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說寶鏡 之六 密不透風的曹洞綱宗
1、周易卦象與曹洞綱宗
“重離六爻,偏正回互。迭而為三,變盡成五。”
這裡畫了一個卦給大家看一看。此處大家可參考我在《棒喝截流》一書中對此段的講解。以下為《棒喝截流》中的部分引文:
此洞山借周易離卦之象,而立偏正五位之說。先將離卦之六爻分為三疊,即“迭而為三”。初爻、二爻為一疊、是謂初疊。曹洞宗貴乎“回互”,初疊陽陰回互,以象“正中偏”,是為一變。二三兩爻陰陽回互,以象“偏中正”,是為二變。三四兩陽天為中疊,雖兩爻純陽無陰,然四爻陽居陰位,亦是回互,名“正中來”,是為三變。四爻五爻陽陰回互,且四爻陽居陰位,五爻陰居陽位,各又自成回互,故名“兼中至”,是為四變。五六陰陽兩爻為一疊,是為上疊。上疊亦陰陽回互,且陽居陽位,陰居陰位,故名“兼中到。”是為五變。
“偏正五位”之說與《寶鏡三昧》同為曹洞之根本。且“偏正五位”亦由《寶鏡三昧》所衍出,洞山祖師亦有“君臣五位頌”: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
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觌面別無真,休更迷頭猶認影。
正中來,無中有路隔塵埃。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辯舌才。
兼中至,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猶如火裡蓮,宛然自有沖天志。
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裡坐。
五位乃曹洞宗人自養之五層境界,亦為堪驗學人之五種尺度。前三位為“自受用之昧”,即見性時所現的三種層次,或此或彼,用以自照。後兩位乃“他受用三昧”,乃入世度人之境界,自覺覺他。何以然?因其能多一層回互。三則由漸入頓、五則由頓入漸,要在行者當體自用之際。
曹洞雖分五位,實則一位,乃至一位也無。若於五位妄生分別,私智卜度,則南轅北轍,永不到家。須知“物從因緣,故不有;緣起,故不無”之理,故正也、中也、偏也,皆對境之言,均非的旨。以故,正亦寓其中矣,偏亦寓其中矣,於中亦寓其中矣。曹洞五位盡皆回互,無一偏純之位。學者於此定須留心,今說五位者,歸攝一位;才涉一位者,五位全赅。非此不能盡五位回互之妙用。”
讀過《四書》的人都知道,《大學》開篇就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明德就是“重離”。離是火,是太陽。《周易》是重八卦,在這重八卦裡偏正回互;曹洞宗的綱宗也是偏正回互,初變正中偏;二變偏中正;三變正中來;四變兼中至;五變兼中到,這也是曹洞宗的修行次第。
我們經常是處在“正中偏”之中,為什麼呢?真如佛性本自具足,可是我們為什麼看不到呢?因為我們隨時隨地都處在正中偏之中。有些破參的人,特別是初破參有些感覺的人,他明白了這個道理。哎呀!佛性本自具足,但是由於客塵所染,明白道理但修行不到家,所以叫正中偏。第二個階段是偏中正,一個人有修行了,由偏歸正,由最初的執有,歸入於空了,歸正了。偏回歸於正了,但是這個還沒有到位,真正破參是三變“正中來”:回到了中,歸到了正位上,回到中正的位上。但是,到了“正中來”也不夠,破參了以後他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做。
2、頓與圓的辨證關系
今天中午跟幾位法師聊天的時候,大家談到了“頓”和“圓”的道理。菩薩證道以後還須勤修萬法,為什麼要勤修萬法呢?因為勤修萬法是在“圓”字上下功夫。
有的人會問:有的祖師說頓悟以後就是直至佛地了,功德圓滿了,為什麼還要勤修萬法呢?圭峰宗密大師在《禅源諸诠集都序》中說到有兩種頓悟,其一是“化儀頓”;其二是“逐機頓”。禅宗內的開悟屬於“逐機頓”,只釋迦佛在菩提樹下那一悟是“化儀頓”,一悟成佛。圭峰大師認為“逐機頓”是頓悟,但需要悟後起修。因為雖然開悟了,但成佛的功德尚須積累;雖然見到了自性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不動搖,能生萬法,但一切都是因地上的,並不是在果位上與佛一樣了。有的師父由頓門而入,但頓悟之後,仍對一些經教很陌生,不熟悉,這在佛教禅宗史上有很多例子。
南宋時,廓庵禅師著了一組名為《十牛圖》的偈頌,成為禅門中的至寶。他繪制了禅宗的十牛圖,並以詩偈的形式加以評唱,形象地展現了由修行頓悟以至最後成佛的悟道過程。禅宗是講頓悟的,而《十牛圖》實際和曹洞宗《寶鏡三昧》裡的偏正五位一樣,是講修行次第的,也就是在講頓和圓的關系。大家一定要留意頓和圓的關系。有人說禅宗顯得枯,為什麼顯得枯?顯得硬?就是圓字上不夠。有的學教理的,特別是學華嚴宗、天台宗的,他們在理論上很圓,但沒有破參,沒有在頓上下功夫,這個圓也是虛有其表,達不到究竟。
所以“正中來”以後還有“兼中至”、還有“兼中到”的過程。“正中來”可以說是破本參,“兼中至”可以說是破重關,“兼中到”可以說是破牢關。所以它說“重離六爻,偏正回互。”大家看到陽爻和陰爻,初六是陽爻,六二是陰爻,是陰陽回互;二爻和三爻,又是一個陰陽回互法。但是三和四之間那個正中來,它兩根陽爻,好像沒有回互,實際上也是有回互的。在《易經》裡邊四這個位屬於陰的正位,盡管它是九四,但是它是處於陰位。這裡邊仍然是有回互的。在第四爻和第五爻,它又是回互,是更高明地回互。四是陽爻居陰位,五是陰爻居陽位。它是回互中還有回互,兩重回互。第五和六又是陰陽回互。五是陰爻居陽位,六是陽爻居陰位,它又多了一重回互。所以它重疊回互,這個就是我們在教法裡邊需要明白的道理。
什麼是回互?定慧雙修是回互;不二法門是回互;法報不二是回互;生死涅槃是回互;頓悟漸修是回互;頓教圓教是回互。如果我們不明白這個一體的關系,執著於一隅,就會像瞎子摸象一樣的,摸到了象腿,說象是一根柱子;摸到了象耳,說象是一把大扇子;摸到象肚皮,說象是一堵牆。所以說面對佛法一定要有總體全面的認識,要教理行果全面地予以把握,對信、解、行、證全面地進行觀照,不能重此輕彼。在這方面我們一定要看到曹洞宗在功夫上的綿密。
關於洞山祖師的“五位偏正”之說,我在以前所寫的《明月藏鹭——千首禅詩品析》裡有比較詳細的說明,在《棒喝截流》那本書裡面也有所涉及。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一看。
“偏正五位”的確是曹洞宗自己修養的無上秘訣。有人就說,前三位是自受用三昧,自受用的三昧是指見性時印證的三種層次;後兩位是他受用三昧,自覺覺他,不然哪會多一層回互呀!只有兼中至、兼中到,它比前面三個多了一層回互。雖然曹洞宗的教法是禅宗,禅宗強調頓悟,但是這頓悟裡邊事情也很多,並不是像常人說的,悟了就能怎麼怎麼樣。悟後還需勤修萬法,大家要明白這個。
洞山祖師的《兼中到》歌訣裡邊說:“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裡坐。”為什麼說“折合還歸炭裡坐”?即使達到最高境界,還是要布施,還是要在紅塵裡邊打轉。哪怕你大徹大悟、神通廣大,紅塵裡該你干什麼還得干什麼,就像雪峰祖師說的一樣“老僧住持事繁。”並不是說我悟了以後,丟下世間到佛地去享福了,不是。這不是真正道人的心胸,而是一般俗人的心胸。一個人沒有擔當精神,害怕紅塵才會躲到極樂世界裡去享福。真正的祖師大德定會乘願再來,普度眾生啊!
3、如何是行中道
“如荎草味,如金剛杵”,荎草是中藥裡邊的五味子,不知大家咀嚼過這種小草籽沒有?酸的?不像;甜的?不像;麻的?不像;辣的?也不像;還有點鹹,可以說是五味俱足!金剛杵是韋馱菩薩手中的法器,有點像這個離卦,中間是實的,兩頭是虛的,中間是細,兩頭是大。這裡用五味子、金剛杵來形容“重離六爻”,實際上是講曹洞宗的綱宗“偏正五位”。“偏正五位”在曹山洞山時變成“君臣五位”、“王子五位”等等,涉及到我們日常修行的一些功用和對我們的一些提示。
“正中妙挾,敲唱雙舉。通宗通途,挾帶挾路。”這個就是我們修行當中一定要明白的。以前,像這樣的語句都是師父傳徒弟,絕不讓第二人聽到的語句,一人單傳,悄悄地說。現在大家看到這裡,一定要知曉其中的妙處啊。再者,大家要知道行中道。以前有人問我,馮老師什麼是中道啊?我反問他,你平時是開汽車還是蹬腳踏車?他說我平時騎腳踏車。我再問,蹬腳踏車的時候,你是怎麼行路的?他一時沒有答出來。其實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不論是蹬腳踏車還是走路都要行中道。按常規,一個行人如果走路太靠左就走到機動車道上了,很危險;太靠右又要撞到牆邊上了。所以我們都會很自然地向中行,給自己留夠安全的空間。
學法也是這樣,要給自己留夠空間。急不得,急了要出事;緩不得,緩了的話你追不上去。道教煉丹有用文火、武火的說法,這也是借用禅宗裡的語言。有時候該笑的時候笑一下,該松緩時候松緩一下,用孔子的話來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這一張一弛,或急或緩,或左或右都是很自然的事。如果你天天想要佛法,天天想天天想,比佛還佛,那麼你就未必是佛了。
以前有句話說“皇帝不談權,老和尚不談禅。”這個道理大家很容易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都當了皇帝的還說什麼權呢?老和尚不說禅,真正佛法不在說上,所以趙州老和尚說:“佛之一字,永不喜聞!”為什麼?一個人陷入佛法中,跨不出來,活不出來,就成了教條主義。真正會佛法的人,他不跟你說佛法,即心即佛,他的舉手投足,舉心動念全在法上,全在正道上。有的人一天到晚滿口佛法,而看他的行為舉止,是不是與佛法相應呢?未必是。
“正中妙挾”就是告訴我們一定要牢居中道,同時要左右兼顧,上下兼顧。有的人功夫不到家,執著於一念不生,害怕起煩惱,總是盯著自己:我怎麼又有煩惱了!如果這樣的話就完了。不起煩惱的人,沒有。菩薩未成佛時,以菩提為煩惱;菩薩成佛時,以煩惱為菩提。菩薩一樣有煩惱。所以起心動念的時候,我們千萬別光看到“這個”,一定要在看“這個”時候,把“那個”也要看到。學理的時候要看到行,行的時候要看到理,這樣才是“正中妙挾。”
那“敲唱雙舉”呢?什麼叫敲?棒喝是敲,畫龍點睛是敲,一劑猛藥下去是敲。唱是什麼呢?唱是指平常的講經說法,講道理,循循善誘。提倡八正道,提倡修行,提倡念佛都是唱。唱是普及性的,是日常性的,是日用性的。敲,是特殊的手段。正如《道德經》所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敲,可以喻為“以奇用兵”;而唱,可以喻為“以正治國”。我們看祖師大徹大悟的公案裡,好多都是出其不意而來的。“棒喝”——當你有准備了,“棒喝”就沒作用了。它往往都是措不及防,迅雷不及掩耳的那一下。雲門祖師所用的“截斷眾流”的方法,只有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況下,才能截斷你的分別思維,使你進入言語道斷的狀態。這就是敲。但是只敲不唱,沒有平時的功行,沒有平常的積累,敲能起作用嗎?在社會上隨便遇到一個人,哪怕他是大學裡的知識分子,一見面你就“喝”他一句、“棒”他一下,那人家肯定會說:這人精神病!所以“棒喝”一定是要面對那些真參禅用功上路的人。
4、回互之中的深妙作用
“通宗通途,挾帶挾路”,大家都知道,這裡的“宗”是特指禅宗,天台、華嚴、唯識、中觀一般都稱為教。我們的學修的根本目的,最根本、最終的道理即是宗。“通途”這裡的“途”,是指次第、方法。比如我們要到靈山去,出發之前肯定要買一張導游圖或是找一個導游,如果沒有這張地圖或是沒有人帶路,我們就會迷路。而我們想到西方極樂世界,去見老佛爺,也需要有張地圖,要看清路線,有人帶路。
三法印、四聖谛、八正道、三十七道品等等這一系列的東西,都是指引我們達到最終目的地的指路標。漢傳佛教的天台止觀、華嚴法界觀,禅宗的各種教法等等,都是方法。我們不能只講目的不講手段、方法。一個學生沒有好的學習方法很難成才。孔夫子提倡“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面對不同的學生要因人而異,采取恰當的方法,循循善誘,如此才能培養出優秀的學生。學修佛法亦是如此,要明確目的,亦要有正確的、恰當的方法。
我們平常起心動念的時候,參禅用功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挾帶挾路”。大家都知道進入考場,挾帶是違反紀律的。現代人“挾帶”的技術很高明啊,考試答案可以通過手機短信發過來,也發現過傳紙條、抄答案作弊的。有一年,某地發現幾十個學生同時有挾帶作弊的現象,全部取消他們的考試資格嗎?不行,那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這也叫“挾帶挾路”,大開方便法門。當然,學修佛法的“挾帶挾路”,就不是指這種讓你違反規矩的做法。既然是出家人,進入佛學院,所學所得都是自己的衣食飯碗,平常就要用功,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僧人,優秀的法師,以後當家當住持都得從現在的用功開始。但是,自己一方面要有勇猛精進的干勁兒,另一方面,還要有點悠哉游哉的心態。
這裡的“挾帶挾路”就是這種不松不緊的用功方法,也是曹洞宗重要的回互,在教和學上都很管用的。當然,如果天天悠哉游哉懶惰成性,也不行。
其實,回互這個提法還不是曹洞宗的發明,六祖在《壇經》裡面就已經有三十六處回互了。說到底,中觀裡邊講的也是回互。只不過呢,禅宗把這個理上的東西變成行上的東西,這就叫知行合一,修和行不二,這樣才是我們自己的法身慧命。我們在修行之中應大得其樂,不要盲修瞎練,修得自己很清苦,身如枯木,心如死灰,那不是一個真正修行人的形象。
真正修行人的形象應該是人天之師。人天之師是什麼樣子,就是要有龍象之姿,給人一種生龍活虎的氣象。有的師父,修行修得如枯木死灰一樣,當然,能這樣死下一條心來修行還是不錯的,但要把生機煥發出來就更好。這就是曹洞宗裡邊的“挾帶挾路”。回互之中就有這麼一個深妙的作用。
5、完全的光明與完全的陰暗是一樣的
“錯然則吉,不可犯忤”,實際上這幾句仍是對回互的反復強調。從“重離六爻,偏正回互”到“正中妙挾,敲唱雙舉”再到“通宗通途,挾帶挾路”,其實都是在講“錯然則吉”。
“錯然則吉”,《易經》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錯卦,每一卦都有綜卦。“錯綜”是《易經》裡的一個重要方法。像現在講辯證法,辯證法的核心就是對立和統一。對立與統一講矛盾,我們講對待,講不二。因為有個二,才有不二之說嘛。如果二都沒有,你拿什麼去講不二?所以我們所看到萬法都是在“錯然”之中啊!有成功、有失敗、有道法、有魔法、有錯有綜、有生有死,一切都是在相對應的關系之中運行。我們舉心動念,也是一個能,一個所,一個能知,一個所知。如果有什麼東西是完全正確的,百分之百正確的,那也可以說它是百分之百的妖怪了。
《菜根譚》中有句話說得妙,叫做“完名美節,不應全貪”——好的名聲不要全用在自己身上,分些與人,大家歡喜嘛!還有一句“辱行污名,不應全推”——錯誤缺點也別全扔了,分些歸己,這樣可以韬光,可以養德,這也是“錯然則吉”的體現啊。完全的光明與完全的陰暗是一樣的。一本書黑字白底分明,翻開之後我們才會看得清楚明白。說話是這樣,有惡語才有美言;走路是這樣,一只腳在前,另一只腳必然在後;時間也是這樣,有過去,有未來,一切都在“錯然”之中。
所以我們在修行時候,一定要善於觀照,正反、前後、上下、得失、利害,要善於分析這些,然後才是“錯然則吉”。你不要只站在一面,站在一面不是好事。你總是站在正確的那一面不是好事,總是站在錯誤一面也不是好事。要有差別,兩頭蹦,這樣才真正地生機無窮。吃虧長智,沒有煩惱就沒有菩提,真正是這樣,沒有煩惱的話,智慧是談不出什麼的。有些人在社會中混了幾十年,經驗豐富,飽經滄桑,慢慢融入道中,才會有更深的體悟。
以前在佛學院裡有人問,什麼是大般若?我說學歷史,看看中國歷史,讀讀世界歷史,世事變幻無常,這就是真正的般若。只看《大般若經》不能有真正的感覺,要從理論到實踐,再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才能感覺出很深很深的法味。
“不可犯忤”,很多的人不知道錯然要回互,老是要走到一邊,盡在一個邊上轉,這不是好事。所以洞山祖師在《寶鏡三昧》裡反復強調“錯然”,要回互,而且要大家“不可犯忤”。那麼這個之後,我們的真如佛性是怎麼樣的呢?是什麼樣的風光呢?下邊就說“天真而妙,不屬迷悟。”
你說我們的真如是迷嗎?它不是迷,它很清醒;是悟嗎?它也並不以悟自居。前幾年在佛學院上課,我都在講這個事——迷悟與真如無關。迷和悟只是我們心裡邊對一個具體事物的感覺。
這個字我認識,那個字我不認識;這個道理我懂,那個道理我不懂。這個道理我懂,真如不會因為你懂而增加一點了;這個道理我不懂,真如也不會因此而減少一點點。因為懂和不懂之間有一定的因果關系,是我們能知和所知之間的因果關系,通過一定的因緣,我們可以從不懂到懂,從不會到會。這個屬知識范疇,它是緣生緣起的,是真如自身顯現的幾個波浪而已,不是真如自身。可以說它跟真如沒有什麼關系。你說沒有什麼關系吧,但這一切又都在真如的掌管之中。那真如是怎麼回事?洞山祖師就說了,它是“天真而妙”的。看見一個天真活潑的人,大家都會覺得他很可愛。為什麼是天真?老天爺賦予我們的真性,本自具足,不假外緣。天作之真,沒有人為的成份。
莊子《馬蹄》裡邊說:“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吃草飲水,跷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牛鼻子上本來沒有繩,人給它打了個洞,它就被人牽著走了;馬背上本來沒有鞍,人給它安了個鞍,它就被人騎在背上了。這都是人為的。現在社會上有很多人為的東西。人們想吃到純天然的食品都很難了。農藥加多了,化肥用多了,對身體有害無益,還是純天然的好。人也是這樣,人性本然,都是赤條條的來去無牽掛,本來就是很天真、很純潔的。
6、明辨入微而後得體起用
“天真而妙,不屬迷悟。因緣時節,寂然昭著。細入無間,大絕方所。毫忽之差,不應律呂。”
在《寶鏡三昧筆參》中,對這幾句是這樣表述的,原文如下:知權則當明變,明變必先入微,入微而後得體,得體則妙用生矣。般若之性,如是而已,何勞修持,何須文飾。本天之真,純性之樸,若有絲毫附會,即屬污染而失其真矣。唯真而能妙,唯直乃能曲,否則偽也,離道遠矣。此真妙之性,不為迷,不為悟;不因迷而有減,不因悟而有加;不因迷而有染,不因悟而得淨。獨行獨來,即事而真,隨緣而明,遇機而顯。因緣時節,錯落而致,一一應酬,一一照了。何耶?因其直故,見了就做,做時亦不著於事理,已入理無礙事無礙矣。故寂然,故昭著。不捨一物,不著一物,寂然空寥而萬化順應。是順亦順、逆亦順,無細不入,無大不周,而入文殊普賢之境界,緣華藏世界而卷舒自在。若有毫忽之差,則宮商亂矣。此無相之圓融也,學人自當省鑒,於己如是,於人亦如是。若有絲毫未安穩在,定須善自調伏。不爾功虧一篑,是為憾矣。古德雲:一翳在目,空花亂墜。又雲:“毫厘系念,三途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羁鎖。”當張商英初悟入,兜率悅曰:“參禅只為命根不斷,依語生解。如是之說,公已深悟,然至細微處,使人不知不覺,墮在區宇。”今人之習禅更應以此為戒,乾乾而惕欤!且看一代大師雪峰的歷程。
雪峰初與巖頭至澧州鳌山鎮阻雪,頭每日只是打睡,師一向坐禅。一日喚曰:“師兄,師兄,且起來。”頭曰:“作什麼?”師曰:“今生不著便,共文邃個漢行腳,到處被他帶累。今日至此,又只管打睡。”頭喝曰:“噇!眠去。每日床上坐,恰似七村裡土地,他時後日魔魅人家男女去在。”師自點胸曰:“我這裡未穩在,不敢自謾。”頭曰:“我將謂你他日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播揚大教,猶作這個語話?”師曰:“我實未安穩在。”頭曰:“你若實如此,據你見處一一通來。是處與你證明,不是處與你劃卻。”師曰:“我初至鹽官,見上堂舉色空義,得個入處。”頭曰:“此去三十年,切忌舉著”。曰:“又見洞山過水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頭曰:“若麼舉,自救也未徹在。”師又曰:“後問德山:‘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德山打一棒曰:‘道什麼!’我當時如桶底脫落相似。”頭喝曰:“你不聞道,從門入者不是家珍。”師曰:“他後如何即是?”頭曰:“他後欲播揚大教,一一從自己胸襟中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師於言下大悟,便作禮起,連聲叫曰:“師兄,今日始是鳌山成道。”(《五燈會元.卷七》)
巖頭與雪峰劃卻了什麼?又證據了什麼?“一一從自己胸襟中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此即“天真而妙”欤?此為迷、為悟欤?均不相涉。然其間時節因緣,卻也寂然昭著。雪峰未安穩時,不敢自肯,不敢以少得為足,乃有鳌山成道之功。其後門人開雲門、法眼二宗,其功亦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