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雲法師開示錄一
參禅的下手方法-摘自《紹雲法師開示錄》
(一九九九年六月三十日開示於寶林禅寺禅堂)
老和尚慈悲,大和尚慈悲,各位班首師傅和各位法師慈悲:
本來我是到這裡來參訪、掛單的,常住一再客氣,要我跟師傅們講講禅堂的一些用功方法。老和尚過去一直對我們雲居山的恢復大力的支持,所以常住要我來說幾句話,我也不好推辭。那麼從今天起,就不須要常住每天都派人去請我了。每天晚上這時我就來這裡跟大家講,講得不好,聽不懂的話,再說說。
現在我想談談參禅的目的和參禅的方法。六祖慧能大師道出禅宗的宗旨:“惟論見性。不論禅定解脫。”可知參禅的目的是明心見性,見性成佛。也就是如果你參禅參到極點的工夫,開悟了,如果是證悟,那麼你就悟與佛齊,得佛心印,也就是徹底了脫生死了。
既然這個法,這麼好,又這麼直截了當,那麼下手的工夫應該如何做起呢?這麼做呢?
參禅這法門,要想在這法門上下番工夫,要先具備幾個條件。首先無論是出家或在家的人,都必須要嚴持戒律。出家比丘有二百五十條戒,比丘尼有三百四十八條戒,沙彌、沙彌尼有十條戒,在家居士有五條戒。不論修那種法門,戒是根本,對這些根本戒是絲毫不能違犯的。
其次還要深信因果,要明白因果,知道如是因,如是果。古德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又說:“假使百千劫。所造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因此我們要審查從早到晚依身、口、意三業,所想所做的究竟是違背因果,還是符合因果。《楞嚴經》說:“因地不真。果招纡曲。”所以“菩薩畏因。凡夫畏果。”我們要知道因果可畏,報應絲毫不爽,宜時加警惕,慎勿造因。
隋唐時代,禅宗盛極一時。一般師徒之間的傳法都是以問答形式,透過一問一答就開悟了,真的是以心印心,不立文字。禅人開始之後便到山林靜處加功辦道,以其所悟的道理印證是否與佛所說的相符。所以那時禅宗出的祖師很多,悟道而不為人知的更不計其數。
宋代以後,人的根性就漸漸淺薄了,不能以一問一答的形式開悟了。開了悟的祖師們於是就各出手眼方法,接引學人參禅。
參禅即是參公案、參話頭。公案、話頭有多種多樣,有的參“父母未生以前如何是我本來面目”,有的參“本來面目是誰”,有的參“拖死屍的是誰”,有的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近百年來,禅宗道場都以參“念佛是誰”這個話頭最為普遍。
所謂話頭,例如“念佛是誰”四個字是一句話,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以前是話頭,說出來之後就是話尾了。虛雲老和尚說:“話頭就是一念未生之際,即是不生;不掉舉、不昏沉、不著靜、不落空,就是不滅。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回光返照,這”不生不滅“就叫做看話頭或照顧話頭。”我們練習參禅的人,首先要看這一句話頭,不能在這個上面思量卜度,胡私亂想,思維念佛是誰,究竟是誰,這樣的思量卜度就不是工夫,而是打妄想了。
現在我們談談參“念佛是誰”的下手方法。念佛的人當然知道念佛,那麼反問你是誰在念佛呢?你一定說:是我在念啊!那麼又再問你一句:是口念呢,還是心念呢?如果是口念,那麼睡著時,你的口還在,為什麼不念呢?剛死了後口還在,又為什麼不念呢?如果是心念,那你的肉團心能不能念呢?如肉團心能念的話,那麼睡著時,肉團心為什麼不念呢?死了之後那個肉團心又能不能念呢?又有人說是靈性在念。那麼靈性是怎麼樣子的呢?是長、是短、是方、是圓、是肥、是痩呢?還是青黃赤白色呢?就是在這個不明白之處,要反問自己。這個反問不是要你以話來反問,而是要你以意反觀,就是反觀你的話頭。集中精神注意力,向自己反問:究竟念佛是誰?
初用功的人,對於這一法沒有用過的,是會感到有一點不很自在。你不要怕,坐下來,把腿子盤好包好,把身體坐得端端正正,你自己默念幾聲佛號,在默念最後一聲時,你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個“誰”字上面。這個巧妙在什麼地方呢?就是在反觀這個“誰”字時,你的妄想就給擋下去瓦解了。
我們初用功的人,一下子想把住這個“誰”字,把時間看長是比較難呀!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們辦這個事之前,無量劫以來都是隨妄想轉。你現在要把它扭轉過來,不讓它打妄想,要把妄想轉變到這個“念佛是誰”的“誰”字上去,這個不是一下子就能夠辦得到的。所以古德說:“要生處轉熟。熟處轉生。”這兩句話怎麼說呢,就是我們無量劫以來打妄想打慣了,很熟,而妄想是很熟。要把這個很熟的妄想慢慢的丟掉,轉為生;要把參“念佛是誰”這一念抓得很緊,轉為熟。這樣就叫做生處轉熟,熟處轉生。
我們參禅,參究話頭亦復如是。要把我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個“誰”字上,不起二念,只是反觀這一念“誰”字。
初參用功的人,即使你想把注意力集中,它總是集中不長久,又被妄想打失了,但是你一覺察到時,就立刻趕緊把話頭重新再提起來。古人說:“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妄想來了,你不要怕它,不要和它拼命一樣,你只要不睬它,不隨它轉,只要照顧你所參的一句話頭就好了。
有些人在這個如意妄想當中,覺得很愉快似的。他們融入妄想了,隨著它轉,所以感到很自在快樂。這個千萬不能隨它轉,任它打啊!不論是好妄想,是壞妄想,一概都不要它,讓它跑開,你只要單單的的地,把這個“念佛是誰”的“誰”字觀察好就行了。
“生處轉熟。熟處轉生。”當我們把“念佛是誰”一念用熟了,妄想便會慢慢減少,心亦會清淨了,疑情就會自然現前。當真疑現前時,念念不動,了了常知。如果能夠從朝到晚,二六時中功夫都不間斷,日久功深,觸境逢緣,便能開悟了。
初用功的人還要注意兩點:第一,就是你不參“念佛是誰”還好,一參心就煩得很,妄想就翻騰得不得了,這個時候,正是你用功用得得力之處。你如果不是看這個話頭,那打妄想你還不知道呢,所以你不要隨它轉,也不要懼怕它。
當妄想打失了以後,感到自在,舉起話頭便要平心靜氣,就是說心要細。因為心不細,你若猛然將話頭一提便容易上火,氣就往上沖。你只要自己覺察到這一念,照顧這一念,“誰”字還在,你就不要再提了。如果再提,便是“頭上安頭”了。
第二,初用功的人參“念佛是誰”這一句話,搞了幾天感到不得力,又來參另一個話頭。其實不論哪一個話頭,意思都是一樣的,好像這個“誰”字是叫我們反觀注意力。
所以不論怎樣,參禅一定要有一個長遠心。
我們現在舉一個例子說明吧!就拿我們雲居山的老和尚-虛雲老和尚。他老人家三十一歲在天台山華頂龍泉庵參偈融鏡老法師,教他參一句“拖死屍的是誰”,一直到五十六歲他老人家才開悟,像他老人家那樣精進行持都要經過了二十五年。
所以我們現在用功的人,得不到開悟,就是缺少了決定心和長遠心。因為這個用功法門,你只要用久了,所謂:“久參有禅,久住有緣。”當你參究話頭純熟了,這一句話頭自然時間保持得長。看話頭就是看這句話還沒有出來之前這一念,一念不生之前就是話頭,若果你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個話頭上,把時間能保持到五至十分鐘以上,不打妄想,不起二念,那麼你那個心便會慢慢地靜下來,時間再長一點,就能感到心念非常安靜,身子非常舒服、輕安,頭腦也非常清晰,通身上下有說不出的舒服。這個時候,你就能親自體驗參禅的奧妙之處,如古人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自己若還沒有到這一步,別人說的你將信將疑,也不會完全相信的。因為這個禅定的境界,就是一切的法門所必須要歸納到這裡的。念佛也好,持咒也好,只要你用功到了一心不亂,久而久之,你那個心就會出現了無限輕安境界。與參禅的工夫得力,是沒有二樣的。所以文殊菩薩在《楞嚴經》上說:“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
從古以來,我們中國出了很多大祖師,唯獨是在宗門下出的比較多,其他法門的祖師就較少。近代的幾十年前,我們中國還有幾位大善知識,譬如雲居山的老和尚、揚州高旻寺的來果老和尚、寧波天童寺的八指頭陀寄禅老和尚、常州天寧寺的冶開老和尚、杭州靈隱寺的慧明老法師、寧波觀宗寺的谛閒老法師,上海龍華寺的應慈老法師,都是近代開了悟的大德高僧。
那麼現在的善知識為什麼這麼的少,甚至還聽不到呢?這是由於現在宗門這一法,在禅堂修這一法的人太少了。此外,有些人就是知道了這個法門,但是他們的信心不堅定,不能在這個法門上,死心塌地地下一番死工夫,所以就不能出人才了。
老和尚在世時常說,正法與末法,不是真的分有正法、末法,而是人為所致的。不是法末,是人末啊!
如果我們現在要把禅宗這一法大力提倡,對這一法死心塌地地來用功,不會不出人才的。而現在中國那麼大的地方,禅宗道場卻是寥寥無幾矣。只剩陝西省西安市的臥龍禅寺、我們江西省雲居山的真如禅寺和江蘇省揚州市的高旻禅寺。高旻禅寺雖然有禅堂,但是坐長香的人少得很了。所以禅宗這一支香已經到了命如懸絲的危險地步了。那麼這副重擔就落在我們當代的中、青年師父們身上了。禅宗是佛的心印,所以叫心地法門。發道心來參禅的人啊!只要你信心堅定,拿定主意,有一個長遠心,努力地參上十年、二十年,不會沒有受用的。相反地,如果你信心不堅,又沒有長遠心,那就很難有所成就了。
今天由於時間的關系就講到這裡,明天在這裡再跟各位師傅們說一說吧!(一九九九年六月三十日開示於寶林禅寺禅堂)
紹雲法師開示錄二
參禅如何起疑情、話頭的來源──摘自《紹雲法師開示錄》
(一九九九年七月六日開示於寶林禅寺齋堂)老和尚慈悲,各位法師們慈悲:
參禅用功這一法,首先要明白道理,這個道理呢,就是路頭。如果你道理不明白,路頭就辨不清楚了,一旦你走錯了路,就會離開正道越來越遠。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貴在識路頭,路頭識得了,生死一齊休。”那麼就是路頭明白了,在用功上面,還要注意善調身心啊!
在用功的時候,坐的姿勢,以自然為好,不要故意地把腰挺得很直。應該順其自然,端身正坐,頭靠衣領,兩目微開,然後把身心放下來。這樣一切調整好了,再心平氣和地提起一句話頭來參。
有的人,坐下來便打昏沉,左搖右擺。昏沉呢,老是打不開,這個事要靠自己來覺察,因為昏沉多是來自妄想。有的人坐下來,妄想很重,他總想去除妄想,但老是去不掉,就像兩個人打架一樣,時間一長,就疲倦了,那個昏沉又來到了。所以去除昏沉,首先要注意妄想。
有人問:那麼如果妄想去掉了,那個昏沉又怎樣對治呢?實際上,那個昏沉很多時是裹著妄想的,只是你在昏沉中不覺察有妄想罷了,你如果把正念一提,你就發覺妄想在不停地翻騰。所以這個時候,你就要覺察你的本參話頭在不在。你要是不專心覺察這話頭,老是和妄想對拼,你始終拼不過它的。你只要不睬它,不隨它轉,單單的的地,時時照顧著這個話頭。
如果在這個時候,還有昏沉呢?可把眼睛睜開,把兩邊肩膀動一動,腰部挺一挺,這個昏沉呢,自然就會消失了。千萬不能認為那個昏沉是修行一個舒服的境界,不然你就會執著捨不得放,以致一坐下來,很快就會昏沉,左右搖擺,這個毛病就在這個地方。如果這樣子長期下去,寶貴的時光都會被浪費掉了,你就被昏沉給度過去了。
又有人問,起疑情是什麼狀態啊?如何能起疑情呢?這個疑情啊!不是開始用功就能提起來的。開始用功的人,你不要管它得力不得力,只要把這一句話頭隨時照顧好,不讓它被妄想打失。如果出現妄想,你就趕緊覺察,久之,你那個妄想心自然減少,照顧話頭就能專一,你的心便靜下來了。《楞嚴經》雲:“如澄濁水。貯於靜器。靜深不動。沙土自沉。清水現前。名為初伏客塵煩惱。去泥純水。名為永斷很本無明。”這就是譬喻我們用功的過程。你把這一念話頭,照顧得不讓它打失,就如同那個濁水,放在那裡長久不動,那濁水裡面得沙土自然便向下沉澱,清水就現前了。清水現前就比喻我們的自性清淨心啊!當自性清淨心一現前呢,就名為初伏客塵妄想。
為什麼叫初伏呢?因為那個沙土沉在低下,如果一攪動呢,那個沙土又翻起來了。就比喻我們這個妄想心,雖然暫時因為看話頭而伏住了,但是我們這個妄想心還沒有斷根,這只能說是初伏客塵妄想。要把這個妄想心全部斷根,這才叫永斷根本無明,才能叫了生脫死啊!
參禅用功的人,出現了清淨境界,身心出現無盡輕安的時候,千萬不能得少為足,認為這個就是禅定境界,有的甚至把它當作三禅、四禅,那便會生起增上慢了。這時,如果不懂得加功進步,你就會倒退,或是走到歧路上去了。所以用功的人要具金剛眼睛來觀察,簡單來說就是要有正知見啊!有了正知見呢,就不會走瞎路了。
有的人又問禅堂裡面跑香,是不是跑得愈快愈好?這個不能一概而論的,古來祖師是明眼人,過來人,他們制定這個規矩當然是有其道理的。因為跑香作用就是調和身心,我們這個色身,如果長坐不動,身體血液就不能暢通;因此下座走一走,就使血液能夠恢復運行暢通。那麼應該跑得快還是慢呢?那個也是不一定的。因為過去得修行人工夫用得好,能利用跑香這個動作來鍛煉自己的工夫。光是在靜中能有工夫用,動中沒有也不行啊!要了生死,一定要把工夫用到動、靜一如,所以就要在動中來鍛煉。在動中鍛煉工夫起來,有的跑得很快,因為他的心念已沒有妄想了,他只是光照顧著這一句話頭;他跑起來,身體都是輕飄飄的,甚至於不感覺到自己在跑。所以那些老參師傅跑起香來非常快,但是一聲站板打下來,他一下子便站住,如同死人一樣,沒有粗氣呼出啊!如果是一般的人,工夫沒有用到那一個地步,快跑了一會兒後,停下來就喘粗氣了。工夫純熟了的人,跑起來和坐下來都是一樣,你站在他身邊,聽不到半點呼吸聲。
古人說:“靜中工夫十分,動中繞有一分;動中工夫十分,睡夢中只有一分;睡夢中工夫有十分,八苦交煎,生死臨頭,又只有一分。”因此,動中有十分的工夫,在病中就只能夠有兩三分;病中有十分的工夫,到生死關頭,就只能作得了一半的主。所以,若想了生脫死,定要清楚知道自己是否已到了那一步。
首先要從靜中做起,當你打坐時,是否沒有一念妄想,明明了了,歷歷明明,沒有昏沉,沒有無記。靜中就是有了這個工夫,動中也不一定有。動中不單指跑香,出坡干活都是動啊!出坡干活有十分工夫的話,病中只能有幾分工夫。病中能夠真正有十分工夫的話,到生死關頭,像活龜脫殼一般的痛苦才能止得住,你在生死關頭才能做得主。所以用功的人,要自己考驗自己,不能得少為足,不能有後退的心,要勇猛精進,一直用功下去,不達到目的,絕不能退失信心。如是十年、二十年的堅持下去,總會有成就的。
那麼疑情又是怎樣生起來的呢?當你把話頭照顧到沒有妄想的時候,你那個心就靜下來了。那時,你再反問這個念佛的究竟是誰?就好像有一樣很貴重的東西遺失了,不知道丟到哪裡去,那麼心裡面就老是在思維這件事,當下就自然地產生了疑情。但是必須要注意,這個疑情只是一念,就是一個念頭;並不是要你思量卜度的、東想西想的思維念佛是誰、究竟是誰,那樣就不是在做工夫了,也不是起疑情啊!那時根本就在打妄想了。你只能在你的妄想心沒有了,在不明白處生起這個疑情,當疑情一起,那麼外面就沒有世界了,對你自己來說,也不知道身心了,就只是這一念疑情在啊!好比那個冷火抽煙,一線綿延不斷,在這個時候才叫真疑情現前。如果空空洞洞,清清淨淨,非常舒服,也沒有話頭疑情在,那個只是無記境界,它不是疑情,也不是工夫,這是用功的人要特別注意的。
一旦真疑現前,就會不分晝夜,不分閒忙,也不分病時,只是單單注意疑念,二六時中,不間不斷,久而久之,若碰到因緣,就咚的一聲開悟了,到那個時候,你就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了。最低限度,你就是證到見道位了,在宗門下就是破了本參,生死了了一大半,你的道眼也就打開了。所以說宗門下這一法,你要是真實行持,當生就能了脫生死!
古來這一法,了生死的人很多很多!祖師們說的話不是騙人的,就是我們信心不足,如果信心具足呢,一定能夠辦得到的。
又有人問,沩山祖師他教人的用功方法是怎麼樣?他的宗旨又如何呢?好吧!我就在這裡和大家談一談吧。
沩山祖師又叫靈佑禅師,他是唐朝的人,是百丈懷海禅師門下的弟子。但是有一位異僧,人稱司馬頭陀,本是三國司馬懿的後裔。他雖出生名門,卻不幕世榮,年少便於南岳衡山出家了,後來住於江西黃龍山永安寺,持頭陀行。他認識典座,負責掌櫃大寮炊煮飲食諸事。每次當他汲水時,都見到一只靈龜出現,咄食他簸箕出來的米飯余粒。因此,他每次汲水,總把余飯放置於水邊石上,留待那靈龜食用。如是過了很久,一晚,他忽然在夢中見到那靈龜對他說,由於長久以來受其施食供養飯粒,心中感恩殊深,現在它快要離開別去了,因為知道他有厄難,故特來相報。他在夢中便追問究竟有何厄難?靈龜說他將會患上非常嚴重的目疾,他便請求靈龜解救免難的方法。靈龜告訴他,為報他施飯之恩,會將其唾液流放在他所知道的水邊石上,只要把它塗抹在眼目之上,病患即可痊愈。次日早晨,他醒來即覺雙目非常疼痛,幾至不可支持。他便依夢中靈龜所示,摸索到那水邊石上,將唾液塗抹雙目。須臾之間,不但劇痛消失了,而且目力超勝過昔日萬倍,以致能夠上察天文,下知地理,勘與風水通達精微,時人皆稱為神眼頭陀仙。
一天,司馬頭陀來探訪百丈禅師,對他說在湖南的沩山,找到一處會出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的地方,並要求百丈禅師揀選一個人去主持,百丈禅師就派靈佑禅師去了。靈佑禅師到沩山開辟道場的時候,得到當時的裴休宰相護法幫助。裴休宰相給他在那裡蓋了五千四百零八間的房子,又開了五千四百多畝田,還請了一部大藏經。辦妥這些事情後,他問靈佑禅師還有什麼需要幫忙?靈佑禅師說:“你應辦的都已經辦了,但尚欠一件事沒辦啊!就是我還沒有徒弟呀,就請你把你的兒子送到我這裡來當和尚吧!”裴休宰相說:“這件事情,我現在不能立刻答應你,因為我只有這個兒子,他現在已經是翰林官階了,我要回去請示皇上,還要和夫人商量。”回去以後,皇上也同意,夫人也同意,裴休宰相就把兒子送去沩山出家了。
他這個兒子,就是後來的法海禅師,就是開辟揚州鎮江金山寺的第一代祖師,而白蛇傳裡面講的那位法海禅師,只是章回小說中的虛構人物,是杜撰出來的。這位法海師到沩山後,雖然他以前是當官的,可是靈佑禅師對他要求很嚴格,命他每天都要負責挑擔一千多人吃、用的水。一天,他擔水擔得很是勞累疼痛,他坐下來休息時不禁埋怨地說:“和尚吃水翰林挑,縱使吃了也難消。”此話說過以後,當時那裡的僧人的肚子竟然都發脹了,大眾僧便把這件事情禀告靈佑禅師,禅師就召法海來問:“你究竟說了什麼話?”法海就把這番話復述了一遍。靈佑禅師就說:“老僧打一坐,能消萬擔糧,你挑一點水,算得了什麼?”從此以後,大眾僧的肚子便不脹了。後來靈佑禅師又准許法海閉了三年關,閉了三年關以後,才叫他去金山開道場。
當時沩山祖師有一位師弟叫香嚴禅師,他本來跟沩山祖師一樣,都是在百丈禅師門下的。香嚴禅師文化很好,辯才很高,當時他還沒有開悟,他只是文學辯才了得。他在百丈會下呢,問一答十,問十答百,聰明伶俐。百丈禅師晚年,知道自己快要圓寂,他就對香嚴禅師說:“我圓寂之後,你就到你大師兄那裡,依止他去。”兩年後,百丈禅師圓寂了,香嚴禅師就遵師命,到沩山依止靈佑禅師了。
當時沩山門下有一位傑出的弟子,名叫仰山慧寂禅師,師徒倆加起來就成立了沩仰宗。那位仰山禅師已是徹悟了的人,他聽說香嚴禅師來到,就跟沩山禅師說:“這個人啊,辯才大得很,他在先師公門下問一答十,問十答百。”沩山禅師就說:“明天上堂,你叫他來,我來問他。”
第二天上堂,就把香嚴禅師請來了,沩山禅師問:“聽說你在先師門下問一答十,問十答百,是不是真的呀?”香嚴禅師答:“不敢啊!”沩山禅師說:“我現在不問你生平所學所解,及經卷冊子上所記得的言句,只問你本分事上一句話,你要是道得出來,你就行了。”香嚴禅師說:“請大師兄先問。”沩山禅師就問:“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你的本來面目?”就要香嚴禅師回答,香嚴禅師懵懵然答不出話來,窘迫得面紅耳赤。沉吟很久後,嘗試盡其所知解者酬答沩山老人說問,都為他所不肯。香嚴便說:“請和尚為某甲說破吧!”沩山禅師說:“我若是現在給你說破,將來反會遭你埋怨責罵的。況且我就是說出來,也只不過是我的見解,於你有何相干,有何益處呢?”
香嚴禅師回去以後,翻查了自己收藏的所有經書,都找不到答案,他不禁歎息說:“畫餅不可充饑!”於是將所有經書都焚毀掉了,並說:“此生不學佛法文字了,但作個長行粥飯僧,免役心神。”
於是便離開了沩山,息止於南陽慧忠國師遺跡之處,在那裡住茅棚了。
住茅棚要自己弄飯種菜,所以他又挖了一片地種菜。過了兩年之後,一天在挖地種菜的時候,挖到了一塊瓦礫,他便拾起瓦礫向外面丟去,湊巧丟在竹子上,“啪”的一聲,就在這一瞬間,他豁然開悟了。他便沐浴更衣,焚香遙向沩山方向,禮拜贊曰:“和尚大慈大悲,於我之恩猶過父母,假使當時就為我說破,我又如何會有今日之事啊!”他就說了一首偈子:“一擊忘所知,便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到者,鹹言上上機。”
這個偈子後來就傳到沩山祖師那裡去了,沩山就對仰山慧寂禅師說:“香嚴開悟了啊!”仰山禅師就說:“這個人聰明會講,我要親自去勘試過他。”於是仰山就去到香嚴那裡,對他說:“和尚說師弟你開悟了,是不是啊?”香嚴禅師就把偈子再說了一遍。仰山禅師說:“這是你往昔習教記持而成,若真是證悟了,且再別說一偈試試看。”那麼香嚴禅師又說:“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貧,猶有卓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仰山禅師說:“這是如來禅啊!祖師禅,你還沒有夢著啊!”香嚴禅師又說:“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仰山禅師就說了:“且喜師弟,你開悟了,你會祖師禅了。”
所以說,參話頭這一法,在唐朝沩山靈佑禅師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他說“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本來面目”這是不是話頭呢?
其實話頭的起源可追溯至六祖時代。在《六祖壇經》中記載:惠能大師密接五祖弘忍大師衣缽後,便向南潛逃,被數百人所追逐,命如懸絲。至大瘐嶺,被一位名叫惠明的僧人所追及,惠能將衣缽放在石上,說:“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跟著便藏身於草莽之中。惠明喚:“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大師便出來盤坐於石上。惠明作理說:“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大師說:“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之後,惠能大師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即於言下大悟。這個壇經上的公案可說是看話頭一法的苗頭了。
一直到南宋時期,大慧宗杲禅師在雲居山真如寺任住持。當時住了五百多人,只有兩百人參禅,其他人都是念佛。為什麼呢?因為江西九江的廬山靠近雲居山,而廬山東林寺是有名的念佛道場,受到它的感染,念佛的人就多了。
大慧宗杲禅師看到這個情況,他便上堂對大眾說法:“你們只知道念佛,念佛的究竟是誰啊?若說是我自己念,你是口念還是心念呢?如果口念,睡著了你口還在怎麼不念啊?剛死了口還在怎麼不念呢?如果是心念,心又是怎麼樣子啊?如果是肉團心在念,睡著了肉團心還在,怎麼又不念呢?”所以就在這不明白處,他要大家來參。
當時由於參究這個“念佛是誰”的話頭,開悟了幾十個人,就把禅宗又振興起來了,原來念佛的人也轉過來參禅了。
這便是一句話頭的來源,今天就跟大家說到這裡吧!
紹雲法師開示錄三
禅堂內行住坐臥的規矩――摘自《紹雲法師開示錄》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九日開示於寶林禅寺禅堂)
老和尚慈悲,大和尚慈悲,各位班首師傅們慈悲,各位首堂、二堂師傅們慈悲:
今天我們是從江西雲居山真如禅寺來到貴寺參訪的。老和尚、大和尚和班首師傅們慈悲,要我在禅堂中跟大家說幾句話。本人覺得很慚愧,既無修證,亦無見地,怎可以談得上有什麼可以講給各位師傅們聽的呢。但是老和尚、大和尚和師傅們的一片誠意,難以推卻,不得已只有把我自己所見到的,所聽聞的,跟各位簡單地說一說吧!若有差錯的地方,還尚請老和尚、大和尚和各位班首師傅們多多慈悲指正。
首先我想談一談禅宗的起源及特點。宗門下這一法是本師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說法時,手拈大梵天王供養的金檀木花舉示大眾,當時百萬人天黯然,不解其意,只有摩诃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領悟到世尊拈花示眾的妙旨。釋迦牟尼佛便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囑咐摩诃迦葉。”從那時起,這個法門就稱為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以心印心、直下承當的無上法門。自此以後由摩诃迦葉尊者傳與阿難尊者,在西天一直傳到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尊者。
當時達摩尊者觀察到東土震旦有大乘氣象,便於公元五二年九月航海來到中國的廣東。然後到了金陵(即現在的南京)遇見了梁武帝,但與梁武帝話不投契,便渡江北上洛陽,在少室山面壁九年。後來他將這法門傳給二祖慧可,慧可傳三祖僧璨,僧璨傳四祖道信,道信傳五祖弘忍,弘忍再傳六祖慧能大師。到了六祖時,因繼承衣缽而發生爭奪,故自六祖慧能之後,衣缽再也不往下傳了。六祖慧能大師門下,出了一位南岳懷讓禅師和一位青原行思禅師。因為有這兩位宗門龍象,禅宗便逐漸發展、演化成五家宗派。南岳這一支演化形成兩個宗派。南岳懷讓傳給馬祖道一禅師,道一傳給百丈懷海禅師。懷海門下分作兩支:一支傳到沩山靈佑及仰山慧寂而成“沩仰宗”。另一支從黃襞希運傳至臨濟義玄而成為“臨濟宗”。自六祖算起,傳至臨濟宗已經是第六世了。青原行思這一支,傳至第七世的洞山良價和其弟子曹山本寂,成立了“曹洞宗”。傳至雲門文偃成立了“雲門宗”。另一支傳至羅漢桂琛,再傳清涼文益而成立了“法眼宗”。以上便是禅宗五家宗派的來源。我們現在談談禅宗有什麼特色吧!從百丈懷海禅師以後,就制定了禅宗叢林的規矩法則。因為在馬祖時期,他在江西一帶創建了四十八個大叢林。有些叢林住上好幾百人,人住得多了,若沒有規矩法則就不好管治。但是宗門下這個規矩法則與其他的法門不同,就是要語默動靜,不講話。那麼既不講話又要統一行動,怎麼辦呢?那就只有制定一些清規了。清規就是指揮大眾的號令。例如打三椎木魚子表示“止靜”,而在設有鐘板的叢林則以打三板一鐘表示“止靜”。宗門下常道:“馬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自從百丈禅師制定了禅宗叢林的規矩法則後,便一直沿用至今,但當時的規矩沒有現在那麼多。清代雍正皇帝在位時期,因為雍正皇帝信佛、好參禅,而他本人參禅也有所證悟,所以他對禅宗的規矩作了一番比較細致的制定。他在皇宮內設有禅堂,並經常打禅七。高旻寺的第一代祖師天慧徹祖,就是在他手裡逼著開悟的。現在我將禅堂裡面簡單的“行住坐臥”規矩跟大家說一下。因為人多而要行動統一,這在宗門下說就是“一合相”,一合相便是統一。首先我們談談“行”相。這裡不是一個真正的禅堂,因為老和尚慈悲,在這裡方便接引大家。真正的禅堂中間是由四根小柱子撐起來,周圍都沒有柱子。想要到禅堂參加坐香的人,都要穿著長褂子。那麼有人問:沒有長褂子改穿海青行不行呢?那不行!因為穿海青便和其他人不一樣,就不是一合相了。穿了長褂子進入禅堂,不合掌、不問訊。看到師傅們在行香,便應隨便著圈子行香。先跟內圈子,內圈人滿便跟第二圈子,第二圈人滿了便跟第三圈子。在禅堂內行香是有規定的:年青的、行得快的行內圈、二圈;年紀大、行得慢的行第三圈。維那師、當值師挨清眾圈行,班首挨維那圈行,大和尚、老和尚挨班首圈行,走在子單邊。這些圈子位置是有規定,不可以亂行的。行香時兩手擺甩也有規定:左手擺三分,右手擺七分。擺動的袖子不可以觸到前、後面的人。在行香時,不得東張西望,不得低頭昂腦,不得掉頭顧視,不得交頭接耳,必須頭接耳,必須頸靠衣服,端嚴整肅。行走與前人相距三塊磚,不得踏前人的腳跟。不可爭先恐後,亂走圈子。前面的人若走的快,後面的人也便要跟著走的快了;前面的人走的慢,後面的人就有跟著走的慢了。這便是“行”相。行香時,當聽到當值師打一椎站板,便要立刻站住不動,雙手垂直,腳跟對齊,身子如松樹般挺直而無有偏斜。亦不能左盼右望,要好像死人一樣。這便是“站”相。維那師傅把香板一卓,喊:兩邊坐!那麼大眾分兩邊找位坐下來。
《虛雲老和尚在雲居山》——紹雲法師
各位長老,各位法師,各位居士,各位善信朋友們:
本人想借著這次因緣,向香港佛教界人士簡略地介紹一下上虛下雲老和尚在雲居山的事跡及其生活特點,希望以他老人家的種種嘉言懿行,作為我們後人學佛的榜樣。同時,也想藉此為紀念老和尚圓寂四十周年,獻上一片微薄的心意,以酬報他老人家對我的法乳之恩。由於本人修行很淺,佛法水平有限,若有錯誤或不到之處,還請諸方大德們慈悲指正。
我是於一九五六年八月,從安徽省含山縣到江西省永修縣雲居山真如寺,投靠虛雲老和尚求出家的。當年我十九歲,高中畢業後就離開家裡到雲居山去。其實,早在十六歲開始,我已瞞著家人給老和尚偷偷寫信,他老人家雖然是海內外知名的大德高僧,但每次都親自給我回信。見到老和尚後,他問我為何出家?我說是為了成佛。他老人家聽後很歡喜,隨即收我為徒,並親自為我剃度,取名宣德,號紹雲。當年冬月,即去南華寺受具足戒。然後返回雲居山常住,隨眾出坡。幾個月後,開始侍奉老和尚,白天則在常住上聽住持和尚海燈法師講經。
老和尚當年一百一十七歲,身高兩米多,雙手下垂過膝,雙目炯炯有神,晚上在煤油燈下看報紙的小字從不戴眼鏡。牙齒三十六只,整整齊齊,沒有缺損,聽他說是九十歲後才再生的。他的聲音非常洪亮,有時在禅堂裡講開示,聲音一大,把禅堂裡的報鐘震動得嗡嗡作響。老和尚於一九五三年七月到雲居山時,山上滿目瓦礫,荒草遍地,只有三間破舊大寮和四個僧人。這是自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九日真如寺慘遭日本軍人炮火,殿堂樓閣毀壞殆盡後,所剩下的一片荒涼景況。
老和尚到雲居山後不數月,已來了五十多人,他們見了老和尚後都不肯離去。老和尚於是向申請重建雲居山,獲批准後隨即動工。為了生活上能自給自足,便開始開墾荒地,栽種莊稼。我五六年去的時候,已經開發了近一百畝水田地,六十多畝旱地;每年可收水稻六、七萬斤,紅薯和馬鈴薯七、八萬斤。
‑ 後來,人愈來愈多,當時常住就規定,不允許沒有勞動力,不能生產的人掛單。到了五六年底,已住有一百二十多人,開墾荒地二百多畝,旱地一百多畝;每年可收水稻近十萬斤,各種雜糧十多萬斤,基本上可以自給自足了。
當時,已是一百一十七歲高齡的老和尚,每天都要到建築場所和開荒的地方巡看,並親自指導,還要接待來自各方的人士。晚上六點到禅堂裡講開示,八點以後,開始翻閱來自各地的信件,信件有時一天多達百多封,他老人家都要一一過目。若是重要的函件,他便親筆回復;若是一般書信,他說明意思,就由我們代覆。平常都要深夜十二點左右才休息,翌日凌晨兩點又起床打坐,直至打四板,即大約三點半,才起床洗臉。
他不用牙刷牙膏,只用溫水漱一口水,然後吐在毛巾上,先洗雙眼,再洗整個面部。他說這樣洗,可防止眼疾,且能增加視力。洗過臉後,就到佛前禮拜,之後又回到床上打坐。那時,我們就開始上早殿了。早殿後稍為休息一會,聞打梆聲大眾就往齋堂過早堂了。
當時,山上的生活很艱苦,開發的田地不多,收成的谷子也很少。因為紅薯粗生,收成較多,每年七月份開始,直到第二年的三月,都是吃紅薯的季節。而紅薯的葉子和枝干,就是我們的小菜了,有時連蕃薯根和葉也沒有,就只有炒鹹鹽,加進稀飯裡吃。每天過早堂吃的稀飯,只是一點點的米,混了多多的紅薯一起煮的。中午吃飯呢?雖然當時師傅們吃飯吃得很多,也只是隨便弄一點小菜,有青菜已算是很好的了。晚上,是沒有飯或面的,只有煮一些蕃薯或是馬鈴薯,放在齋堂裡面,要吃藥石的就自己去弄一點,但是吃的人很少。
老和尚吃的稀飯和菜,都是由我們從大寮裡打的,跟大眾師傅們吃的一樣。如果沒有客人的話,他從不多加一道菜。他老人家那種節儉簡樸的生活,我們現在想起,還記憶猶新。
雲居山地勢很高,海拔一千一百多米。冬天氣候很冷,低至零下十七、八度。收藏在地窖裡的紅薯,經不起寒冷的空氣,皮都發黑了,煮熟後吃起來很苦的。
有一次,我和齊賢師一起在老和尚那裡吃稀飯,吃到了那種又苦又澀的紅薯皮,便揀出來放在桌邊上。老和尚看到時默不作聲,待吃過稀飯後,他老人家卻一聲不響地把那些紅薯皮撿起來都吃掉了。當時我們倆目睹那情景,心裡感到很慚愧、很難過。從此以後,再也不敢不吃紅薯皮了。
事後,我們問他說:“您老人家都這麼大年紀了,而那些紅薯皮好苦啊!你怎麼還吃得下去呢?”老和尚歎了一口氣,對我們說:“這是糧食啊!只可以吃,不可以糟塌呀。”
又有一次,江西省宗教事務處處長張建明先生,到山上來探望老和尚。老和尚自己加了幾道菜,請他吃午飯。張處長始終是個在家人,不懂得惜福。當他在吃飯時,掉了好幾粒米飯在地上,老和尚看見了也不說話。等吃完飯後,他才自己彎下腰來,一粒粒地把那些米飯從地上撿起來,放進口裡吃下去。使得那位張處長面紅耳赤,很不自在。他一再勸老和尚說:“老和尚,那些米飯已掉在地上弄髒了,不能吃了。”老和尚說:“不要緊啊!這些都是糧食,一粒也不能糟塌的。”處長又說:“你老人家的生活要改善一下啊!”老和尚答:“就是這樣,我已經很好了。”
老和尚的身體很好,早上除了吃兩碗稀飯外,有時還會吃一點馬鈴薯。中午吃兩大碗米飯。晚上有時吃一小碗面條,或者吃一點稀飯。聽他說:他晚上開始吃藥石,是從雲門事件發生後才開始的,在此以前,他老人家一直都是過午不食的。
他的牙齒特別好,記得有一次,有個居士送了一些炒熟的蠶豆上山。老和尚看到我們在吃,他也要吃。我們說:“這東西很硬的,你老人家牙齒行嗎?”他一言不發,拿起蠶豆就吃起來了,吃得比我們還要快,我們甚感意外。
他老人家是很節儉惜福的,他睡的草席破了,要我們幫他用布補好。不久後,在同一個地方又破了,實在補無可補。我們就對他說想把草席拿到常住去換一張新的。那時,一張草席只不過是兩塊人民幣左右,不料他老人家聽後,便大聲地罵:“好大的福氣啊!要享受常住上一張新席子。”我們都不敢作聲了。
無論是冬天或夏天,他老人家都只是穿著一件爛衲襖,即是一件補了又補的長衫(禅和子們叫它做百衲衣)。冬天就在裡面加一件棉衣,夏天裡面只穿一件單褂子而已。
老和尚時常開示我們:“修慧必須明理,修福莫如惜福。”意思是修慧參禅一定要明白道理,道理就是路頭。如果想參禅用功,但是路頭摸不清楚,對參禅的道理未能領會,那麼工夫便很難用得上了。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貴在識路頭;路頭識得了,生死一齊休。”至於惜福,出家人在情理上那裡有錢來培福呢。其實“造福莫如惜福”,那就是要自己珍惜生活上的一切福德因緣。他經常訓誡我們年青的一代說:“你們要惜福啊!你們現在能遇到佛法,到我這裡來修行,可能是過去世栽培了一點福報。但是你們若不惜福,把福報享盡了,就會變成一個沒有福報的人。猶如你過去做生意賺了錢,存放在銀行裡。如果現在不再勤奮工作賺錢,只顧享受,把銀行的儲蓄全部花光了,那麼再下去便要負債了。”
所以老和尚對我們的要求是很嚴格的。我覺得我們現在的出家人福報太大了,生活上,衣、食、住、行各方面比過去不知道充裕了多少倍。因而,我們在這個福報當中,要更加注意惜福。有福德的人,修行起來也會比較順利。如果沒有福德,無論修那一種法門,都會有種種的障礙。
老和尚曾經對我們說:他在每年的臘月三十才剃一次頭,三十晚上才洗一次腳。所以在相片上,看到他的頭發和胡須都是很長的,就是這個原因。但自從五二年以後,他每兩個月、或許有時一個月便剃一次頭,洗一次腳。他的眉毛很奇特,在眉尾長了幾根長毛,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已長了六、七吋長,垂至下颚。有時他感到洗臉吃飯礙事,便一手把它拔掉,但不久後,它又長出來了。當時,我們把他的頭發和長眉毛都收藏起來,直至文化大革命才被抄走。
他又說自己終生不洗澡。那如果是在大熱天,出汗了又怎麼辦呢?在大熱天有時他也會淌汗,但是每次都要我們一再催促,好幾天才肯勉強更換一次衣服,奇怪的是他換下來的衣服,一點汗臭味也沒有。尤其是他穿的布襪子,經常半個月或一個月才換一次,也沒有一點臭味。他老人家的行持是與眾不同的。
雖然,老和尚已有一百一十多歲的高齡,但是他的氣力卻是無法測量的。曾跟隨老和尚在雲門寺同住的師傅說,有一次他們在雲門開荒,有一塊大石頭,好幾個人都搬不動;後來老和尚來到,叫他們都走開,獨自一人就把那塊大石頭搬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五七年下半年有一天,我剛好從外面回來,見到老和尚雙手提著兩大捆木柴向大寮方向走,便問:“老和尚呀,您老人家怎麼到這裡來搬木柴呢?”經我一問,他就把木柴放下,回寮房去了。我便到大寮找那位負責砍木柴的自性師,把剛才的情景告訴他,他很驚訝地說:“我砍了三大捆木柴,自己扛了一捆回大寮去。還留下兩大捆在茅蓬西面的路邊上,因為太重了,我連一捆也扛不起來,老和尚怎麼有那麼大的力氣,兩大捆一起提起呢!”後來我幫他把那一捆扛起一秤,一捆就有二百多斤重。所以老和尚的氣力是沒法測量的。修行的人,環境愈是艱苦,道心愈是堅固。老和尚常說:“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當時,雲居山的生活非常清苦,工作勞動量很大,很緊張。除了耕種、蓋廟、建房子,以及日常的坐香、上殿外,師傅們每天還要劃定很大面積的荒地來開墾,若果白天不能完成,天黑了還得繼續干,直至把目標完成為止。
有時有東西要運上山,在有月亮的晚上,坐完養息香及四支香後,還要到山下三十裡路去擔。回來休息不到兩個小時,又要上早殿了。早殿、早堂過後,早板香只坐半小時,又要打板出坡了。所以那時的生活是很緊張、很忙碌的,但是師傅們的道心都非常堅定。
此外,晚上還要每兩人一班,每班兩個小時來輪流看守著稻田,防止野豬來犯。因為那時山上的野豬、老虎很多。當谷子開花後,快成熟時,野豬就聯群結隊的來了。只要有一只野豬叫,其它幾十只野豬就聞聲而至,大肆吞噬稻田裡的谷子支桿,如是一大片稻田一下子就沒有了。
老和尚年紀雖然那麼大了,還是堅持要參加我們晚上看守稻田的輪班工作。當時海燈法師在山上當住持,他看到老和尚都這樣辛苦,於是也來參與大眾輪班看野豬的工作了。
老和尚在雲居山,不但時常上堂為大眾師傅講開示,更在種種生活細節中以實際行動來以身作則,教育大眾。現在我們回想起來,真是感到慚愧萬分。所以說善知識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我們後人的榜樣。
他老人家在雲門事件中,骨頭被打斷了好幾處。在五六至五八年間,經常生病發燒,身上的舊患、骨折的地方疼痛不已時,他便躺在床上呻吟。可是一聽說有人來見他,馬上又坐起來,盤起腿子,精神好得很,可以一談三、四個小時,一點也看不出他有病。我們有時催促客人走,想讓他休息一下。他反而不高興,罵我們說:“人家有事才來找我,等人家把事情說完了才能走嘛。”可是客人一走,他又躺下來呻吟了。我們問他:“剛才人來了,你精神那麼好;人才走,為何又這麼痛苦呀?”他說:“這是業障呀!閻王老子也管不了我,我要起來就起來,要不起來就不起來。”實際上我們也感到很驚奇。
一九五七年正月,他老人家病得很厲害,永修縣和省的干部都來探望他,並派了車子想接他到南昌省立醫院去看病。本來他不願去,但是省的領導一再勸說和催促,才勉強答應。到了醫院,接受檢查,化驗血型時,那些醫務人員都感到十分驚奇。他們說:“聽說這位老人家已一百多歲了,但是他的血型,就像一個十三歲以下孩童的血型一樣,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像這麼大年紀的人有這樣的血型。”經過詳細化驗後,他們說老和尚的血型是純陽性的。而老和尚只在醫院住了四天就回山了。他老人家的血型,直至現在仍是個謎。
他老人家中午休息時,有時也打昏沉,頭向前俯,甚至打鼻鼾。有一次,我們聽到他在打鼻鼾,便偷偷地離開,拿著房裡面的果品到外面邊吃邊玩。當他醒後,就逐件事來罵我們。我們問:“剛才您老人家不是睡著了打鼻鼾嗎?你怎麼會知道呢?”他說:“你心裡面打幾個妄想我都知道,你拿東西到外面吃,我會不知道嗎?”自此以後,我們才相信悟道了生死的人,已經破了五蘊。見他是睡著了,其心思卻是明明了了,清清楚楚的。
我們也借著機緣問了他老人家在終南山住茅蓬的事跡。
當年,他老人家六十七歲,在終南山住茅蓬。戒塵法師,是一位講大部經的法師,聽說老和尚在高旻寺開了悟,便到終南山茅蓬找老和尚辯論禅宗的機鋒語。老和尚聽他把話說得很大,便對他說:“你的機鋒辯論雖然很好,但這個不是你自己真正工夫,在生死根本上作不了主,閻王老子不會放過你的。不要再多辯了,咱們倆坐坐看吧。”於是他們兩人就在茅蓬裡打坐。老和尚一坐,就是七日七夜,如如不動。而戒塵法師只坐了半天,雙腿已痛得不得了,心裡的妄想更是煩躁不安。
戒塵法師每天都繞著老和尚走幾圈,好不容易才等到第七天,老和尚終於出定了。他問老和尚:“您在定中,是有覺知,還是沒有覺知呢?若是有覺知的話,就不名為入定;如果沒有覺知的話,那豈不是枯定,不就是所謂的死水不藏龍嗎?”老和尚說:“要知道禅宗這一法,原不以定為究竟,只求明心見性。若是真疑現前,其心自然清淨。由於疑情不斷,所以不是無知;也因沒有妄想,所以不是有知。雖然沒有妄想之知,但就是一支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你每天繞著我走幾圈,我都知道,只因疑情之力,不起分別而已。雖然不起分別,因為有疑情在,功用不斷,所以不是枯定。雖然不是枯定,這亦只不過是功用路途中事,並非就是究竟的。所以過去這七天,我只是覺得好像一彈指間就過去了,如果我一生分別心,便會出定了。參禅辦道的人,必須將此疑情,疑至極處,一旦因緣時至,打破疑團,摩著自家鼻孔,才是真正的道契無生啊!”自此以後,戒塵法師就一直跟隨著老和尚,對他老人家非常信服和尊敬了。
後來,有一次,老和尚入定十八天;山上其它人知道了,都來參拜他。他感到厭煩,於是他們倆便背著背架子朝峨嵋山去了。一天晚上,他們倆在一個沒有人住的小破廟過夜。老和尚說睡到半夜時,戒塵法師有跳蚤在他身上咬,他就把跳蚤放在地下,跳蚤摔倒地上,把腿摔掉了,老和尚在定中聽到那跳蚤叫得很慘。翌日,老和尚就將此事查問戒塵法師,他聽後感到很驚訝,心想:“竟然連我放一只跳蚤在地上他都知道,而且還聽到跳蚤的喊叫聲,定中的功夫真是了不起啊!”可知身心清淨的境界真是不可思議。
後來他們倆一起到雲南去開辦道場。當時五七年,雲居山有一些八十多歲的老師傅都知道這些事情的。他們說那位戒塵老法師也很了不起,後來是預知時至,先行向大眾告過假後,坐著往生的。
在雲南時期,老和尚經常一坐七、八天。有時候人家有要事找他商量,就得用引磬為他開靜,他才出定。因此,老和尚在雲居山時,我們就問他:“是否有這些事情呢?”他說:“是呀。”我們又問:“老和尚您現在為甚麼不入定呢?”他說:“現在重建寺院,每天都有人員和其它人來找我,我不出去不行,所以不能入定呀。”他還笑著說:“如果我在這裡一坐七、八天不起,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當我死了,就把我的色殼子搬去燒掉。那麼這個寺院就蓋不成了,所以現在我不敢入定。”
雖然,老和尚在雲居山時,沒有坐禅入定七、八天之久,但他經常一坐就一整天不動。有時從夜裡十二點左右開始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起坐。所以他老人家的境界,不是一般凡夫所能知道的。
我們曾經請問老和尚:“聽說證了道的人,就是聖人,是嗎?”他說:“是呀!”我說:“那就是證到初果羅漢的人是不是?”“初果,是呀!”他又說:“實際上初果很不簡單,證到初果須陀洹的人,不但定中沒有妄想,就是平常的行住坐臥,也沒有妄想。他的六根不染六塵,就是六塵不能打擾他,他就入了聖流。”
據說證了初果羅漢的人走路時,雖然你看見他雙腳是踩在地上,但實際是離地有兩分高的。那時也有人問我們:“聽說了脫生死的人,走路時腳不觸地,不沾泥巴。那麼老和尚都算是大菩薩了,你們經常隨他走路,究竟他的腳踩不踩地?鞋子沾不沾泥土呢?”於是我們就很留心這個事情,並且經過多次的試驗
雲居山的地都是泥巴土,經常下雨,一般人走了一趟回來,鞋子自然沾了好多泥巴;可是老和尚的鞋子從來不見有泥巴。奇怪的是,當我們走在他後面,留心注意他走路時,明明是見到他的鞋子踩在泥巴土上;但是回來後,我們再看他的鞋子,就是沒有沾上半點泥巴。這其中的奧妙,我們至今還搞不清楚。
一九五七年真如寺關外山上失火,大眾師傅都去救火,老和尚也叫我們跟著他去打火。初時,他穿一件短中褂,步履輕快地在我們前面走,當走到趙州關外將要上山時,前面的老和尚突然不見了,卻見他在離我們好幾丈遠的一塊大石頭上站著。我們不禁大喊:“老和尚,您剛才還在這裡,怎麼一下子跑得那麼遠呀!”他站在高處說:“你們快點打火啊!”我們真不曉得他是怎麼走過去的。
當時,老和尚每天晚上,或有時隔一、兩天,在禅堂講開示。時間一到,叫香板一打響,不但我們種田的、在外面出坡的師傅們都往回跑;連天空上的烏鴉也一群群地飛回來聽開示。那時雲居山的烏鴉特別多,屋頂上,附近的樹上以及從茅蓬到禅堂的路上都被站得密密麻麻,令我們寸步難行。有時要用杖枝動它一下,它跳一下我們才有路可走,否則,就要踩到它們身上。開示說完了,老和尚回茅蓬,烏鴉也回巢了。所以說鳥雀也是很有靈性啊。
一九五七年六月上旬,天氣酷熱,一天,老和尚他忽然要到五老峰頂看地形。當時有晴空、淨行、傳印師和我等一共六人,我們就將一張靠背籐椅,用兩根竹子捆綁起來,做一個小轎子讓老和尚坐,我們就分了三班更替。出門時已近九點,天氣很熱,太陽很猛。我們心中暗想:“老和尚體質這麼弱,天氣又那麼熱,偏偏選上今天上五老峰頂,一定被太陽曬得很難受了。”奇怪的是,當我們抬起轎子的時候,天空中飛來了很多很多的烏鴉,會聚在轎子上方盤旋,把太陽遮得密密的,我們一點陽光也曬不到了。它們隨著我們前往,轎子抬到那裡,烏鴉就像烏雲般到那裡盤旋,使到我們一點也不覺得熱。
一直到了五老峰頂,老和尚下了轎子後,那些烏鴉隨即飛下來,圍繞著轎子的四周,翹首望著老和尚叫個不停。老和尚在五老峰頂逗留了一會兒,四周觀看完地形後,就折回了。我們剛把轎抬起時,烏鴉又一窩蜂地飛上天空,像來時一樣在上空跟著盤旋,會成一把大傘子,擋著猛烈的陽光,直到茅蓬門口後,才逐漸散去。
進了茅蓬後,老和尚說:“你們都害怕今天會熱得不得了,結果熱不熱呀?”我們六個人都憋著嘴笑了。我們說:“今天全賴你老人家的福德呀,感動了那些烏鴉來護法,遮了太陽。不然這麼猛烈的陽光,我們一去一回,可不好受呀!”所以道人動一念,有情鳥群也來護持了。
一九五五年七月,老和尚的茅蓬被火燒了,相連的小廚房的外牆也倒坍了。那是土牆,要先用兩塊板夾起來,然後用泥土來打。當時打牆的師傅有淨行師、晴空師等四人。他們剛剛把泥土倒上不久,那時正是下午,西邊天空上烏雲滾滾,大有暴雨欲來之勢;四位打牆的師傅都很著急,因為新打的土牆未實,被雨水一淋,便會倒塌了。其中的淨行師說:“老和尚正在門口坐著,我們過去請老和尚動個念頭,叫這場雨不要來這裡吧。”其它三人都贊成。於是淨行師就過去頂禮老和尚說:“老和尚慈悲,我們那個土牆剛打好,下雨便會倒掉,不能下雨呀。”老和尚望了望天,一話不說,就起身回寮房去了。
過了一會兒,刮起大風,大雨隨即而至,風雨交加,下到茅蓬西邊房子,離那土牆不到五呎遠的地方,那雨就沒有了。持續下了一個多小時,雨水從屋頂上嘩啦嘩啦地淌個不停,就是打土牆的茅蓬四圍,一滴雨水也沒有。風雨過後,他們四人就歡天喜地的跑去頂禮老和尚,感謝他老人家的幫忙。老和尚不哼氣,也不說話。
古德說:“道高龍虎敬,德重鬼神欽。”是真實不虛的。他老人家一動念頭,好像海龍王也得聽從,不讓雨淋的地方,雨就下不到那裡。
一九五七年的五月中旬,水稻田裡的秧苗剛插下不久。山中連續下了幾天大雨,山洪暴發,安樂橋都被沖斷了。挾帶小石泥砂的洪水翻越山溪堤埂,快要沖往稻田了。時間大約是中午十二點多,宏清師剛從小廚房出來時,很意外地發現老和尚獨自一人在風雨中,沒有打雨傘,身穿衲襖,腳穿羅漢草鞋,由安樂橋溪堤緩向東行,朝稻田方向走去。他馬上趕緊拿了一把雨傘,自己也打了一把,跑向老和尚處去了。
奇怪的是,他發現老和尚走過之處,洪水就不往稻田裡面沖,反而都沿山那邊向東流,高出稻田邊、溪堤數尺之高,即是洪水不往低流,反而向高處沖!就是這樣,剛插秧的稻田便免遭洪水泥砂淹沒之患了。
之後,老和尚走至佛印橋,站在那裡。宏清師便回來喊印開當家師,當家師知道後便一面安排打出坡板,一面自己走去老和尚處,請問他:“這樣大雨,您老人家怎麼一個人跑出來呀?”老和尚說:“我不出來,上面的幾十畝稻田就沒有了,都要被山洪泥砂覆蓋了,到時還哪有谷子收呢?”
當時,我們見到老和尚的衲襖上雨點並不多,只有腳穿的羅漢草鞋被雨水打濕了。真是道人走過的地方,水也要讓路。
他老人家行住坐臥的威儀很嚴正,真正做到“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臥如弓”。他站起來都是雙手下垂,頸靠衣領,筆直地走路。也經常對我們說:“身直影無斜”,即身子筆挺,影子一定是直的。他老人家隱喻著用功辦道的人,若有直心,決定能夠成功的。
他老人家平生的一言一語,都是我們的指引;一舉一動,都是後人的榜樣。
老和尚的一生,建有小寺院八十多座;重興大叢林六個,包括雲南雞足山祝聖寺、昆明雲棲寺、廣東曲江南華寺、乳源雲門寺、福建鼓山湧泉寺、及江西雲居山真如寺。老和尚為使禅宗五派傳承延續不斷,以一身而參演五宗,分別為臨濟宗第四十三世祖、曹洞宗第四十七世祖、沩仰宗第八世祖、法眼宗第八世祖及雲門宗第十二世祖,他親自剃度的出家弟子一千多人,國內外歸依徒弟一百多萬。所以說他老人家是當代禅宗的泰斗。
一九五八年社會主義教育時期,當時有一些極左路線的人,利用那些不好的出家人,對老和尚進行毀謗。因為老和尚是全國政協委員,不能把他打成***,只能在名譽上給他造成打擊;所以便寫了老和尚很多不符事實的大字報。老和尚看了,一言不發,並在會上表示感謝。可是,他老人家內心的難受,難以言喻。
一九五八年以後,他對我們說:“我要走了。”我們很難過地問他:“你老人家怎麼現在就要走了?”他說:“你們不知道,以後還有十年的罪,好難受呀!”當時我們不明白,後來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
從一九五八年開始,他老人家就經常生小病,便開始把事情逐一交代後人,並且把他所有的東西都分給大眾。
一九五九年九月十日下午,老和尚向大眾作最後開示及遺囑,老和尚說:“我的最後遺言只有:‘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過一會兒又說:“要以正念正心,培養出大無畏精神,度人度世。”老人訓誡我們要好好持戒修行。
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二日中午十二時,老和尚對侍者說:“我剛才在睡夢中,見到一頭牛踏斷了佛印橋的石板,又見到碧溪的水流間斷了。”隨即閉目不語。直至十二點半,老和尚喚待者們一起進去,對他們說:“你們侍奉我多年,都辛勞了。以前的事不多說,我近十年來,含辛茹苦,天天在危疑震撼之中,受盡毀謗及谄曲,我都甘心承擔,只想為國內保存佛祖道場,為寺院守祖德清規,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領大衣。此一領大衣,我是拼命爭取回來的,你們都是我的入室弟子,是知道經過的。你們此後如有把茅蓋頭,或是應化四方,亦須堅持保守此一領大衣,但如何能夠永久保守呢?只有一字,名:‘戒’。”老和尚說畢,合掌向大家道珍重,眾人含淚而退,在室外屋檐下守候。
到了下午一時四十五分,他老人家就在雲居山茅蓬裡,右脅作吉祥臥,安祥圓寂。在他圓寂前的一個多月裡,很多師傅們都曾經看到有一大片光自茅蓬裡出來,朝大殿方向去;只見一明亮光環,不見任何影像,進了大殿,光環才漸漸隱沒。一個多月後,老和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善了,並親筆寫了一份遺囑;然後叫兩個侍者離開,他自己留在茅蓬裡靜靜地走了!
老和尚於九月十二日圓寂,九月十九日封龛,次日荼毗,預期三天後開爐揀捨利骨灰。不料,第二天趙州關外山上失火,山上住了近百人,大眾師都去打火,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殘的人在寺內。其中寬懷師和寬克師等人跑到化身爐洞外向內窺看,看到老和尚火化後的骨灰兀坐不倒,宛如好人一樣跌坐在那裡。他們覺得奇怪,便隨手拾起一塊小瓦片朝那骨灰一丟,骨灰就整個倒下來了。寬懷師即伸手向裡面抓起一把骨灰,一看有好幾顆晶瑩光亮的捨利子,即聲張起來了。
過一會兒,救火的人陸續回來,聽說老和尚的骨灰裡有捨利,紛紛跑來,爭著向內抓一把骨灰然後往山中僻靜處跑,因為當時的形勢並不允許說有捨利子。幾十人都是如此,有的一把骨灰裡面有好幾顆捨利,少的也有一兩粒,大小不等,顏色不一,以白色晶瑩者為多。所以老和尚的骨灰裡有多少捨利子,根本無法統計。
數十人打火回來後都是如此輪搶,方丈性福和尚不得已,就叫慧通師和自修師幾個人,把那些骨灰過篩,又篩出了很多捨利子。其中慧通師揀到一粒捨利,比大姆指還大,像水晶般晶瑩剔透,後來送給了聞訊遠地趕來的海燈法師。聽說海燈法師把捨利子送到浙江天台山去了。當時,有一位達定師,因在菜園裡種菜,後來才得知消息。當他去到時,只能拾到一塊骨頭。他便把骨頭帶回菜園裡敲碎,發現裡面有一顆紅豆般大的血紅色的捨利,還有一顆小的,黏在骨頭上面。
還有一位一如師,因打火最後才回來,一聽到有捨利,便箭步地跑到化身爐去。可是,那時已剩下一片空地,連灰也掃得干干淨淨了。他不禁放聲大哭,邊哭邊用竹簽子挖地,挖了兩吋多深,忽然發現一粒晶亮白色捨利,清澈透亮,大如黃豆。一如師喜出望外,便像寶貝般地收藏起來
當時很多人看到老和尚盤腿端坐在捨利裡面,其中一顆甚至連他那長眉毛也看得清清楚楚。那顆捨利現在還藏在捨利塔裡。
那時有些想毀謗老和尚的人說,老和尚的捨利子是放了琥珀進去燒出來的。於是有人試著把琥珀放進火裡面燒,結果都成灰。
老和尚走的時候,形勢很緊張,山上還在搞教育整頓,不能宣張。所以,對他老人家留下的捨利子,眾說紛纭,無法作出正確的統計。有說只有一百多粒,實際數字遠遠超過此數,其小者無數,更難以統計了。又有人說有上千粒,只是已無從稽考了。
他老人家生平的事跡很多很多,年譜上也有記載。當時年紀較大的人,都說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是真實不虛的。
由於本人的水平關系,以及親近老和尚的時間不長,對於他的事情只能略說點滴。希望諸方大德們,慈悲多加指正。今天就講到這裡吧!謝謝大家。
(一九九九年七月六日開示於寶林禅寺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