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說寶鏡 之七 宗趣與規矩
1、頓悟是從漸修來
說禅道禅,大家都說達摩祖師的禅法直指心性,是名頓教。但是我們仔細研究達摩祖師的《二入四行論》,包括二祖三祖,特別是四祖道信,他們的很多開示都是頓漸不二的。其禅法有次第,有規矩,有頓有漸。成就大事,圓滿菩提,應該是這樣的。以前也有人問我祖師禅和如來禅的關系,我回答說:“祖師禅是如來禅的組成部分,是如來禅的最高階段,就像金字塔的塔尖。整個金字塔都是如來禅,而塔尖是祖師禅。離開了如來禅沒有祖師禅。”但是大家要知道,如來禅的任何一個環節都可以激發出祖師禅。如果一個有志於學修的人,遇到了好的善知識,他就可以在善知識的引導下,在任何一個環節,在修行的次第之中提持向上,直趨祖師禅。
直趨祖師禅,也就是進入頓門特殊的修行方法,這就是“參”。但是參的過程之中,有的參一年兩年,有的參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這個實際上是一個修為的積累過程,而這個積累仍然是漸修的過程。我們進佛學院,從初級班、本科班直到研究生班,都是一個漸修的過程。
在整個修行的過程中,如果我們是有心人,有心追求開悟,那麼就應該時時處處把我們的心向上提起來,與祖師禅相應。用虛雲老和尚的話來說,就是要有勇猛心長遠心。如果在修行的過程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馬馬虎虎的,沒有連貫性,意念都飄忽不定,沒有一往無前的精神,那麼你想明心見性是不可能的。因為明心見性是百煉成鋼後結出的果,如果不是全身心地投入,連“參”的狀態都未進入,哪兒會有“悟”這個果呢?所以必須勇猛精進,長持不懈,念念如是,直至完全進入了“參”的狀態。
真正進入參的狀態,這就是虛雲老和尚所說的“功夫落堂”。在“功夫落堂”的基礎上,時節因緣一到,也許是善知識的提持,也許是聽見雞鳴狗叫、吵架、打架等等,都可以引發自己的悟境。如果我們仔細閱讀《五燈會元》,可以看到很多祖師的大悟公案是千差萬別的,有的因聲而開悟,有的是通過鼻嗅而開悟的,有很多是被棒喝之後開悟。每個人開悟的方式,開悟的因緣不盡相同,但是明心見性是完全一致的。因為佛性只有一個,“這個”沒有什麼區別,千說萬說都歸“這個”。
“今有頓漸”,很多人強調頓門,忽視漸修。忽視漸修而講頓門是不行的。任何祖師明心見性都有一個漸修的過程。比如馬祖禅師,他最早在四川什邡“羅漢寺”出家,後來在唐和尚、金和尚那裡學禅,再後來又到南岳親近禅宗六祖的得法大弟子南岳懷讓禅師,每天精進地坐禅,別的什麼都聽不進去。有一次懷讓禅師問馬祖:“你坐禅是為了什麼?”馬祖說:“為了成佛呀!”說完又閉眼打坐。於是懷讓禅師拿了一塊磚,在馬祖師打坐的旁邊磨了起來。開始的時候馬祖不理會他,但懷讓禅師很有耐心,你不理我,我就天天在你面前磨磚。終於有一天馬祖師耐不住了,眼睛睜開問他磨磚做什麼?懷讓禅師說:“把它磨成鏡子。”馬祖說:“磚怎麼能磨成鏡子呢?”懷讓答:“磨磚既不能成鏡,坐禅又怎麼成得了佛呢?”馬祖一聽,當下就感覺不一樣了,馬上請師父開示。從這裡可以看到,馬祖大悟之前,有一個相當長的漸修過程。
大家都很了解臨濟祖師,他是臨濟宗的開山祖師,但當年他在黃檗門下,三年時間精進如一。他不但是一個大學問家,而且每天堅持打坐,狠下功夫,進入了忘我的境界,甚至不知道到方丈那裡去問法。那時的睦州道明禅師已是僧眾的首座,他看出臨濟是塊好料,便鼓動他找黃檗祖師問法。結果一問就三頓棒,第一次問一頓棒,第二次問一頓棒,第三次一問還是一頓棒。
所以啊,很多祖師,明心見性之前都有一個艱苦的、精進的、專心致志的漸修過程。這個漸修的過程,有的是在佛學經教上用功,有的是在禅定上用功。如果認為別人這樣那樣修行都不行,只有禅宗頓門才行,不能這樣看。必須資糧積累到一定程度,有善知識的接引,自己有這樣的發心,又有這樣的提持才行。有人說我們不是這根器,就不修頓門,只修次第禅門,慢慢來行不行呢?也不行!如果自己不發菩提心,沒有一顆堅定的、了生脫死的信念,那麼你就不會下大功夫,開悟見道便會遙遙無期。所以我們應該是立足於漸修,著眼於開悟,要頓漸不二。修行上我們慢慢來,但是念頭上一定要盯緊,要敢於有破參的勇氣。這樣的話就如虎添翼,兩條腿走路,相互配合,沒有偏失。
2、禅門宗趣與歷史的盛衰
正是因為佛法六度波羅蜜中有頓有漸,佛法才“緣立宗趣”。那麼,在禅宗裡什麼是宗趣?宗趣就是綱宗。沩仰宗有沩仰宗的綱宗,臨濟宗有臨濟宗的綱宗,雲門宗有雲門的綱宗,曹洞宗有曹洞宗的綱宗,法眼宗有法眼宗的綱宗。
曹洞宗的綱宗就是我們講的《寶鏡三昧》。雲門宗的綱宗大家都知道,就是“雲門三句”,即“截斷眾流,涵蓋乾坤,隨波逐浪。”雲門宗的綱宗在五家的綱宗裡,在教學的方式上,在接引人的方法上,是最醒目、最簡捷、最方便的。後期臨濟宗的發展,實際上也離不開“雲門三句”。因為到了宋朝以後,五宗基本合流,大家互相參,互相學,各宗各派不分彼此。所以到了後來,曹洞宗裡邊也有臨濟宗的方法,也有雲門宗的方法。臨濟宗裡邊也有曹洞宗的方法,也有雲門宗的方法。
宗趣就是一個宗派的教學大綱。唯識宗、天台宗、華嚴宗等也各有各的特色,才能形成相應的宗派。如果大家混為一談,那就不是一個獨立的宗派了。各家的特色就是各家的宗趣。曹洞宗的宗趣就是《寶鏡三昧》,以及《寶鏡三昧》中所包含的“偏正五位”、“三滲漏”等等,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曹洞宗中頓與漸的修法。《寶鏡三昧》之後,同安禅師所撰《十玄談》是講頓門的,不但敘述了宗門之要旨,而且指示了學人履踐之要路。同時,曹洞宗裡邊仍有豐厚的漸修功夫。大家都知道,南宋曹洞宗天童正覺禅師的默照禅。我們現在的參話頭禅實際上是曹洞宗默照禅的延續。在天童正覺祖師的默照禅之前,大家應該知道石霜祖師提倡過枯木禅,要天天打坐。所以禅宗內有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枯木眾”,實際上這也是一個漸修的過程。但不論是枯木禅還是默照禅,都還是在其次。曹洞宗其根本,還是提倡頓悟。
禅宗產生與發展離不開唐朝興盛的佛教理論基礎。如果沒有南北朝到隋唐這幾百年的佛教教理上的積累,修行上的積累,是不可能有六祖大師頓悟法門的輝煌。為什麼達摩祖師到中國來,經二祖三祖四祖,他們的法門沒有興盛起來,一直到五祖時才開始興盛?因為那個時候國家不統一,南北朝的時候南方和北方的佛教傳統都不一樣。北方重禅定,南方重義理;北方重地論,南方重般若。到了隋文帝統一中國以後,南北兩派的中國佛教才逐漸匯流到一起。但匯流後互相之間的矛盾也很多。正因為佛教的理論太多了,各自的見地不能統一,才有玄奘大師西行求法。通過這樣漫長的歷史,再加上唐朝初期政治穩定,軍事強大,經濟繁榮,寺廟眾多,高僧輩出,有了這些的積累,才有禅宗的輝煌。這個積累就是個漸進的過程,禅宗的輝煌成果就是頓。
大家都知道,從明清以來,中國佛教(包括禅宗)在逐漸地衰弱,這一百年來更是急劇地衰落。文化大革命前後折騰了二、三十年,造成佛教文化二、三十年的斷代。現在的老和尚和各位年輕法師這一代人,中間差距是四、五十年啊!不僅漢傳佛教,藏傳佛教也是一樣的。所以,雖然我們雲門寺是禅宗的祖庭,但在提倡禅宗頓門的時候,仍然不敢廢棄漸修的基礎。非但不敢廢棄漸修的基礎,而且還要強化漸修的基礎。
對佛教寺院的師父們來說,佛教的基本理論,無論是中觀的、唯識的都要學,都要修;無論是天台宗還是華嚴宗等,各宗各派要有相應的了解,對相應的經論要經常學習,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積累相應的、豐厚的佛教理論基礎,才能培養我們的正知正見。在這樣的基礎上,再配合禅宗的獨到法門,大家修學悟道,明心見性才會成功。
3、怎樣才算一個夠格的佛教徒
現在外邊有的人,沒有嚴格牢固的佛教理論基礎,就想閉關,出關以後就說自己破參了,不得了了,簡直可以把天下老和尚統統罵倒,尾巴都快翹上了天。前兩年在什麼地方閉關的那位,出關後印發了很多“開示”。有人把他的“開示”拿給(佛源)老和尚看。老和尚看了幾眼給他批了幾個字:“見鬼,放屁,莫名其妙!”然後扔到一邊去了。你說那位用不用功呢?他閉了幾年關當然還是很用功的。但是沒有見地。基本的佛教理論知識他都不具備,什麼叫八正道他都不明白,閉了幾年關,有點感覺了,就要當祖師了,這不是犯傻嗎?
四川還有一位,在前幾年火得不得了啊,他自己封的“法王”都有好幾十位,他自己自然更是“大法王”了!十多年前,他在成都寫了本《心經》的注解,號稱是天下無敵,所有講《心經》的都沒有他講的好。但是有些老居士說他的注解有些好象說不通,請馮老師改一下吧!那個時候,他是比活佛還活佛,比大喇嘛還了得的人物,我把他注解改了,那怎麼得了?那個時候他還做茶葉生意,說他的茶葉“碧玉春”也是“天下第一”,喝起來有鮮美的雞湯味。有個朋友特意請我喝“碧玉春”,我倒了一碗一品,說:“這個茶我會做。”朋友吃驚地問:“你怎麼會做啊?”我說:“采了綠茶,炒好以後,把蘑菇放在裡邊,放一晚上,拿出來一泡就是這個味。”他所謂的“天下第一”的茶,不過是把蘑菇裡氨基酸的味采進去罷了。更可笑還有,密宗中有時輪金剛的修法,而他教別人修七輪金剛,吹噓修成七輪金剛,其功力無邊。還大吹自己書法超過王羲之,繪畫超過張大千,簡直就是天下無敵。
但現在呢,他是廣東省通緝的對象,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他騙人騙到什麼程度?他可以讓農村的老農把頭發剃得光光的,頭頂燒幾個戒疤,胡子留長,把西藏喇嘛的僧袍披上。客人一來,這幾個假喇嘛就五體投地禮拜他。他隨口就說這些喇嘛都是西藏的大活佛啦,一百五十歲呀,他們都是我的徒弟啦。這是多麼荒唐的事啊!
這些社會現象很可怕,很可憐,也很讓人心痛。什麼原因呢?就是很多學佛的人,佛教基礎知識不夠,見地不到位,才會上當受騙。所以我們在學《寶鏡三昧》的時候,說到“今有頓漸,緣立宗趣”,一定要提醒自己。盡管我們這裡是禅宗祖師的道場,提倡禅宗頓門的修法,但是我們一定不能忽視漸修,一定要奠定我們的正知正見,一定要牢牢堅持八正道的立場。只有這樣,我們才算是一個夠格的佛教徒。在這樣的基礎上,老老實實地修,老老實實地行,一有機緣就會走上祖師禅的路。所以說頓漸決不離開宗趣。
“宗趣分矣,即是規矩”。頓門有頓門的規矩,漸門有漸門的規矩,各宗各派有各宗各派的規矩。當然,規矩的基礎離不開戒律,在叢林裡離不開清規。不論哪家哪派的宗趣規矩,雖然各有自家的特點,但都建立在清規戒律的基礎上。所以我們要明白這其中的厲害,要明白自己要守的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了。若是離了規矩亂了套,後來入了岔路自己也不知道。
“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也是談規矩。在叢林裡有大和尚、有首座,有當家,有知客;佛學院裡有教務長,有各學科的講學法師,他們各司其職,各盡其能,但一定離不開全面的統籌和相應的規矩。所以說一個寺院,一個叢林要有正常的學修,就離不開這些規矩。離開了這些規矩,無論漸修也好,頓悟也好,都會失去我們的立足點,失去基礎。
4、大徹大悟的另一種說法
“宗通趣極,真常流注。”正是有了頓漸,有了宗趣,有了規矩,就像有了公路,有了鐵路一樣,給我們指明了道路,指明了運行的軌道。這個道路就可以把我們運載到自己希望達到的目地的。
宗要通,什麼是宗?我們講禅宗,什麼是禅宗?明心見性為宗,頓見自己本來面目為宗,明見真如佛性為宗。什麼是通?我最近一段時間經常講,通就是無礙。華嚴宗的綱宗即“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理無礙,我們在學習經論的時候,能不能在理上無礙;事無礙,我們在做事時,在實踐當中能不能無礙;理事無礙,我們能不能把理和事對應起來,同時達到無礙;還有個事事無礙,用一句歸宗的話說,無礙就是通,如果事事通暢也就沒有什麼障礙了。
打個比方,如果有一輛車壞在路上,或者山體滑坡或是公路坍塌,這道路不通了。有障礙道路自然不通。怎麼才能通呢?我強調一下,心空即通。我們要發菩提心,凡事做到無我無私,把煩惱放下,把我執放下,把法執放下,只有這樣才能夠明心見性。如果一個人煩惱積聚,有種種見、種種想、種種執著,他能通嗎?肯定不能通。既然不能通,要想明心見性絕對不行。我執、我慢還在自己的身上,經常疑神信鬼的,是是非非的事情放不下,就像洞山祖師在《三滲漏》裡提到的“機不離位,墮在毒海”。什麼是“機不離位”?“位”是指我們的心,不管是好的念頭還是不好的念頭,它不離位便會堵塞我們的心路。自己的心眼被填塞了,那你就是墮在毒海了啊!為什麼呢?你的心路不通啊!所以真正的明心見性就是一個通字。通大道,通徹萬法。
“宗通趣極”,“趣”是趨向的意思,“極”就是終極,到了最高、最後、最終。宗通和趣極,實際上是作為回互,說明一個事理。我們在功夫上或是在發心上,能不能達到宗通趣極的火候,能不能進入這樣的狀態?“宗通趣極”本身就是大徹大悟另外的一種說法,也正如《壇經》所講,“說通即心通,如日處虛空。”
到了“宗通趣極”的境界,自然“真常流注”。真即真如,常即永恆。真如永恆不變,真實不虛。我們在經常談空,這樣空那樣空,照見五蘊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就這個空,你怎麼對待?這個空就是真常。這個真常並不是我們觀念裡的空。其實,我們在說“空”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念頭。學佛的你說“有”,這個有的念頭不好,我們有煩惱,滿腦子有功名利祿,有酒色財氣,不好,不要,把它空掉。但空掉之後裝什麼呢?裝般若?裝菩提?裝佛法?這不還是有嘛!酒色財氣是有,佛法還是有。空空如也、非空非有、非有非空,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等等,嚴格說起來都是在概念裡邊打轉,都是在名相上打轉。都是一個個的念頭。“螞蟻”是個念頭,“大象”是個念頭,“魔鬼”是個念頭,“菩提”也是個念頭,關鍵的是我們如何能“真常流注”,在自己的本分上來感覺它,在證悟的現量境上去感受它,表現它,而不僅僅停留在概念上、念頭上。
禅宗祖師們說得好,“饑來弄飯困來眠”、“著衣吃飯,長養聖胎,任運過時,更有何事?”這些都是在我們的行、住、坐、臥之中顯示真常的流注。所以未悟之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當你悟的那一下,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悟了以後呢,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