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死亡以前,四大先起變化。
說到人的死亡,其實人天天隨時在死,不只一年一月的衰老,而是每個時辰,每一刻、每一秒都在衰老。莊子講得更徹底,“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當你生出來的時候,就是死亡的開始,即生即死,隨時在生死。莊子講生命更有意思的一句話,我常引用的,就是“不亡以待盡”。這是莊子對於人生價值、生命價值的一句定論。看到人活一百歲或者一百五十歲,我也活了九十歲,看起來是活著,實際上是“不亡以待盡”,等死而已。
當你第一天生下來,就已經開始死亡。你說這個孩子幾歲了?三歲。唉,前面的已經死亡了,後面來的日子,隨時隨地在死,在衰弱,在消亡。所以,生出來會老,會生病,老就是一種病,最後是死亡。老病是中間,是死亡的一個前奏。生與死是相對的,對待道理,觀待道理,有生必有死,不過早死遲死而已。所以人要修到青春常駐,永遠保持青年一樣健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有可能,這是秘密了。《楞嚴經》上說,有秘密在,看你怎麼做工夫。但是也不是永恆,不過衰老得慢一點而已。
我們了解了這個以後,現在再講人的死亡問題。剛才說的是,一個人很安詳的在自己家裡壽終正寢的死。
當病人要死亡以前,四大先起變化。
首先是地大發生障礙,變化了,人體的地大是骨節、筋骨。所以年紀大了的人或風癱了的人,半邊沒有知覺了,筋骨、神經這些死了,也就是地大的半邊已經死了。我們現在不講醫學,講醫學更細了。要死以前,身體動不了了。我們讀儒家的書,看到孔子的學生曾子,寫《大學》的曾參,臨死前告訴旁邊的學生和兒子:“啟予足,啟予手。《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曾子臨死,為什麼叫啟予足啟予手呢?因為不能動了,告訴學生把我的腳放好、手擺好,我要走了,最後一口氣了。然後,弟子們告訴他,老師啊,已經擺好了。他說,我現在告訴你們,我作人一輩子,常常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戰戰是發抖的樣子,兢兢就是腳都不敢踩實的樣子;如臨深淵,好像站在懸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失足成千古恨了。如履薄冰,初冬剛結薄冰或早春要解凍時,走在河面上,要有工夫和本事,一個疏忽,掉下去就沒命了。作人一輩子,要想修養到死都沒有遺憾,如孟子所說“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實在是個偉大的工夫。人騙人是常事,最妙的是人還都喜歡騙自己。可是到了自己要死的時候,仍騙不過自己。要想做到內心對人沒有虧欠,就“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了。人生是如此之困難,尤其是厲害關頭,能不能為忠臣,能不能為孝子,就在這麼一念。如果怕自己吃虧,就掉下去了。現在我手腳都失去了知覺,已經死了一半了。“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到這個地步,我才敢說大話,我不會再犯錯了。“小子!”意思就是說,你們年輕人要留意啊!當這個身體不受你管,有時候連翻身都難,這是地大先死亡。不過,還有醫藥可救。
第二步,水大分散,這是正要死,真的要死了。兩個眼睛瞳孔放大了,你雖然站在他面前,他看你距離好遠,像一個影子一樣;你跟他大聲講話,他聽到像蚊子叫一樣——啊?講什麼?聽不見啊。身上出冷汗,汗流出來是粘的、冷的……這是水大分散。我們這個身體百分之七十是水,水大分散,就出這種汗了。一看這個現象出來,幾乎沒有救了,到了真正要死的時候了。接著肛門打開,最後一次大便;最後一次出精,非常短暫的性快感,沒有救了——這是身體下面現象。身體上面呢,喉嚨這裡呃……呃……的,呼吸很困難了。
水大死亡之後,跟著來的是風大分散,氣也馬上要沒有了。這個時候,說不出話來,氣上不來了。現在醫生就打開喉部氣管,插管子,抽痰。水分流不動變成痰了,醫生只好把痰抽出來,肺都嚴重發炎,支氣管被痰塞住了。抽了痰,呼吸的氣一步一步上來了,呃……呃……呃……最後,氣到喉結處呃……呃……如果一口氣上不來,氣斷了,就死亡了。
當年一些老朋友走,我問他的兒子:有燈草沒有?現在人是點電燈,沒有燈草,那就把雞毛拿來,雞毛在口鼻那裡放一放,不動了,或者拿個很薄的紙測驗,呼吸沒有了,就是走了。
再回轉來講,當人要死的時候,身體像被壓住,不能動了,地大開始死亡。臨死的人感覺是做夢一樣,感覺自己要到一個地方,很黑暗,或者有點亮光,給東西壓住。那個痛苦比夢壓還難過,夢中只是壓住難受;到死的時候,那個壓住像兩個山挾攏來一樣的難受。
到水大分散的時候,意識分散,好像進入夢境,掉到水裡去,掉到海洋,還聽到裡頭的水聲,像海洋的聲音,實際上是身體內部的變化。
等到風大分散,氣到了喉部,迷迷糊糊,那個境界裡,感到台風把自己吹得又凍又冷,最後,呃一聲,氣斷了。。
這個風大的死亡一步一步上來,同時連到火大的分散,體溫跟著風大的分散一步步喪失,身體一步步變涼。上面喉嚨這裡呃……呃……最後一口氣不來了,整個身體也冷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