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禅心常在定
張文良
近年來,淨慧法師一直身體有恙,多年前還曾大病一場,但最終戰勝病魔,重回弘法的第一線。我多麼希望這次法師也能夠再次站起來,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我到中國佛教協會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工作時,淨慧法師擔任中國佛協常務理事、《法音》雜志主編,就住在中國佛協所在的廣濟寺。最初的兩年,我也住在廣濟寺,常常在院子裡見到法師。法師當時已經50多歲,行走如風,端坐如鐘。當時經常有年輕人特別是大學生到法師所住的寮房聆聽開示,我有幸成為其中之一。對於剛剛走出校門、接觸佛學未久的我來說,法師娓娓道來的禅話法語,如春風、如雨露,沁人心扉。
法師知道我的英文尚可,就讓我負責把《法音》雜志每期的目錄譯為英文,這項工作持續了數年。法師還鼓勵我寫文章。後來,我寫了一篇關於趙州禅師開悟機緣的小文《一輪明月映天心》,交給法師。法師略作修改,將其在《法音》雜志上發表。現在看來,這篇文章雖然稚嫩、青澀,但每當想到此文與淨慧法師的因緣,我就十分珍視。後來,我又陸續寫了幾篇關於趙州禅師的文章,法師也都耐心修改,在《法音》雜志上發表,並收入後來出版的《趙州禅師語錄》中。記得我在其中一篇文章的結尾寫了一首蹩腳的“詩”,我當時完全不懂律詩,竟敢在古詩造詣很高的法師面前作詩,真可謂是“不知者無畏”。但法師在發表我的文章時並沒有把它刪掉,只是在見到我時建議我去找編輯部的寬忍法師,說關於古詩的格律,寬忍法師是行家。可我是懶人,並沒有在古詩上下功夫,辜負了法師的期望。作為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學生,能夠得到法師的鼓勵、提攜,我感到萬分慶幸。可以說,是法師為我打開了一個未知的世界。
後來,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搬離了廣濟寺,見到法師的機會少了。但每次見面法師都會問:“小張,最近又寫什麼文章了?”殷殷關懷之情溢於言表。1995年,我到日本留學之前,和父親一道到河北的柏林禅寺拜見法師。法師知道我要東渡留學很高興,說日本的佛教研究很有成就,也很有特色,應該把人家優秀的東西學過來。法師還提到,雖然日本佛教在制度上和理念上與中國佛教有很大不同,但我們應該有開放的胸襟,與人家多交流,相互取長補短。法師還問我,“留學之後是否還要回國工作?”我回答:“當然要回來。”法師似乎對我的“標准答案”有所懷疑,就轉身問我父親,“是否希望兒子學成回國?”父親回答:“那是兒子決定的事情,我沒有立場。”法師笑笑說:“你肯定有立場。”我當時猜不透法師到底是何意,是希望我回來還是不希望我回來。但當我留學期間陪同日本友人訪問柏林禅寺,法師表達如果有合適的機會留在日本也很好的意思時,我才明白,法師當初就支持我不要眷戀小家,應該有四海為家的胸襟和氣魄。我想,這除了芒鞋踏破嶺頭雲的禅家情懷之外,也與法師四海弘法、足跡遍及五洲的經歷有關。記得當時我向日本友人介紹虛雲禅師,用日語說“法師曾擔任中國佛教協會的會長”,淨慧法師馬上糾正說:“是名譽會長,不是會長。”我很驚訝法師竟然也通日語。
柏林禅寺就坐落在我的家鄉河北石家莊趙縣,家鄉人皆稱柏林禅寺的中興者淨慧法師為“老和尚”,稱現任住持明海法師為“大和尚”,對老和尚在一片廢墟之上用短短十余年就興復千年古寺莫不心存感念。父親每每問起法師的行止,一直保存著我們和法師的合影。數年前,得知法師在湖北黃梅的四祖寺,我跟友人一道專程前去拜訪。記得我們去時正趕上小雨,在細雨迷蒙之中走進寺院,寺院的建築和圍牆都青苔斑斑,透露出歷史的厚重和滄桑。當我們遠遠地看到一襲僧裝的法師站在殿前時,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迷幻,似乎穿過時光隧道,走進了歷史。多年不見,法師比過去略顯蒼老,由於是病後初愈,臉色也不太好。但法師的聲音依然洪亮,思路依然清晰。用齋之後,法師為我們開示兩個小時。我印象最深的是,法師作為一個過來人談到,現在的政策環境是最好的,關鍵是佛教界本身要爭氣,要克服俗氣、惰氣、霸氣,要培養正氣;寺院特別要搞好和周邊社區的關系,通過慈善公益事業直接造福眾生,讓人們切實感到佛教界是在弘法度生,絕不能濫用信眾的供養追求奢華和個人享受。
後來,法師還帶我們參觀了四祖寺,並談到他建設四祖寺的宏偉設想。我們感動於法師願力之宏大,也默默地祝願法師的願望能夠變成現實。但看到法師病後初愈的身體,我還是有一絲擔心,法師畢竟已經是年近80的老人了。離開寺院時,法師在傘下揮手道別的身影久久地留在我的腦海中。後來,在十方善信的支持下,法師重興四祖寺的設想變成現實。法師在常寂光土中應該可以欣慰了。當然,我知道,法師的心願絕不只是四祖寺的中興,法師念茲在茲的是中國禅宗的中興。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願法師不捨眾生,早日乘願再來。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