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與解脫
文珠法師
世間沒有絕對的快樂,也沒有永遠的痛苦;快樂與痛苦,是相對的。所以人有時會樂極悲生,有時會苦盡甘來。不過,人生際遇往往是可樂者少,可悲者多,因此,人生的煩惱也就無量。盡管人類不斷追求快樂,咒詛痛苦,意圖擺脫煩惱;但快樂並不會因人的追求而降臨,煩惱也不會因人的咒詛而消除。相反的,煩惱像電子般浸溶在空氣裡,彌漫著整個大地,好象羅網一樣,重重籠罩著人生舞台,令人苦惱;又像鋼鎖一般,深深緊扣著人的心弦,使人成為煩惱的俘虜。
真的,芸芸眾生,誰無煩惱?
個人有個人的煩惱,家庭有家庭的煩惱,社團有社團的煩惱,政治也有政治的煩惱,乃至學術界亦有學術界的煩惱。特別是當今百犬爭吠,群蛙亂鳴的時代,社會越來越紊亂,人事也越來越復雜,人的處境,遭遇,都在無窮無盡的變更中,故人的煩惱也特別多,誰都不能粉碎煩惱的枷鎖,取消煩惱的束縛。
煩惱究竟是什麼呢?究竟可不可以解脫?在佛經說:煩惱是可以解脫的。釋迦牟尼佛不是徹底解脫了煩惱的束縛,親證自由自在的真理生命?只要我們肯信受佛所指示的方法去實踐,必可像佛一樣解脫煩惱。因此,筆者特別提出「煩惱與解脫」來研究,希望找出煩惱的根源,及解脫煩惱的方法。
一、煩惱的含義
煩惱,是佛教聖典裡的術語,又名無明、有诤、纏縛、染污法,有漏法、生滅法等,簡明的說,煩惱就是一種熱惱、昏煩、焦燥、逼迫而能破壞人心靈的安寧與愉快的毒素,亦是一種頑冥無知又能障覆人性的麻醉劑。《大智度論》說:「煩惱者,能令心煩,能作惱故,故名煩惱。」僧肇法師亦說:「七使九結,惱亂眾生,故名煩惱。」不錯!煩惱是毀壞幸福樂園的氫氣彈,也是戰爭的導火線,和平的死敵。有了它,人類就會毀滅幸福,社會也無法安寧。今日世界的戰火處處,就是導源於人類內心無明煩惱的驅使。
二、煩惱的來源
佛說:眾生的心靈-自性,本來是聖潔清淨而無染,快樂而寧靜的,為什麼現在會煩煩惱而且惱不得安寧呢?無他,只因眾生無始以來一念不覺,忽起無明,迷蒙了本來明覺而清淨的真如自性,俄然興起縱橫交錯,顛倒雜亂的妄念。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內計人我,外生分別取捨,遂為妄境所轉,造種種業,以致招來生死的苦果。依苦果又起惑,又造業,又招感苦果,所謂:「無明愛取三煩惱,行有二支屬業道,從色至受並生死、七支同名是苦道。」惑、業、苦,如連環鉤鎖般相連不絕,生生不已,眾生的煩惱與痛苦,也就無窮無盡,是以無明,該是一切煩惱與痛苦的根本。
《楞嚴經》說:「性覺必明,妄為明覺。覺非所明,因明立所(無明業相);所既妄立,生汝妄能(能見相);無同異中,熾然成異(境界相)。異彼所異,因異立同(虛空);同異發明,因此復立,無同無異(眾生)。如是擾亂,相待生勞(智相),勞久(相續相)發塵(執取相),自相渾濁(計名字相),由是引起(起業相),塵勞煩惱(業系苦相)。
又說:「晦昧為空,空晦暗中,結暗為色,色雜妄想,想相為身,聚緣內搖,趣外奔逸,昏擾之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都是說明眾生因無明不覺,將靈明覺照的真空,變為冥頑晦昧的虛空,而成為無明業相。再由無明的力量,轉本具的智光,成為能見的妄見,是為轉相。復由能見的見相,而幻生山河大地,諸有為相,因此而成立境界相,於是智相、相續相、執取相、計名字相、起業相、業系苦相,隨之俱來。所謂:「一念不覺生三細,境界為緣長六粗。」三細六粗一切一切的煩惱,無不是從無明而產生,怪不得《楞伽經》第三卷說:「貪愛名為母,無明為父。
由此可知,一切煩惱的產生,皆導源於無明;無明是眾生流轉生死的根本,也是人生苦惱的來源。
三、煩惱的種類
關於煩惱的種類,在大乘分為五住,名為五住地煩惱;因為根本煩惱,能生枝末煩惱,故名住地。《勝鬘經》「能生為地,令所生成立名住。
五住是:
見處住地 - 指三界見惑;
欲愛住地 - 指欲界九品思惑;
色愛住地 - 指色界四地三十六品思惑;
有愛住地 - 指無色界四地三十六品思惑;
無明住地 - 指三界九地的無明煩惱。
前四住地,屬枝末無明;後一住地,屬於根本無明。又前一住地,見道位能斷;後四住地,修道位能斷。
天台宗則分為見思煩惱、塵沙煩惱、無明煩惱三大類。《俱捨論》則分為大煩惱地法(癡、逸、怠、不信,昏沉、掉舉);大不善地法(無慚、無愧);小煩惱地法(忿、覆、悭、嫉、惱、害、恨、谄、诳,憍);及不定地法(貪、瞋、慢、疑、尋、伺、惡作、睡眠)。現在根據唯識宗說:有根本煩惱,以及隨煩惱等種類不同:
一)根本煩惱
根本煩惱是貪、瞋、癡、慢、疑,惡見等六種。
貪、梵語「啰識」,譯名貪,又名貪欲或名貪愛。《成唯識論》言:「於有有具染著為性。」有,就是我執,指眾生現實的生命;有具,指法執,是眾生對世間一切物質的享受貪愛執著。眾生不但貪愛自己的生命、地位、權威、名譽,以及一切物質享受,甚至得隴望蜀,貪之不厭;往往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為了使自己生命的延續和發展,於是展開劇烈搏斗,唯利是圖,只要達到自己目的,不顧公理與正義,不顧人情和友誼。可是,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滿足人的欲望有限,結果失望者多,而償願者少;因此,由貪欲轉為瞋恚、忿怒、敵視、仇恨、怨結、殘酷而釀成世界混亂,何只個人煩惱叢生,同時導致戰爭,破壞和平,給歷史填寫下無數可悲可泣的故事,給人類帶來無邊苦惱。所以貪,委實是極惡的罪魁禍首,被視為根本煩惱之一。
瞋、梵語「訖羅馱」,譯名瞋恚,是對他人或面臨不如意的逆境時,有恨於內,而發於外的形態。論雲:「不安穩住,惡行所依為性。」瞋恨確是一切惡行的主力,一個動了瞋恨心的人,不但使自己身心焦燥不安,理智喪失,做出種種不道德的事情;同時亦忿恨與惱害他人。試看,世間怒目猙獰,破口相罵,舉拳相打,甚至殺人放火或拔刀相向等種種罪惡行為,那一種不是瞋恨心所主使呢!故經言:「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又說:「瞋恚之火,能燒功德林。」可知瞋心為害甚大,是三毒中最毒的一種。
癡、梵語「慕何」,譯名癡,有理癡和事癡之別。理癡,是迷於谛理,不能明白心性,而幻生我法二執,屬於根本無明。事癡,是迷於事相,不明因果,不辨邪正,因而產生種種邪知謬解,屬於枝末無明。《瑜伽師地論》說:「癡異名者,亦名無智,亦名無見,亦名非現觀,亦名惛昧,亦名愚癡,亦名無明,亦名黑暗。」《成唯識論》說:「諸煩惱生,必由癡故。」真的,癡是一種最昏迷愚昧的心態,亦是一切煩惱的根本;它,不特對於一切事理、性相、是非、好惡和曲正,缺乏正確的理解和明辨的分析,反而認妄為真,認物為己,以苦為樂,以無常為常,以無我為我,以不淨為淨。積年累月,都在昏迷的黑夜裡摸索,使自己的生活失去意義和價值,使生命失卻平衡的力量;因此,貪、瞋、慢、疑、一切煩惱,都由此而生。
慢、慢是傲慢、憍慢,即是「恃己凌他,高舉為性,能障不慢,生苦為業。」佛經說慢有七種不同:慢、過慢、慢過慢、我慢、增上慢、下劣慢、邪慢等。或有說九慢,如《阿毗達摩發智論》二十卷說:「此見取見苦所斷,有九慢類,謂我勝,我等,我劣;有勝我,有等我,有劣我;無勝我,無等我,無劣我慢。」雖然,但概括而言,不出三種,即於勝我者,不生恭敬;於劣我者,輕視侮辱;於與我等者,心不謙下。或恃己凌他,貢高我慢,或仗自己的金錢、地位、權勢、聲譽、智識、學問而於內心浮起一種卑賤他人、輕蔑他人、鄙視他人的狂態。有這種心理的人往往目空一切,盛氣異常,不特惱亂他人,同時對自己本身的改良和進取,亦不能提升,甚至招來無窮的損失。
疑、這是一種不能當機立斷,不能信任他人,永遠猶豫不決的心理病態。《成唯識論》說:「於諸谛理,猶豫為性,能障不疑善品為業。」《大乘義章》雲:「疑者於境不決,猶豫曰疑,有二種:一者疑事,如夜觀樹,疑為是人、非人等。二者疑理,疑諸谛理,小乘法中,唯取疑理,說為疑使,大乘通取,皆須斷故。」一個有猜疑心的人,無論對任何事情或真理,都缺乏理智的分析和進取的決心,而陷於狐疑的迷網中,進退維谷,不獨障礙一切善法的修學,錯過許多良好機會,還會因懷疑真理,不信真理,甚至毀謗真理而妄作惡業,沉溺三界,永為生死所纏縛。
惡見、見是心理上或知識上的一種概念,梵語「捺喇捨囊」,即是思慮、推求、審詳、決擇事理的觀察力。然為什麼說名惡見呢?因為這種見解,是不正確是乖理的,不合乎邏輯的成見、偏見、倒見和邪見。《成唯識論》說:「於諸谛理,顛倒推度,染慧為性,能障善見,招苦為業。」這裡約其業用邊說,可分為五種:
薩迦耶見,譯為有身見,身即是眾生現前這個五蘊四大和合幻現的色身,此色身原是眾緣和合,本無實我,但眾生不解,妄於此虛幻不實的色身,生起種種計度,計有我、我所。我及我所的知見,起於自身,故名身見。如《成唯識論》言:「於五取蘊,執我我所,一切見趣,所依為業。」
邊見,眾生既然以為實有一個我的存在,那麼,我死了以後究竟怎樣?是斷滅?或常住不滅?有些人說,人死是斷滅的;但也有人說,人死是常住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有各的固執,各有各的傾向。《成唯識論》雲:「即於後隨執斷常,隨處中行,永離為業。」總之,無論是執斷或執常,都是虛妄的推測,愚癡的武斷,亦是乖違中道的妄想執著,故名邊見。
邪見,《成唯識論》言:「謗因果作用實事,及非四見,諸余邪見。」因果定律,原是宇宙人生的軌則;宇宙間萬物都逃不出因果定律的范疇。可是沒有智慧的人,不但不信因果,還撥無因果。如現代的唯物論者,一致認為宇宙等如一所龐大的工廠,而人生則等如工廠內部的機械;惡不足懼,善不足珍。發出這樣邪知謬解的言論者,便是思想上犯了嚴重的毛病,佛名之為邪見。
見取見,這是一種固執自己的見解為正確的心理。主觀特別強的人,做人處世,都缺乏客觀的態度;每每以為自己是對的,而排斥他人的見解,致使人生是非烽起,一切煩惱與斗爭,亦接踵而來。故《成唯識論》說:「於諸見及所依蘊,執為最勝,能得清淨,一切斗爭,所依為業。」
戒禁取見,主觀特別堅強的人,往往不輕易接受他人的指導與勸谏,反而自作主張,妄制紀律,強人遵守,以遂一己的領導欲。如古代印度一般無益苦行的外道,非因而計因,非果而計果,以歧途為正軌,以系縛為解脫,自誤誤人,自迷迷人,自害害人,因名惡見。《成唯識論》言:「於隨順諸見戒禁及所依蘊,執為最勝,能得清淨,無利勤苦,所依為業。」
以上十種,不但是一切煩惱的根本,亦是滋潤生死的根源,故名為根本煩惱,又名見思二惑。前五種名為五鈍使,屬於生活上的心理病態。原因是迷於事相而產生的,故名思惑,亦名所知障;於三界九地中,共有八十一品,必須見道已去,直至無學道後心,始可斷盡,故又名修惑。後五種名五利使,屬於知識上的心理毛病;是迷於谛理而起的,故名理惑,又名見惑,斷此比較容易,只要能覺悟真理,於十六心證入見道位,便可以頓斷此八十八使的煩惱障。不過,這是就小乘的一般說法,若根據大乘而論,必須登初地,才可以斷除見惑,自初地已去,至金剛喻定以還,於其中間無明分分斷,法身分分證,直到金剛道後異熟空,斷盡最後一品生相無明,獲證無上正知的果海,然後能究竟斷盡思惑,永離分段、變易兩種生死。
然於此十根本煩惱中,唯識宗分「有分別而起」,和「俱生而起」兩種。貪瞋癡,慢、身見、邊見等六種,是與人有生俱來的;這在心理學家說,是人生的本能。疑、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等四種,是後天依邪教、邪師、邪思維分別而起的;這在心理學家說,是學習得來的。但這是大乘的說法,小乘就不同了,現錄大小乘各一偈,便可知大乘和小乘的分野。
小乘:疑及五見,唯分別起;四通俱生及分別起。
大乘 疑後三見,唯分別起;六通俱生及分別起。
(二)隨煩惱
隨是隨順,隨從的意思,如子女隨從父母,如奴僕隨順主人。煩惱,是指六根本煩惱以外的一切煩惱,此在大乘百法中說有二十種,此二十種煩惱,隨逐於心,隨心而起,或隨根本煩惱而起,所以又名枝末煩惱(隨惑)。此可分為三大類:
一小隨煩惱:即忿、恨、覆、惱、嫉、悭、诳、谄、害、憍等十種。
二中隨煩惱:無慚及無愧二種。
三大隨煩惱:指掉舉、惛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亂、不正知等八種。
《成唯識論》說:「唯是煩惱分位差別,等流性故,名隨煩惱。此二十種類別有三:謂忿等十種,各別起故,名小隨煩惱。掉舉等八,遍染心故,名大隨煩惱。」此外還有四不定煩惱,即是悔、眠、尋、伺。總之,唯識宗分析煩惱的種類,有根本煩惱、大隨煩惱、中隨煩惱、小隨煩惱及不定等四類。
四、煩惱的數量
煩惱究竟有多少?佛經說:佛為了要對治眾生八萬四千的煩惱,所以權巧方便地於一乘教法中,特別開示出八萬四千種不同的修行方法;由此可知,眾生的煩惱,是有八萬四千之多。然而這許多煩惱,是從那裡來的?是上帝賜的?或那一個冤家故意制造的?不!這許許多多煩惱,並不是天賜或人予,完全是由於人的心中所蘊儲著貪瞋癡等根本煩惱所產生的。
《三藏法數》說:「論其塵勞(煩惱)根本,不出十使;於十使中,隨以一使為頭,余九使為助,遂成一百。約三世各有一百,共成三百。而現在時促,不論相助;於過去、未來二世二百,又各各以一使為頭,九使為助,共成二千;合前現在一百,共成二千一百。又約多貪、多瞋、多癡、等分四種眾生,各有二千一百,共成八千四百。又約四大、六衰各有八千四百,總成八萬四千塵勞。
眾生具足如許繁多的煩惱、怪不得在日常生活中,無論是在思想上或行為上,甚至舉手投足,揚眉瞬目,迎賓送客,俯仰屈伸,一切動作都受煩惱的威脅與牽制,受煩惱的搔擾和支配,使人沒有片刻的寧靜,更沒自由可言。
五、解脫的意義
解脫,同樣是佛經的一種術語,梵言木底或木叉,譯名解脫。顧名思義,可知解脫是一種遠離人間的糾紛擾亂及束縛的寧靜而美妙的精神境界。在佛經裡,我們常見到三解脫,八解脫,或不思議解脫等名詞,但這裡我們要說的,是有為解脫及無為解脫。有為解脫,指無學聖人的真實智慧,亦可說是根本智;無為解脫,是涅槃的別名。無學聖人以根本智照徹四谛理,而斷滅三界見思煩惱,證得我空真如,獲得身心解放,不只逍遙自在,而是清涼、寂靜、輕松、愉快的境界;自此,不再被一切有為法縛束,永遠享受真理生命的快樂,故名無為解脫,也可以說是涅槃的別名。涅槃,有四種不同的區別:
有余涅槃:梵語「涅樂」,又名「泥洹」,譯名滅度或寂滅、解脫。意思是,到此境界,已經滅盡滋潤生死根苗的煩惱,所謂「大患永滅,超度四流。」而回到湛然寂靜的真理故鄉,恢復身心的自由,故名滅度。
又名「波利曬縛男」,譯為圓寂,圓是指我們本性充塞法界,德備塵沙,所謂:「三覺圓,萬德備。」寂是指眾生的真如自性,明妙殊絕,湛然常住,所謂:「寂寂惺惺,惺惺寂寂。」本來沒有煩惱,也沒有悲哀,古德說得好:「真本圓,妄本寂。」不過這是就性具方面說,若根據修證方面說,就是福慧具足,眾德俱備名圓;五住已脫,二死永亡,不再為主觀或客觀的環境所纏縛,而超然自在名寂。
這在《涅槃經》說得特別詳細,如該經二十五卷說:「涅者言不,盤者言織,不織之義,名為涅槃。又盤言覆,不覆之義,乃名涅槃。盤言去來,不去不來,乃名涅槃。盤者言取,不取之義,乃名涅槃。盤言不定,定無不定,乃名涅槃。盤言新故,無新故義,乃名涅槃。盤言障礙,無障礙義,乃名涅槃。善男子,有優樓佉迦毗四等弟子言,盤者名相,無相之義,乃名涅槃。善男子,盤者言有,無有之義,乃名涅槃。盤名和合,無和合義,乃名涅槃。盤者言苦,無苦之義,乃名涅槃。」由此看來,涅槃就是人身心的解放,是精神寄托的自由天地,也是一個清淨、莊嚴、壯麗、雅致、幽美的樂園。但這樂園並不是世間的人工和材料所建築的,更不是什麼精巧的工程師所能計劃或夢想得到的,這完全是利用偉大的精神來計劃,獲得無生的真理生命,無須再來三界受生;等如拔截多羅樹根,不會再萌芽、開花、結實一樣。不過,宿業所招感的異熟果-色身還在,「子縛已斷,果縛尚存」。故名有余依涅槃。
無余依涅槃:此涅槃所斷的煩惱,所見的谛理,與前有余涅槃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到此境界,不僅精神上獲得自由的解放,就是眾苦積聚的現實生命,也獲得自由的歸宿,所謂「灰身泯志」,此後沒有五陰熾盛的逼迫和惱害。大智度論說:「聖人今世,所受五眾盡,更不復受,是名無余涅槃。
以上二種僅就小乘言,若據大乘論,雖然變易生死之因-所知障已盡,但變易生死的果報仍在,故名有余,必須連變易生死的果報亦亡,「五住淨盡,二死永亡」,始可叫無余依涅槃。
自性涅槃:是就眾生本具的良知良能-清淨自性方面說,眾生本來具足湛然寂靜,清淨無染的真如自性,是不生不滅,法爾平等,聖凡無二,常常時,恆恆時如此,不遷不變,不假修成,不假外求,故名為自性涅槃。
無住涅槃:這是大乘聖者以智慧的寶劍,斬斷界外無明煩惱,而證得法空真如的境界。也可說是大乘學者,向著遙遠的菩提覺道果,敢邁進最後勝利的收獲,亦是菩薩們三大阿僧祗劫勤苦修學,無上光榮的結果。到此真窮惑盡,事理交融,四智具足,五眼圓明,不再被分段和變易生死縛束,不再被塵沙和無明煩惱糾纏,而獲得真正生命的自由與解脫,享受一種最高超,最微妙,最愉快的妙樂。
但慈悲為懷,不捨有情的菩薩,念念不忘地愍念著苦惱的眾生,決不忍心自我陶醉於清淨無染的涅槃境界,獨自享受特殊妙樂。因此,不住涅槃,倒駕慈航,隨流九界,出生入死,示同迷情來指示眾生,搶救眾生。如《維摩經》說:「菩薩於生死而不捨。」這無非是大悲心使然。諸佛菩薩雖入生死,但菩薩有深邃的智慧,照徹事理,所以不為生死煩惱所染,如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出清水而不沾,如皎潔明月,雖處在漫長的黑夜裡,而不為黑暗的勢力所遮蔽,反而沖破黑暗的帳幕,給人類帶來無邊光輝與清涼。《維摩經》說:「在於生死,不為污行;住於涅槃,不永滅度。」諸佛菩薩,以大悲故不住涅槃,以大智故不住生死,亦不住中流,窮未來劫,常往來於生死之間,利樂有情,教化有情,故名無住涅槃。
以上四種涅槃,除了第三種是性具不假修得外,前二後一,皆由修行而獲得。不過由於智慧有廣狹,見理有深淺,修行有勤怠,因此所獲的效果,也就有勝劣的等級之別。例如前二後一,雖同名涅槃,同是一種輕安,寧靜的解脫境界,但後一種較之前二種的勝妙,卻有天壤之別,絕非前二種之所能比擬的。譬如,前二種等如最貧賤,最痛苦的乞丐,驟然獲得十萬八萬的財寶,解除一切貧窮困苦的苦惱,當然是感到惬意和愉快,但在大富長者看來,他的財寶是多麼渺小和有限,而後者等如富可敵國的長者,但他的財寶決非偶然僥幸而得,而是積年累月慘淡經營中蓄儲得來的。菩薩亦爾,由三大阿僧祗劫修福、修慧而積集得來的無量功德法財,故財寶是無窮無盡,是富裕而充實的。可見前二種解脫是狹小,是有限,是不究竟的;而後一種解脫才是偉大,是無限而且究竟的。前者偏重於自利,後者偏重於利他;前者是佛教的一部份皮毛,後者是佛法的骨髓和整體。前者是假設的解脫,有如化城;後者才是真實的解脫,有如寶所。是以前後涅槃的境界,勝劣與精粗,誠不可同日而言。
七、解脫的證得
在漫長的黑夜裡,誰不渴望光明降臨?在這戰禍蔓延,人心徨徨的雜亂世紀中,誰不向往安寧、寂靜與永久和平的天國?在煩惱痛苦的牢籠裡,誰不希望獲得生命的真正自由與解脫?可是,安樂的天國在那裡?自由與解脫在那裡?盡管人不斷在追求自由,渴望解脫,但自由與解脫始終不因人的盼望和祈禱而降臨。致使人不是被內心的煩惱系縛,便是被外在環境束縛,永遠陷於苦惱中,過著悲慘的生活,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原因是眾生缺乏聞、思、修三慧所致。由於不聞則不知;不知,如何進而思而修?既不思不修,解脫又從何而證得?故若想證得無住涅槃的解脫妙樂,非從聞、思、修三慧下手不可。
然什麼是聞思修?聞思修又名聞慧、思慧、修慧。
聞慧:聞是人耳根的聽覺,亦是耳根對外界一切音聲的收錄。不過這裡並不是收錄一切歌唱的音聲,或聽取不合理的邪說,而是親近善知識,聽聞如來正法,或對佛陀的一切言教,見聞讀誦,由是而萌智慧芽,抽智慧枝,開智慧花,因名聞慧。聞慧對學佛的人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說是對三寶啟發信心的基石。《起信論》說:「一者信根本,所謂樂念真如法故;二者信佛有無量功德,常念親近供養恭敬發起善根,願求一切智故;三者信法有大利益,常念修行諸波羅密故;四者信僧能真正修行自利利他,常樂親近諸菩薩眾,求學如實行故。」一般眾生,不學無聞,所以迷本有而不知,經塵劫而莫近,現在由親近善友,聽聞正法,獲知自己本具有靈明不昧的真如自性,獲知佛法僧三寶具足無量功德,是黑夜的明燈,是迷途的指南,是愛心偉大的慈母,是導心殷切的嚴父;能夠給予眾生無上的安慰,能夠破除眾生煩惱的枷鎖,能夠領導眾生越過荊棘險徑,跨過波浪濤濤的生死苦海,走向光明而平坦的菩提覺道,回歸解脫的樂園。因此油然向往,生起志誠的信仰,無限的恭敬,喜歡親近,樂於供養,從此奠定學佛的基本信念,開辟證得解脫的要道,故聞慧該是學佛信解行證四階段中,最初的階段-正信。
思慧:思是思惟、揀擇、決斷,或討論和研究。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儒教如此,佛教又何獨不然?我們聽聞正法之後,應該深思熟慮,將所見、所聞、所讀、所誦的佛經,和經典中所诠的義理,透過自己冷靜的頭腦,以自己清醒的理智加以分析,明辨是非,決擇邪正,解剖虛實,以求獲得正確的判斷和合理的答案,是名思慧,亦名正解。
修慧:修是修學、修習或實踐,也就是人在生活上,身心的一切行動。我們把所見、所聞、所思維的真理-佛法,應用到我們整個生活上,甚至推廣到社會、國家、全世界去,以佛法來改造自己與他人的思想和行為,使自他的思想與行為都趨向於合理,進而止於至善;使煩惱罪惡的不軌行為,沒機會產生。這樣久而久之,煩惱的種子,自然失去它的活動力,甚至枯死、消滅。這樣,自然證得無住涅槃,獲得寧靜和諧、自由自在的解脫境界。
但佛所說的法門,有八萬四千那麼多,我們應該運用那一種法門作為日常生活的准則?根據那一法門修習,始可抵達解脫的樂園?這在《起信論》說修行有五門:「一者施門,二者戒門,三者忍門,四者進門,五者止觀門。」即是人以六度四攝等法門為解脫的前方便,其實,佛陀所說的八萬四千法門,門門都可以入道,都可以證真,只要我們肯專心去研究修學,無不超凡入聖,皆可進入解脫的樂園。是以有人專修淨土法門而悟道,也有人專習禅定而獲解脫。總之,隨個人根性的大小和愛好而定,如果是小乘根性的眾生,當然是愛好小乘佛法,或修習戒定慧無漏三學,或修習觀四谛十二因緣,即可斷除三界見思煩惱,抵達化城的有余依與無余依涅槃,證得我空真如理。若然是大乘根機的眾生,自然好樂大乘佛法,廣修六度,四攝,四無量心等大乘法門,引導無量眾生,向著菩提覺道邁進,直至斷盡塵沙、無明等煩惱,即可截斷變易生死的洪流,到達解脫的樂園,證得無住涅槃的境界。
聞思修三慧,如鼎的三足,缺一不可;亦如人的目與足,缺一不行。故《華嚴經》言:「譬如貧窮人,日夜數他寶,自無半錢分;於法不修行,其過亦如是。」《楞嚴經》佛對阿難說:「汝今雖得多聞,不成聖果。」阿難亦說:「今日乃知,雖有多聞,若不行修,與不聞等,如人說食,終不能飽。」故學佛修行,應當由聞而思,由思而解,由解而行,由行而證,否則「有教無觀則罔,有觀無教則殆」。必須教觀齊修,解行並重,始可以證得佛果無住涅槃的解脫妙樂。
八、結論
由上可知,煩惱與解脫,都是唯心所造。眾生的心,可以幻生無明煩惱,使自己陷於黑暗而苦惱的深淵;也可以開辟光明的覺道,使自己證得涅槃的解脫妙樂。所謂「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假如眾生的心清淨無染,妄念不起,煩惱不生,涅槃解脫即在眼前,怎會被痛苦束縛呢?眾生所以被煩惱束縛,不得解脫,原因是心中充滿無明煩惱,污染重重,產生無量煩惱的子孫,永遠陷於煩惱深淵,不能自拔;如果想消除煩惱的束縛,證得涅槃的解脫,非多聞佛法不可。因為多聞佛法,思惟修習,就可以揮動般若智慧的寶劍,殺滅無明煩惱賊,控制煩惱子孫的繁殖,停止惡業的操作,將所有的心力運用到聞、思、修三慧方面去努力,無上涅槃的解脫妙樂,保證不求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