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捨利與內在捨利
張文良
據說,建築大師梁思成在外出考察寺院建築師偶然發現一塊佛足石,於是帶回家,高興地給別人說,“以後遇到危難時,我至少還可以抱抱佛腳”。對佛足的崇拜至少比佛捨利崇拜一樣久遠。它們都是在佛涅槃之後,弟子們慎終追遠、寄托哀思的一種方式。
日本學者平川彰最早提出在僧伽之外的、護持佛塔的居士團體是大乘佛教產生的社會基礎。後來下田正弘通過對《涅槃經》的研究又提出不是所謂護塔的居士團體,而是過著行吟詩人般生活的林居者才是大乘佛教的催生者。但無論是居士團體還是林居者,他們都與捨利信仰分不開。這些林居者追慕佛陀的人格,將佛塔、佛骨視為佛身加以崇拜,他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對後世大乘佛教徒有深刻的影響。
但在娑婆世界裡,任何美好、崇高的東西都難免在現實的利益糾纏中被扭曲、被變形。《菩薩處胎經》講到佛滅度後,八王欲興兵爭奪捨利,乃至天龍八部也“皆與奪心”,這似乎暗示了佛捨利在宗教價值之外有著種種潛在價值。在漫長的佛教發展史中,固然不乏像阿育王那樣虔敬的國王,借分發捨利而弘布佛教於四天下。也不乏那些終身守護、信仰捨利,以彰顯自己的虔誠的佛教徒。但也有如唐憲宗那樣荒廢國事、糜費錢財、把捨利信仰變成一種政治鬧劇的走火入魔者。韓愈提出將佛骨捨利“投諸水火,永絕根本”,固然顯出他對於信仰的無知,但任何信仰一旦和狂熱、和世俗的利益考量結合在一起,其破壞性也是顯而易見的。
那幺,怎樣才能保持捨利信仰的純潔性和神聖性呢?早期的大乘經典出現內在捨利的說法可以給我們啟發。如《涅槃經》的主旨在於說明佛陀超越肉身存在的永遠性,但仔細檢證可以發現《涅槃經》的內容存在著由對實存的佛陀崇拜到對內在佛性的崇拜的轉變。如“如來性品”中迦葉提到三皈依就是皈依自身的如來藏·佛性,最後提到禮拜佛塔不如禮拜自己“內在的佛性”等,就顯示出在價值的層面上內在的佛性高於外在的佛塔。
如來藏思想的出現,最初被表述為眾生在自己的身體中具足佛捨利。可見,從佛身常住思想到如來藏思想的發展,是與佛捨利信仰由外在的捨利(佛塔捨利)信仰向內在的捨利(佛性)信仰的轉變過程相一致的。““若禮捨利塔,應當禮敬我。我與諸眾生,為最真實塔。亦是真捨利,是故應敬禮”。因為眾生皆有內在的佛塔(佛性),所以若欲禮拜佛,就首先應該禮拜自身具足的佛性,而禮拜外在的佛塔就變成引導眾生禮拜內在佛性的一種方便。
《寶積經·摩诃迦葉會》甚至提到,佛曾對迦葉道,五百年後,將有惡友與意志薄弱的菩薩們對如來的捨利行種種供養,這是愚蠢者的行為,比丘應該修止觀行等。這就表明,從佛教的無我空觀的立場來說,對外在的捨利的信仰崇拜終究是不究竟的,是需要超越的。如果把捨利供養視為究竟法門,進而放棄其他修行就是愚蠢的行為。當然,作為一種方便手段,捨利信仰在培養善根方面也有積極作用,不能否定。
一般認為,自佛陀入滅之後,佛教沿著兩個方向發展起來,並由此形成兩種信仰形態:一是以奉持佛陀的教說、將佛的教法視為終極真理的教理型佛教;一是追慕佛陀的人格、將佛塔、佛骨視為佛身加以崇拜的信仰型佛教。但無論哪種形態都離不開戒定慧的修行,如果沒有真修實證,教理可能變為所知彰,而信仰也難以帶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