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的講話》第一章 人生之謎
悟光
前言
心正為坐,境不亂為禅,坐禅的功夫是一種手段,要制住昂進的感情,鎮住你卑俗的欲火,散開你的夢想、空望,成就你明確的理性,使你的大圓鏡智照耀於宇宙。你學了禅,涼風由你的懷中忽然而生,明月由你的胸中升起,由你的思念,百花怒放,美麗非常,由你的心意,壯麗山河顯現,所有一切皆可隨著你的心念而轉,得悠游宇宙太空,悠游歲月,逍遙自在。但也能轉良辰美景為黑暗地獄,此無他,為自家妄動感情在作祟,此惡魔無時不在伺機而動,所以必須加以疏導制伏。
修養是禅的別稱,也就是要制伏你妄動的感情,以免它搞亂了你心內的和平與安定,盲目的感情既不妄動,你的心念就不失其中正。
圓月老師的中正銘雲:正也者遵道而不邪,中也者適道而不偏,適故能通,遵故不失,不失者微乎理而正也,能通者精乎事而中也,中正也者道之大本也已,予所居皆以中正焉,庶幾乎“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之訓也。
第一章 人生之謎
從前希臘神話中有個女面獅身大怪物,遇到旅行的人們就出個謎題,如果行人不能解開其謎底,就把他們慘殺,想來宇宙可此一大怪物,人生是一個大謎題,我們是旅游在生死中之客,面對著宇宙不斷所顯露出來的各種自然現象也就是各種的謎題,我們如無法透徹了解加以解開,那麼我們終將遭此怪物——宇宙慘殺,實在非常悲哀,例如:從前天花症,就有某些傳道者誤解為“是因人類不信仰上帝,上帝乃降天花來懲罰人類,這種天譴不可加以醫治,否則有違神意”。天花因不加抑制蔓延猖獗,多少無辜為其毒害,實在悲哀,這就是因為該傳道者愚昧無知,不能解開“天花”謎底所致。
其他如洪水、雷擊、地震等,無一布施自然現象,我們自應究其原因,解開其謎底,使其災害減少到最低限度,再如電力核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東西,如果為用不當其災害之大無法加以想象,其他自然現象——人生的難題,多得不勝枚舉,我們如果無法一一解開,自然煩惱,終將造成悲慘的結果。
近年來未熟青年的男女,不知自制,任其熱情奔放,為求達成願望,苦惱焦心,萬一失望,遂成悲觀,甚至厭世自殺,成為大怪物之膳食,這是青年人容易犯的憂郁病,不知善惡一心,苦樂不二。是非,得失,毀譽一體。
人生在世,究竟難免有疑惑煩惱、悲哀、喜怒、愛惡、欲望、怖畏,故要使其安心實在不容易。然這些苦煩,究其本原,不外是一心之迷,猶如夢中之事並無實際,如對我們之夢加以研究有種種的類別,其重要的第一是觀念的再現,第二是感覺的誤認。觀念的再現是在夢中見到死去的朋友,或逢親人,夢游於很遠的他鄉,這都是過去觀念!潛在意識在夢中再現的,其次是感覺誤認,如睡眠中雙腳露出被子外而感寒冷,而夢到在渡河,聽到舂米,而感覺在打雷,咽喉疼痛而夢見食事,落枕而夢見墮崖等,如對夢中精神狀態加以研究則有三種特征,第一是時間空間的混亂,第二是理智喪失,第三是感情旺盛,比如夢中見幾十年前的事情或與幾百裡外的人面會,想甲地而忽思乙地,想古時忽思今時,時空完全混亂。其次是理性的動向喪失,感情熾盛喜怒哀樂無常,時而激怒打人,或哀痛嚎哭,這些經驗是我們人常有的,人生之苦煩與夢中的精神狀態完全相同,理性薄弱,感情的激昂,世事一一介於心中,激動了情感而生苦煩,所以人生苦煩是對過去事情的追懷,悔恨而流淚,對著未來之結果,夢想憧憬欣羨,這些都是缺乏理性,純為感情之結果,故人生的苦煩猶如夢中而不自知這是因為我們不能看破人生之實相的迷執所引起的苦煩,那麼人生之真相是如何呢?我們非先對入道初門之無常變遷的道理了解不可,修證義雲:“無常難憑,不知如露之將命,落於何處之草,身已非我,命隨光陰漸移不停,紅顏何處去,尋無蹤跡。”天地間之萬象悉皆無常,九識變遷不定,時時刻刻在新陳代謝,現其活動,來保全其生命。若天地間之萬有是定而不變,那麼一切變成死物,但是宇宙是一個有生命的活物,人也是有生命的一份子,所以人有誕生、生長、衰老、死亡等變化遷流。是無常,人生的價值由此確立肯定,如果自始至終沒有少分之變化,與石塊瓦片何異?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時者金也”。可是時勝於金,古人也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我們生命,無時無刻在生長長大,在變化,而衰老,而死亡。故愛惜光陰就是愛惜自己生命。這種無常觀念,今生之我身,無二亦無三,如能覺此,人的自性,亦即真面目自能顯現;人如能理解無常難憑之理,自性真面目終將顯現,自能入道。
年年歲歲,不停轉移而歲者賊也,時時在無形中盜去我們的身命,如盜去紅顏,植於皺紋,盜去黑發植於白絲,甚或不留一物,最後連我人之身命全部奪走,細加思維能無感於哀懼?所以我們必須注意及時努力學道,賴山陽年僅十三歲就作出:“十有三春秋,逝者已如水,天地無始終,人生有生死,安得類古人,千載列青史,而終立大志。”
“懶惰是世界上最大的放蕩”,高祖大師雲,身命短如露,且至寶至貴,萬萬不可任由“無常之風”飄蕩。
一切萬有悉皆無常,變遷不定,覆載之間無一定相,如同水,變有雨露、冰雹、霜、雪、雲、霧,甚或霓虹等相,然何者為水之實相?上面所舉都不是水的真相,水的真相是不生不滅的,不但是水,其他萬物都一樣,巖石逢強熱就溶解,空氣被冷卻就成水,太陽之熱散盡與地球雷同,地球之熱散盡與月球無異,成為死體,人畜難活,所以大至蒼空,小至地上微介毛蟲,無不隨境遷移,呈現無常不定的假象。
故生無生相,滅無滅相,有無有相,無無無相,此為諸法皆空之理,悟了諸法皆空之理時候,才能免除各種事物假象之迷惑,任彼隨著時空流轉,視若浮雲過境,若電影中之一幕,不留痕跡,對我們生死之假象也,就不再執著,不為其迷情迷惑,心經雲:無老死,亦無老死盡。自能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所有煩惱湮滅雲散。
昔日滑稽泰斗一九先生辭世之時說:此世的鳥籠我向你請假,我要化成線香之煙去也再見!
一九先生臨終時,對他的內人說:“我身中有物請予火化”。在火葬中轟然爆發一聲,內人弟子在念佛聲中驚覺,念佛聲與淚水同時停止,可是檢之無一物,僅火花而已。像這種不執著假象的愉快往生法確實令人驚歎。鐵牛和尚,對來問難的僧用棒一打,意欲令其見到真面目,不幸用力過猛,以至該僧被打死,和尚一時唱一偈雲:紅葉落時山寂寂,蘆花深處月團圓。提起向上那一力,虛空碎為七八片。即令引導火葬。
圓覺寺祖元和尚,彼元兵處斬時從容自在而唱偈雲:乾坤無地卓孤節,喜得人空法亦空,珍重大王三尺劍,電光影裡斬春風。這都是悟了空理,生死即涅槃的境界,禅不止是空談,諸法皆空之理而已。宇宙是一大神靈的顯現,是我們游戲的一大樂園。“極樂一語,適用於全世界”。宇宙絕不是穢土,不像一般俗人的看法認為是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它是一個有歡樂,有希望的處所。捨開宇宙,別求淨土,別求天國,是一種極其幼稚不合理的迷情,確實是可憐者也。
俗語說命運是自己操縱。我們都是命運的建築家。支配我們的命運布施蒼空的星群,也非上天的神,是自己本身,墮於地獄,升入極樂世界,由我們自身操作,這是禅密所教的。
一般人因不通達此理,誤認為自己的命運由造物主左右,這種信仰是極低級的,造物主究竟為何物呢?造物主的存在全是由我們的心念而生。
世人不知,誤信有一超能力之上帝來支配,這是因為中了從前統治者以神道設教之愚民政策毒害,這種神道設教是要從之內心用神力加以約束來維持人的道德規范,而統治者是代表神的意志,它是天子要人民服從他,那麼其統治目的就達到了。假如牛能繪畫,那麼牛所畫的神就是牛的形狀。佛像在泰國就塑成泰人,唇厚色黑,安南人的佛像都像安南人,溫顏豐滿如婦人,日本人所作的佛像如日本人,西洋人如塑佛像就塑成紅須勾鼻,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說明上帝或造物主畢竟是我們的精神產物,西洋的天國與中國的天國圖不同,建築物也不同,古希臘的地獄與東洋思想的地獄不同,地獄王的衣冠和人形都不同,賞罰的戒條都不盡相同,所以可知此宇宙間除人以外別無神佛可言,言佛道也不離人道。除此人世以外,全是無物,物外和尚大黑贊雲:知足誰都是福神。又雲極樂亦如“盆子月”。禅宗雲:平常心是道,安心立命之道者也,平常心也。
所以我們平時要盡力於業務,完成義務,實踐人道其處有安心,有解脫,有極樂,有佛道,有菩提。今日以你之最卑近的義務做你的宗教。可以說是句名言!所謂宗教,敬神,決不離平常吾人的實踐業務。
慈悲之處有平和之神,互相敬愛是正當的禮拜,愛語是祈禱,微笑是聖詩也。有慈悲哀憫之處一定有神住者,同胞相愛相憐是最深的敬神,以親愛之語對待人是等於對神的虔誠祈禱,互相有微笑和樂是一種贊歎神德的聖詩,所以到處是道場,到處是佛法行場,佛法無處不在。
古代黃蘗宗的高德法眼和尚與圓通和尚同住在京都的時候,圓通一日對法眼說,祗園有茶室,師兄你去過沒有?去看看如何?法眼雲,我沒去過,那麼一起去麼?圓通攜法眼到祗園,一見高門大廈,法眼說此處好,遂入內,高聲說,我是攝州的法眼,我是紀州的圓通,主人見之大驚,法眼一見茶室女娘,到處走動,法眼說,主人,你的女娘太多了,請招來此座,主人很懷疑,招之前來伺奉,法眼說,很美麗的女娘啊,主人一定很歡喜你們呢,可是與我有因緣,就給她們三皈依令大家合掌隨唱三皈依偈,完畢令其回向,法眼欲歸。主人留之供齋和布施,法眼念回向偈後就回去了,這是近代禅林言行錄所記載。
如斯法眼、圓通的大智識,在佛祖道場,或酒肆YIN房都一樣的行佛道。《法華經》所謂治世產業皆佛道就是這樣的,《金剛經》雲:一切法皆是佛法。
天桂和尚雲:大凡世間,一言老實,一定對佛法有信實,對佛法沒有信實者,對世間亦無信實,亦即所謂平常心是佛道,世間法即佛法。所謂臨終之覺悟者即平常也。見鬼亦無驚,見佛也不喜,只是沒有任何心,信以一息。
然即有娑婆即淨土,生死即涅槃的信心,沒有一點疑惑,假令惡魔出來也不驚恐,阿彌陀如來來迎接也不喜,只是無任何疑惑,灑灑落落,這樣就是禅的安心。大綱和尚自畫一瓢題字:瓢啊!瓢啊!汝沒有真桑瓜之位,亦無解暑的西瓜之德,然是氣輕,中空無俗,仙人與汝為友,盛酒而攜腰間,時而‘出駒’?樂之,汝雖忝瓜類不逢庖刀之難是智也……
禅宗之要點就是氣輕中心空。大綱越前守,被八代將軍召見時,被問道:汝以何去正天下之政道,得完成江戶“町”奉行之識呢?這時候大綱越前守起來,拿一個紙制作的達摩呈給將軍,說:政道若如這小法師,不為非作歹,不管如何都摧他不倒。再將一塊黃金戴在其上,就停不起來了,這意味著為官不收賄賂,政道就正的暗示。因為紙張的達摩乃氣輕中心空,任摧不倒,基底允重,不失中正之理,心若不失中正即具備了智仁勇之三德,是自然的道理。
曾參過白隱禅師的阿三老婆,臨終時,親近的人們請她辭世留言,她說:葉露都無殘留於世中,如何能留些什麼,言了遂而往生,良寬和尚辭世句雲:為了紀念留些東西給你們,春是花,夏黃莺,秋紅葉。這都是氣輕中心空,善安心的寫照。
我有面包與水。幸福就不讓與天帝,這是哲學者的氣輕,中心空之安心,主要是踐行了生死即涅槃的一條大道,行娑婆即淨土的途徑,實踐人道即佛道的一條道路,即是禅門的要術。
修證義也雲:生死中就無生死,悟了生死即涅槃時就不討厭生死,不欣慕涅槃,這時才是開始有離生死之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