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須閒提經
說法地點:拘樓瘦的婆羅婆靜室
參加人員:外道須閒提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佛陀回答須閒提所問之事。所謂無病為第一利,涅槃為第一樂,八正道為往於安隱甘露的第一道。假若能得聖慧眼淨,就能自知無病、涅槃。而如欲得聖慧眼淨的話,則須由於親近善知識,而恭敬承事,而聞善法,善於思惟,趣向於法次法等四種法而來。依此四法,則可如真的知苦、集、滅、道,而自生法眼.乃至知無病、涅槃。
我們在早期的佛教經典中,往往會發現這樣的情形,即佛陀在與外道談論佛法的時候,這些外道基本上都會產生這樣一個歷程:(1)對佛陀不屑一顧,或對佛法诋毀有加;(2)借向佛陀討教為名,對佛陀發起诘難;(3)向佛陀提出一系列刁鑽古怪的問題,以期難倒佛陀,而佛陀或一一解答,或提出反問;(4)外道漸漸喪失囂張氣焰,語氣與立場逐漸軟化;(5)外道最終被降伏,對佛陀臣服並贊歎不已,並在佛陀座前出家或為優婆塞。
以上五個步驟可謂是一般的演繹過程,個別或許有些出入。比如說有的人捂住耳朵不願聽進半句佛法,此時就根本沒有度化的可能,這叫作有份無緣,所謂是“法雨難潤無根草,慈航只渡有緣人”。
那麼,此經中的主人翁須閒提與佛有沒有緣?當然是有緣的,而且還有著大因緣。他從側面告訴我們,即交談、交流與解釋的重要性。在現實生活之中,有些人有時候會誤認為佛教是“迷信”,是“落後”。除了一些歷史政治因素的長期輸灌的原因外,與他們沒有機緣接觸到佛法,對佛教的認識只是停留於表面,或者只憑途聽道說的點滴感知,便妄下結論。在這方面,出家兩序大眾可謂是義不容辭,責無旁貸。其實很多人的智商並不低,大部分的文化素質甚至遠居於僧人之上,但是正是因此他們沒有機緣認識佛教、了解佛教,根本就不知道佛教到底講些什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致使他們最終與樹立正信失之交臂,實在是令人痛心。時至今日,即使是那些接觸佛教多年的居家信士,對佛教核心教理一知半解,甚至是不知所雲者亦不在少數。佛教界決不可固步自封,而要勇敢地跨出去,從最基本的佛教知識開始,舉辦一些宣傳講座,宣講一些最基本的最核心的佛理,做到佛教知識的普及化與大眾化。如此一來,我們可讓更多的人得以認識佛教,理解佛教,進而信仰佛教,修證佛教,豈不是回報佛恩的最好方式?
這部《須閒提經》中的主人公須閒提,應該是位異學者(即正統的婆羅門教的信徒),大約他在這一帶也小有名氣,大家見到他都是禮讓三分。可是這個人度量不大,容不得不同的意見,尤其是他對對新創立的佛教很有成見,可謂惡感十足。佛陀游於拘樓瘦的時候,住在“婆羅婆第一靜室”——大約是個比較理想的修行場地,這個修行場地的所有權應該是屬於一個叫“婆羅婆”的婆羅門。他與佛陀的私交甚好,因此將佛陀安排在修行條件最好的一間靜室(第一靜室)。這天佛陀一大早就出門去乞食去了,乞食完畢後便選擇了一片茂密的林子,作為自己的修行場地。而正巧這一天的上午,異學須閒提就來到婆羅婆的住所,然後到第一靜室去參觀。看樣子他也想住到第一靜室中去,但是當他看到第一靜室中已經有行李擺在那兒時,他顯得不太高興,心想哪個膽敢如此目中無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住到第一靜室中來了——他的意思是說只有他須閒提有資格住些靜室,其他人只能選擇其次。於是他就質問婆羅婆:“婆羅婆第一靜室,誰有此草座一脅臥處,似師子臥,似沙門臥,似梵行臥?”
婆羅婆回答說:“有位沙門瞿昙正住止於這裡。”
這位須閒提一聽,頓時高傲起來。他仰天拍手,顯得後悔不迭:“我真是無福啊,今天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的事情。”
婆羅婆聽後,問此話怎講?
須閒提說:“彼沙門瞿昙敗壞地,敗壞地者,無可用也。”他的意思是說,佛陀住在那裡,把那裡的地都弄髒了,從此這塊風水寶地變得一無是處了——這種言行不僅是一種酸葡萄心理在作怪,同時也是一種極端的宗教偏見甚至是種姓偏見。
婆羅婆並不認同須閒提的言論,他說:“須閒提,汝不應以此事罵彼沙門瞿昙。那位沙門其實是很了不起的呀!”但是須閒提並未因此而收回他的不當言論。
故事的具體經過我似乎沒有必要詳細陳述——我寫文章的目的並不是純粹是敘述故事經過。後來須閒提面見了佛陀,並進行了一些交談。通過交談,須閒提改變了他的觀點,並發心在佛陀座前成為一名出家比丘——這個結局與我在前面所講的五個程式是一致的。
佛陀為須閒提講法的內容,大體上就是我們的五根緣於五境,從而產生各種欲念、愛念、貪嗔等毛病習氣。在這裡,我重點介紹一下“無病第一利,涅槃第一樂”的知解。
所謂“無病第一利”中的“病”,並非僅僅指的是我們色身上所患的各種疾病,而主要是指在我們思想意識(無明)的驅使下,我們的身口意三業會不由自主地制造出種種惡業。而佛陀所說的“無病第一利,涅槃第一樂”,其實須閒提從其他地方也曾聽說過(“瞿昙,我亦曾從耆舊尊德長老久學梵行所,聞無病第一利,涅槃第一樂”),但是二者的含義卻不完全一樣。因此佛陀就問須閒提:“何者無病?何者涅槃耶?”
須閒提答道,身即是病、是癰、是箭、是蛇、是無常、是苦、是空、是非神,以兩手抆摸而作是說:“瞿昙,此是無病,此是涅槃。”
其實須閒提這個回答對不對呢?從他的觀點上來講,當然是對的。但是還是有問題的,因為他認識問題只是停留在表面,很膚淺,與普通百姓對於“病”的理解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更為要命的是,須閒提的這種見解並非是他自己證悟所得,而是途聽道說而來!一個連什麼叫“病”都沒有搞清楚的人,竟然有膽子奢談“涅槃”,這就有點讓人匪夷所思了。因此佛陀就斥責須閒提猶如一個“睜眼瞎”——睜著大眼睛,盡說些瞎話:
“須閒提!猶如生盲(天生為盲),從有目人聞其所說:白淨無垢,白淨無垢!彼聞此已,便求白淨。有谄诳人而不為彼求利及饒益,求安隱快樂,則以垢膩不淨之衣,持往語曰:汝當知之,此是白淨無垢之衣,汝以兩手敬受被身(像被子那樣包裹身體;另,同‘披’)。彼盲子喜,即以兩手敬受被身。彼盲子喜,即以兩手敬受被身而作是說:白淨無垢!白淨無垢!須閒提!彼人為自知說?為不知說?為自見說?為不見說?”
須閒提聽後,只好老實作答:“瞿昙!如是說者,實不知見。”
這裡就是典型的“拾人牙慧”的一個腳本——須閒提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他自己不知道,就拿起人家所講的話生搬硬套。這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情來:大約兩三個月之前,我在寫《漫說中阿含》的系列隨筆時,曾經遇到過一個難題,就是“以心修心”這句話應該如何理解。我請教了不少人,大家都莫衷一是,很多人連阿含經是怎麼回事都搞不清,更不用說去理解了。於是我就將我的疑問發到一個叫“中華佛教網”(http://cnfj.org/)上去討教。結果人家不由分說,說些“此為妄念,不可執著”之類的官話。我的觀點是,對於“以心修心”這句話,要分兩個層次來理解,即從真谛來講,萬法皆為虛妄,何況是舉心動念?但從俗谛來講,就不能叫妄念。如果將我們所產生的一切念想都稱作“妄念”的話,就容易出問題。比如說,我們念佛,觀想阿彌陀佛的巍巍金相,這算不算妄念?我們若生起不淨觀、無常觀、空無觀,這些不斷生起的意念流(我在這裡啟用了一個新名詞,叫“意念流”),算不算妄念?如果不分對象,將一切念想都斥為妄念,那對不起,你下輩子連起碼的人身都很難保住。原因很簡單,你境界太高了,要麼成佛,要麼下地獄,沒有第三條道路可供選擇。
我在這裡所講的就是一個修行次第的問題。在成就佛道之前(或者說在成就阿羅漢聖果之前),我們人人都有可能走彎路。“以心修心”僅是一個修行的次第。這個“心”是我們修行的依托,就好像色身維持我們的生命一樣。我們要依靠我們這顆“心”,來修習我們的另一顆“心”。正如登樓看風景,我們總要一步一步地爬樓梯(電梯也有次第)。等我們抵達樓頂,將萬千山水盡攬胸中時,此時我們心中只有風景,而無樓梯。說句不太中聽的話,包括我自己在內,我們在修學佛法時,往往好高骛遠,盡撿那些層次高的挑,動不動就把“入佛知見”、“緣起性空”、“般若智慧”、“五蘊皆空”這些深奧的名相掛在嘴邊,當作口頭禅。我們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知見,全部是人家的心得體會。按照佛陀的觀點,我們都是與盲人無異:別人說是白布,我們就跟著說是白布;別人送我們一塊黑布,但口上仍說是白布,我們還是愚蠢地捧著這塊黑布,四處叫嚷著:“大家快來看啊,我手裡捧的可是塊上好的白布啊!”
佛陀對須閒提說——
“如是,須閒提!(即對於‘實不知見’的回應)如盲無目,身即是病、是癰、是箭、是蛇、是無常、是苦、是空、是非神,以兩手抆摸而作是說:瞿昙!此是無病,此是涅槃。須閒提!汝尚不識於無病,何況知見於涅槃耶?言知見者,終無是處。須閒提!如來、無所著、等正覺說:無病第一利,涅槃第一樂;諸道八正道,往安隱甘露。”
此時須閒提開始變得謙虛起來,因為此時他才意識到,坐在他跟前的這位瞿昙,決非泛泛之輩。他開始從座而起,然後偏袒著衣,叉手向佛,而作是言:“瞿昙!我今極信沙門瞿昙,唯願瞿昙善為說法,令我得知此是無病,此是涅槃。”
佛陀對須閒提說:“若汝聖慧眼未淨者,我為汝說無病、涅槃,終不能知,唐煩勞我。”意思說,你須閒提的修行層次還差得遠,我說出來,只怕你聽不明白。就好像我們對那些盲人說,這是青色、黃色、赤色、白色,那些天生為盲的人,是否會產生青、黃等具象來?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比方說,我們有時會問:西方極樂世界到底是啥樣子?你讓那些大德法師來形容,我想他們頂多就只會在《阿彌陀經》的基礎上發揮一下,事實上也講不出所以然來。為什麼?因為那個世界他也沒去過呀!他還沒有那個神通,運用天眼通望穿時空,直接到那裡去看一看。就算他親自去看過,你也不能充分領會其中的奧妙。那麼怎樣才知道極樂世界的殊勝呢?很簡單,你自己老實修,老實行,等功夫到了,就自然親自去了,還勞煩別人來詳細描述?這就應了佛陀的話,叫“若汝聖慧眼得清淨者,汝便自知此是無病,此是涅槃”。
那麼如何才能使我們混濁的雙眼(甚至是如同盲人)“未淨聖慧眼而得清淨”呢?佛陀此時再次給我們開出了藥方:“有四種法,未淨聖慧眼而得清淨”。哪四種法?即“親近善知識,恭敬、承事、聞善法,善思惟,趣向法次法。”就是說,首先,我們要“親近善知識”,“近朱者赤”;第二,對於善知識要極其恭敬,要“承事”,不可造次;要表裡一致,不要口是心非,陽奉陰違。這個毛病容易發生在居家信眾,一開始對出家師付們很恭敬,接觸一段時間後,發現師父們也“不過如此”,於是就開始怠慢起來,張三李四王二麻,是非話一大堆。有一點希望引起居士們注意,就是在師付們面前,家長裡短的那些擺不上桌面甚至見不得光的話,盡量不要講。第三,要努力從善知識面前聽聞善法,“擇其善者而從之”。第四,就要用實際行動,去“思惟善法”,去依次實踐善法。後三步,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聞”、“思”、“修”。
那麼,如實而修後,會發生什麼情況?就是“趣向法次法”,便會逐漸進入到修學的次第中去。這個次第就是“便知此苦如真、知此苦集、知此苦滅,知此苦滅道如真”,即我們平常廣為人知的“四聖谛”。
最後,讓我們再一次領略一下四聖谛的迷人魅力——
雲何知苦如真?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陰苦,如是知苦如真;
雲何知苦集如真?謂此愛當受未來有,與喜欲俱,願彼彼有,如是知苦集如真;
雲何知苦滅如真?謂此愛當受未來有,與喜欲俱,願彼彼有滅、無余、斷、捨、吐、盡、無欲、沒、息止,如是知苦滅如真;
雲何知苦滅道如真?謂八支聖道,正見乃至正定,是謂為八,如是知苦滅道如真。(界定,2009年7月21日,於南海普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