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為船渡大海
高明道
照佛法的宇宙觀,眾生分布在六道當中。各道的凡夫有情反反復覆此沒彼生,無不漂流在無邊的生死,且不管是出現在輪回的哪一角落,除非解脫,否則皆萬般不圓滿。這是釋氏基本的分析。不過,佛法進一步研究六道含識的差異,指出人道的眾生和其他五道的有情相比,條件較好。苦是苦,但也有樂。再加上人有思考的能力,可以探討自己的處境,從而產生正確的理解,力求超越。這一點,時時刻刻遭受極端痛楚的地獄眾生、不停不斷尋覓飲食的餓鬼、心智愚昧的動物、備受嫉妒心困擾的阿修羅和吃喝玩樂自由自在的天都作不到。因此,佛典將人的存在——尤其是具有八暇十滿的人身——看成極為珍貴。
當然,人身的可貴只是一種潛力。假設不懂得珍惜,不加以妥善利用,就等於輕易浪費殊勝、難得的條件,大限到時則後悔不及。《大寶積經》上有一個譬喻,生動地傳達這個概念。據經所載,是佛陀對一個仙人說的:「猶如有人乘大舟船,欲渡大海。時遇風濤鼓湧飄蕩,鼋鼍、鯨鲵互為崄害。是人因船,遂達彼岸。既得無畏,繞船三匝,恭敬祭祀,唱言:『善哉!我由此船得渡大海!』如是——大仙!——有福眾生命終之後作是思惟:『我今此身善趣天上,所得人身為不空過。乘此身船,渡惡趣海。善哉!前生甚可恭敬!』若復有人墮惡趣者,猶如渡海,乘朽爛船,於大海中或沈或浮,搖揚傾覆。是人殘命,雖至岸上,復遇師子,虎狼充滿。罵言:『咄哉!此朽故船倒行大海,令我怖畏,見如此苦!』墮惡趣識亦復如是,毀罵其身:『我徒養育,遭此惡報!我久於世擔負穢草,如蠶作繭,徒自纏縛。如何令我沈溺若此!』」
《大寶積經》這個譬喻運用文學手法——畢竟不會有三惡道的眾生記得自己原本是人!——,但透過這樣一個文字活潑、想象豐富的方式,倒產生戲劇性的效果,給聽的或看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海上的危難甚多,能安然度過,自非理所當然,而成功免於災害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船只的品質。當然,從譬喻的陳述可以了解,渡海的交通工具充作牢靠的大船還是朽爛的小舟,實際上未必都是它本身的問題,多半恐取決於人的運用。在這一點上,經文就繪出兩幅截然不同的畫。一個是生到善趣的有情,想到有這樣的果報端賴著過去的善緣,也因此明白前世的人身意義多大,肯定自己沒有浪費了這個稀有的機會。另一個眾生墮入苦趣,但還是不懂得反省,認不清真正的問題在於自己未能善用人身提供的諸多寶貴因緣,反而停留在物質的層次上,轉移焦點,詈罵過去的人身都是白養的,雖像重擔搬來搬去,但只受其拖累,未獲得絲毫好處。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經中勾勒出的這個愚人自我推卸責任,實在很可笑。從他身上可以體會到譬喻裡主要想要表達的意思:自己千萬不要像愚夫那樣,蒙昧、糊塗糟蹋一輩子——辜負人身的意義,忽略無常的現實,蔑視業果的利害,否定生死的可怕。此世既然生在一個有文化的地方,又有機緣接觸到宗教,何以不認真照顧短暫的安全和長遠的快樂,好好把握這輩子,讓自己的一生猶如大船般安安穩穩地渡海?這也是生而為人的權利之一。不過,體察到個人擁有此權利,且進而盡力發揮它,這是要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