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當下
龍潭崇信和尚在天皇寺侍奉師父道悟禅師,有一天他突然問師父:“自從我來到這裡,不曾蒙受師父您指示心要。”
道悟禅師卻說:“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示心要。”
崇信禅師很奇怪:“何處指示?”
道悟禅師說:“汝擎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時,吾便低首。何處不指示心要?”
崇信禅師聽了師父的開導,低頭良久不語。
師父卻說:“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
龍潭在逼拶的這一瞬間,不容量思卜度,當下心開意解,悟道見性了。
他又進一步請教:“如何保任?”
道悟禅師說:“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無別勝解。”
這一則公案十分有名,人人常常說“活在當下”時,就會援引這一則公案,但往往忽略了其中的妙處。
到底什麼是當下,就是指現在嗎?
活在現在,有人端茶來就飲,有人端飯來就吃,禅師也不是那麼難模仿的嘛!
非也!
《金剛經》裡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正是因為現在和過去未來一樣,念念不住,如果心中充滿了妄想分別,和過去未來又何異呢?
所以天皇道悟禅師點撥崇信和尚時說:“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便是要斷除他心中的種種妄想,真正地活在當下。
這個當下,並不在過去、現在、未來三際之中,卻能通於三際,那就是我們這顆“不與萬法為侶、不與諸塵作對”的心——安住當下,對一切的境界,不和它“為侶”而隨波逐流,也不和它“作對”而劍拔弩張。
《六祖壇經》上說:“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分明指出了怎樣面對一切一切境界而安住當下,不於境上生心,也就是禅宗常說“歷歷孤明,不續前,不引後”,讓心能夠“孤”而不與萬法諸塵生分別,“明”而照見萬法諸塵不錯亂。
唐代的趙州從谂和尚請教南泉普願禅師,“如何是道?”
南泉說“平常心是道。”
趙州又問:“還可趣向否?”可以通過某種法方法去證悟呢?
南泉開示他,“擬向即乖!”如果心有擬議,行有趣向,就與平常心相違。
趙州不解:“不擬怎麼知曉是道呢?”
南泉則告訴他:“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是非耶?”道不是凡夫的“知”,也不是木石的“不知”,如果“知”,只不過是妄覺而已,如果不知的話,那又落入昏昧,無所記錄。而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不著一法,卻了了分明。
從安住當下,逐步進修則能守一不移、一念不生,最後臻於“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之境界。
有人說,真正活在當下,就是不分別,什麼都不能想,不可以起心動念,只要心生分別,就離道萬裡了,甚至有人以為學習教理會產生“所知障”,好像只有不學無術才能悟道似的。
這樣子可能不是在學佛吧,可能是在學做榆木疙瘩吧。
還有人拈出“不續前,不引後”之語,以為就是把心路斷絕了,什麼都不要想,豈不見六祖說“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更何況這並非是指要修成無想定的境界,而是面對境界時,不為境界俘虜而去。
不然,就這樣一直憋著,就能憋出萬法皆空的境界嗎嗎?可別把腦袋憋壞了!
天女散花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在《維摩诘所說經》中有一個故事:
當文殊師利菩薩帶著大眾到維摩诘居士家中問候時,兩位大菩薩一起論義說法,這時候有一位天女也來到維摩诘居士的丈室中現身聽法,心中歡喜不已,便以種種天花遍灑諸大菩薩、大弟子的身上。
這就是“天女散花”的故事。
神奇的是,每當天花落到菩薩的身上時,就自然地滑落到了地上,但是落到羅漢大弟子的身上時,居然黏在了他們的衣服上,即使阿羅漢們用神通力,都不能把天花撣落。
這時候天女見到捨利弗尊者費力地清理衣服上的天花,便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捨利弗尊者說:“這些花落在修道人的身上不如法,所以要清理掉。”
沒想到天女是一位智慧深廣的老修行,告訴捨利弗尊者:“不要說這些花不如法,為什麼呢?花兒本無所分別,而您卻自身分別!如果在佛法中出家,但心中有所分別,這才是不如法,如果無所分別,就是如法。您看花兒落在菩薩的身上都不會黏住,就是因為他們都已經斷除一切分別想。就好像是人心裡懷有恐懼,那些鬼神就會趁虛而入,而有的出家人恐懼生死,這時候五塵境界就很容易侵擾他們的內心。如果離於這些恐懼,那一切的五欲境界都無奈你何了。所以說,就是因為煩惱習氣沒有斷盡才會讓天花黏著,如果煩惱習氣都斷盡了,花兒就不會黏著了。”
這番話說得捨利弗尊者心服口服,而天女口中所說的“分別”,指的是“妄分別”,也就是對一切境界心生顛倒執著,對諸法本空的實相不知不見,是一種虛妄分別。
而《維摩诘所說經》中還有一個著名的贊佛偈——“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是長者子寶積贊歎佛的功德,能夠安住在勝義之中,又能對一切的法“善分別”。
可見,同樣是“分別”,既有無明愚癡的“妄分別”,又有佛陀那樣洞然明白的“善分別”。
零分和滿分,都一樣不分別嗎?
“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也就是智慧的兩個方面:
一切法空,如果執著於幻相,把它當做谛實有、自性有,不免“猴子撈月一場空”。如果能夠親證一切法空所顯示的真理,無能緣所緣之差別,就能夠得根本無分別智。
而一切緣起差別相絕非是斷滅、頑空,而是因果歷然,絲毫不紊亂,能夠對萬象紛呈的差別相進行分別,這就成就了道種智。
所以說“根本智不緣境,如閉目;後得智緣境,如開目”,而要圓滿地了知諸法的總相和差別相,這兩種智慧都不能或缺。
若是把遠離虛妄分別當成啥都懵懵懂懂的,我很好奇您在考試不及格的時候咋跟老師理論的?老師是不是也跟您說,0分和100分都一樣,不要分別。
安住當下就是這樣,既要“閉目”不妄分別,又要“開目”善加分別。禅家所謂“殺人刀、活人劍”也!
圓悟克勤禅師有一個更精辟的比喻:“行是行,坐是坐,著衣是著衣,吃飯是吃飯。如明鏡當台,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初不作計校,而隨處見成。所以萬機頓赴,而不撓其神。千難殊對,而不干其慮。”
自己的心就像一個明鏡台,不住在過去,也不住在未來,面對現在的境界,也不妄加好惡揀擇,只是境來即現、境去即無,不管是胡人還是漢人,平等地應對,不作計較,隨處現成。
他對天皇道悟禅師“汝擎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時,吾便低首”做出了最好的诠釋——“萬機頓赴,而不撓其神;千難殊對,而不干其慮”,是故六祖慧能大師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撥雲見日,頓悟祖師西來之意。
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