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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學成居士:漫談《信心銘》 第十一講、自在逍遙的大安樂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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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信心銘》

第十一講、自在逍遙的大安樂法門

體會空與有的關系

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寧有偏黨。”我們這裡再提一下“一空同兩,齊含萬象”的問題。在修行的過程中,很多人說不清楚“一”和“二”的關系,總是在“一”和“二”之間兩頭奔忙,不知道該怎麼辦。學習中國傳統文化的人都知道,老子《道德經》中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易經》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然後衍生萬物,變化無窮。

禅宗所闡述的“一”和“二”的關系,比道家經典談得精細嚴密,而且完全是立足於實證來談這個問題。一就是空,空就是一,那麼,二是什麼呢?二是二法,凡聖、煩惱菩提、生死涅槃、得失是非,等等。“一空同兩”又是怎麼回事?我們學修的目的是去二得一,萬法歸一。眾生的心思被萬法牽引不得解脫,但一經見道,證悟空性之後,就萬法歸一了,就會發現一和二是一回事。正是因為有空,我們念頭一動就有“二”,這兩者合和,萬象就生出來了。離開了空,就沒有萬象;沒有萬象,又哪裡去找這個空?所以我們要在修行之中,實在地感受“一”和“二”的關系,體會空與有的關系。不然有些人以為證空了,不見萬象了,萬象都沒有了,世界都沒有了。那怎麼行!

我們前面舉過這樣的例子:“不與萬法為侶者是誰?”不與萬法為侶者,就是空嘛,但並不是說證悟空性之後,就沒有萬象了。對於執空的人,就要留心這一句:“一空同兩,齊含萬象”,萬象要還它萬象。我們談空談有,最好放在我們的身心性命上來談。就像前面我所舉的“在空中寫字”的例子一樣。寫了之後,有沒有?有。在哪兒?還是空無痕跡。你說它是空,它又有;你說它是有,它又空。我們要在自己的身心性命上體悟這種感覺,並把這種感覺激活,使自己在這個地方悟入證入,而不是在文句上生硬地掃除萬物,否認萬法。這是一種偏執的認識。

我們一方面不能在名相上糾纏,在名相上糾纏容易落入理障之中;另一方面,不能在座上天天貪戀法樂、空樂的感覺,這樣容易陷入法障、禅障之中。障礙處處都有。我們明白了“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粗,寧有偏黨”,那麼,是萬法就還它萬法,自性還它自性,兩不相礙,兩不相妨,這樣才能達到“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的最高境界。否則,著於空,就為空所礙;著於有,就為有所礙。

道眼不通被眼礙

一次,法眼文益禅師打井時,井被沙子堵住了泉眼。法眼禅師問大家:“泉眼不通被沙礙,道眼不通是被什麼礙?”僧人們無言以對,法眼禅師只好自問自答:“道眼不通,被眼礙嘛!”是自己的眼睛把自己遮住了。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如果你帶著有色眼鏡看世界,就會被有色眼鏡障礙。你執著於什麼,就會被什麼所障礙。

“不見精粗,寧有偏黨”,在真正道人的心目中,沒有美丑、是非、凡聖等等之分,萬法平等,任何事物在自然之中,在宇宙之中都有它生存的權力。是法住法位,萬法各住其位,萬法各為本位,各正性命。我們不可能憑自己的主觀意識,憑一己喜好,否認或干預它的存在。佛菩薩並不因為獅子老虎吃了兔子綿羊,就把獅子老虎收拾了;並不因為沒有人想去地獄受苦,就把地獄填平了;並不因為人不願意成為惡鬼,就把惡鬼道鏟除了。地獄還它一個地獄,天堂還它一個天堂,但無論怎樣自己不動心。為什麼呢?法爾如是。

你知道了天地萬物運行本來如此,十二緣起就是這樣,四聖谛、三法印就是這樣,人的生老病死就是這樣,緣起性空就是這樣。你知道了這些,全都看破,真正不動心了,那麼你才會有“不見精粗,寧有偏黨”的感覺。偏黨就是好惡,就是取捨,就是憎愛。偏於哪一個,好於哪一個,自然就落入取捨之中。

不見精粗,並不是外面沒有精粗,而是面對精粗,你不動心。房產公司的廣告,簡直完美無缺,誰會動心說,我把這個宣傳冊子揣到自己的口袋裡,房子就歸我所有了?畫冊上的美女,美不美?美,但你也不會動心說,今晚就把她請到自己家裡來,不可能!因為你知道那是水中月、鏡中花,你不會動心。銀行裡的鈔票再多是銀行的,你也不會動心。為什麼呢?因為人起碼的“信”與“定”都能達到這一步。

如果我們能夠把人的這種起碼的信解和定力擴而充之,那就會對更多的事物不動心。其實,人人都有定力,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自己心裡都有數,而且不會犯規。一說到定,大家就覺得好神秘。其實,定並不神秘,定見也不神秘。把我們在日常生活之中的定見、定境擴充起來,把它放大,放在萬事萬物之中,那麼我們的靜氣就會慢慢擴張,定力也就增強了。

所以,“一空同兩,齊含萬象”是真理,是決定見,不能因空而無視萬法,也不能執迷於萬法而不知空。空,無所不容,它涵容萬法,涵容萬有,它和萬法萬有都有平等生存的權力、發展的權力。不然,宇宙就是一片寂滅,就像天文學所說的“黑洞”一樣,或是像月球上一樣沒有一點生機,沒有一點活力,這個世界就不美了。

有人討厭生老病死,其實生老病死是很美的。要想斷除生老病死的煩惱是不可能的。這也是個大麻煩。要轉煩惱,在生老病死的苦之中,看到生老病死的樂。煩惱之中也有樂啊!當然,並不是人人都能煩惱中得樂,但是,我們平頭小老百姓也要善於在自己日常生活之中尋找快樂啊。當然這個樂也不能貪,貪也是麻煩。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大道是無所不在,無所不有的。你說它難,錯;說它易,也錯;說大道不難也不易,都錯。為什麼呢?因為無論你怎樣說,都與大道毫不相干。你說它好,它未必高興;說它不好,它也無所謂不高興。它確實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一種客觀存在。我們要合於道,我們的心要合於道。怎麼合呢?我們要像大道處理萬事萬物一樣,處理我們心裡來來往往的念頭、是是非非等一切。老天爺是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的。萬物生生不已,我們若能如此了然,對善惡是非都不執著,便是合於道了。

菩提會自己慢慢長大

小見狐疑,轉急轉遲”。這裡的“小見”和“大道”就不是一回事了。大道體寬,小見則急於求成,會狹隘片面地看待大道。既然是小見,就不能見全體,不能見全體就總是處在疑惑之中。在這種疑惑中,他想解脫也好,想轉於正見也好,都顯得有些急迫。一旦急迫往往辦不成事。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多人在修行之中都急於求成,拔苗助長,這是不行的。

李更生老師以前跟我們說:“不要管它,菩提它會自己慢慢長的。”只要你有正確的知見放在肚子裡,你就不必多想了,菩提會慢慢長的。如果你急於求成,它是不會聽你話的。頭發白了想讓它變黑,它會不會聽你的話?個子矮的人想長高,它會不會聽你話?丑點的人想長漂亮,得病的人想不得病,都由不得你。身體它不聽你的話嘛。一切都是有時節因緣的,違背不得。

一個人身體的健康、壽夭,都有一個主人在管,沒有辦法。有的祖師能活100多歲,有的只活30多歲。趙州和尚活了120歲,而永嘉祖師那麼不得了的高僧,30多歲就走了。所以大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這個事情上。我們只有樹起正知正見,才能真正打破生死迷茫的隔障。打破了這種隔障,再面對生死、富貴、壽夭、神通等等,你的心才會放得下、放得平。法爾如是,天地造化,就是這個樣子。你活一萬歲最後還是一個死字,你當了皇帝還是離不開一個死字。一天對億萬富翁來說是24小時,對乞丐來說亦是如此。老天爺公平得很。生命對眾生是平等的,天地對眾生也是平等的。

關鍵的問題,是要離“小見”而達到“體寬”。我們的心地要像大道一樣,不能“小見狐疑”。很多人疑神信鬼,猜忌心很重。人都愛猜忌,聖人有時都難免猜忌一下。就像成都那位王家佑、王大法師,一見到我就說:“哎呀,馮哥,我現在老糊塗了,經常多心、疑心,你們經常來,我嫌你們來得勤,麻煩;來得不勤吧,又以為你在外面賺到大錢了,把我忘了,不管我了。”人與人之間總是這樣,近也近不得,遠也遠不得。但在道上就說不清楚了。聖人門下是非多啊!從來都是這樣子的,你看哪個名聲響亮的師父門下沒有是非麻煩?

五祖門下的神秀和慧能,他們師兄弟之間沒有什麼,但底下人殺得血淋淋的。歷來如此,這是為什麼呢?就是因為“小見狐疑,轉急轉遲”,所以才有爭衣缽、搶衣缽的事情出現,才有走火入魔的事情出現。為什麼會走火入魔呢?因為用力太猛了,在自己見地不正不明的情況下,耗費功夫,耗費精神,難免要出差錯。更別提那些急於破參,想當祖師的人,首先動機就不對了。

自然有度的妙處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佛教的三皈五戒等基本理論我們必須信受奉行,但“信受奉行”的關鍵,是要知道信、受、奉、行是怎麼回事。它是讓你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在實踐中修持,不要放在嘴上,要放在心行上。在自己身語意三業上下功夫,才算真正修行。口頭革命派是沒有用的,紙上談兵不能了脫生死。你花樣耍得再多,師父拜得再多,點一桌子好菜,自己不動筷子,嘴巴封起來,怎麼能知道這桌菜好不好吃?營養不營養?但吃也不能亂吃,吃一肚子不消化或是腹瀉拉肚子也不行,所以“執之失度,必入邪路”。

把握好度十分關鍵。度即適度,要中道而行。量己之力,量己之才,不要急,也不要緩,中道而行,才有太平。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要學博士生的東西行不行?不行。反過來讓博士生再學小學生的課本,也不行。總之,要取中。吃飯不要吃十成飽,吃個七、八成就可以了;喝酒喝個二、三分也就夠了。雖說沒錢萬萬不行,但有錢,能夠過日子就夠了。否則就是“執之失度”。

那麼,我們怎樣才能不“失度”呢?下面這一句:“放之自然,體無去住”。這個就是度啊,而且這是極妙的度!

放之自然,什麼是自然?依順因緣就是自然,不能逆因緣而行,不能逆因果而行。我在這個環境之中,就不能離開這個環境,說我要如何如何?明天我要到極樂世界去,你去得了不?上天無路,下地也無門。你的“度”就在這裡,在地球上。陶淵明有首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有些人他不想跟人打交道,只想跟鬼神打交道。他們為了逃避人的因緣和糾纏,跑到深山裡隱居起來,天天想跟鬼神打交道,唯恐自己不熱鬧。今天念咒,明天作法,廣結鬼緣,很麻煩;廣結神緣,也麻煩。

我們的因緣就在這兒,在成都。有善知識,有好的道場,所以我們的因緣就在這兒。有的人就想不過,成都有什麼善知識啊?我要到西藏去找活佛喇嘛。這個就不自然了。首先,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高原氣候。好多人到了折多山,高原反應就來了,加之水土不服,天天拉肚子。我第一次到康定,拉了100天才適應過來。再者,語言是一個很大的障礙。本來我們在這裡學習漢語經論,一個月可以誦幾部經,學習幾部論。而你想讀懂藏傳佛教的經典,在語言上就要先下七、八年的功夫。我們現現成成的因緣是什麼?方便即是究竟。捨了方便去求不方便,就不是放之自然。所以,我們能在生活之中,在學修之中,在調養之中處於放之自然的狀態,那簡直是妙不可言。

前面提到過的那位在道教方面很厲害的王家佑先生,他遇到幾個學道的人問他:“王老師,龜息、大小周天之類功夫怎麼煉?”王老師就說:“你們煉什麼大小周天,調什麼呼吸,只能越調越亂,越調越忙。只要你睡著了,心裡不要緊張,不要東想西想,呼吸自然就調順了。”為什麼呢?因為沒有負擔,就自然而然,就有那種悠哉游哉的感覺了。所以,大家要去體會生活中的平常心、平常事、平常道,體會放之自然的妙處。如果你不明白這個道理,非要畫蛇添足,那真是白費功夫。

饑來吃飯困來眠

“放之自然,體無去住。”什麼是體?說般若也好,說菩提也好,說真如也好,說佛性也好,總之,這個就是我們的體。這個體應該住於何處?住於這兒還是住於那兒?其實,它是不著不離的。它本來就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的。

有個人十分傷心地懷念亡人,我說你也不要傷心,他沒有走,就在這兒,就在這個天為房頂、地為房基的大房子裡。他就在宇宙之中,無來無去的,沒有走到哪裡去,沒有離開半步。我過去在一首詩中寫了一句“乾坤一室須何怨?”大家都在這個乾坤之中,不可能走到別處去。體無去住,我們的心應該放在什麼地方?不要放在空上,不要放在有上,也不要放在不空不有上。那麼到底放在哪裡呢?放之自然!就像祖師說的,饑來吃飯困來眠,每天該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

雲門宗的宗綱即:截斷眾流、涵蓋乾坤、隨波逐浪。這裡的功夫是到了“隨波逐浪”的境界。也就是說,一個人真正明心見性之後,其修為就是在這個境界上。在這個時候,你說他是悟後起修嗎?不是。你說他是悟後不修嗎?也不是。悟了之後就進入圓道。佛教的最高境界就是圓頓大教。破參是頓法,不經過頓悟、明心見性這一關,你就不了解一切法,不得根本智。但破參之後又怎麼樣呢?難道說你破了參,天地就不轉了,你就不吃飯了、不睡覺、不做事了?就沒有世間應酬,沒有種種因緣了?不,該有的因緣都還在。有了怎麼辦呢?放之自然,慢慢打理嘛。

前年,佛源老和尚病得很厲害,後來好了些,我去給他老人家請安,勸他老人家好好休息。他說:“休息什麼啊,坐在那兒等死嗎?只要不死總要做點事,與其讓我等死,不如把我忙死。”

他老人家的那種感覺就是與眾不同。人肯定要死,哪個能活五百歲、一千歲?在沒有死之前呢,沒有死就要做事。沒有見道的人要做事,見了道的人還是一樣要做事。你有你的因緣,你有你的眷屬,你要把這個環境打理好。如果不把自己的環境、因緣打理好,空過日子,蹉跎道路最可痛惜。每天都算一算,今天是不是白過了?如果什麼都沒做,那就沒有意義。人活著還是要有意義。我們看那些螞蟻,每天奔命忙食,雖說南柯一夢,總之它在忙。有事情做就對,就怕不做事。

你在體悟“放之自然,體無去住”的時候,根本不要管去哪兒、到哪兒的問題。為什麼呢?因為你已經知道歸宿了,你還管它干什麼呢?就像老先生們經常說的一樣,“路途即是家捨,家捨即路途。”我盡管在萬法中忙碌著、實踐著,可我還是穩坐家中。雖然我穩坐家中,實際上我又忙著天下萬事。我忙碌著呢,並沒有閒著。忙閒不二,動靜不二。要達到這樣的境界才行。一個人能在萬事萬物面前不動心,他看透了,看破了,吃了定心丸了,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所以忙也好、閒也好,都是那麼回事,他不著意,不以為然。大家奉承他兩句,他笑一笑;人家糟蹋他兩句,他還是笑一下,不動心。他把利害、榮辱真正看破了。

我在這方面還是有點心得。以前坐監獄的時候,絕了發財望。二十幾歲過了這一關,以後直到現在都沒有發財望。窮就窮過,富就富過,硬要起發財望,都覺得淡而無味,好像它對我沒有多少誘惑。但這並不是說我就不需要錢了,還是要去掙錢。上有老下有小,該供的還是要供,該養的還是要養。關鍵是不要執著任何事情,要讓我們的這顆心跟宇宙一樣寬廣。

莊子裡所說:“朝發北海,暮至蒼梧”,我們的心可以遨游天下。在我們的性格之中要有這種潇灑、自在的情調;要在性情之中培養這種飄逸、了然的感覺。有了這種性情,你便能忙中得閒,閒不落空。

禅宗是很美的。現在很多學者教授們講美學,都大談禅和禅詩的美學價值如何?禅詩的意境如何美、如何高遠?不管是有錢人還是有權的人,到了寺廟,看到出家人的生活,都覺得很舒服。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生活表現了潇灑自在的情調,呈現出與世無爭、與世不染的純潔狀態。其實,人要有這麼一種精神起點和內心感覺,才會發心學佛的。

打妄想的好處

“放之自然,體無去住”是悟後的境界。悟前,你喊它不去,不可能;想讓它不住,也達不到。只有明心見性,破參之後,你才知道什麼是體無去住。只有破參以後,在悟後的境界、悟後的生活中,才能實踐體無去住。並不是說,破參以後,就到哪座雪山找個洞閉關十年八年。閉關作為個人修行更上層樓的境界,當然是了不得的一件事。但是不是所有的大德都要在山洞裡去閉關呢?都到山裡去住,沒有人在世間住,也不行。

我經常說,佛教是一個整體,有坐山洞的,有住寺廟的,有修苦行的,有享富貴的,有搞文字的,也有搞神通的。千手觀音、多面如來,佛法是無窮無盡的,根據世間的因緣,該現什麼身就現什麼身,該說什麼法就說什麼法。所以這個“體無去住”,大家要好好品味一下。到哪兒去?到極樂世界去?不去!住哪裡?住在娑婆世界?不住!到底該去哪裡?住何處?各人參去。

下面幾句就更潇灑了,給大家作了一些具體境界上的介紹,孔子說過:“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任性,即從心所欲,但孔子還有一句跟在後面——不逾矩,即不要過頭了。盡管是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了,還是要守規矩的。這裡所說的任性不是亂七八糟的任性,是要合道。雖然合道,可它又任性自在。以前成都維摩精捨的袁煥仙老先生,就經常有一句放在嘴邊的開示:“隨緣盡性,盡性隨緣。”

很多在寺廟裡呆久了的修行人,在戒律上都能夠嚴以律己。什麼三皈五戒、沙彌十戒、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六十戒,等等,把自己綁得很緊。戒律該不該守?當然該守。釋迦牟尼佛制定戒律,怎麼能不守?但是,戒是自發的、自覺的,是護持菩提的,戒定慧是一體的。我在嚴守戒律的同時,心是歡歡樂樂、生機無窮的。我任性,興致所在,無不可為。但這個無不可為又處處合道。僅這一點要有多大的境界、多高的境界才能做到啊!如果我們心量大,大得像菩薩一樣,就有這個本事。我們就要用“任性合道”來要求自己,不要像小腳女人一樣東不敢去,西不敢往,這個事情做不得,那個事情也做不得,把自己的佛性限制了,把自己的菩提限制了。最好像孫悟空,一個斤頭十萬八千裡那樣,逍逍遙遙、自自在在地過日子,不要對自己限制得太苦。

現在這個時代不像兩千多年以前,為了溫飽生活得很辛苦。該放下的就放下,該任性就要任性。何況我們的發心在道上,在眾生上,在佛法上,我們就更該放任而行,大刀闊斧地去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

所謂任性,前提是我們要仔細檢查自己的性什麼樣的。唯識學中的“五位百法”是一個普遍性的藥單子,我們可以此對照自己,看看自己的肚子裡裝了些什麼?哪些是對的?哪些是不對的?哪些是可能釋放出來的?哪些是要把它悶死的?這些自己都要算一個賬,盤點一下。該放開的時候就要放開。有的人放不開,工作上放不開,思想上放不開,自己的境界總是被原有的習慣、習性所障蔽,這樣不行。“放開眼界看世界,堅定不移向前進”,文化大革命都有這樣的語言,我們現在學佛的人,卻很多眼界都放不開。

我建議有余力的人,有文化的人都要去看看佛教史。中國的佛教史、世界文化史、思想史,等等。如果你認真讀了黑格爾的《邏輯學》、《哲學史講演錄》,了解了他的《自然哲學》、《美學》等思想,你才真正知道什麼是玄學,才知道原來黑格爾哲學離我們所說的並不遠,很貼近。只有把眼界打開了,我們才能任性啊。不然,學佛的人,你要讓他任性,好艱難啊。

你讓他放開一點吧,好,腦子剛一打妄想,他馬上就警覺起來,像警察捉賊一樣,把自己的妄想牢牢地看住。其實,要敢於任性,敢於沖破自己。有時候打點妄想也未必不可。我這個人有時候還愛打點妄想,而且還會吃點打妄想的好處。真的,打妄想有打妄想的好處,這個一般人不知道。

汾陽善昭的非常手段

北宋臨濟宗的善昭禅師,在山西汾陽開法,以“西河獅子”而名揚天下禅林。當時,來參學的人多得很。善昭禅師的廟子又小又窮,養不起那麼多人。這些來參學的出家人每天誦經、念咒、打坐,他看著就是氣。心想,這些人到我這裡學什麼道?我這兒傳的是臨濟祖師的無上大法,他們每天這樣,我都要被這些蠢物氣死了。

有一天,他對眾人發話了:“唉呀,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死去的父母哭著跟我說他們在陰間又窮又冷,日子不好過。你們去給我割幾斤肉,買幾斤酒,再買些紙錢來。今天晚上,我要祭奠一下我爸我媽。”在廟子裡用酒肉祭奠在家人本來是不行的,但孝敬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是老和尚發話,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於是,眾人就去給老和尚操辦。等東西備齊了,老和尚在法堂外面燒紙錢祭奠父母。祭奠完了,他又發話了:“來來來,大家請。這些東西扔掉太浪費,不如吃掉好了。”

那些和尚一聽,全都嚇傻了。這怎麼行?喝酒吃肉是犯大戒啊!但是老和尚不管那麼多,端起酒杯邊吃邊喝。整個廟子一下就炸鍋了,嗨!我們以為他是善知識,原來他是個酒肉和尚,跟著他還不知道學成什麼樣子呢?於是,很多人打起背包走了,廟子裡一下子少了百分之九十的人,最後只剩下楚圓、慧覺、守芝、全舉等幾個真正對老和尚有信心的人。這下子老和尚高興了,他跟剩下的幾個徒弟說:“佛法無枝葉,唯有一真實。這批閒神野鬼被二兩酒肉、幾疊紙錢就打發了!”結果怎樣呢?在北宋年間,臨濟宗威風八面的大師,全都是從汾陽善昭禅師那裡錘煉出來的,可見這個“酒肉和尚”是多麼的了得!

禅宗的東西有時候就是道出常情,也只有這些老和尚才敢如此。循規蹈矩,求人天福報沒有問題,但要想明心見性,真正見道,一般人就隔得太遠太遠了。任性合道,汾陽老和尚的行為看上去是犯戒,實際上卻是合道。“反者道之動”啊,好多人都把《道德經》裡的這句話理解錯了,好像道教的言說與佛教無關。其實,佛教也講“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不講這個,好多事情就辦不成,有些事情就做不到。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有些事說得做不得。這些道理大家要好好去領會。

自在與逍遙

“逍遙絕惱”中的“逍遙”一詞,本來是道家的語言。其實中國禅宗與道家是緊密相聯的。最初的佛經翻譯如果離開了魏晉玄學,離開了老子、莊子的學說,都不知如何入手。因為佛經的境界,在漢語裡找不到現成的詞語表達,只有借用老莊的語言才能表現出來。所以魏晉翻譯佛經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用的老莊的語言翻譯佛經。

東晉中後期開始,從道安法師到玄奘大師,都想在佛經翻譯中剔除道家的語言。玄奘大師這樣去做了,結果還是沒有做到。為什麼呢?大家習慣了,一打開佛經,大家喜歡的就是“鸠摩羅什譯”。人們熟悉的幾部佛經主要都是鸠摩羅什翻譯的。同樣一部《法華經》,大家都看鸠摩羅什翻譯,而不去讀玄奘大師翻譯的,除非學唯識的人。為什麼呢?鸠摩羅什的門下四傑、幾大弟子都是玄學高僧,其中僧肇大師所寫的《物不遷論》、《不真空論》、《般若無知論》、《涅槃無明論》,讀起來跟看莊子的書一樣。

逍遙是一種很好的感覺,我們現在稱之為自在。在以前翻譯的是“觀自在菩薩”,沒有翻譯成“觀逍遙菩薩”,也是玄奘大師有意為之的。實際上逍遙、自在是一個概念,只不過自在是佛教的標准語言,逍遙是道家的語言,但基本的含義是一致的。“逍遙絕惱”就是以逍遙自在來杜絕煩惱。我們的煩惱就是內心的不逍遙。誰不想得逍遙啊?逍遙是我們生命、精神中活潑潑的、不受拘束的無礙狀態。大家學佛那麼多年了,你們自己設想一下,怎樣才能做到無礙?我現在能否無礙?我們暫且不管肢體行為能否無礙,先想一想我們心裡面能不能無礙?這個無礙並不是說我在這裡打坐,可以一會跑到樂山,一會兒又游五台山。不可能,如果這樣就成野狐精了。

實際上,我們的心本來就是無礙的。唯識學裡講第六識的時候,說“能盡一切所”,這是第六識的功夫,它本來無礙。但為什麼我們的第六識有礙呢?因為它被第七識拴住了。大家都知道修學佛法,最基本的功夫就是看你破我執的程度如何?我執比較輕,修行有成績,就上路了;如果我執重,就不見功夫,修行沒有上路。如果能把我執放下,第六識解脫了,就得妙觀察智;第七識也解脫,就得平等性智了。這是一體的,完全是一體的。所以,逍遙絕惱,必定是第六識、第七識功夫的同時深入。

當然,說到禅宗,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都是多余的話。禅宗就是當下覺悟,當下的感受,當下得大自在,得大安樂,不需要在“六七因中轉,五八果圓”上下功夫。當下感覺我能否逍遙,當下知道是否絕惱。在當下逍遙的時候,只要你能把這個“逍遙”的感覺鞏固下來,穩定下來,延續下去即可。絕惱,即沒有煩惱的心,你把這顆心延續下來,擴充起來即可。這個就是功夫,就是要在我們當下的精神狀態上下功夫。

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

這麼多年來,我經常給朋友們傳一個功。其實,這個不是什麼功,也不算什麼法門。《菜根譚》裡有一句:“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要我看來,這個就是無上的功夫,無上的大法。天地之間能夠一日少和氣嗎?少了和氣,生命完結,人類都可能滅絕了。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我們怎樣每天在自己心中養喜神呢?如果媽媽給孩子說:“你今天好好睡,明天我帶你到動物園去玩。”第二天,一覺醒來,這個孩子一定是歡歡喜喜地嚷嚷:“媽,去動物園喽!”所以,一個人要善於養喜神。

但是人成年以後,特別是經過苦難的人,讓他養喜神是件很艱難的事情,正所謂滿面風霜啊!如果每天歡歡喜喜的,有喜神自然沒有煩惱。如果我們早上起來把喜神養在丹田,不管是在上丹田還是在下丹田,把它養著,過中午直到晚上入睡,都會有喜氣洋洋的感覺。哈哈,這是道家說的“九轉還魂丹”啊!說實話,如果能把喜神養起來,你身上的氣息就是通暢的。

所謂“心身不二”,一個人心裡有疾病,身體肯定有疾病。我見過幾個人,身體看上去挺好的,一旦查出是癌症患者,半個月收命。為什麼呢?他的精神承擔不起。如果不去體檢,不給他說破,也許再活兩三年沒有問題。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我還有一個朋友,體檢結果是腎壞死。平時他也沒有覺得自己腰痛,體驗完了天天喊腰痛,結果住院十天後,就去世了。所以說要逍遙絕惱,養和氣、養喜神太重要了。

我們在生活中一定要善於養喜神、養和氣。一個人在社會中生活,每天喜洋洋的,走到哪兒都會受到歡迎。若是一個人每天陰風慘淡的,別人躲都躲不及。面帶喜色,別人都願意跟你打交道,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單位,不管是當老板還是當小工,只要有這樣一付“喜神面具”戴在臉上,在社會上一定吃得開,生活不順都會變順。一旦和氣、喜神養起來了,就是逍遙絕惱了。

如何養和氣、養喜神呢?我這裡說的是佛法的熏習法門。下功夫的時候,要在第六識上反復熏習。在佛學院上課的時候,有幾個比丘尼師父問我,她在修這個、觀那個,她問我這樣做如何?我說,你們修這些干什麼?你們那麼純潔善良,平時也沒有那麼多煩惱,為什麼還修煩惱觀?還要每天深挖細查自己的煩惱念頭?你本來沒有什麼的,這樣天天觀,天天查,久而久之,沒煩惱也修出煩惱來了。

佛法那麼多光明的東西,很多教法極其光明、正大,而且智慧充滿、法喜充滿,每天熏習這些多舒服啊!我一般不主張修白骨觀、煩惱觀之類的。經常熏習這些東西,就像心理學中所說的,那是在不斷地暗示自己,到頭來滿肚子煩惱,自己承受不起。

所以,修這樣的法是有針對性的。對那些財大氣粗的人,尾巴都翹上天的人,貢高我慢嚴重的人來說,就是要讓他修修這些法門,他才知道因果輪回的厲害。而對我們一般小百姓來說,紅塵本來就很苦了,你還讓他去苦,是多余的。你要讓他看到光明,讓他修光明觀、行光明行,這樣才是正確的。否則,就容易走到岔路上去了,越修感覺越不好。

逍遙絕惱,是我個人在學《信心銘》的時候感覺最了然的一句話。人嘛,一輩子就要逍逍遙遙。我這輩雖然沒有升官,也發不了財,但總的來說還是滿逍遙的。

最後要通通放下

《信心銘》的確是一環扣一環的。“逍遙絕惱”之後,馬上又是一句“系念乖真,昏沉不好。”這是在功夫上說的。三祖大師先是把“任性合道,逍遙絕惱”的境界展開了,但馬上又把功夫的失誤之處點出來。失誤之處在什麼地方呢?就是“系念乖真”。

什麼是系念呢?打坐、觀心、觀想、持咒,等等,都叫系念。初入佛門的人,確實需要系念。若不系念,一天到晚腦子亂跑,連佛法是什麼都不知道。三皈依是系念,八正道、十二緣起是系念。這些佛法的基本理論確實需要一個比較長的、認真的薰習過程。把我們的念頭、心思系在佛法上是築基的過程。就像我們接受一般的教育,要完成從小學、中學,然後到大學這樣一個過程。修學佛法也需要這樣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但是大學畢業了,研究生博士也讀完了,又怎麼辦?難道還要把小學的課本抱著?那是不行的。應該進入真正的修行、修證的過程。它不再是學習理論的過程,而是行的過程,要把理論用在實踐上。《信心銘》講的是行上的功夫,所以這裡要提醒我們“系念乖真”。

乖,即背也,有違背的意思。無論你修什麼法,到最後都要通通放下。為什麼呢?如果你放不下,就離開了真如,違背了佛性。前面說“無咎無法,不生不心”、“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原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等等,這些已經給你說破了,說透了。你就是道,你就是真如嘛。

系念乖真,即我們不能系念於萬法。既不能系念於二,更不能系念於一,還不能系念於真如、菩提。為什麼呢?你一旦系念了,你就是頭上安頭;一旦系念,就有系念和被系念的分別。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樣?有了系念和所系念的對象,你本身又落於“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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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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