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對於全球變暖氣候變化問題態度
——2009年9月12日下午接受挪威學者采訪
奘師:
我的大學專業是熱帶極地強風暴預測,就是預測台風。在廣州中山大學,就是孫中山國父,1924年國民黨時期創辦的,早期的前身是嶺南大學。
采訪者:
我有一個朋友,挪威教授,他研究世界和宗教、環境,全球變暖的這種關系。他特別想知道中國,中國最著名的有佛教、儒家和道教,我們國家這些宗教人士對這問題的一些看法。他就跟我們發了郵件,問能不能找到這樣的。那我們的好朋友張玉跟我們提到過朝陽寺,推薦我們過來,來這裡住幾天,看一看。那今天過來,晚一點點了,結果把車開到密雲去了。
奘師:
那剛才美國CET的學生見到了嗎?他們每個學期,我給他們安排一次課程。現在他們去安放行李,等一下去朝陽寺。晚上會有一個聊天。這次人少,前兩次都是三、四十人。
采訪者:
這裡一共是五個問題。
奘師:
宗教與全球變暖、氣候變化,這問題已經是全世界的問題。一,今天全球變暖、氣候變化的問題已經引起了全世界人的注意,請問你對此如何看待?二、請問佛教活動中是否有關於全球變暖、氣候變化的活動項目?三、根據你們佛教信仰的核心,你們怎麼理解全球變暖、氣候變化?四、隨著時間的推移,今天你是如何看待全球變暖、氣候變化的關系?五、將來是否有規劃應對全球變暖,氣候變化的措施?
實際上這五個問題,可以是一個問題。我剛才在陪著另外一個人,阿拉善基金會的。現在他還在朝陽寺喝茶。我抽空下來的。阿拉善基金就是防止沙漠化。實際佛教是這個態度,它應該比任何宗教更關注環境。因為它基於三個關系。首先就是,它要解決的是一個自我關系。每一個人,不管你是挪威人、美國人還是中國人。因為這個個體生命,是由身和心組成的,這叫自我關系。你如果身心不和諧,你有多少財富也不快樂,你活得也不幸福。你有多少權力和地位,你也不快樂不幸福。所以,自我關系必須得處理好。
然後,就是自他關系,自己和他人的關系。不管你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從親屬關系:父母、祖輩、父親的父親母親、母親的父親母親、乃至叔叔阿姨一系列的,都一樣。這是說有親屬關系。那還有陌生人的關系。一樣的。因為我們同樣的都要面對,比如說,我把周邊的水源給污染了。那我可以自由了,但是我的鄰居我的下一代全都要受到污染。所以,自他關系必須要和諧。那歷史上,因為爭水引起的戰爭在佛經裡早就有記載。佛陀調解兩個,河的這一岸和那一岸,都要種水稻,都爭水。水在非常缺乏的時候,兩族人打架。釋迦牟尼就來調解他們爭水的關系。所以在佛教裡邊,自他關系和生存關系直接是掛鉤的。那第三個就是最核心的。就是人類與自然的關系。這個自然既包括了地球,也包括了草原,也包括河流,更包括了山川。它是大自然的全方位。你污染了空氣也不對,你污染水源也不對,你讓耕地沙漠化也不對。那麼,佛教有個詞兒叫緣起。緣份的緣,起床的起。緣起的意思就是交互影響。你影響我,我也必影響你。我讓草原都種上地了,人有吃的,可是牛羊沒吃的了,必然導致牛羊的死亡。我把山林都砍了,人有耕地了,可是鳥獸沒有家了。所以,這個緣起就涵蓋了人類與自然的關系。所以佛教對這一方面一直非常看重。
因為佛教,尤其來到中國。大乘佛教有句口號叫做:莊嚴國土,利樂有情。莊嚴就是使它更美好一些。國土就是這片土地。那這片土地不是空洞無物的,包括土地的天空的河流的草木的……,這一切都包括了。所以,首先強調的是生存環境,莊嚴國土。然後是利樂有情。有情就是生命,不光是人類的生命,讓大家歡喜。其他生命也得歡喜。所以,佛教一向注重環保。但是,佛教跟現在創導這些綠色和平組織,以及美國前副總統戈爾,最後的危機。在我的禅修課裡,看時間也看學員對象,也會給他們播放這個。我前年還看了這個乞力馬扎羅,赤道上那個雪山。我知道乞力馬扎羅是因為海明威的那篇小說《乞力馬扎羅之雪》。很早期的。海明威,美國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喪鐘為誰而鳴》、《老人與海》的作者。他寫過《乞力馬扎羅之雪》那篇小說。所以,佛教對於全球變暖、氣候非常關注。至於它的應對措施,首先是要解決人自身的貪欲。如何發展和知足的問題。你一味的強調環境保護,沒有用。如果全球,不讓大家過一種安份的知足的生活,每個國家,美國代表發展中國家,北歐西歐代表先進的國家,那非洲一些國家呢,亞洲的另外一些貧窮國家都要想發展。這個發展和欲望之間的關系處理不好,你怎麼去環保也很難。那些沒有發展的人,他希望擁有電冰箱,他需要有汽車,需要有這一切,而這一切一定是破壞環境為代價的。我五月份到尼泊爾去,我們那個翻譯導游,他說,中國和尼泊爾對待發達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中國的城市像美國像華盛頓像紐約,但中國的鄉下像非洲像馬達加斯加,他這樣來說。他是把美國最先進的城市生活的標准框范在中國全社會。這個標准的問題。那尼泊爾呢,不是。尼泊爾把自己原有的生活節奏保存得非常好。所以你看,加德滿都這些個古廟,可以說是活的宗教建築博物館。任何一個古廟,一進門,兩個破繃床。你可以躺著睡覺,沒有任何人打你或管你。很放松。他不拿最先進的美國的標准作為自己衡量的標准。所以,他能保證。那印度呢,已經在向中國學習。我覺得這個學習是毀滅性的。印度也是一個宗教王國,應該捍衛自己那種傳統。一切的標准,建立幸福與成功的標准,是以發達國家的標准為標准的。佛教盡管有心,但是很無力。
采訪者:
那麼你們的措施第一個就是控制人類的貪欲?
奘師:
首先是如何處理好發展和生活自身的關系。這個處理不好,所有外在的都很脆弱,很脆弱很脆弱。
就說我們這個洗手間的問題。昨天有兩個學員,因為洗手間的問題,不來參加,就走掉了。從青島開車過來,發現我們學員的房間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就走掉了。像過去,尤其中國鄉下,農耕的,那個廁所,直接人的糞便作肥料,再施放在土壤中。土地的鹼化就很慢。作物產量會低,但是它很有味道很好吃,而且你並不需要水來沖。但是現在所有的城市都講究洗手間。那第一個,這個洗手間往哪裡排放?造成了二次污染,雙重浪費。比如一百年前的老北京,人的糞便到冬天,包括皇宮裡、故宮裡都專門有拉糞車,給你拉走,賣了!賣到通州,賣到順義,賣到農村裡種菜。一、解決了水;二、它本身成為肥料。這是一個良性循環。可是現在呢?把它們沖了,往哪兒去?全污染了河流,污染了水源。這些觀念不改變,你怎麼去說環保,都很難。
采訪者:
所以現在,沒幾條干淨的河流了。
奘師:
人為的污染是很重要的。所以,這不是中國人的問題,也不是美國人的問題,這是全人類的問題。
采訪者:
因為現在國際上可能是有這樣的規定,你要是不保護環境,這個結果會很惡劣。會嚇唬別人,會有一種壓力。這倒不一定是種最好的方式。自我啟發去保護環境的一些故事或者一些概念呀。這樣就可能比較快樂,而不是限制你。
奘師:
像佛教四大名山峨眉山。當時開發最早建峨嵋山就是宋朝的和尚,他誦《法華經》,二十八品,像稍微深入一點佛教的都會讀過。像《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都出自《法華經》。那這個和尚,他也沒什麼太高的文化,但是他誦一遍經,栽一棵竹子。誦一遍經,栽一棵竹子。峨嵋山成為中國的植物和藥物的活的博物館。就是因為這個和尚當年開山時誦《法華經》栽竹子。所以,他發展的環境很好。
但是為什麼現在還是發展的,就如何有效的遏制欲望?這個才是核心。人要是不知足,有了什麼都沒有用。佛教徒自身也一樣。
采訪者:
那隨著時代的變化,像佛教,從以前的那麼多傳統,現在有很多現代化的,我們的寺廟跟過去有了很多的變化。那變化了以後,又是怎麼來看待這個問題?佛教現在的法師、和尚可能跟兩千年前對大自然的看法是不一樣的。生活有了改變,那思想對環境的看法有沒有不同?
奘師:
這個佛教確確實實不一樣。過去中國佛教有個最大的特色,農禅並重。農業的農,種地。並重就是一起,都作為一個核心。今天,即使在很遙遠的山村的寺廟,甚至是山上的寺廟,首先有了電。有了電就必有電話。有了電話接著馬上信息時代互聯網、手機、車輛。那習慣了電了,沒辦法通電,因為經濟限制,搞柴油發電機。像很多很有名的農禅並重的老的寺廟,搞了發電機之後,只要有了電,人不可能再往回退。冰箱、洗衣機,這一切,衛生設施全部跟進了。這一跟進,與時俱進了。是代表了物質文明的先進,但是從整體對自然的損害來講,一定是很可怕的。海拔一千米以上,你想一棵樹長起來是多麼的慢,要砍起來,十分鐘電鋸,一棵樹就倒下了。佛教自身也是面臨了想要捍衛這種傳統,太難。沒有一個大環境。
采訪者:
現在各個國家政府都開始重視起來。我不知道佛教中……
奘師:
我跟我們中國國家環境部的副部長潘岳私交很好。但是也一樣。現在環保部更是有一票否決制,是吧?一個大的投資項目。北京因為開奧運,把那些污染的項目搬走了。北京周邊,精英堂,都不准生產了。可是到了甘肅,他要發展經濟,先不管河流怎麼樣,山被挖了之後,多長時間能把它綠化回來,他先要考慮,這能有收入,能有稅收。在這邊被取締的,到那邊搬過去,還是一樣。這是一個麻煩。那佛教自身,在這種大環境下,很無力。不像在西方,或者在其他地方,宗教是一個比較有獨立發出聲音的地方。在中國,宗教從來不能獨立發聲音,一定在政府下發聲音,這是跟別處不同的。
理想狀態下是對的,執行層面是跟不上的,脫節的。就拿簡單來講,在寺廟裡燒香燒蠟燭。過去的香和蠟很少,很環保。那現在都是工業添加劑。寺院裡煙霧一燒,在這裡游客偶爾來一次,燒一下無所謂。但是整天生活在裡邊的僧人呢,所以現在城市裡的僧人最大的病,70﹪是肺,都是因為空氣污染。這是佛教自身想改也沒有辦法改。因為燒香燒蠟成為一個習俗。一是寺廟要創收;二是老百姓認為不燒,佛菩薩不靈。這是非常糟糕的一個惡性循環。就包括我在這裡也是一樣的。我堅持不要燒香。沒有辦法。政府的管理者、信徒們、老百姓來都指責我:為什麼不讓我燒?我只好委曲求全,通過文物部門我說,這是重點文物,不准燒。我通過林業部門,說山林綠化工作很難搞,防山火。在黃山我就找政府做工作,有文物局、林業局出法令,禁止燒明火。這是我在黃山的做法。我讓文物局、林業局出一個,不准燒香。很難很難。
直接去做環保性的活動,佛教徒很少,尤其中國大陸佛教發出的聲音很少。這是有幾個因素。一佛教自身的因素,覺得去保護環境,不如我去塑個佛像有功德。這是佛教徒那個,認為去放生去吃素去塑佛像,有功德,菩薩會給他加一筆,進天國更容易一點。但是你去做環保,他不認為有功德。這是佛教徒心理。第二、佛教在整個政府的定位。他希望你盡可能的不要有聲音。既使有聲音,也沒有任何一個渠道可循,發不出去。所以,如果你去鼓勵放生,佛教徒支持你,政府也無所謂的態度,但實際上放生往往是破壞環境的。所以,有佛教徒自身的原因,也有外在環境。所以,大陸佛教發出的全球變暖的聲音非常弱非常弱。你幾乎看不到一個媒體上電視、報紙上、刊物上,有佛教徒的文章。
采訪者:
那全球變暖的話題現在炒得非常熱,那奘師您在日常工作中,或者有意識的會去影響人嗎?
奘師:
因為我發出的聲音,不是主流佛教聲音。我發過兩篇博文,有關環境的。人家會有很多的指責。你和尚不要管這些才對,他認為你多管閒事。所以導致了很多的問題,所以大家不理解。
采訪者:
環保部副部長潘岳有發過一篇文章,利用中國宗教的優勢,來對待全球變暖,氣候變化,改善環境,當時他是面對外國的記者。
奘師:
我都有思路。首先中國任何一個在役的軍人、武警、警察部隊的,每人三年服兵役時期,每人一年種十棵樹,這一個人就是三十棵樹,一定要保證種活。軍營嘛,遍布中國的。從海到山,哪裡都有。邊防線,城市,鄉村,到處都有。三百萬,可能還不止,加上消防警察、森林警察、武裝警察,可能有五六百萬人。所有的從小學到研究生,每個人一個學生,一年種一棵樹。從他上幼兒園開始,幼兒園不能做,父母來幫著做。這是一個計劃,教育的教育。你從幼兒園一直到博士,一年一棵樹,陪著你長大。
采訪者:
一直有個標語嘛,十年種樹,百年樹人。
奘師:
對。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樹和人同時長,是吧?你看,學生有。然後剩下醫生、老師。所有的公務員,每年必須種。一定要對它負責,跟進,獎懲機制。種活了,就還是榮譽表彰。不要發物質上的,發物質就錯了。榮譽表彰。然後你種不活,要有一個榮譽的羞恥感。這樣一個機制,你去想,醫生教師學生軍人,所有的宗教徒,不管是佛教徒天主教徒基督教徒道教徒,伊斯蘭教徒,加起來有幾億人。每個人只要你信仰宗教,必須栽一棵樹。這個全球推廣,是可以做到的。栽樹。很具體。因為你栽一棵樹,沒有多少錢,都能把它栽活。你就意識到,這棵樹離不開整體的環境,就會有環保的意識。
然後,少砍樹少用塑料袋……,你就慢慢的就知道,從外到內的提升。
采訪者:但是中國就會很容易就被流於形式。
奘師:
對,在中國一旦操作就變為形式。
采訪者:
鏡頭一對,采訪一下,立馬就沒了。這棵樹到底活了沒活,種了沒種都不知道。
奘師:
對,所以,這是個麻煩。
采訪者:
我覺得佛教對中國的影響還是蠻大的。作為一個東方人,無論你走在哪個國家,可能你會不自禁的想起我們所處的這種環境、這種東方人的意識。看書會看到很多佛教、禅的一些語言。我們生長在這個地方,這個環境對我們的影響是很大的。很多的文化。包括我們在這裡的飲食,胃口也是在這個地方。我覺得我們佛教是不是有更大的這種潛能?在這種氣候變化方面。一般寺院大多在環境很好的地方,有山有水,人傑地靈。跟您談,我覺得您對外邊的世界了解很多。是個特別的和尚。那有很多基督教徒會認為,這是上帝的旨意。全球變暖是上帝的安排。我們是人類,我們不用去擔這個心。今天變暖了,明天會冷下去。是不是這樣?有的島嶼就會沒有,會沒(mò)掉。像挪威那個冰山……
奘師:
像荷蘭,肯定會被淹掉。像上海,大概被淹掉1/3.我去過阿姆斯特丹,水一來,就完蛋了。像那個新加坡,原來國土面積很小,填海,造了很多的土地。真的海平面上漲,會出問題。包括香港,海運酒店,會展中心,海面真的升高1米,全都沒用。那佛教對這個態度,不像基督教交給上帝去。佛教首先承認人是最大的這個世界的決定者。不是神,也不是命,也不是無可奈何的,人是最大的決定者。想要毀滅它,大家都打仗,把俄羅斯的、美國的中國的英國的法國的核武器一放,一分鐘,地球就毀滅了。所以,不需要上帝去保護,更不是像婆羅門教說有毀滅神。人自己去毀滅。所以,佛教說,這個世界的好與壞,只跟人自己的選擇有關。這是佛教獨特的認知。所以,把這個決定權都放了,解決自己的,不要去爭斗。你基督教、伊斯蘭教,確確實實的都想從自己的角度去闡述解決這個世界,但是你保護什麼環境呀,這邊打炸彈打炸彈死人,你什麼環境也毀了。否則他一邊倡導環保,用宗教的名義發動戰爭,更可怕。佛教反對這一切。所以,佛教的態度就是你要想這個,就必須每個人從我做起才行,控制自己的欲望,控制自己的嗔恨,嗔恨是斗爭的力量。你看,今年911整八年了,實際上是兩種宗教文明的沖突。石油資源僅僅是個導火索。真正的沖突實際是十字軍東征的繼續。宗教一旦無能了,就被世俗的政治給利用了。他找一個很高妙的借口,能源。
采訪者:
我一直很困惑,有一個問題。但是和環保沒有關系。伊斯蘭教用那個“人肉炸彈”,我很困惑的。以我們佛教的觀念咋看?
奘師:
以佛教來看,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你看甘地,聖行甘地,他是不抵抗非暴力。很了不起。佛教主張不殺生,更徹底。不殺生是涵蓋了一切的生命,不光是人類的生命不能殺生,是一切的生命都不能殺。佛教很難相信,但是很容易操作。這跟其他宗教不同。其他宗教是很容易相信,但是很難操作。佛教第一個就是不殺生。不但不殺人,也不殺所有生命。如果全球的兩百個國家地區的人類之間,再也沒有用於戰爭的武器。你說這些錢用來發展經濟、保護環境夠不夠?絕對夠。我們人類絕對活在伊甸園。但是沒人相信這些事。所以,伊斯蘭作為人肉炸彈,是個宗教極端。我們佛教是反對這個的。本身,尊重生命的尊嚴和權利,這是個最基本的常識。不管有多麼大的憤怒,應該是非暴力,我們坐下來談。
采訪者:
非常感謝,受用了這麼好的茶,今天受益非淺。謝謝奘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