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善、中善、後亦善——《阿含經》的修行論
主講:昭慧法師
謄稿:昀蓉
整理:德晟
時間:100年11月6日
地點:嘉義妙雲蘭若
從民國七十三年踏入佛教教育圈子,一轉眼快三十年了。受到印順導師的恩澤,所以一路走來,踏踏實實地研讀佛教經論。從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大乘三系,到最後天台、華嚴,可說是走了一大圈。
近年來,最大的喜悅就是講《阿含經》,覺得真的是繁華落盡,反璞歸真,這真是一套“初善、中善、後亦善”,“純一滿淨,梵行清白”的完整教法。《阿含經》就個人而言,是我生命中巨大且正面的力道;不只是思維的內容,而是整個生命的內涵。
其次,來到蘭若演講,這是印順導師傳承下來的道場;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的思想,是在阿含與初期大乘的基礎上。初期大乘經論若沒有《阿含經》做為基礎是不行的,它們都是源自阿含本教;印順導師常說:要回歸佛陀本懷,什麼是佛陀本懷呢?我們可從《阿含經》獲得充分理解。導師也非常注重《阿含經》,甚至將他的《阿含講要》,直接定名為“佛法概論”,所以我便以這個講題跟導師的思想做個連結,遵照導師“回歸佛陀本懷”的意旨,直接切入《阿含經》的修行論。
三大要領:蘊相應、處相應、因緣相應
先從一則故事開始,佛陀在還沒有出家以前,娶耶輸陀羅為妻,生下了羅睺羅。佛陀成道之後,度化他的父親、姨媽、妻子與兒子,以及所有有緣的釋迦族人。他的兒子羅睺羅後來也出家了,佛陀要他拜座下智慧第一的捨利弗為師。從小沙彌時代開始,羅睺羅便跟著捨利佛學習佛法。雖然佛陀是他的父親,但是他受教於捨利弗的座下。佛陀把最親的兒子交給捨利弗教導,倒也不是跟羅睺羅之間毫無交集。在《阿含經》中,可以見到幾則羅睺羅向佛陀請益、或佛陀垂詢羅睺羅對法義了解程度的經文,從其字裡行間,可以親切地看到父子之間的對話。
今天要談的一則經典,是羅睺羅向佛陀說:“佛陀,您能不能用扼要的方式,教我您的教法。讓我能夠獨一靜處,專精修習,希望能夠不辜負自己出家一回,證得阿羅漢果。”
佛陀問羅睺羅:“我所說的‘五蘊’教法,你有受持讀誦,為人解說嗎?”他說:“沒有。”佛陀說:“那你就把蘊相應教——五蘊相關的教法好好復習,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過一陣子,羅睺羅再過來同樣地求教佛陀。佛陀問他:“我說的‘六處’教法(處相應教),你有沒有受持讀誦,為人解說?”他說:“沒有。”佛陀說:“那你就把我所教授的六處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他又依教奉行了。
再過一陣子,羅睺羅又過來找佛陀了,他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佛陀又再垂詢:“你有沒有把我所講的因緣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羅睺羅說:“沒有。”佛陀說:“那你就把因緣教法,拿來受持讀誦,為人解說。”
最後,當羅睺羅第四度求見佛陀,提出同樣要求時,佛陀就說了:“你就把五蘊、六處、因緣教法,好好地受持體會,專精思維。”於是羅睺羅依教奉行,獨一靜處,專精思維蘊、處、因緣相應教法,即此證得阿羅漢果。
為什麼用這部經的故事做開場白?因為大家可以藉助本經,看到《阿含經》中修行的三大要領,那就是蘊相應、處相應、還有因緣相應。
接下來從蘊相應、處相應、因緣相應,向大家作扼要的分享。大家有沒有發現到呢?羅睺羅對這三大教法做深入的讀誦、受持,還有一點:“為人演說”。佛陀教他要為人演說。各位注意:後來大乘經典中常講到,佛陀的教法要讀誦、受持、為人解說,這顯然是從《阿含經》而來的一貫傳統。
“為人演說”這件事是重要的,它不但能荷擔如來家業、幫助眾生、令正法久住,這還只是“利他”的部分;就“自利”而言,為人演說也非常地重要。印順導師曾告訴我,聽一遍就不如講一遍,講一遍就不如寫一遍,因為當你想得清楚,才能講得清楚;當你講得清楚,別人才能聽得清楚。這個醞釀過程,對自己的腦力激蕩是很大的;待到要落筆寫的時候,思維又更加精密了。而這種激蕩出來的能量,足以把根深蒂固的我執,作一層一層的突破。
五蘊教法的內容、次序
以下從“蘊相應教”開始講起。蘊為“積聚”義。凡是物質的聚集,即可名為色蘊。就我們的生命而言,色蘊就是肉體。識蘊,就是心理乃至深層的心靈;心理分辨情境的能力,一念一念串在一起,便是識蘊。心理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分辨情境,在這個總功能之外,還有許多附屬功能,一般叫做“心所”。在眾多的心所裡,五蘊中就含攝三類——受、想、行蘊;受心所是情感、情緒的作用,想心所是理智、理性的作用;行蘊可含一切心所的運行,其中最重要的是思心所的運轉,也就是意志運行的作用。情感的領納名為受,理智的構思名為想,意志的推動名為行。
《雜阿含經》開宗明義先從五蘊講起,可見蘊相應教是很重要的教法環節,親聞佛陀教法的弟子們,是有意識地把它匯集而放在第一大類,第二大類匯集的是處相應教,第三大類才匯集因緣相應教法。
從蘊相應教這一區塊的教法中,各位可以看到,蘊的五類(色、受、想、行、識)之中,色(物質)只占五分之一,受、想、行、識的心理運作,占了五分之四。但倘若你研讀《阿含經》便會發現:在蘊相應的部分,它是先講述色法——色無常、受想行識無常;從色開始作分析,然後才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這就呼應了三十七道品中的“四念處”。
我們的心念要安放在四處。第一處就是身——覺知我們的肢體動作乃至肉體變化的現狀,是為“身念處”;第二處是受,對身體的苦樂受了了分明,是為“受念處”;然後才將心念安放在對心理狀態的覺知,是為“心念處”;最後從這些身心現象的覺知中,提煉、歸納出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以及念念生滅、滅滅不已的“寂滅”法則,並將心安住在對這法則的印證上,是為“法念處”。四念處中,“身念處”居先,一定要把“身”放在前面來作觀照,以此訓練自己專注且敏銳的心念,強而有力地導引出解脫智慧,進而聖證解脫。
念力的培訓,為什麼要從身開始?佛法不是很重視心嗎?不錯,佛法很重視心,心念可以居於主導地位。可是我們對於自己的肉體有著最大的執著,對自己的心念內容,尚且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可是對肉體卻沒有那麼灑脫。身體的任何部位倘若產生了痛楚,我們都有痛切的感受,這種神經傳導的敏銳功能,使得我們對身體的處境最為關切,容易系著不放。因此印順導師說,擒賊先擒王,要從身體去打破執著。
其次,從禅修的學習次第來說,我們也一定得把色蘊放在前面來加以觀照,其次才觀照受、想、行、識。原因是心念閃動得太快,宛如電光石火,剎那剎那生滅不息,因此以心追心並不容易。凡夫俗子為什麼對身會有深固執著?因為身體比起心念,有相對的穩定性。你我今天與明天的長相是差不多的,或許三年後相見時,感覺彼此的長相還是差不多;雖說同樣是無常變化,但是相對而言還是比較穩定。對於一個心念不夠細微、不夠專注的凡夫而言,還是要從相對穩定的身體而作觀照。此即為何佛陀講授蘊相應教時,總是要先講色,例如:“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一定是從色法的觀照開始教導,然後才加一句:“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原因是要先扎穩基礎,修行基礎扎在觀照色蘊,扎在觀身;進而才有可能觀受、想、行、識,從這裡看到無常、無我、空性的法則。
苦、無常、無我
以上把五蘊教法的內容、次序作了簡要的說明。其次跟大家談談佛陀在“蘊相應教”裡,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這就得抓住一個要領:到底我們這套身心組合,會帶給我們什麼?何種經驗是我們感覺深刻,那就是苦與樂的經驗;我們的身心活在情境之中,承受外在境界的轉換,承受自己身心的變化,除了苦與樂的感覺之外,還有一些是不苦不樂的覺受,佛經把它叫做“捨受”。
我們是在經驗的覺知之中存活著,快樂的內容當然讓我們喜悅;可是痛苦的內容就很不好過!若能透過外在力量來加以解決,那也不是問題,佛陀不會多管閒事。然而佛陀何以貴為王儲,竟不是靠外在的政經力量來解決,竟然還要親身修道、悟道,並且引領我們修道?原來,有一些痛苦是其他方法無法解決的,例如生老病死苦,這終究是要透過修道去尋求答案的。
佛陀在“蘊相應教”裡,告訴我們:問題的症結就是“苦”。當有一些痛苦,無法靠外在的政治、經濟、社會等力量來解決時,這種痛苦要如何處理呢?這是佛陀在修道中亟欲尋得的答案,也是佛陀在證道之後,亟欲分享並教導我們的答案。蘊相應教談“苦”,其重點是讓我們覺察苦的根源問題。原來,所有的苦都是因於無常變化的法則,色無常,無常故苦,受、想、行、識無常,無常故苦。因為身心與情境都在無常變化,不能符合我們“讓身心永遠舒適安樂”的期待,所以我們會有苦的覺受。
那麼,無常變化是不是可以避免的呢?不可能。因為一切現象都是因緣條件組合而成的,那麼多的因緣條件組合而成的任何現象,即使看似穩定,其實依然是很脆弱的,它必然會隨著因緣條件的變化而跟著變化不已。
凡夫無法對無常變化所帶來的痛苦看得開,這是必然的,因為我們對於境界的穩定有一種“可以持久”的錯覺,從而產生錯誤期待,希望快樂永遠留在身邊,痛苦永遠不會來臨;對於境界往不好的方向變化時,會有一種強烈的排斥;對於境界的穩定喜樂,會有強烈的耽戀,對於還沒有到來的喜樂,會有一種強烈的渴求,這使得“苦”不但來自身體的痛楚訊息,而且還來自種種排斥、耽戀與渴求的心理。因此在蘊相應教中,佛陀將教法的重點放在“苦”的覺知與“苦”的根源性探索。
在在處處,佛陀都要我們觀察五蘊的無常變化,初步總是要我們先覺知我們所最在意的,特別是肉體的無常變化。雖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但是我們最在意的畢竟就是色法,特別是我們的肉體。我們倘若不能覺知肉體的無常變化,就會對它產生耽戀與渴求,一旦它朝不符期待的方向變化,我們就不免產生排斥並感覺痛苦了。一旦對身體這麼喜愛,注定就得擁抱痛苦;一旦對受、想、行、識這麼喜愛,注定就得擁抱痛苦。相對來說,若我們可以覺察到肉體的瞬息萬變,就可以逐漸超越對它的耽戀與渴求之情;若我們可以覺察到受、想、行、識的瞬息萬變,就不再對受、想、行、識耽戀不捨、渴求不止。
這就是佛陀的諄諄教導:“於色愛喜者,則於苦愛喜;於苦愛喜者,則於苦不得解脫、不明、不離欲。……於色不愛喜者,則不喜於苦;不喜於苦者,則於苦得解脫。”因此聖者佛陀、阿羅漢等同樣會衰老、會患病、會死亡,但是他們對於五蘊不再愛喜,宛如一個旁觀的第三者,在看待自己五蘊的結構與解構;這時他不再有對無常身心的耽戀與渴求,因此身心盡管變化,他都能在無常法則的印證下,安然不動而解脫自在。這就是漏盡阿羅漢,或是無上正等正覺的佛陀。
就一般凡夫的經驗而言,我們追求離苦得樂;這可不是罪惡,佛陀也教我們離苦得樂之道。對於那些必然在無常法則下產生的衰敗,包括我們最在意的肉體,我們要覺知到它的無常,才能真正將它衰敗時所產生的恐懼感徹底銷解。如果你能夠覺知它的變化無常,你在其中就可以發現,根本就找不到哪個片段是永恆不變而獨立自宰的。在我們的肉體找不到,在我們的心理找不到,在我們的身心之外依然找不到。
這就從“無常”之教延伸到了“無我”之教。我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生病、不死亡、不痛苦;所以在五蘊裡找不到可以自主的事物(非我)、可以宰制的情境(非我所),這才是真的看開、看穿、看透。凡夫俗子沒有辦法這樣做,我們第一個想到我,肉體——色是我,受、想、行、識是我;有了我,就有我所。我們總是在期待著滿意又安全的周遭環境與周邊配備,因此企圖宰控環境,宰控的范圍就叫做“我所”。
“我所”有兩種,一種是“我所有的”,例如我的房子、我的兒子、我的車子,就是我所擁有的,我很愛它們。別人的房子、車子、兒子我就不愛。但我既然愛他、就要宰控他,要他跟我一鼻孔出氣。另一種是“我所屬的”,我屬於這個團體、我屬於這個家庭、我屬於這個國家,把“我”擴大成為這個大團體,愛它至極,甚至為這個大團體受苦都很值得;於是標舉了“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美德。由於大我是在這個小我的基礎上擴大出來的范疇,因此大我依然是一個局限,人既然將自己局限在大我之中,就不能以平等心看待大我之外的人事物。因此即使把大我之外的生命拿來犧牲、墊底,用以成就大我,往往也心安理得。有些國家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往往是其他國家人民心目中的惡魔,其原因就在於此。所以佛家不說“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佛家是說“無我”、“無量”,要超越自我乃至我所,讓疼惜之情穿透我或我所的藩籬,擴延到無量無邊的生命。
五蘊明明是我,但又不能主宰它們,明明是我所擁有或歸屬的(我所),卻又無法宰制它們。於是痛苦失落,到最後有人甚至痛恨、厭惡自己。反之,能夠洞觀無我、無我所,就不會被這些負面情緒掌控。
“無我、我所”的洞觀,可以來自“無常觀”的基礎。當你從身心的無常變化,看到了根本無法自我宰控的內容,我的肉體、心理在瞬息變化中無法宰控,我所擁有與隸屬的內容亦復如是。於是你將無法對那些剎那生滅的色聚、念頭,產生耽戀、愛染、渴求,就不會為了擁有它或宰控它,而產生心理與行為的不當運作(煩惱與業),於是你就在清明的觀照中,逐漸遠離於錯誤期待幻滅的“苦”,而將無常看作理所當然的法則,“但見於法,不見於我”,這時你就可以達致漏盡,成為聖者。
如實正觀五蘊
蘊相應的理論是不難的,難在我們應該怎麼做,才能對於色、受、想、行、識不生“愛喜”。我們在概念上已知道無常了,可是難道只要知道,就可以做到嗎?雖然理論上我們知道身體的細胞不斷地壞死再更新,可是在座哪個人不愛喜自己的身體呢?所以對身體的愛喜這件事,是很本能、很堅固、很頑強的,不光是在概念上理解“無常”就可以放掉。在蘊相應教中的修行理論,就是要提醒我們:要正觀。
但是要如何觀呢?你必須觀照五蘊,它們是在如何無常變化的。舉色蘊為例,我們的肉體是無常的,為何無常呢?原來肉體受到幾種因緣的影響而變化不休。
第一個是“業生色”,生命投生時,往往依過去業行的基礎,而組合出了相應的基因,產生了色身的形狀與質地。無始以來有許許多多業;有哪些業產生現在這段生命的色法,那當然還要依於業系的排列組合。在《成佛之道》裡,導師特別提到:隨重、隨習、隨念。
重大的善惡業先發生力量,因為它們最強大;穩定的習性,產生其次的作用;最後在死亡前的念頭也可盡量把握。念頭放在光明或是黑暗,足以結集光明的業系到光明處,或是結集黑暗的業系到黑暗處。業的資料庫裡有很多資料,但是會提取什麼資料,依的是“隨重、隨習、隨念”這三大要領。經過死亡而業系再作結構之後,生命產生了這一期的命根,組合出這期肉體加心理的五蘊。過去的業會帶來這一期生命的色身。
因此什麼叫作“基因決定”?唯物論者往往相信基因決定一切;可是從洞觀三世來說,生命之所以會尋求父母親的基因,那也是因為跟父母親的業力相當,投生的識才會像磁石吸鐵一般,結合父親、母親的基因,從而形成此生性別、膚色、身高、顏貌、體型等等色身的內容。總之,並非基因單獨決定生命的形成,必須往前追溯其業力資料庫的識。“識緣名色、名色緣識”,心識抓住了父母基因,就構成了這一期生命的“名色”,由受精卵、胚胎而逐漸孕育出感官完備的“六處”。
除了業會影響色法之外,心也會影響色法,是為“心生色”。我們舉心動念都會影響肉體。像尊敬的慧理法師與常光法師,因重病而導致色身衰弱,如風中燭,卻依強大的願力支撐著,竟然撐到蘭若建設十年完工,依然屹立不搖,還精神奕奕地帶領著大家籌備落成大典,規畫蘭若未來的弘法事業,這就是願力不可思議的明證。心念非常重要,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即使是擺在心裡的念頭,身體已先接受到了訊號。我們的身體和心理是會交相映照而產生反應的,中醫的理論說,心理如果有結,身體就容易有結。透過剎那、剎那念頭的變化,在身體中會留下許許多多的痕跡,這些痕跡都在細胞裡留下記憶,甚至影響著整個身體的健康。
還有什麼會影響我們的肉體呢?那就是我們吃進去的食物,是為“食生色”。食物的質素會影響你我。我們吃什麼就會像什麼。因此要盡量吃得干淨、簡單,而且不要傷害眾生。
最後是“時節生色”。冷、熱、寒、暑、濕度等種種節氣,也會在我們的身體中產生變化。
以上四項影響色法變化的要素,從業以下,加上心念、食物、空氣,在在處處影響著我們的肉體,請問肉體如何可能恆久不變呢?不可能!
那麼面對這些變化的因素,我們該怎麼做呢?第一,既然心念影響色法,那麼,四正斷就顯得無比重要。未生之惡一定不可令它生起,已生之惡一定要加以斷除;未生之善一定要生起,已生之善一定要增長。為什麼呢?既然業生色法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追悔也都沒有用,只有承受它並努力地改進它。食物雖然盡量求其干淨、營養,不傷害眾生;但是限於經濟能力,我們不可能都吃到如此合格的食品。而大環境的時節、氣候,就更不是我們所可掌控的。我們能夠調控的內容,的確相當有限。還有什麼是關鍵性的,而且人人可以做到的改造因素呢?那就是心念。
隨著四念處的修習,緊接著必須生起的道品,就是四正斷。我們要養成善良、光明的心念,遠離邪惡、黑暗的念頭。也許食物、環境等各方面有所局限,但是心念最直接影響肉體,也是我們最龐大的資源。想住好的房子、吃好的食物,我們就要拼命賺錢,唯獨心念是源源不絕且不用借貸、不用賺取的,我們隨時都可以給自己提供源源不絕的善念,作為生命中最為豐厚的資源。當心念維持著善良、光明、喜樂時,色法將可維持良好、穩定的運轉狀況。
蘊相應教的重點固然是“諸行無常”,但絕非要我們因此而糟蹋色身。既然此生已生出了這套色身,或許得維持個幾十寒暑。這時健康就成為我們每個人的責任,不要讓自己成為別人與社會的負擔。而且維持有用的色身,也才可幫助更多人,所以我們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色身照顧好。佛陀有病也會看病,畢竟在無常之中,維持著相對穩定而健康的色身,才能拿來利己利人。
色法之所以不穩定,原因如上。我們要從這裡理解容易,若要因此而放下對色身的系著,也還是不簡單,所以還是要“如實正觀”。怎麼作觀呢?我們的感官一向都接收外境訊息,習慣於緣對外境,這時要反其道而行,那就是“內觀”——用專注有力的心來觀照肉體的變化。必須具足非常專注、堅定的心力,才能將肉體的瞬息萬變,觀得一清二楚。
專注力當然需要培養,這也是修行人為什麼要學種種禅法的原因。禅法訓練我們讓心專注於唯一所緣。我常用水來作比喻:當一堆水緩緩流出時,並沒有很大的力道,如果收束在小口徑的水管中,加壓讓水管瞬間流出等量的水,這時就叫做“水槍”,再加壓而產生更巨大的力量,就叫作“水刀”,連鋼筋水泥都可被切割開來。
我們的心也是如此,渙散就沒有力量,專注就有力量,專注到一個定點,瞬間的爆發力十分驚人。把心訓練到如此專注,拿來做什麼呢?這就可打造一台全世界最精密的掃描機,拿來掃描自己的色身。它可以看到五髒六腑、肌膚骨胳等三十六物,乃至可以將每一顆細胞、每一顆粒子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這就會察覺佛陀在蘊相應教中對五蘊的譬喻,十分貼切!
“觀色如聚沫”,我們的肉體原來像一堆聚在一起的泡沫。泡沫是不穩定的,才生即滅。能夠這樣觀照色,就看不到哪一點是恆常不變、獨立自存的“我”,只見到每一剎那無常閃滅如同泡沫般的顆粒。因此在《雜阿含經》二六二經中,闡陀經阿難開導後,表白自己的證境,說他已“但見於法,不見於我”,這時候他也真正體會到了“無常”,“無常”不再是他腦袋中的概念,而已經變成他生命中所有組成分子的運作法則。這樣觀照下來,可以完全超越於苦的覺受。這不是指沒有痛覺,但是卻找不到一個承受痛覺的“我”,非我,非我所,於是清涼、自在、安穩、解脫。
肉體就在我們身上,每個人自我訓練,就可以架設出一台超級精密的掃瞄機,拿來對自己的五蘊作出如實正觀,這是佛陀在蘊相應中所教導我們的修行要領。
而且不只是自己修學,還要受持、讀誦、為人解說,這樣可以加深印象。就像佛陀對羅睺羅所說的,讓他在這套受持、讀誦、為人解說的“利他”過程中逐漸醞釀,而不是一天到晚只顧自己的修行,別人的死活都不放在眼裡;要不斷地與人作佛法上的互動,在互動當中,把自己的界限打破,把正向能量放射出去。一方面在廣化的過程當中,把“自我”稀釋;另一方面在深化的過程當中,醞釀出更綿密的觀照力。至關鍵的時刻到來,羅睺羅就此大徹大悟。
一則故事、三個譬喻
在蘊相應教裡還有類似的故事,一位比丘名為差摩,差摩還沒證得阿羅漢果,當他身罹重病之時,看護者陀娑比丘有一天到另一處精捨拜會上座比丘。上座比丘問他:差摩比丘的病情還好嗎?陀娑回來把上座的關懷帶給了差摩。差摩說:“非常不好,就像幾個大力士用繩子在對我絞首般地痛不可忍;就像屠夫將牛體活生生地剖開,挖出它的內髒般地痛不可忍;就像幾個大力士把我架起來給火燒烤般地痛不可忍。”
陀娑據實回報上座,上座又向陀娑說:“陀娑啊,你回去問問差摩比丘,他能不能於色見非我、非我所,於受想行識見非我非我所呢?”陀娑就去問差摩,差摩說:“可以的,我確實已於色見非我、非我所,於受想行識見非我、非我所。”這位差摩比丘能夠於五蘊作此正觀,他的觀力是很強的,他那一台掃描機已經夠精密了;可是苦還是苦,痛還是痛,痛覺是如此強烈地撲面而來。
陀娑又去見了上座,據實回報。這回上座又叫陀娑回去問差摩:“你既然能夠於五蘊見其非我、非我所,那你是不是已成了漏盡阿羅漢呢?”
陀娑又回去詢問差摩,差摩告訴陀娑:“我雖然見五蘊非我、非我所,但我不是漏盡阿羅漢。”
於是陀娑向上座據實回報,上座又叫陀娑問差摩:“如果你能夠於五蘊見非我、非我所,為什麼不是漏盡阿羅漢?”於是差摩說:“去告訴他,我雖然於五蘊見非我、非我所,但我不是漏盡阿羅漢,為什麼呢?因為我還有我慢、我欲、我使。”也就是說,見地上都已經清楚了,可是還是有把我看得重要的“我慢”;貪愛渴求滿足自我的“我欲”;情感上深愛自己,意志上把自己看得比別人重要,這就產生了“我使”——驅策著自己產生種種煩惱。
這時差摩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前去,向上座比丘們“講清楚,說明白”。畢竟光為了上座問候差摩,陀娑已來來去去走四、五趟了。差摩說:“你拿拐杖過來,我親自去跟他們解說。”
上座一看到他過來,趕緊迎請他入座,接著依然問他:“你如果果真見到了五蘊非我、非我所,那你為什麼還沒有成為漏盡阿羅漢呢?”差摩說:“我確實見到了五蘊非我、非我所,但是我慢、我欲、我使都還未盡、未斷、未捨,所以我現在還不是漏盡阿羅漢。”他用了兩個譬喻來說明這種境界:
譬喻一、就像各式各樣清香的蓮花,是它們的根香嗎?好像不是,是它們的的莖、枝、葉、香嗎?好像不是;但離開了根、莖、枝、葉,會有香嗎?沒有。那是什麼香?是花香。根、莖、枝、葉既不是香,離了根、莖、枝、葉也沒有香,但是我們會說那叫做“花香”。
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呢?原來,離開了色、受、想、行、識就沒有我,在色、受、想、行、識之中也找不到我,可是“我”的感覺還是存在的。差摩現在的情形就是如此:雖然能夠在見地上體會到即五蘊非我,離五蘊也非我,但是,就如同花香這個幻影依然存在一般;差摩的情感與意志依然隨著“我”的幻影而產生我慢、我欲、我使。
譬喻二、就像奶媽因擠奶汁喂食嬰孩,奶汁難免會滲出來,經過洗滌之後,依然還是會留下一些奶腥味;因此光是洗滌還不夠,必須再用熏香,熏到奶氣散盡。差摩的見地已經十分清晰,就像衣服已經洗干淨了一般,但是剩下“我慢、我欲、我使”的余氣,依然要慢慢熏除,那是必經的醞釀過程。
當差摩比丘一講完這兩段譬喻,他本人竟然就此大徹大悟,證得了阿羅漢果!而且當下他的法喜猛利,瞬間竟然驅出病氣,身體康復如初。病重到奄奄一息的差摩證得了阿羅漢果,在座的上座比丘反倒只證得初果。
我以這一則故事拿來跟大家分享,就是要讓大家知道“醞釀”過程的重要。只要按部就班用功,蘊積能量,關鍵時刻是會瞬間爆發的。我們看到的是他的“頓悟”,其實不是,那是醞釀若干時劫後的瞬間爆發力。
佛陀在《雜阿含經》中,期許我們“按部就班用功以蘊積能量”而一口氣舉了三個生動的譬喻。他說:比丘們,要好好修學四念處、四正斷、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正道分——三十七道品。
譬喻一、就像母雞孵小雞,今天孵、明天孵、後天孵,天天在孵,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耐煩孵下去,總有一天小雞成熟,就會破殼而出;可是雞媽媽倘若不盡守母職,愛孵就去孵,不愛孵就四處游蕩,那將永遠沒有小雞破殼而出的一天。我們修行就要像母雞孵小雞一樣,不要計較為什麼天天這麼用功,都沒有即刻看到效果,你只要一路堅持,總有一天可以看到修道的成果。
譬喻二、就像木匠與他的徒弟拿著斧頭,握著斧柄,今天握、明天握、後天握、天天握著斧柄,於是手印漸漸就留在斧柄上了。天天握著沒有感覺,可是有朝一日換了一把斧頭,你就會突然發現觸感不同。
譬喻三、就像夏六月時,舟船停靠在岸邊,籐編的纜繩把它拴綁住,今天、明天、後天,天天風吹日曬,籐繩就漸漸風化了;天天看著籐繩,似乎不見其變化,可是它的質地越來越脆,有天也許只不過是飄來一陣風,纜繩竟然“啪”一聲斷了。修行也是如此,今天、明天、後天,天天持久不懈,有一天就會突然開悟,達到解脫的境地。
蘊相應教的修行重點如上:要覺知“苦”的情狀,探索“苦”的根源,如實正觀五蘊的“無常故苦,苦故非我、非我所”,這樣才不會系著在“苦”為本質的五蘊之中。如實正觀並非一蹴可幾,必須要不斷地修行,但不要老是期盼“馬上看到效果”,你必須耐煩、堅持、貫徹始終,那麼有一天,修行能量累積的量變,必然會導致開悟的質變。
處相應教的基礎教法──守護根門
緊接著向大家講“處相應教”。處,即“所在”。什麼所在?六個所在——眼處、耳處、鼻處、舌處、身處、意處。這六處是關鍵性的所在,是生命與境界作訊息與物質交流的六個介面。任何一個密閉空間,都要有適度的門窗,作為裡外流通的介面。生命因為自我愛的緣故,把自己認為的“我”抓緊。所認為的“我”,不外乎色、受、想、行、識綜合的五蘊。生命把五蘊抓牢,企圖在安全的范圍內,把自我封閉,隔絕那些危險或不可知的境界。然而自我封閉有可能嗎?當然不可能,因為訊息與物質都必須有所交流,這才能構成生命的內容。於是謹慎張開了六個管道,來與外界作適切的互動,這六個管道就是六處。
談到這六處,我們不能只著眼於物質上的裡外流通,其實六處的輸送內容,還包含了心理的內容。輸送訊息與物質的不只是九孔七竅,還包含每一個毛細孔與每一剎那的意念。
境界對我們非常重要,我們要善用六個介面把好的訊息與物質納進來,把不好的訊息與物質排除出去,或是一開始就擋在六處門口。我們要善用六個介面來傳遞出良善、光明、清淨、喜樂的訊息與物質,這將感應到別人同樣從六處散發這些善的內容,從而形成善的循環,因此“處相應教”是非常重要的。
剛才我們說要觀蘊無常、無我,而且要專注修觀;但倘若大家成天都眼觀鼻、鼻觀心,坐進禅堂就不肯出來,試問誰來打掃環境、烹煮食物?生活的真實面絕對不只是在禅堂,而是平鋪在吃喝拉撒睡與工作的細節之中。所以,佛陀開導的“處相應教”是非常重要的,“處相應教”提醒我們:修行就在生活當中。但這句話絕不能流於口號。如果沒有把握處相應教,你根本就不知道在生活瑣事之中如何修行,甚至會將禅坐、經行、聞法以外所面對的生活事項,都當作是在浪費時間。修行不能光靠林間樹下,獨一靜處,專心思惟,平時就要對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處,做到適度的管控。
處相應教中最基礎的教法就是“守護根門”,這要有很大的精進力。不要以為對不喜歡的事物產生厭離,就是守護根門。佛陀對阿難說到“賢聖無上修根”的要領,是對於可意事(順心事)生厭離,對於不可意事不生厭離,那才是可以成聖成賢的守護根門。賞心悅目的事物,容易讓人耽戀不捨,這時要學著厭離;但是對於那些會讓我們本能排斥的事物,也要學會面對它來解決它,那時必須修不厭離,不可順著自己的毛摸,這才是無上修根。
話說回來,髒、亂、丑、臭,經常伴隨著痛苦,有時候是自己在受苦,有時是別人受苦,我們應該要幫助自己或他人拔除髒亂,離苦得樂。每個人總有一天會老、會病,老病之後行動不便,把屎把尿都要有人,把屎把尿的事你能做嗎?你總不能說:“我好厭離,我在守護根門”吧?我們的鼻子都是敏感的,可是當孝心或對苦難生命的無限疼惜之情生起之時,你我就都可以修不厭離,趨近侍候老人、病患;所以“無上修諸根”的內涵是很深刻的,它幫我們架接了一條平坦的菩薩道。
生活中只要是有益的事情,對他人、對自己的身心有益,即使是會讓我們覺得不舒服,都要迎上去面對它、妥善處理它;生活中所接觸到令人賞心悅目的內容,如果沒有意義,甚至會給自己或他人帶來欲染、禍患,那你就要修厭離。
正觀六處的無常
“守護根門”若只停留在不看、不聽、不接觸那些負面的訊息與物質,在處相應教雖然非常重要,但那還算是淺層功課。處相應教還有深層功課,即是在六處之中同樣正觀“無常”。在六處中要怎麼正觀無常呢?正觀五蘊的無常,是觀見五蘊如泡沫、陽焰、芭蕉、幻法般的瞬息變化。正觀六處的無常,則必須觀見根、境、識三和合觸,每一個接觸受限於三個面向而變化萬端的無常。
六處跟六境相應,生起了辨識境界的六種心識。依於眼根生起了眼識來緣對色境;依於耳根生起了耳識來緣對聲境;依於鼻根生起了鼻識來緣對香境,以此類推。我們要在六根門頭即時觀見無常,根境識三和合叫做“觸”;一剎那、一剎那地不斷接觸,一接觸就有感受,一有感受就會有愛有不愛,有取有捨,有取有捨的運作就會產生業的痕跡。業痕就是將來輪回生死的老本。因此經上說:根境識三和合生觸,觸生受,受生愛,愛生取,取生有……乃至老病死,純大苦聚集。每一剎那的接觸串成了生命的流轉,在每一剎那的接觸中,我們也看到了無常的法則!
這真是不簡單!我們怎麼能夠在每一次的接觸當中覺知它們的無常呢?我們生活中不斷接觸著許許多多的人事物,我們即使是身在道場之中,也很可能喜歡張三、討厭李四,千萬不要以為:盡管與張三接觸而極力避開李四,就叫作修行,那麼修行將變得十分空洞,難道你面對李四就不能構成修行嗎?這時你就要把處相應教中習得的修行功力拿出來!你要正觀,依我的眼根、耳根乃至意根等等而觸對著李四這個境界,生起了六識,在根、境、識三和合觸的過程中,我接受了不愉悅的內容,因此會討厭他、排斥他,這就構成了“觸、受、愛、取、有”的完整流程。你要清楚明白,是什麼原因使你討厭他;接下來,你要注意這些都是無常的,他的心念、言行都是在因緣會遇中無常變化的。在每個生命接觸的當下體驗無常,這才能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否則把你所討厭的“他”,停留在你的心裡加以定格,抓住“他”不放,那等於是不放過自己,讓自己被你所討厭的“他”捆綁住了。
根、境、識三和合觸的變化是無窮的。他即使可惡,你要不要釋給他一份善意?這個善意的境相進入了他的眼根,形成了他的眼識,根、境、識三和合的時候,會不會形成善的循環?生活在根、境、識三和合的無數接觸中,倘若能體會無常,那麼你就永遠留給自己一個機會,因為你可以體驗到伴隨根、境、識三和合的這些觸對,都是無常而可改變的。
我常向學生說,我們要習慣性地將與人的互動記錄歸零。為什麼呢?倘若你不歸零,你就拖著前面的許多印象,累積成為你心裡的夢魇,到了某個臨界點,就會來個“宇宙大爆炸”。於是你又看到了根、境、識三和合的無常性,這些觸對的內容,可以讓人向上提升,也可以讓人向下沉淪,那我們又何苦讓他向下沉淪呢?為什麼不拋給他一個善意,讓他向上提升呢?既然一切無常,過去的不愉快就放掉它,讓自己與他人的互動從零開始,每一個會遇的時刻,都盡量制造良好的機會給自己與別人,比如說,愉悅的神情、和藹的言詞、溫暖的動作,這在無常法則的運轉中,都將散發出正向的訊息。正向的訊息散發出去之後,別人接收到了,也會跟著醞釀出正向的訊息。這就是在無常法則下,無限的可能性與可塑性。我們只有在觸對境界時掌握無限可塑性的無常法則,才有可能突破自我的局限與自他互動的負面慣性。
處相應教的最高教法──第一義空
處相應教的最高教法是“第一義空”。“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即滅。”這還不只是在觸對中觀照根門、情境與心念的無常,而是在眼等根門觸境系心的當下,觀見它的“不來不去”。眼根產生了某個“看見”的作用,這不是因為它從哪裡來了,而是因為依於它而某個色境被辨識了。反之它的某個“看見”作用消失了,這並不意味著眼根去到哪裡了,而是因為依於其他諸根而某個聲、香、味、觸境被辨識了。眼根就是這樣不實地生起,並且必趨於滅,這就是所謂的“第一義空”。
如來離於二邊——不說實有,也不說虛無,只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整個來說,瞬間的眼根、眼識跟情境加在一起,三種組合而非獨立運作,這使得眼根“不實而生”;由於“看見”一事無法片面掌握在眼根上,而須配合情境才能生起辨識,它的組合是非常脆弱的,所以眼根又是“生已即滅”的。佛陀所說的空,不是虛無,而是根、境、識三的“不實而生,生已即滅”。這就是佛陀所講處相應教中,最高深的修行層次。
簡述因緣相應
剩下的時間無多,最後簡單敘述佛陀的第三大類教法——“因緣相應”。為何只須“簡述”?因為前面講到蘊、處相應教時,已經就同步講述“因緣”了;五蘊、六處看似空間上的色心組合及情境交會,其實它的進行,一定是落在時間的縱軸上。當前的果報,是從過去的因緣會合而生,依於果報現況而產生的身心運作,也會成為未來果報的因緣,生命之流是這樣因果串連的。
佛陀告訴我們:要觀見當前的五蘊、六處是無常的,並且要有能力、夠精准地看到過去、未來的五蘊、六處無常,因此佛陀說,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若內、若外、若麤、若細、若好、若丑、若遠、若近,這一切五蘊(六處)皆是無常。
以色蘊的觀照為例,我們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肉體,所以要先觀內身。行有余力,也要觀於外身(他人的色身),觀其無常、無我,消極方面減除對他人的戀著,積極而言也要適度地關心他人、幫助別人;從內而觀到外,從麤而觀到細。一開始要看到很細密的色聚哪有可能?但即使是麤分的觀照,也有麤分的受用;觀身如此,觀佛亦然。我們不可能一開始修念佛觀,就觀到佛像的每個肌理與每根毛孔,一開始只能大略觀見他的輪廓,由麤到細漸次作觀。對色身也要從麤觀照到細。我們的身體其實傳遞著許多訊號,各位現在只要閉起眼睛,往內觀照,身體就會浮現很多訊號出來,哪裡酸、哪裡痛、哪裡緊、哪裡松,諸如此類。接著越觀越細,才有可能見到宛如“聚沫”般的色法。色聚有時呈現好色,有時呈現破敗的丑色,無論是好、是丑,都要觀照。但是要記得:於好色修厭離,於不好色修不厭離。接下來,無論是遠方還是近身的色聚,都要觀見它們的無常。
心要專注到這樣的程度,才有可能從色觀照到心,也才有可能從現在色,跨越時間的軸線,而觀照到過去與未來的色法。因此雖然一開始就點出“若過去、若未來、若現在”,但是起修時反倒是要依現在色作觀照的起點。當你已觀見到了心念的無常,這時才能如實知見“名色”。當你已能觀見到過去名色與未來名色,這時你才有能力如實正觀因緣。也就是說,修行的次第還是必須先觀色法再觀名法。觀到了名法的剎那變化,方能從心念剎那生滅的時間縱軸中,往上翻轉而見到過往的變化,往下延伸而見到未來的趨勢,這就是“因緣相應”的教法。
“因緣相應”教法有十二緣起、四食、四谛、諸界、諸受,但時間已到,我就在此打住,不多說了。
兩位菩薩典范──慧理、常光法師
非常感謝上慧下理法師(大師父)與上常下光法師(二師父),兩位都是我的長輩。我年輕時到福嚴佛學院教書,大師父就非常疼惜我,來上課時,總不忘帶來些水果、點心,放到我的寮房;法師對後學的愛護,點滴都在我的心頭。我後來又認識了二師父,在二師父身上,我看到了堅毅不拔的無比耐力,還有“盡其所有而奉獻三寶,歸功不必在我”的心境。我看到了大師父、二師父的恢宏度量,特別是在這次妙雲蘭若重建過程中,經過了眾多的挫折,買地、借貸、奔走募化、點滴建設。從一開始看到兩位師父都身患重病,內心不免暗自著急,非常不忍又非常不捨;沒有想到十年也就一眨眼過去了。兩位師父雖然重病在身,可是永遠都把快樂與美好留給大家,自己默默承擔痛苦,這讓我非常感動,那正是我們修道應該學習的菩薩典范!
兩位師父以無比的毅力與耐力,竟然在全台灣留下唯一印順導師曾經住過的關房,一磚一瓦,所有擺設,保留了關房的全貌。妙雲蘭若成為擁有印順導師故居原貌的唯一道場,這真的是無價之寶!我們在此可以看到兩位師父的遠見,對於導師曾經留下的身影是如此地珍惜,寧可自己窩在鐵皮屋裡受熱、受凍,就是不要將舊房捨打掉全部重建。但他們又十分慈悲,捨不得看到徒弟們在鐵皮屋裡受苦,終於在十多年的奔走奮斗中,創建了這麼美好的一片園地。
我從兩位師父身上印證到無私、無我的“心生色法”,弘法願力竟奇跡般地支撐住了衰朽的色身!我相信仁者必然嵩壽。而蘭若有了完善的場地,未來還要展開人間佛教的種種志業。此時兩位師父的入室弟子、護法居士,都非常需要兩位師父的精神領導。因此如果今天弘法、聞法有任何功德,我們都回向給兩位師父,祝願她們嵩壽連綿,為正法而久住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