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就在中國佛教能否再存在發展下去的關鍵時刻,太虛大師開始了他的佛教改革運動。他意識到西方文化對中國的沖擊,曾指出“西洋文化惟以擴張此動物生活之共欲為進化”、“乃制造工具之文化,東方文化為進德增善、希賢希聖之文化。”想以發揚東方文化真義來挽救人類,想以佛法來調和東西文化。因此,立志領導佛教前進,不但要使佛教適合時代,並且要領導時代。
虛大師改革佛教有句名言:“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薩戒本。”僧伽制度的整理,貫穿大師的佛教改革運動。但具體的整理方案,往往因時代變遷而異。
青年時代的虛大師,處於資產階級舊民主義革命時期,受到了革新思想的影響,誠如其言:
“余在民國紀元前四年,受康有為《大同書》, 譚嗣同《仁學》,嚴復《天演倫》,《群學肆言》,孫中山, 章太炎《民報》,及章之《告佛子書》、《告白衣書》,梁啟超《新民叢報》之佛教與群治關系,又吳稚晖,張繼等在巴黎所出新世紀上托爾斯泰,克魯泡特金之學說等各種影響、及本其得於禅與般若,天台之佛學,曾有一期作激昂之佛教新運動。”
1913年,各省占寺奪產之風甚熾,僧界陷於紛亂,大師目睹佛教衰敗, 組織“佛教協進會”以改革佛教,並改金山寺為佛教大學,自辦學校以抵制廟產興學的風潮。旋以“金山事件”遭到守舊僧人群起反對而失敗。同年,在上海開追悼寄禅和尚的大會上,大師為挽救佛教危機,以悲憤的情緒主張佛教三大革命:
一、教理革命:要革除以往帝王把佛教作為愚民政策的工具,按大乘佛教自利利他的精神,以五戒十善來規范人的道德善行,去改善社會制度,多注意現實的人生。
二、教產革命:變佛教財產少數主持獨占為僧眾公有,並使其為供養大德長老,培養青年僧伽以及興辦各種佛教教育事業所用。
三、教制革命:要改革僧伽制度,反對剃度和傳法,主張選拔優秀僧人住持寺院,以“六和”的精神改善僧團,使其成為弘法中心。
對充滿弊端,阻礙進步,成為腐化佛教根源的舊有僧制,大師大膽地提出改革,從此確立了虛大師作為佛教新僧派的領導地位。
經過金山風波,改革運動遭受挫折,虛大師頗有一番領會,認識到改革佛教必須建立一套新的寺院僧伽制度。寺院的設立,原是紹隆三寶,為供養佛祖及僧眾用功辦道的清淨莊嚴道場,並且為啟發社會人士信仰的弘法場所,在發展佛教上極其重要。佛教改革,絕不能離開寺院,另起爐灶,正如大師所說:
“中國的佛教革命,決不能拋棄有二千年歷史背景的僧寺,若拋棄了僧寺以言廣泛的學術化,杜會化的佛教革命,則如拋棄了民族主義而言世界革命一樣危險。”
然而,當時中國寺院制度又如大師所說:
“我國寺廟制度, 多按禅宗的清規建立起來的。近代因為道高德重的長老不多,清規也逐漸失去約束的能力。且各個寺廟又都是個獨立的山頭,各有家風,所謂‘出門三五裡,各處一家風’,這樣就便禅門的清規變成名存而實亡。加上這些寺廟大部分在山區,使僧眾形成脫離社會、脫離群眾的清高奇怪惡習。”
他又對《佛教評論》的編者說:
“僧加高者隱山靜修,卑者賴佛求活,惟以安分坐字為應分,此我國僧尼百年來之弊習,而致佛化不揚, 為世诟病之一大原因也。”
一九一五年,大師根據乾隆年間調查所得之八十萬僧伽以及當時國情社會思想,依據教理教史,在普陀山閉關中,著《整理僧伽制度論》,重整佛教制度。此論的內容分為四品:
一、僧依晶:以中國本部有八十萬僧伽為准,分別佛教徒為住持部、信眾部,這和章太炎的建立宗教論相同。他說:
“非捨俗為僧者,不足證法身,延慧命,非信僧尼俗者,不足以資道業,利民生。”
“漢土所流傳尊崇者,其學理全屬大乘系統,而律儀則重聲聞乘。內秘菩薩行,外現聲聞相,漢土佛教化儀之特色乎!……在俗菩薩,既攝在人天乘,則形儀隨俗而不能住持像教。入僧菩薩,則攝在聲聞,聲聞乘眾以波羅提木叉為師,依毘奈耶處住。”
把住持佛教的責任,歸由僧人。這批僧人必須經過一個嚴格的長期訓練,具有高尚,優美、完善的道德,以佛法為主,旁參以近代的思想學說,重菩薩之精神,用以弘揚佛法,覺世救人。
二、宗依晶:從根本的、全體的立場,主張八宗平等,認為各宗各有殊勝,沒有不究竟的。他說;
“務使八十萬僧伽,皆不出於八宗之外,常不異於八宗之一,始從八,最初方便學,門門入道,終成一,圓融無礙行,頭頭是道。”
“然有一言不得不正告者, 此之八宗,皆實非權,皆圓非偏,皆妙非粗,皆究竟菩提故,皆同一佛乘故。”
在學習上主張分宗專學,他說:
“初學貴在一門深造,乃能精義入神。久修自知殊途同歸,寧慮局道相斫!所謂‘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路’者也。數百年來,學者病在汗漫,惟汗漫乃造成紛挐。佛法深廣,人智淺狹,取捨莫定,茫昧無歸;以故學不精察,心不明了。……欲祛斯病,則端在分宗專究耳。”
三、整理制度品:整理制度,分教所、教團、教籍、新產、教規,分別預定制度。實行集產制度,並成立法苑、蓮社。在歷制上主張月歷,在僧人服裝上主張袍衫保持如舊,傾向僧人儀表的保守,與先前革命時代思想有所不同。
四、籌備進行品:籌備過程分三期進行,五年為一期,計劃用十五年時間為籌備時間。以達到政府廢除頒布的管理寺廟條例,承認政教分離,僧團由僧伽自己組成統一自主的僧團。這一切都必須上得政府承認,下得僧眾的願意,所以必須籌備圓滿,時節因緣成熟,才能進行實施,不可魯莽從事。
《整理僧伽制度論》的構想,雖然具有啟發性的意義,但因那時全國從上到下缺少一個有系統的佛教機關,各大寺廟都是“各掃自己門前雪”,再加上時代變遷的影響,因此,這美好的設想也只能是一種理論而已,殊難實現。
一九一七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共產主義思想傳入中國。《整理僧伽制度論》與現實社會不相契合,大師乃發表了《人工與佛學》、《職業與志業》等文章,對佛教徒的修持賦予新的內容。在《僧自治說》中說; “佛之因行,以敬四寶,報四恩為本,隨時代方國之不同而有種種差別,在自由的共產主義下,則以從事農礦,勞工、醫藥,教化、藝術為成佛之因行,在和平的全民主義下,則加以警察,律師,官吏,議員,商賈等。”
北伐成功,革命思想風靡全國,虛大師為建立適應時代僧制,提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籍以改變佛教賴以存在的經忏生活。愚昧、迷信的經忏陋習,為宗教的麻醉劑,不僅使僧青年意志消沉,生活腐化,並使整個佛教陷入癱瘓昏迷的狀態,使偉大的佛教在俗人的心目中,被認作是消極的“死人宗教”。為了破除鬼神色彩,提高僧伽的社會地位,大師於1927年著《僧制今論》,定僧數為二十萬人,合全國為五個教區,析僧眾為長老、學行、服務、尼一一四眾,析信眾為皈戒,研究、女一一三眾。論中說:“今佛化重心移信眾。而時代趨勢又側重生計,僧眾亦不能不為生計分子以謀自立於社會。"又說:“此七眾:一者,可廣攝學理之研究者,二者,可別開僧眾中之從事於資生事業者。此依今此佛化眾情狀,及適應現社會,不得不然也。”可見,提倡僧團中多數人從本生產,供給少數人專心深造,這也是時代環境所逼,並非大師本意。
(三)
一九二五年後,慮大師改革思想有所轉變,覺得中國革命了十多年政局一點也不能安定,政治不上軌道,社會沒有趨向,佛教想改進,也只能做些應付時節環境的事情,終歸沒有實際辦法可以建樹。推究其不定因素,都是受國際思潮的牽動,隨著世界各國政治趨向而飄搖不穩。由此,產生著手世界佛教運動的設想,想以佛法改變歐美人士的思想,使他們信解於佛法。一九二八年,大師首赴歐美,宣揚東方佛教,在歐州先後應邀發表多次演說,在巴黎籌設世界佛學院,在德國籌設佛學會。弘法歸來,對革新僧制又重新擬訂。以前所提“人工與佛學“及“僧制今論”以及服務勞動都捨棄而不談。大師認為中國佛教叢林的精神盡失,政府又不能扶助佛教振興,佛教會也難以改善,覺得:“非從一般佛徒中,吸取一部分真正於佛法有修學,而且有弘法願行者為重新之建設,不能振興佛教於今後。”
一九三O年,在閩南佛學院講《建設現代中國僧制大綱》,簡稱《建僧大綱》。太虛大師“以三寶之信產生僧格,以六度之學養成僧格。”全國僧尼不超過四萬人,寺廟不分宗派,建立統一的三級僧制;
1、學僧制:約一萬人。設律儀院二年,普通教理院四年,高等教理院三年,觀行參學處三年,共學十二年,使僧人在文史哲社會知識上達到大學本科水平,同時對佛學教理歷史以及各宗思想都能通達。
2、職僧制:約二萬五千人,下設五個部門;①布教所五千所,每所一人至二人,共約九千人。②醫院、慈幼院、殘廢院、赈濟會,工作人員約七干人。③律院、·教理院及文化事業機關教職員五千人。④教務機關辦事員三千人。 ⑤研究院、參學院辦事員一千人。這些僧尼具有精明強干能力,又能安於職守, 廉潔奉公。
3、德僧制:對那些年老的大德長老,把他們集中到山林的寺廟裡去靜養潛修,使老有所養。全國各寺均可設一所“德僧院”。
對那些魚目混珠、賴佛度生的人,勸其退出寺廟,使佛教隊伍煥然一新。這一設想在大師時代雖沒有實現,卻仍是今後佛教發展的必然趨勢,今日看來,尚不失為良策。
太虛大師的改革佛教,並非全盤否認原有的佛教,而在革除佛教神化、偽化、陋習、迷信的部分。他革新佛教的宗旨,在《佛教革新方案》中說;
一、革除:
甲:君相利用神道設教的迷信。
乙:家庭化剃派、法派的私傳產制。
二、革改:
甲:遁隱改精進修習,化導社會。
乙:度死奉事鬼神,改資生服務人群。
三、建設:
甲、依三民主義文化建設,由人而菩薩而佛的人生佛教。
乙、以人生佛教建設中國僧寺制。
丙、收新化舊成中國大乘的人生的信眾制。
丁、以人生佛教成十善風化的國俗及人世。
大師革新僧制發展到最高處,就是1947年在延慶寺開講的《菩薩學處》,這也是大師最後的說法。建立菩薩學處,位分六級:
一、結緣三歸
二、正信三歸
三、五戒信眾
四、出家菩薩,自有其集團制度。更有已具德行,已成菩薩者,統理菩薩學處,在家菩薩、出家菩薩之事業,直稱菩薩行,這是在組織的階位上說。從正信三歸,到五年出家的初階,應有干部人才的訓練,以養成菩薩學處的干部人才。在家菩薩下至結緣三歸,’都可為菩薩學處攝化的大眾。菩薩學處的出家菩薩,要經過十二年戒定慧的修學,或經過在家菩薩二十年而出家,但終身作在家菩薩亦宜,以在實行上,同為六度四攝,即是實行瑜伽戒法,這是大師最後遺教,以信眾及僧眾組織菩薩學處,制定僧制。
(四)
太虛大師一生革新僧制,從《整理僧伽制度論》的八十萬僧數,到《僧制今論》的二十萬,到《建僧大綱》的四萬,最後縮減而為一道場以創立“菩薩學處”。由此可見大師革新僧制的重心是在於對僧團人數力求減少,重質不重量,除偽存真,在於偏重信眾,以建立菩薩學處擴大社會青年信仰三寶,達到“人成即佛成”的人生佛教為終極。從大師一生革新佛教的實踐中,我們不難得出如下結論:佛教的存在與發展,必是順應時代的需要,離開具體的時代需要及社會實踐,佛教的存在便毫無價值。當前中國佛教正面臨歷史的轉折點,推動佛教事業的發展,最關鍵的便是要新一代佛子能真正體悟佛陀真理,並能觀察時機善設方便,於一切佛法圓融無礙。本著大乘菩薩的菩提心行向國家民族,世界人類,實際地去體驗修行。這才是紀念大師學習大師的最好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