪個堅固?春天來了,冰融化了,不在了。地基沒了,房子自然也就沒了。建在蘆葦上,蘆葦不吃力,只能建個鳥窩。但房子建在巖石上,你看比薩斜塔,玉泉山塔,近百年屹立不倒。主要看你所信仰的是否經得起全人類的智慧的考驗。經得起考驗的可以信,因此,國家規定了五大宗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基督教、道教、佛教,是可以信仰的,而其他的都排斥在信仰之外。
慈悲與博愛
博愛建立在自他相對的基礎上,因為我不愛你,所以,我才要博愛,就是要拓展人的心量。
而慈悲,是因為我們都是生命,不管你是驢是馬,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因為你也頭頂藍天,我也頭頂藍天,無條件的,就是慈悲。
博愛是我就跟你不同,優越於你,是不對等的。
慈悲是無條件的,哪怕你是大象之巨,螞蟻之小,永遠是平等的,這才是真正的“天賦人權”,在慈悲裡有體現。
相反,西方所倡導的人權,是一個有條件的民主和人權。
緣起法
緣起,哲學上也講究緣起,但是哲學上的緣起是唯物主義辯證法。馬克思講的所謂辯證法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都是看到具體的事,完全在外相上。
佛法上的緣起完全是心和身的互相緣起。好比同樣得了癌症,這個人心智成熟,很放得開,同樣的治療手段,同樣的醫院,同一個主治醫生,他可能再延壽三十年不成問題。而換一個人心胸狹窄,整天擔心死,又怕死,最後把自己嚇死了。
所以辯證法的唯物的緣起,它沒有把心考慮進來,哲學上叫能和所的對立,佛法上叫做心和物的對立。心和物隨時在互相影響,這個互相影響就叫做緣起。
因此佛陀當年在世,14個問題不做回答: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先有上帝還是先有世界?先有人還是先有上帝?宇宙有邊沒邊?毫無意義。你說先有雞,先有蛋,都成立,都不成立。每個個體的經驗是:我們先看到雞然後再看到蛋,這個小孩子先看到那只雞在那生蛋,然後孵出小雞了。
所以,每個人從狹隘的時空段看到緣起,他就認為先有雞或先有蛋。但是,放在無窮盡的宇宙時空中間,既有先有雞的,也有先有蛋的,也有雞蛋同時間的。在佛法裡不做探討,它不解決現實中的煩惱,緣起,就是隨時隨地互相成為對方的條件,隨時隨地成為對方的矛盾,也成為對方的友或者是敵。
佛法的積極的“空”
緣起顯現了有就叫有,等一會大家各自散了,緣也就滅了。但是這個“有”,佛法叫幻有。哲學上的空,有無相對的無,是什麼都不存在了,把這個房子炸了,他認為這是空,是無。但佛法認為,曾經有,但不能持久,不能獨立做主,必須依賴各種條件,所以叫“當體是空”。
佛法裡面的“空”,是一種非常具有積極建設性意義的概念,包括無常和無我,都是最積極的,最有建設性的。但是佛教徒、世界的學者們,都把它消極地誤解了,以誤解的理解再去宣傳他的錯誤認知,把一個好端端的佛法,歪曲成狹隘的好像都是混不下的,躲到深山老林的,叫做遁入空門。現在是正本清源的時候了。
正本清源
禅——只解決普遍存在的心靈問題
大家或者是談論國學,談論內心的領域,或者碰到直接要面臨不能解決的事情,唯有心來解決的這些層面,而能給全人類帶來利益的,超越宗教和哲學的,只有禅。我們每一年都舉辦生活禅夏令營,最近紫泉會館要舉辦古道梵唱活動,這就是禅活動的體驗,屆時歡迎大家參加。
宗教的征戰太厲害了,從有宗教開始以來,一直存在征戰,從哲學上征戰。但禅是超越的,它只解決普遍存在的、人心靈的困惑煩惱,不管你是什麼教徒,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要不要做心靈的主人?要做。好,我有辦法,那你解決了心的煩惱困惑,能做你心的主人,照樣當大學教授,照樣做企業家,照樣做學者,照做先生,什麼都不妨礙,只要活著。因為緣起嘛。哪怕你是生活在天堂,天堂有天堂的苦,人間有人間的樂。
佛家有個宗派叫淨土宗,極樂世界就不苦了?仍然有苦。經書上說那裡的鳥每天都在啼唱無常是苦。所以,釋迦牟尼的教法的核心就是當下清涼,當下解脫。任何人都可以拿自己的身心做實驗。這是人人都可以復制、可以檢驗的、禅的修行和實踐技巧。但是,由於幾十年的錯誤宣傳、誤導,“打倒封建迷信”,這是對人類精神文明的一個損害。每一顆心都是善良的、慈悲的、純淨的,這就是極樂,就是天堂。禅是有這個力量的,但是難信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