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禅與般舟三昧
徐孫銘
一、達摩禅之貢獻
達摩禅對於早期中國禅宗建立的貢獻,大體有三:第一,以《楞伽經》和“二人四行”論為立宗之旨。 《楞伽經》以“佛語心晶”為篇名,即以直指如來心地為宗旨。蘇轼《楞伽經後記》說: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故謂之佛語心晶。”蔣之奇為蘇拭書《楞伽經》作序說: “昔達摩西來,既已傳心印於二祖,且雲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人。此亦佛與禅並傳,而玄與義俱付也。”“佛與禅並傳,玄與義俱付”,正是以《楞伽》傳宗的達摩禅之宗旨。第二,以“壁觀”為獨特的修持法門。 《景德傳燈錄》說:達摩“初居少林寺九年,為二祖說法,只教曰: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人道。”這種“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即是達摩禅法之一大特色。第三,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師徒口耳相傳為傳授方祛。 “慧可種種說心性理道未契,師只遮其非,不為說無念心體。慧可曰: ‘我已息諸緣。 ’師曰: ‘莫不成斷滅去否?’曰: ‘不成斷滅。’師曰: ‘何以驗之,雲不斷滅?’可曰: ‘了了常知,故言之不可及。’師曰: ‘此是諸佛所傳心印,更無疑也。’”(同上)這種師徒授受,不依靠文字語言,只憑自心“了了常知”的證悟,就是達摩傳宗的主要方法。嵩山少林寺正以達摩祖師禅的誕生地為主要特色,在中國禅宗史上寫下最早、且又最富於傳奇色彩的光輝一頁。
二、達摩禅與般舟三昧之異
達摩禅究竟與《般舟三昧經》的禅法有無聯系?筆者認為,二者有非常密切的聯系,且多相近、相通之處。
《般舟三昧經》又稱《十方現在佛悉在前立定經》,異譯為《跋陂菩薩經》。是阿彌陀經典中的最早文獻, “淨土三經”的最早先驅。 “般舟三昧”作為禅定的一個法門,主要講在特定的時間內(七天七夜或九十天)經行不息,除用食外,步步聲聲念念唯在阿彌陀佛,念佛而見十方現在佛站立面前。這種以《般舟三昧經》為主要經典,以口念阿彌陀佛而修禅定的法門,即叫般舟三昧,也可以叫念佛禅。此經大約在公元1世紀前後左右編纂,流行中土者,前後有七個譯本,以支婁迦谶於後漢靈帝光和二年(179)10月8日於洛陽譯出的《般舟三昧經》最有價值。
般舟三昧法門與達摩禅主要區別有三點:
第一,般舟三昧強調念佛而修禅定,達摩禅則主張“壁觀”而修定 《般舟三昧經》說:
“是菩薩用是念佛故,當得生阿彌陀佛國……用念佛故得空三昧,如是為念佛。”以念佛作為“得空三昧”的助緣,達到“生阿彌陀佛國”之目的。而達摩禅則以“壁觀”而修定,即《景德傳燈錄》所載“心如牆壁,可以人道”。達摩人嵩山少林寺,終日面壁。時人不解其意,稱其禅法為面壁婆羅門。他通過“凝住壁觀”,而悟凡聖等一、與理冥符、寂然無為,證悟此心即佛。雖然念佛三昧以念佛人定而見佛,達摩禅以‘‘壁觀”而悟自心是佛,在根本目的上是一致的,而悟人之途徑則有區別。
第二,般舟三昧主張有相觀想,達摩禅主張“四念處”的無相觀想 《般舟三昧經》說:“菩薩當作是念:諸佛悉在前立,當具足念諸佛端正,悉欲逮見一一想……復更作念:佛亦不用心得,亦不用身得,亦不用心得佛,亦不用色得佛。何以故?心者佛無心,色者佛無色,不用是心色,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念佛三昧必須從有相觀想人手,通過念佛觀想諸佛立在面前,見到諸佛妙相莊嚴,同時又不執著於有相;還說:“一者自觀身、觀他人身。自觀身、觀他人身者,本無身;二者自觀痛癢,觀他人痛癢。自觀痛癢、觀他人痛癢者,本無痛癢;三者自觀意、觀他人意。自觀意、觀他人意者,本無意;四者自觀法、觀他人法。自觀法、觀他人法者,本無法。”這四種觀法(觀自身他人身、自他痛癢、自意他人意、自法他人法),即“四念處”;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是以慧觀的力量,使心安住於道法上,使正而不邪。而達摩禅則注重“四念處”的無相觀想,尤其是通過會心、悟心而求安心,也就是“覓心不可得”,而悟無常、苦、無我、不淨,從而得到解脫。
第三,般舟三昧以見佛為最高境界,達摩禅則以“無所見”為其精髓 《般舟三昧經》說:“菩薩如是持佛威神力,於三昧中立,在所欲見何方佛,欲見即見。”修此定而見佛是最高境界。當然, 《經》中也反復叮咛,見佛也不應執著, “菩薩見佛不當著”。而達摩禅更以“無所見”為見作為最高境界。 《景德傳燈錄》載:達摩“欲西返天竺,乃命門人曰: ‘時將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時門人道副對曰: ‘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師曰:
‘汝得吾皮。’尼總持曰: ‘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 ‘汝得吾肉。’道育曰: ‘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 ‘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後依位而立。師曰: ‘汝得吾髓。’乃顧慧可而告之曰: ‘昔如來以正法眼付迦葉大士,展轉囑累而至於我,我今付汝,汝當護持。’”這個關於修禅境界對話的傳說,實際上把修祖師禅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層次,對於文字不離不執;第二層次,突破禅關而頓悟;第三層次,無一法可得;第四層次,會心微笑。這顯然是以無所見、無所得、無所悟為頓悟的最高境界。
從以上三個方面可以看出:在修禅定的途徑和方法、觀想是否有相、修定以什麼境界為高這三個方面,般舟三昧與達摩禅是有一定區別的。正因為如此,傳為達摩所作的《少室六門集》第二《破相論》即排斥稱名念佛說: “誦之與念,義理懸殊,在口曰誦,在心曰念。……誦在口中,即是音聲之相,執相求理,終無是處。”達摩之時念佛禅尚處於胚胎之中,這不可能是達摩的思想,但從一個側面反映出達摩禅與般舟三昧的差異,它還是有參考價值的。
三、達摩禅與般舟三昧之同
然而,從根本上講達摩禅與般舟三昧(念佛禅)是一致的。二者有不少相同、相通之處。
第一,達摩禅的“理人”與念佛三昧的“無所著”之一致 “二人四行”,被教內外公認為是達摩的正統思想。其中二人的“理人”說:“藉教悟宗,深信眾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捨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名理人也。”達摩禅雖然不主張有相觀想,但也不排斥經教。它借助經教,通過一心專注地觀想的“凝住壁觀”,達到“與道冥符,寂然無為”的境界,這與般舟三昧(念佛禅)是殊途同歸的。般舟三昧雖然作“有相觀想”,但經中反復強調不著於相: “菩薩見佛、不當著,色、痛、癢、思、想、生、死識不當著。何以故?著者為燒身。見佛但當念其功德,當索摩诃衍。” “菩薩於三昧中不當有所著,不著者疾得是三昧。”之所以不應當執著於相,是因為“緣起性空”之故:“一切法本無所有,念有,因著;無有,反言有,亦著。”(同上)《佛印品》第十六還連續以19個“無”的“佛印”來否定對於有相、有求的執著。 “何等為佛印?所識不當行,無所念、無所求、無所想、無所著、無所願、無所向生、無所適、無所生、無所有、無所取、無所顧、無所往、無所得、無所有、無所結、所有盡、所欲盡、無所從生、無所滅、無所壞、無所敗,道要道本是印中。”可見,達摩禅之“寂然無為”的“理人”與般舟三昧的“無所著”精神完全一致,都是對觀想的主體以及作為觀想對象的客體之否定。
第二,達摩禅的“行人”與般舟三昧“修四事”的一致性 達摩“二人四行”論,其中“行人”即“四行”:報冤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報冤行,又作報怨行,即對於苦、窮、冤、害都能甘心忍受,無怨無悔。隨緣行,對於順境、逆境、喜樂、得失,不喜不憂,隨緣而行。無所求行,即捨棄一切,無所執著,包括捨棄自身,安心無為。稱法行,即修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般若等六度,自利利他。這都是針對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苦等八苦而提出的修定解脫法門。般舟三昧主張: “用念佛故得空三昧”, “持是行法故,致三昧便得三昧,現在諸佛悉在前立。”又主張持“四事”疾得三昧: “菩薩有四事疾得是三昧。何等為四?一者不信余道;二者斷愛欲;三者如法行;四者無所貪生,是為四。菩薩疾得是三昧。”這“四事”中, “如法行”相當於達摩禅的“稱法行”;“無所貪生”,相當於“無所求行”; “斷愛欲”相當於“隨緣行”; “不信余道”以及“不自說身善,亦不說他人惡,若有罵者,若有刑者,亦不得恚,亦不得恨,亦不得懈”,則與“報怨行”相近。可見,達摩“四行”與般舟三昧“四事”是大體一致,非常相近的。
第三,達摩“覓心了不可得”與般舟三昧“是法無所有,本無”相通 達摩之高足慧可心未寧,請求師安心,師教慧可“將心來”,慧可終於“覓心了不可得”,達摩隨機即授以“安心”法門。這與《般舟三昧經》 “是法無所有,本無”說: “佛本無是法,無所因。何以故?本空無所有,各各行法念,是法中無所取,是法無所著。如空等甚清淨;是法人所想,了無所有;無所有,是法假所因者,空寂耳,如泥洹,是法無所有,本無;是法無所從來,亦無所從去,人本無是法。不著者近,有著者遠。”(同上)這種無所從來,也無所從去,如此而來,如此而去,本來如此,尋覓而不可得的如來法門,就是用般若智慧來觀照人生以求解脫的禅定法門,也即以般若智慧來指導修持禅定,以“慧”修“定”,以“定”發“慧”,定慧雙修。達摩禅與般舟三昧的念佛禅就是在“般若智慧”上統一、融通起來了。
四、達摩禅與般舟三昧統一之必然性
1.歷史必然性 達摩禅是對“依教修心禅”(包括念佛禅)的繼承和發展。在達摩禅傳人中土前後,中土禅法主要是“依教修心禅”,大體分為四種: “安般禅、五門禅、念佛禅、實相禅。”(1)安般禅,又名數息禅,為漢魏晉初修禅定之禅法,以安世高譯《安般守意經》、 《陰持人經》等經典為代表,主要傳播小乘佛教,說一切有部之毗昙學和禅定理論,重點在數息修禅。(2)五門禅,即依佛陀密譯《五門禅法要略》而修五停觀(不淨觀、慈悲觀、因緣觀、數息觀、大乘念佛觀)之禅法。(3)念佛禅:即為修習禅定而念佛的法門。以支婁迦谶譯《般舟三昧經》為主要經典,弘揚不坐不臥,長行念佛,而見諸佛立在面前的念佛三昧。道安以前,有僧顯禅師在禅定中親見彌陀,往生淨土。道安法師修安般禅,後又稱彌勒名,誓生兜率。所以念佛禅在慧遠前已有萌芽。慧遠則創廬山白蓮社。開禅淨一致之風。(4)實相禅:即依《般若》、 《法華》修空觀、 《實相觀》之禅法。慧文、慧思、智颉諸師相承,立中道實相禅,即從一境而觀空、假、中的三谛實相。智颉創弘禅法,集一切禅法之大成。這四種禅法都是依經典而修禅,故稱“依教修心禅”。它們都離不開如來佛典,故稱如來禅,不同於師徒授受,不立文字的祖師禅。達摩禅是既不立文字,又不離文字,,既強調師徒授受,口耳相傳,又不絕對排斥經教。達摩付囑二祖慧可法語說: “吾觀震旦,所有經教,唯《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授,以為心法。”④這說明達摩是繼承中土所傳的經教以及“依教修心禅”,而創立著重以《楞伽經·佛語心品》傳宗的祖師禅的獨立法門。它與有相觀想的“般舟三昧”並非絕對排斥,而是同中有異,殊途同歸的,其歸宿即以般若智慧指導禅定,定慧雙修的。正因為如此,後世在弘揚達摩禅過程中,雖然間或也有禅、淨相排斥的偏差,但其主流卻是禅淨一致,相互融通的。寶志甚至稱達摩為傳佛心印觀音聖人。這是從以般若智慧融合禅淨而立論的。
2.終極目的之統一 佛法不論何種法門,都是佛為不同根機的眾生而設的解脫法門。 “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致。”虛雲和尚說: “自佛教東來,各宗踵興,法法皆可了生死。永嘉雲:
‘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還須償宿債。’了與未了,行者一揆,殊途同歸,何容措論!”。達摩禅與般舟三昧的念佛禅也是如此,它們密切聯系,在《楞伽師資記》記載的道信法門中即可見其端倪。 “道信禅師,再敞禅門,宇內流布,有
《菩薩戒法》一本,及制《人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為有緣根熟者,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文殊說般若經》明確指出: “欲人一行三昧,應處空閒,捨諸亂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隨佛方便所,端心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道信弘傳達摩禅,以
《楞伽經》傳宗,又依《文殊說般若經》把“系心一佛”,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與修禅定結合起來。即是針對有緣根熟者與凡夫的不同根機而言的。
達摩禅經慧可、僧粲、道信、弘忍、慧能(及神秀)弘傳以後,更重視與般舟三昧(念佛禅)的融合,唐南岳懷讓禅師(677—744)曾往嵩岳拜谒老安禅師,後師事曹溪慧能, “深入寂定,住無動道場”。慧能圓寂後,懷讓往衡岳,止於觀音台,救助僧玄出獄。由此而得“救苦觀音”之號。懷讓以禅師而得“觀音”之號,可見當時禅院的觀音信仰亦甚盛行。 《宋高僧傳·習禅篇》第三之四載唐釋恆政(約757—843)“問道於嵩少”,後以蜃蛤之中現菩薩形的機緣, 由終南山人內說法,說服唐文宗“敕天下寺院各立觀音像”(同上)。他以習禅的禅師而說服皇帝於寺院廣立觀音像,亦可見公元8~9世紀時禅、淨合流之一斑,這說明由於眾生根機不同,頓悟自身即佛畢竟是少數,而大多數鈍根之人則需借助佛之信仰(包括觀音信仰)而悟人。觀音信仰人數大大增加,就說明了這種需要之迫切。
3.自力與他力統一之必然性 唐末五代社會激烈動蕩,人民災難深重,人們更趨於把自力與他力結合起來而求解脫。五代末宋初之永明延壽(905—975)禅師禮德韶國師為師,盛弘法眼宗。他會通禅教,融人淨密,綜合折衷,會相歸性。他每日每夜作108件佛事,如受持神咒、念佛淨業、禮佛、坐禅、說法等。清世宗《御前萬善同歸集》說延壽一身而兼念佛、持咒、坐禅等。延壽認為: “當今末法,現是五濁惡世”, “自行難圓,他力易就”, “唯有淨土一門;可通人路”e,主張融通禅淨,歸於淨土。他論禅淨合一,有一句名言說: “有禅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e認為學禅兼修淨土,不僅相輔相成,而且如虎添翼,可以為人師,也可以成佛作祖。
北宋曹洞宗僧長蘆清了(1091—1152),出家後先隨丹霞子淳習禅,後參學於山西、河南等地,隨即於長蘆山(今屬江蘇儀征)、四明補陀、福州普峰、杭州徑山等處住持,所倡禅法,為禅、淨、教各宗合一;又作《淨土集》,倡導念佛法門,在北宋末年、南宋初深有影響。
元代中峰明本(1263—1323)禅師,24歲從天日山原妙習禅,晚居大覺正等禅寺,1296年原妙圓寂後,明本即游歷皖山、廬山、金陵等地,並於廬州弁山、平江雁蕩山結庵傳禅,後回天目山為原妙守塔,又北上少林寺,於中佳山等地游方結庵,把各處建造的茅庵稱為“幻住”。他擅長於詩文,有《懷淨土詩》108首等。他力辟禅淨分離的觀點,說: “學者不識建立之旨,反相矛盾,謂禅自禅,淨土自淨土。殊不知參禅要了生死,而念佛也要了生死。原夫生死無根,由迷本性而生焉。若洞見本性,則生死不待遣而遣矣。生死既遣,則禅雲乎哉,淨土雲乎哉?”e他在了悟生死、洞見本性的根本目的上把禅淨統一起來了。
自力與他力的統一,這在中峰明本之徒天如惟則(1276~?)《淨土或問》中有深刻的認識。他批評一些排斥淨土的禅者“不究如來之了義,不知達摩之玄機,空腹高心, 習為狂妄,見修淨土,則笑之曰:彼學愚夫愚婦之所為。”又批評某些修淨土者, “自疑參禅與念佛不同”e,認為把參禅者憑自力“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與念佛者憑他力達西方淨土兩者對立起來。是不對的。參禅見性成佛,即是見“本性彌陀”,念佛達西方淨土,即“唯心淨土”, “本性彌陀,唯心淨土,豈有不同哉!”
明代智旭大師(1599—1655)撰《靈峰宗論》,說念佛有念自佛、他佛、自他俱念三種念法。他說: “念自佛在觀現前一念介爾之心,橫遍豎窮,百界千如,種種性相,自然具足,與三世佛平等無二。如此觀察,功深力到,得豁破無明,頓人秘藏;念他佛者,以彌陀果德莊嚴為我所念之境,或念其相好,或念法門,或念實相,總名為他佛;自他俱念者,所謂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知眾生是諸佛心內眾生,諸佛是眾生心內諸佛,托彼果上依正,顯自身之理智,此即我心性本具之功德,不可思議,而諸佛果中之威力亦不可思議。是故感應道交, 自他不隔,報果與圓因,稱理而映發。”這是對自力、他力辯證關系的進一步發展。他還教人但念彌陀佛,即名無上深妙禅。明清時受記於紫柏禅師的法雨(仲光)於禅堂外另辟念佛堂,都是堅持自力與他力結合、禅淨雙修的路數。
民國初年印光大師(1862-1940)撰《念佛三昧》,主張把念佛與觀想結合起來。他還在自力、他力結合中,強調他力。他說: “念佛法門, 自力佛力,二皆具足,故得。已斷惑業者,速證法身;具足惑業者,帶業往生。其法極其平常,雖愚夫愚婦,亦能得其利益;而復極其玄妙,縱等覺菩薩,不能出其范圍。故無一人不堪修,亦無一人不能修……末法眾生,福薄慧淺,障厚業深,不修此法,欲仗自力斷惑證真以了生死,則萬難萬難。”總之,達摩禅與般舟三昧之融通統一,後世逐漸演變為禅宗與淨土的統一、宗門與教下的統一、禅定與念佛的統一。其內在必然性,主要在以般若智慧為指導,以慧修定,以定發慧,定慧雙修。它在於啟發上根利器與鈍根凡夫的不同根性,同趨解脫法門,共了生死大事;在於以自力與他力相結合,得增上緣,奔菩提道。從這一觀點出發,我們對於歷史上的頓悟、漸悟之爭,禅與淨對立的弊端,就比較容易認識,對於當今中國佛教的發展,包括禅宗、淨土宗的弘傳、發展,顯教與密教的融通,乃至中國佛教在世界上再度輝煌,都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1994年1月22日,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淨慧大師在和法國友人對話中,有一段話談到禅宗與淨土、自力與他力的關系,十分當機。他說:
這裡(指法國)原來的亞洲僑民信仰淨土的占多數,而對歐洲人傳教,我覺得禅宗更能適應他們的根器。因為歐洲人原來的信仰主要是他力信仰,象天主的恩寵、上帝的接引。淨土宗也屬於他力信仰。當然,它們之間是有區別的,但一時恐怕難以區分開。所以讓歐洲人一下子轉為淨土信仰比較難。相反,禅是自力信仰,由天主教或者基督教轉變為另一種信仰,一定要與原來的信仰有所不同,才能滿足心靈上提高的需要。禅符合這種心理需求。……禅以因果為基礎,在道德原則的指導下進行禅定修養,才能真正達到解放人類自身的目的。
願達摩禅與般舟三昧在當今的解放人類自身的慧業中更發揚光大。
(原載《中國嵩山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