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巖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七)
第三則 馬祖日面佛月面佛
今天講第三則:馬祖日面佛月面佛。我們先看圓悟祖師的垂示。
“垂示雲:一機一境,一言一句,且圖有個入處。好肉上剜瘡,成窠成窟。大用現前,不存軌則。且圖知有向上事,蓋天蓋地,又摸索不著。恁麼也得,不恁麼也得,太廉纖生;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太孤危生。不涉二途,如何即是?”
碧嚴錄的精神,可以說在圓悟祖師的垂示裡面表現得非常精道,我們要說什麼是禅機,怎樣接觸禅機,怎樣去感受禅機。我們看圓悟祖師的垂示,就會深受啟發。首先看“一機一境,一言一句”,實際上,我們眼耳鼻舌身意的門一但打開,就會面對著色身香味觸法,根塵相即,裡面有機有境。我們以俗眼看,我們就是俗人。只知社會上的是是非非,貧賤富貴,我們就會在六道裡去折騰。如果我們以道眼觀,這一切都是無常。機,在我們日常的日用動靜之中,無不有機。同學們的互相往來,常住的師父們互相往來,社會上的居士相互往來,在往來的過程之中,每個人都有念頭,都有事相,都有情景。面對這樣的事,你是回歸在道上,在道上看這些事呢?還是在俗情上顛沛流離?所以說一機一境,都經緯分明的,你是在道上去做人活計嗎?還是在世間法上去做活計?
一言一句,我們平常都得用語言,用文字。語言是有聲的思維,思維是無聲的語言。那麼,我們這樣用心,這樣思維,圖個什麼呢?在道上的人,在學道、修道的人,“且圖有個入處”啊!入什麼處?入道之處。我們雲門寺客堂裡面沒有這道匾,我建議大和尚、知客師以後在客堂上制一道匾:“這裡入道”,或者叫“從這裡入”。就在這裡入道,這裡是什麼呢?就是當下,就是我們心的當下。平常在社會上,心事重重,當我們到客堂報到,進入道場,這裡就是入道之門。
“且圖有個入處”,出家人要了生脫死,要得般若,要現證菩提,沒有這個入處,怎麼行呢?當然,圓悟祖師在這個地方話鋒一轉:“好肉上剜瘡,成窠成窟。”為什麼呢?我們都是佛,一切現成。象六祖大師大徹大悟的時候說的:“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不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本來一切現成,一切具足,那麼為什麼還有“一機一境,一言一句,且圖有個入處”呢?對過來的人感覺就是“刮肉剜瘡,成窠成窟”。對沒有入門的人,那就不行啊。剛才有位法師來問我,禅宗的次第怎麼進入?沒有入門,就得奠基,要做好基礎,在禅宗裡面叫培養頓悟的意樂。如果你沒有頓悟的意樂,平常不去培養,天天把這個“道心”放置腦後,遇見了這個機、見了這個境,有的人能夠開悟,但你就不能開悟。為什麼呢?基本功不夠,心沒放在這個事情上,就怎麼能開悟呢!
另外一方面,“大用現前,不存規則。”真正的道,我們想一想,是無所不在,無時不在的,禅機也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有的祖師彈指一聲,好多人開悟。咳嗽一聲,又有多少人開悟。有時風聲、雨聲,有的是雞鳴狗咬,都可以使人開悟。就象臨濟宗的一位祖師,去問他的師父,如何是佛?怎麼明心見性?他師父就說:“你聽見屋檐下雨滴的聲嗎?”那個時候正好下雨,雨水從房檐上落下來,“嘀哒、嘀哒”,他言下大悟,就寫了一個偈子:“檐下雨滴,明明歷歷。打破乾坤,當下心歇。” 聽屋檐下雨滴聲就可以悟啊!投子和尚的師兄清平和尚,當年跟他的師父翠微說:“師父啊,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翠微和尚說:“現在別說,待會沒人的時候,我悄悄告訴你。”待一會,沒人了,清平說:“現在沒人了,給我說吧。”翠微說:“怎麼沒人啦,這麼多菩薩呢,你看,觀音菩薩坐在上面,還有韋駝菩薩。”待會出去散步,走到後花園裡面,徒弟就跟師父說:“師父,這沒人啦,你給我說一說吧。”師父說:“你看,這根竹啊長一點,那根竹啊短一點。”就說了這麼兩句話,他言下大悟了。
所以說,大用現前,不存規則。一機一境,一言一句,都可以使人開悟,那麼,關鍵是你心是否放在這個地方,放在向道上。我們經常說向上提持,全機起用,大機大用。我們這個心是不是放在這個地方?放在這個地方,朝夕都在提持這個事,用虛雲老和尚的話來說,就是念頭要落堂,功夫要落堂。落堂了,那麼遇見了機、境、言、句,你就會有個入處。因為大道無所不在,禅機無所不在,我們的心也無所不在。你要說他是方的、是圓的,什麼時候開悟,見到什麼情境開悟,那個是沒有一定的。下面又說:
“且圖知有向上事,蓋天蓋地,又摸索不著。”的確,向上事蓋天蓋地,金庸武俠小說描述武功練到了絕頂的時候,折葉飛花皆可取人性命。高明的禅師,在接引徒弟的時候,接引眾生的時候,就象一位非常優秀大夫,看你得了什麼病,一貼藥下去,你就會大病痊愈。所以“大用現前,不存規則”。如果,我們知道向上事,那的確是蓋天蓋地,道是不是蓋天蓋地?我們的心是不是蓋天蓋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是不是蓋天蓋地?你摸索一下,你把心找出來給我看看,我們這個道心,我們這個菩提心是什麼?你又摸索不著,真的摸索不著。所以下面說:“恁麼也得,不恁麼也得,太廉生;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太孤危生。”
什麼叫恁麼也得,什麼叫不恁麼也得?就是“是非”兩個字嘛。前面介紹藥山祖師參石頭的時候,石頭和尚就:“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恁麼不恁麼總不得。”就說了這麼幾句,他沒有摸著門頭,又去見馬祖,馬祖就指著自己的臉,說:“我有時讓他揚眉瞬目,有時不讓他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是,有時揚眉瞬目不是。你怎麼理解呢?”在佛教裡面,對佛經的闡述,對佛法的闡述有的是用诠解的方法,肯定的方法,如三法印、四聖谛,十二緣起、六般若蜜、八正道,三十七道品,這些是正面說這個事。有時是用否定的方法,如八不中道、離四句絕百非的中觀這一套,般若系統的這一套,純粹是否定的方法。一個是也得,肯定;一個是也不得,否定。我們看對佛法的闡述,那是法上的事,不外乎就是這麼兩方面的事。
所以“恁麼也得,不恁也得。太廉纖生!”——肯定嘛,太簡單了。“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太孤危生。”——否定嘛,難以摸著頭緒。實際上,同樣一回事,要從平常看,它很平常;你從不平常看,它又不平常;你要從廉纖看,它就廉纖;你要從孤危看,它就孤危了。“不落是不落非,不涉二途,如何即是?”什麼叫二途?兩邊三際斷,兩邊就是二途;是非就是二途。肯定、否定,是、不是這個就是二途。那麼不涉二途,如何即是?若問禅是什麼?菩提是什麼?不准說是,不准說非,那麼,“請試舉看。”——大家頭說一說,下面就介紹馬大師不安的公案。
在寺廟裡面,哪怕是祖師,都免不了生老病死,有的祖師年歲活了特大,象趙州老和尚、虛雲老和尚活了一百二十歲。但是,有的祖師年歲活得也不大,有的三十多歲,有的四十來歲,有的五十來歲也就歸西了,這個就說明我們學修佛法對壽命也別打妄想。當年釋迦牟尼佛他的父親淨飯王病重的時候,想他的兒子回去看他,那氣就掉不下來,死不了。有人就帶話給佛陀:“哎呀!你父親病危了,你去看看他吧,他想你了。”如果,拿我們現在來想的話:老佛爺去看他爹,加持一下,他父親就可以再活二百年吧。老佛爺去了,給念念咒,灌灌頂,再說點秘密的東西,他親爹嘛,對嗎?那還不容易啊!什麼病都沒了,再活個一、二百歲沒問題。可是,不是那麼回事。老佛爺回到迦毗邏衛國,見到淨飯王,說了什麼呢?說諸行無常,有漏皆苦,生死無常,世間是苦啊!你老人家放心去,安心去吧。就這麼簡單,這也是老佛爺的佛法,而且是對他爹說的佛法啊。我們在學佛的過程中呢,一定要把這些妄想,不切實際的一些感覺去掉。
馬大師就是馬祖,六祖過後最了不起的就是馬祖,馬祖是個大菩薩,活了八十歲,座下有百多位善知識,遍布於全國,在當時是中國佛教、中國禅宗內最大的陣容。 “馬祖不安”,在叢林裡——我們在看《五燈會元》的時候,有馬祖不安、德山不安、洞山不安等等,這個“不安”就說要准備走了。那時的規矩,老和尚“不安”了,就搬到涅槃堂去,幾天以後,就“預知時至,安祥坐化”。有的塑肉身,有的燒捨利,受眾生供養,這個就是寺廟裡面的規矩,誰也免不了。
“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院主就是當家師,老和尚生病了,大概也是搬到涅槃堂去了,院主(當家師)要去關心,要去請示:“哎呀!老和尚,你最近身體怎麼樣啊?”尊候如何?問候人得有禮貌,講規矩,特別是面對尊長,面對善知識。“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這個就不好說了,什麼叫日面佛?什麼叫月面佛?可以在《佛學大辭典》裡面翻一翻有關的條目。日面佛壽萬劫,無量劫,壽無量劫。而月面佛呢,壽僅有一日,很短的。
實際上,這是個比喻,我們的真如,我們的佛性就是日面佛,我們的一期分段生死就是月面佛。我們生死流轉之中,有一個不動的,不來不去,不生不滅的,這個是日面佛。但是,我們的生老病死,在這百年內就叫月面佛,也可以這樣解釋。再深一點解釋呢,時間是無限的,無限的時間是日面佛。彈指一揮間,剎那而過是月面佛。這就是時間的無限性和時間的間斷性的這麼一個統一。
怎麼統一?德山老和尚不安的時候,也是院主去問:“老和尚,你病了!”德山老和尚就說:“痛啊!全身都不舒服啊!”當家師就問他:“還有一個不痛的嗎?”德山老和尚就說:“有啊!”“如何是不痛的呢?”德山老和尚高聲叫:“哎喲,哎喲!”這個就是不痛的。洞山不安的時候,也有去問他:“和尚,還有一個不病的嗎?”洞山老和尚就說:“有啊!”那個就問:“如何是不病的?”洞山老和尚就說:“老僧看他有份。”老僧看他有份,我們想一想,祖師到了臨終的那麼一刻,仍然在以身示法,給咱們演禅、練禅,做無上的提持。但怎樣理解祖師們這一番的良苦用心呢?很多人看這些公案的時候,看了就了了,沒有認真去體會這道理。下面我們就看圓悟祖師的評唱:
“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
祖師若不以本分事相見,如何得此道光輝?”我們要知道,歷代祖師,他們在接人的時候,的確是以本分事相見。以前我在雲門、在這裡講課的時候也談過,比如說沩山老和尚有一次睡懶覺,早就打板了,普請了,他不起來。仰山祖師就去請他:“老和尚,你怎麼呆在床上不起來啊,出坡了。”他就給仰山說:“哎呀!你過來,剛才我做了個夢,你來給我解一解這個夢怎麼樣。”仰山馬上就出去,給他打了一盆冷水(洗臉水):“老和尚你抹抹臉,清涼清涼,清醒清醒。”他根本不管你做了什麼夢。仰山下去了,待會香嚴也來了。沩山老和尚就說:“你過來,我剛才做了個夢,你師兄給我解了,你也給我解一解。”香嚴和尚也不上他的當,馬上就去泡了一碗濃濃的茶:“老和尚,喝一碗茶,清醒清醒,該出坡了。”
這個就是本分事接人,就是日常動靜之中,日常動用之中,他不給你拉家常,就是拉家常,也是在禅機上、在本分上著力。看我們老和尚平常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他都在給我們示機示境啊,同樣是在本分事上接人。你說老和尚坐這給大家講開示,講經論道,談玄說妙的,老和尚沒有那個雅興,佛源老和尚的本事就是以本分事接人。我們從他這麼幾十年,他什麼時候給大家談教理上的事?他不,因為他要保持他的風格。因為講經說法的多,保持祖師這個本分事傳人的這樣的非常少,在當代幾乎看不見了,只有咱們老和尚把這風格保存下來。
上兩次,我也舉了不少的例子。比如說,有位居士寫了一首偈子,非常了不得,我看了也覺得寫得很好,呈給老和尚看。老和尚說:“好,寫得好。”然後說:“可惜我看不懂。”這個居士,先是很歡喜,老和尚表揚了寫得很好,但是話音還沒落,歡喜剛湧出,老和尚就說我看不懂,你想麻煩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給他潑過來。有的時候,老和尚說:“你這個寫得不錯啊!可惜口氣太大。”我們知道,學禅的經常要犯口氣太大的毛病,從古以來狂禅就多。我又怎麼怎麼樣,虛空又怎麼怎麼樣,菩提又怎麼樣,生死又怎麼樣,好象可以拿來自己隨便玩,都是口氣太大,說得了做不到。象我們成都人開玩笑說的:“不上一百個億,別找我談這個生意。”結果他一分錢都沒有。要談什麼裝修業務?“地球上的裝修業務我不干,月球上的我裝修,要接這樣的大筆業務。”你這樣行嗎?在月球上你可以裝修,火星上也可以裝修,但你行嗎?能去那邊搞建設嗎?說得到做不到啊!
所以我們看,什麼叫本分事接人?本分事接人,他就沒有道理跟你說,一切現成,就這個樣,要死就死,要生就生,要說就說,要了便了。他不會給你啰哩啰嗦的打葛籐。“祖師若不以本分事接人,如何得此道光輝?” 有人問趙州老和尚:“你給你這一院的僧眾說些什麼呢?”趙州老和尚就說:“我只以本分草料接人。”你是驢,我給你驢吃的草。你是馬,我就給你馬吃的草。這個就是本分事接人。有的問藥山祖師:“你怎麼不講經、不說法啊?”他說:“經有經師,論有論師,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啊?”那人說:“那你當老和尚又干什麼呢?”“我當老和尚,以本分事接人啊!”禅宗就離不開這個。
以前,寺廟裡面分講寺、律寺和叢林。講寺就是專門培養法師的地方,要學經論,那麼就到講寺裡面去。要學戒律,就到律寺裡面去,專門有戒律院,到那邊去學戒律。要學禅宗就得進叢林,禅宗就是講本分事。什麼叫本分事?就是宗門下事,只有這的,才能顯出馬祖的光輝。
對這個公案,“若知落處,便獨步丹霄;若不知落處,往往枯木巖前岔路去在。”如果你是明眼人,一聽馬祖說:“日面佛,月面佛”,一下就知道他的落處,他這語言後面的話是什麼。明白你就可以獨步丹霄,整個法界你都可以翱翔啊!如果不知落處,什麼叫日面佛?什麼叫月面佛?說得我暈乎乎的。那麼你自己就去打葛籐、打妄想。哎,這日面佛是什麼,月面佛又是什麼,這跟老和尚有什麼關系啊?那麼就想到一邊去了——“枯木巖前岔路去在”,落二落三,茫不知歸。
“若是本分人到這裡,須是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底手腳,方見馬大師為人處。”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這是臨濟大師的手段,臨濟大師一慣是用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的霹雳手段。古代農耕社會,一家一戶有一條耕牛,那可珍貴啊,如現在的種田人有一部拖拉機那樣寶貴的。在災荒年,大家都吃不飽,三天三夜沒吃飯,突然討了一碗飯,你想那個多珍貴啊!你有牛,維持一家生活的牛,把牛給搶了;你餓得要死的時候討了一碗飯,把飯給奪了,你想這個多可怕啊?但禅宗的手段就是這樣,讓你一無所有,無立足之地。
如今很多學佛的,啊!今天上師加持了,法師給我開示了,好珍貴啊!好寶貴啊!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得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你捨不得,很寶貴把這個珍貴起來。但是遇見了祖師,對不起,把你這個百千萬劫難遭遇的法給奪了,把你貪饞的,在法上的這麼一個執著奪去,這是禅宗的手段。只有這個的手段,才能夠強迫你從“佛所說法”進入“即非佛法”這麼一個更上的境界。我多次說“金剛三句”裡面的境界,“佛所說法”是一層境界;“即非佛法”又是一層境界;“是名佛法”就是最高、最圓滿的境界。
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就是讓這些處在“佛所說法”的修為之中的這麼一些人,進入“即非佛法”的這麼一層境界。以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讓你進入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境界。這就是咱們雲門三句裡面的“截斷眾流”的這麼一個狀態。沒有這樣的功夫,那你就不是禅師。所以當院主來問:“和尚尊榮候如何?”時,馬祖回答他個“日面佛,月面佛。”這就是馬大師的為人處。
《高僧傳》裡面說:“江西馬祖,湖南石頭,(這可是社會上稱江湖的來歷)憧憧往來,不知二大士者,可謂無知矣!” 你在佛教裡面混,你在禅宗裡面混,居然還不知道有位馬祖,不知道有位石頭,那你這個學佛的太無知了。但是就在這種盛名之下,就會有迷信,馬祖應長生不老啊!他是菩薩呀!是文殊菩薩化身嘛。就象雲門前些年出去的師父,前些天給我打電話:“哎呀!老和尚是地藏王菩薩呀!要請他講地藏經呀!那可難得呀!好殊勝啊!”他就愛這樣的迷信。那不行!
“如今多有人道,馬大師接院主。”馬大師這則公案是中唐的時候,在北宋末期的時候,已過了三百年了。北宋末期的時候,很多人對“日面佛,月面佛”這個公案也津津樂道,很多人都說:“這是馬祖接當家師的。”但是圓悟祖師在這說:“且喜沒交涉!”一點關系都沒有。馬祖以本分事接人,與院主沒關系,與眾生也沒關系。你現在怎麼樣?我肚子餓了,想吃飯了,你說他是什麼?他就這麼隨意而來。在百丈,一次大家出坡,干到快中午的時候,廟裡面打鐘開飯了。有一位師父呵呵大笑,把鋤頭一撂就回去了。百丈覺得很奇特,覺得這個比丘有道氣,可能開悟了,就問:“你怎麼樣?那麼歡喜!”他說:“我肚子餓了,敲鐘了,馬上有飯吃了,當然歡喜啊!”他是開悟的感覺,表面上是肚子餓了,聽到廟裡面敲鐘吃飯了。
所以,我們別去頭上安頭,別去畫蛇添足,別用我們的分別思量去瞎折騰,瞎猜疑。我們經常在一些事情上去瞎猜,不用瞎猜。“日面佛,月面佛”,馬祖並沒有想到去接院主,院主說不定早就開悟了。馬祖下面一百多位學生早就開悟了,他的當家師還沒開悟嗎?這裡沒有具體說當家師是那一位。“如今眾中多錯會,瞠眼雲:‘在這裡,左眼是日面,右眼是月面。’——有什麼交涉,驢年未夢見在,只管蹉過古人事。”但有的人就跟一只獵犬一樣,東聞聞,西嗅嗅,在那糊亂解釋。左眼是日面,右眼是月面,與馬祖這個本分事差之千裡啊!一點交涉沒有。這把這麼重要的公案,馬祖最後的一著,臨終前的這麼一個演法,這麼一個精彩的表演也當面錯過。
“有的雲:‘點平胃散一盞來’。——有什麼巴鼻!”當然,有的人瞎比喻,馬祖道意在什麼處?當然,有的人也會下轉語,就象洞山有一次說:“哪怕你說得出本來無一物這樣的話,也沒有得達磨衣缽的資格。那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得衣缽呢?”有一個比丘下轉語,那個比丘下了九十六道轉語,最後才合洞山的意。洞山就說:“哎呀!你為什麼不早點說這句啊!”另外一個師父在旁邊聽,前面九十五個轉語,他都聽見了,未見老和尚認可。第九十六道轉語的時候,他打妄想去了,就沒聽見。下來的時候,就問他的師兄:“老和尚認可你最後那道轉語是怎麼回事?給我說說。”那個說:“這是我自己的,老和尚認可了我,我不給你說。”他就厚著臉,在那纏,纏了三年之久,那個還是不給他說。有一次,他病了,躺在床上,那位就拿出把刀來,“你今天跟不跟我說?不跟我說,對不住了,我們就同歸於盡,一塊下地獄。”他的這個師兄不得已,才說:“直饒將來,亦無處著。”什麼祖師西來意?什麼無上菩提?不需要,而且永遠不要!就這麼一句話也不要,於是准備殺他的那位也就悟了。
你看這麼不相干的事,九十六道轉語,缺牙巴咬蚤子,偶然咬住了,但是,前面九十五道轉語可以說都是沒什麼巴鼻啊!點平胃散一盞來,什麼叫平胃散?平時吃東西吃多了,胃不舒服,吃一點平胃散、香砂養胃丸之類的幫助消化。這跟馬祖的日面佛、月面佛有什麼交涉呢?沒有什麼交涉嘛。有什麼巴鼻呢?沒有什麼巴鼻嘛。“到這裡,作麼生得平穩去?”自己的見地,自己的行履,怎樣才能平平穩穩地立得正,坐得直。
“所以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禅宗被稱為向上一路,這可是千聖不傳,必須自悟。如《壇經》所說的“自修自行自成佛道”。但禅宗之外的則不是這樣,不論是“大圓滿”也好,“大手印”也好,他可以傳。師父對徒弟 “咕噜咕噜”的念誦一遍,你跟著念誦,然後灌個頂,蓋個圖章,就把傳承給了你了。這有東西可傳的,是向上一路嗎?不是。盡管“大圓滿”也講“立斷頓超”,說起來也是跟禅宗一樣,但是變成可傳可受的東西,那就失去了真正禅宗的意味了。因為禅宗只許你自悟,不能讓你師徒授受,沒那個事。所以圓悟祖師說“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啊!正是因為千聖不傳,我們就別去勞神,別去勞形。就象猴子在水裡撈月一樣,是撈摸不著的。
“只這日面佛月面佛,極是難見。雪窦到此,亦是難頌。卻為他見得透,用盡平生工夫,指注他。”象這樣的公案,怎麼用這四言八句的詩偈把它頌出來呢?的確難。就說馬祖不安的這個公案,非常不好理解,不好領會。雪窦祖師到了這個地方,也不好去描繪他,於是用詩頌的形式去描繪他。因為雪窦祖師看得透,用了自己平生的功夫,來下了這麼一個頌古。通過這個頌古,就把雪窦祖師在禅上的功夫表現出來了。所以,“諸人要見雪窦,看取下文: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皇是何物?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龍窟。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
這個我們暫時放在這裡,先看圓悟祖師的評唱。
“神宗皇帝在位時,自謂此頌諷國,所以不肯入藏。”雪窦祖師圓寂的時候,是在宋仁宗的末年,他主要的經歷是在宋仁宗的年代,雪窦祖師也是活了七十多歲。他圓寂的時候,很多人要把他的語錄、文集申請入藏。以前入藏是官方操持的,是皇帝頒賜入藏,不允許民間來辦。某某大和尚,某某老和尚,某某禅師,他的文集、他的語錄要到大藏經,收入大藏經裡面,那個是需要皇上御筆親批的。只有到了明朝末年,因朝廷內爭激烈,對文化的控制放松了一些。在紫柏大師的倡導下,在浙江嘉興這個地方,搞了一個民間籌備式的《嘉興藏》。所有老和尚的,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把自己平生的語錄送到那裡面去,後補入藏——放在那去儲備起來。有朝一日,朝廷在修大藏經的時候,就可以供選,看能不能到皇家修的大藏經裡面,這個就是《嘉興藏》。
我們看以後現成的大藏經,從宋初的《開寶藏》開始,以後是《洪武南藏》《洪武北藏》,最後就是《乾隆大藏經》。都是那個時候以皇上名義編的。宋代也有一兩次編藏的機會,但是,宋神宗在位的時候,雪窦祖師的徒弟把他的文集呈上去,但是呢,神宗皇帝認為“此頌諷國,所以不肯入藏。”為什麼呢?頌文裡有“三皇五帝是何物?”的句子,你想,三皇五帝是中國的聖人嘛,最為聖明的。從黃帝到堯舜禹,多神聖的人啊!你居然敢說是何物?太看不起咱們的祖先了,太看不起咱們的聖君了嘛,所以不許入藏。
“雪窦先拈雲:日面佛月面佛,一拈了卻。”這個“一拈了卻”非常了不得啊。這實際上就是法眼祖師常用的這麼一個重語反復。上次講過“丙丁童子來救火”的公案。又有一次,法眼祖師的徒弟慧超問:“師父,你給我一個開示,讓我明心見性吧。”法眼祖師就說:“好,你問我答。”他就問:“師父,如何是佛?”法眼祖師指著他說:“你是慧超!”啊!一下他就悟了。圓悟祖師在成都的時候,晚年,成都有位被敕封為 “縣君”的范老太太就跟老和尚說:“老和尚,你給點方便法門吧,讓我也能明心見性,也能品嘗到禅的風味啊!”老和尚就說:“好,我給你傳一點吧。”她就說:“哎呀,你別弄復雜了,我年紀大,又是婦道人家,記不住那麼多了,你給我來個簡單的法門。”圓悟祖師就說:“好,我傳你。”“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你去參吧,包你開悟。”這個老太太參了幾個月,哭哭啼啼地又到圓悟那來了。“哎呀,老和尚,慈悲吧,那參不了,給我一個再簡單的方法。”圓悟祖師:“好,你留意啊!馬上我就傳你一個法。你注意,你馬上就要開悟。”那個老太太就坐在那恭恭敬敬的。圓悟就說:“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嗨,老太太一下就悟了,說:“原來是這麼的近啊!”
你看,這裡面本來是馬祖這麼一個“日面佛月面佛”,雪窦祖師同樣把他拈來,而圓悟祖師說:“一拈了卻”,一拈就了。憑什麼了呢?實際上,我們前面的幾個公案的確就是這樣,就在重語反復的時候,在咀嚼無味的時候,反而就可以截斷眾流,涵蓋乾坤。所以,只要我們功夫用得緊,用得實,就可以一拈了卻,收到明心見性的效果。
下面又說:“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他意作麼生?”為什麼會如此大不敬?以前對皇上是不能大不敬的,那是要坐監獄的,說不定腦袋都沒有了。在君權至上的時代,雪窦祖師居然敢說:“三皇五帝是何物?”了不得。但是,意不在此,後面還有。那麼,我們看“雪窦祖師意作麼生?適來已說了也,直下注他,所以道:垂鉤四海,只釣獰龍”。垂鉤四海,只釣獰龍。的確,禅機遍天下,上釣有幾人?船子和尚接夾山的時候說:“垂鉤千尺,意在深潭”,就釣到一位夾山和尚。祖師們的禅機就是為上根利器的獰龍而設的。
“只此一句已了,後面雪窦自頌他平生所以用心參尋,‘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龍窟’”。雪窦祖師不是隨隨便便說的,他自己以前也是花了二十多年的辛苦啊!花了二十多年的辛苦,而且到了“蒼龍窟”裡面去走了一趟的。大家都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不入龍宮,怎得到龍珠呢?不可能的。“似個什麼?一似人入蒼龍窟裡取珠相似。”你想想到龍宮裡面去取龍珠,到虎穴裡把小虎崽弄出來,那可是要命的事。如果沒有這樣的勇氣,又怎麼能夠得到這向上的東西呢?所以,“後來打破漆桶,將謂多少奇特,原來只消得個‘五帝三皇是何物’”。悟了以後,才有這樣的味。
有人說禅是金屎法門,沒有悟的時候,比黃金得還珍貴;悟後呢,狗屎不如啊!吃飯、小便都是佛法,都是在演禅。無論舉手投足、說東說西,恁麼也得,不恁麼也得,什麼什麼都是對的。你沒有悟呢?恁麼也不得,不恁麼也不得,都是錯的。所以,“後來打破漆桶,將謂多少奇特。”哦!原來是這樣的, “五帝三皇是何物”——打破了虛空,明白了無常,明白了法身了嘛。把這一切全部都照了以後,你五帝三皇是何物?過去、未來是何物?五帝三皇不就是過去嘛,當今皇上是現在嘛,以後的皇上是未來嘛。那些又是何物呢?都在無盡的時間之中,在大般若的幻化之光中消沉了,不見蹤跡了。當年洞山祖師參龍山老和尚,洞山就問:“老和尚,你是什麼時候住於此山的?”老和尚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一頭泥牛入海去,至今再無消息來啊!”
“且道雪窦語落落在什麼處?須是自家退步看,方始見得他落處。”必須是自家退步看,什麼叫退步看?就是回頭看,要回光返照的看。我們不能在語句上的看“五帝三皇是何物”,“日面佛月面佛”又怎麼怎麼,不能在文字上去看。要回過頭,回光返照看自己的念起念落啊。你自己能夠退步看,回光返照觀看自己起落的念頭的來去,才會知道雪窦祖師的落處。
“豈不見,興陽剖侍者,答遠錄公問。”遠錄公了不得啊,這幾次老和尚跟我聊天的時候說:“遠錄公了不起啊!遠錄公了不起啊!當年曹洞宗的太陽和尚在世的時候,禅宗內有三大老之稱。曹洞宗就是太陽和尚,臨濟宗是汾陽善昭,雲門宗就是咱們的雪窦祖師重顯。汾陽就對他的徒弟遠錄公——浮山法遠他們說:“當今的善知識,我都去參過,各宗各派的手段我都會,就是以沒有見太陽老和尚為遺憾,我現在時間不多了,人也老了,走不動了。你們代我去參太陽警玄老和尚,遠錄公就和琅邪慧覺一塊去。的時候還是很曲拆的,太陽老和尚當時有個侍者,叫平侍者。太陽老和尚知道這人不對,就說:“還是你們倆個好,你們接我曹洞宗的法吧,你們不接法,我們曹洞宗的法脈就斷了。”遠錄公說:“對不住,我已經接了臨濟的法,不能再接曹洞的法。”太陽和尚非常遺憾。
有一次遠侍者外了,老和尚就去問他們:“你們為什麼不接我的法呢?”遠錄公就說:“平侍者在嘛,平師兄了不起,不得了,他的禅機,他的悟境,他的氣象都了不起”。太陽和尚指著自己的胸口說:“他這裡不好。”對把左手展開,指著姆指和食指間的虎口說:“以後他的落處在這。”後來,太陽和尚圓寂了,平侍者當了方丈。幾年以後,他說:“哎呀!風水師說老和尚那個塔對我不利。”於是要遷塔,他根本不管老和尚的塔。老和尚先前也說過:“我的肉身,放著真身可保太陽山三十年的香火興盛。”但是,這個新方丈就認為這個塔傷了他的風水,就把那個塔推倒,把老和尚拿出來燒,但燒不化。他自己就用斧頭,親自下手把老和尚的腦袋砍開,把胸口破開,這樣再澆上油火化。
這一下寺廟的僧眾就憤怒了,就報到官府裡面去,“你這個欺師滅祖啊!”馬上就把他的袈裟剝了,坐了幾年監獄,貶為庶人,沒有那個叢林敢接收他了。他自稱黃秀才,到處去發展,別人都不理他。這樣的人,狼心狗肺,欺師滅祖,把自己師父的肉身都壞了呢?後來,有一次在山裡走,在個三叉路口上,一只吊金白額大蟲下來,就把他吃了。你說老和尚利不利害,知道他掉入虎口,在虎口處安身啦!的確是在虎口處安身。遠錄公是忠於他的師道,不能接太陽的法。當時太陽和尚只好把曹洞宗的傳承衣缽交給遠錄公,說:“你不願意接我的法,那你就代我傳法,看見有合適的、優秀的人,代我傳法。”後來,遠錄公發現了投子義青,培養了十年,就把太陽的法券給了投子義青,使投子義青成了中興曹洞的祖師,而且投子義青的能耐比遠錄公自己的徒弟都強。所以說,真正的禅師,真正的道人,他是大公無私的。
興陽剖侍者是太陽老和尚的侍者,也當過園頭,後來在荊州興陽寺當方丈。他與遠錄公在太陽時就有交情了,後來遠錄公去看他,於是有這麼一個問答:“娑竭出海乾坤震,觌面相呈事若何?”什麼叫娑竭呢?娑竭就是海龍王。印度有一個羅漢也叫娑竭,娑竭婆叫善喜,因為他生的時候,相貌特別好,他父母親見了都歡喜,任何人見了都歡喜。但這裡應該是海龍王。“娑竭出海乾坤震”——龍王出海的時候,那威風太大,乾坤都震動了。但是,“觌面相呈事若何?”我們和我們的真如、我們的佛性融為一體,絲絲入扣,不離分毫,天天都觌面相見,但是,我們見到了我們的真如自性嗎?
臨濟祖師說:“有個無位真人,每天在你們面上出入,你們還看得見嗎?有證據者出來說說。”當時有一個師父就從座下來,正准備說什麼叫無位真人。臨濟祖師上去就抓住他,一拳頭把他打翻在地,說:“無位真人是什麼干屎橛啊!” 無位真人是什麼干屎橛——觌面相見事如何?也就是說我和我們的佛性這關系到底怎麼樣?你能把這些東西弄清楚嗎?分別清楚嗎?
面對遠錄公的勘問,剖侍者就回答:“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大家都知道大鵬金翅鳥,在西游記裡面比孫悟空還牛的。在有的寺裡,這大鵬可是立在老佛爺頭頂上的,據說還是釋迦牟尼佛的舅舅。那金翅鳥翅膀一展開,就有萬裡之闊,可遮天避日,把宇宙都遮了。但在他鋪天蓋地的時候,誰還能出頭呢?也就是說,當我們的佛性,我們的自性,我們的真如涵蓋乾坤的時候,還有我們說話的份嗎?還有我們表演的份嗎?你又怎樣能夠在這麼一個涵蓋乾坤的局面之中出頭?
有人就問一位祖師:“如何是明明事,如何是明明裡面的主人翁?”“當然有啊!怎麼會少得了呢?”那個就問:“放出來見見面啊,把你的主人翁請出來,我們見見面。”祖師說:“這個行,但得找保安,找門衛,讓他們來通報才行啊。”我們想一想,我們的主人翁藏在裡面,我們的門衛又是什麼?怎麼樣和這個主人翁通消息?這就是我們要會“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的津橋。這裡面機鋒往來很嚴密的。
“遠雲:‘忽遇出頭,又什麼生?’”不管你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忽然又出頭了又怎麼辦?剖雲:“似鹘捉鸠君不信,骷髅前驗始知真。”什麼是鹘呢?就是一種鷹,我們看見抓鴿子的隼很利害的,隼飛行速度很快,幾千米高空,忽然一下,急速降落,鴿子雖然也飛得很快,但是它可以把鴿子抓住吃掉,抓斑鸠就更不在話下了。老鷹抓點斑鸠,抓點鴿子,這是很簡單的事。你信不信?貓要抓老鼠,你信不信?如果你不信,“骷髅前驗始知真”。你說貓不吃老鼠嗎?你看剩下了一把老鼠骨頭,你就知道這個是真的。老鷹不吃鴿子,你看到了老鷹窩裡面的鴿子骨頭,鴿子的骷髅,你就相信他是真的啦。
遠錄公又說:“恁麼則屈節當胸,(拱手)退身三步。”——象你這樣,就很了不得了,那麼我就給你拱手,就給你道喜了。“退身三步”就是退避三捨,我對你就退避三捨了。剖雲:“須彌座下烏龜子,莫待重遭點額回。” 須彌座下烏龜子,須彌座下有個老烏龜,在須彌山大海下面,在海裡駝著須彌山。“莫待重遭點額回”,好話不說兩遍,難道要象被貶到須彌座下的烏龜,才心甘心服嗎?興陽剖侍者很利害的,他不是遠錄公的侍者,是遠錄公師父太陽老和尚的侍者。所以明白了這樣的道理。有“三皇五帝是何物”這樣的氣概,“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在這樣的氣象下,芥子尚可納須彌,可以涵蓋乾坤,了卻古今的這麼一種氣象下,三皇五帝算什麼呢?的確是:“何物”。
“人多不見雪窦意,只管道諷國。”很多人不知道雪窦說的是什麼意思,認為他在諷刺國政,諷刺當朝國君。“——若恁麼會,只是情見。”那個都是耳聞之實,沒有一點學問的根基。然後雪窦祖師就點破機關說:“此乃禅月《題公子行》雲。”我們知道老和尚修在益陽的白鹿寺,白鹿寺前面第二重殿的台階上面有一系列的詩碑,是齊己的詩,深圳有一個著名的書法家用草書寫齊己的詩,老和尚把它刻在白鹿寺的壁上。齊已貫休,貫休齊己,他倆是唐五代著名的詩僧,而且是禅詩。他們的詩流傳的非常的廣,而且非常精美,把佛教禅宗的很多的感受都寫在詩上。貫休就是禅月大師,是他到四川後蜀帝所敕封的。禅月大師是晚年才到了四川,圓悟祖師他是四川人,成都人。所以,對禅月老和尚的詩就很熟。雪窦祖師也是四川人,比圓悟高兩輩,對禅月老和尚的詩更熟。
這詩寫了什麼呢?“錦衣鮮華手擎鹘,閒行氣貌多輕忽。稼穑艱難總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面對著這些富家公子哥兒們,你看到,那錦衣鮮華,穿著绫羅綢緞,拿著個鳥籠,上面一只老鷹,在大街上行走,威風八面,很了不得。但是他們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族公子哥兒嘛,吃著家裡面祖宗留下的一碗飯。根本不知道稼穑的艱苦。他還知道什麼是三皇五帝啊?五帝三皇是何物啊?他們知道嗎?不知道!這是貫休老和尚譏諷這些纨绔子弟,這些纨绔子弟除了風花雪月,酒色財氣,根本就不知道世道艱難,不知道人文歷史。四書五經他們也不懂,做生意不懂,種莊稼也不懂。
雪窦又說:“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屈,堪述。屈什麼呢?委屈嗎?曲折嗎?但因位要做夠,知因識果。在因位上的功夫一定要做夠,所以“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如果,我們在因位上的事情沒有做夠,我們那有果位上的事呢?“多少人向蒼龍窟裡作活計,直饒是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明眼衲僧,照破四天下,到這裡,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我也知道,在雲門寺,很多師父的確是“向蒼龍窟裡作活計”,非常辛苦,他們學,學得辛苦;參,參得辛苦。不是這麼悠悠閒閒的。不像那些在外面廣收供養,萬眾圍繞,到處去講經說法,在外面廣作報告的;什麼學術研究,什麼國際禅宗頂級高峰會,不去玩這個。大家都在本份上,在廟裡面老老實實,辛辛苦苦為常住服務。同時,在禅堂裡面、在日常的作為裡面做活計,這個也是在“蒼龍窟裡作活計”。
什麼叫蒼龍窟裡作活計?也就是生死苦海裡面作活計,在涅槃道上裡面作活計。這樣作活計,“直饒是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我們說開眼,就是頂門具眼;明心見性了就叫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東晉時有“肘後方”,是道教著名祖師葛洪的遺方,是中醫藥學的重要典籍,傳說可以起死回生。“明眼衲僧照破四天下”,哪怕你是神通廣大,智慧無量,能夠明查秋毫,昭示天下,到這裡啊,“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啊!
為什麼呢?馬大師且不安!誰又逃得了呢?是不是啊?所以,當年,圓悟克勤在他老師五祖法演那兒,跟五祖師父爭。五祖說:“你說的禅,不是不是。”圓悟祖師說:“我怎麼不是啊,我還是你的徒弟,我參學了那麼多高明,大家都說我會的,你還說我不是。”五祖就說:“說你不是,你就別在那裡瞎折騰了,別自以為事。”他說:“你不印可我,我就走。”“你到哪裡去呢?”“我到江南去。那裡面叢林多,東邊不亮西邊亮,黑了北方有南方嘛。”五祖就說:“你不信啊,待你被一頓熱病打絕的時候,方知我在啊!”圓悟沒信,他就渡江南下,到了南京住下。
有一次,他得了瘧疾,一會冷一會熱,差點把他折騰死。他想:“我是明心見性了的人,我有功夫,我要把它提起來,與與死神、與閻王爺斗一下。於是就把他以前的功夫,一樣一樣的拿來干,但一點不起作用。才知道自己功夫不夠,不是閻王老子的對手。他就發誓:“我病好以後,還是回到我師父那裡去。”好在他福報大,那次瘧疾沒有收他的命,幾個月以後好了。好了以後,趕快回到五祖山,回到他師父那裡去,在五祖老和尚的鉗錘提持下,終以真正的明心見性了。所以說,“到這裡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那個生死問題非得小心啊,並不是我有很大的學問,我有億萬家當,我的權傾朝野,我是大徹大悟,你就可以小看“生死”兩個字,閻王老子是不認這個的。所以我們也別輕忽,功夫還得從頭做,還是要到“蒼龍窟裡”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去做。所以,禅宗裡面說:“修須真修;悟須實悟。”。這裡面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