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疑團
劉先和
學佛人不怕起疑,就是怕不起疑。因為疑恰是一個結,解得開,學佛就進一步。故而佛教中有“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之說,我個人修持體驗也證明,這不是虛言。我學佛就常常是在解疑中向前走,每解一次疑,自己就覺得對佛法的理解更深一層。
記得有一段時間,就有一個大疑團,久久揣在我的心中,難以釋解。這就是《金剛經》中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然而,佛又在《妙華蓮花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說:“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聞其聲音,皆得解脫。”又還在此經中和《楞嚴經》中,多次說到,若有人遇各種各樣災難時,只要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即時得以解救,化險為夷。一處說以色見如來,以音聲求如來,是人入邪道。一處又主張,遇難之時要一心稱念菩薩名號,這豈不兩相矛盾?
就是這樣一個大疑團,像一個疙瘩擱在我的心底,時不時要冒出來,逼得我思考,不思考還不行。我是一個居家學佛人,沒有師長請示,沒有大師指教,歷來一切問題全是靠自己解決。這個疑團出現之後,自己獨自反復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仍是不能得以釋解。怎麼辦?依照我一向解決疑難的辦法,唯一的途徑就是讀經,認認真真地讀,反反復復地讀,一字一句地讀,逐字逐句地去思索。如此堅持一段時間,終於使自己有所感悟,有所明白。佛說不要以色見如來,不要以音聲求如來,這是告訴我們一種理義,因為佛是無相的,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正如《金剛經》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自然一切以相見,以音聲求都非正道,這是佛法之真谛,不容置疑。而佛告訴我們在受難之時,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之名號,即時得以解救,那是一種解救危難的方法,或者可以說是一種急救方法。再放大一點說,這也是一種緊急的修持方法,一種自救的應急方法。表面上看,這兩者之間好像是互相矛盾,但其實不然。理義和方法不能混為一談,在這裡,理義是揭示佛法實相之境,方法是通向這一實相的各種途徑。理義不是方法,方法也不是理義,差異就在這裡,所謂的矛盾也就是在這裡。佛與眾生本是一體,所差之別如同禅宗六祖惠能大師所說:“自性迷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如何是迷,如何為悟,不識自性即迷。識得自性即悟。而人在危難之時,佛指示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其實就是叫人通過這一方法識得自性,以此得以解救。因為無論是火也好,水也好,還是兵戈也罷,賊劫鬼怪也罷,一切災難無非都是妄相。見性之際,一切妄相皆無,災難又存何處。由此所見,並非人人遇到危難之際,口念觀世音菩薩名號都能得救,那得看念者所念程度如何,若是有人在遇危難之時,能萬緣放下,真正做到“一心”稱念,即時得救,這是真實不虛的。在這裡我不得不提醒讀者注意,要特別注重考究這個“一心”。我仔仔細細讀經,就是發現了這個一心,才有所感悟。佛在多部經中,講述念觀世音菩薩名號時,都有“一心稱名”的字眼,至少也有“心念”或“念念無生疑”之類的字眼。為什麼佛要如此教誨,秘絕就在這個“一心”之中。當人處在極為危難時,能萬緣放下,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名號,必定得以解救,這絕非妄言。但若是雜心相念,一邊念一邊在思其他,或口念心不行,做不到一心,又何以能得救。有句俗話叫做“心誠則靈”,用在這裡最為恰當。由此,我又想起佛教中有一宗派,叫做“淨土宗”。這一宗派的修持方法,就是叫人一心稱念“啊彌陀佛”,以此收斂妄心,使心歸一處,萬念歸一佛念,念至無念,通達淨土。此法與佛祖教導眾生,危難之時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實是異曲同工。還記得觀世音菩薩在向佛匯報其修持方法時,曾向佛說:“世尊,我復以此聞熏聞修,金剛三昧,無作妙力與十方三世六道一切眾生同悲仰故,令諸眾生於我身心獲十四種無畏功德。”(《楞嚴經》)。這裡的“於我身心”是關鍵,是要旨。能於我身心者,即可獲十四種無畏功德,若不能於我身心者,又何以能獲十四種無畏功德。什麼是“於我身心”?那就是於觀世音菩薩身心相同,相一致,相以通達。故此,同樣的危難處境,同稱觀世音菩薩名號,能否得救,不在於菩薩,而在於自己。
由這裡也就又帶出一個疑團,若是有人遇危難之時,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得以化險為夷,那麼這是他救還是自救?這個隨之而出的問題又折騰我好一段時間。當人遇危急之時,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即時得救。到底是身外那個觀世音菩薩救的呢,還是自性中的觀世音菩薩所救?一般人都不會提出這個問題,因為人們習慣於身外那個觀世音菩薩,一切都托付給了那個觀世音菩薩,靠那個觀世音菩薩來救渡自己。然而,我卻不這樣認為。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來,是因為我認為佛與菩薩不是一個固定的人或相。釋迦牟尼是佛,觀世音是菩薩,但並非只有釋迦牟尼才是佛,也並非只有那一個菩薩叫觀世音菩薩。佛與菩薩是一種境地,任何人修持到菩薩境地,他就是菩薩,修持到佛的境地,他就是佛。故而,佛學理義中才有“佛即眾生,眾生即佛”之說。一個真正學佛修持人,必須敢於認識到這一點,這也是一個真正學佛修持人不可缺少的信力,沒有這樣一種信力,想成就佛果,那只是空想。如此,我就在想,當人處在十分危急之時,萬緣放下,一心稱觀世音菩薩名號,以此得救者,到底是他力相救還是自力得救?我對此問題思慮了很久很久,不得其解。忽有一日剎那間醒悟,憶起自己悟法時的境地,光明之時,萬物萬像皆無,山河大地全無蹤影,何來他與我,又何來外與內,哪來的自力與他力,又哪能來的菩薩與我相。這全是自己執著我相與菩薩相所致,真是自我迷妄,自縛其心。何以要去分自力與他力,分菩薩與我,諸不知一切分辨之心皆是妄心,真是可笑可悲。執著之心稍有不慎,隨時隨地都會湧出來興風作浪。這真是習力可怕,習力難抑。至此,此疑團頓時也無影無蹤。我仰天一歎:是他力也是自力,是自力也是他力。啊!何處有力,力在何處,力又是何物。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诃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