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這很高的座位上,大家這樣看著我,令我非常緊張,我從來都不習慣坐這種座位。在西藏有一種傳說:有一個法座,大威德金剛曾被攝於法座裡面。因此每一次坐在法座上,就覺得底下有個角。
今晚我們談的是對普通佛教徒主要的兩件事:第一件是慈悲心,第二件是成佛的信心。我們要談慈悲的方式,並不是神的一種力量,也不認為慈悲是只有佛才具備的特性,要了解慈悲是每個人都具有的特質,而慈悲常為佛教徒忽略。或許是因空性非常的風尚,所以慈悲的聲望就越來越低;同時談到空性會令人很愉快,但談到慈悲就令人感覺有很大的責任感。
每一個人都談自己的權利是什麼,身為被自由寵壞的現代人,我們經常談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及各種自由;我們談了很多的權利,卻很少人談到自己的責任,這就是人道漸衰落的原因。尤其在佛教圈內不只是我們把慈悲給忘了,而事實上,一直沒把慈悲好好地修行過。
也許我們在修各種的觀,但修行的目的都是希望自己能成佛或是得到什麼成就,所以這基本上就缺乏慈悲在裡面。也許我們修各種儀軌,作各種儀式或修無上瑜伽法,同時也領受了一些灌頂;但是對於眾生有沒有這種責任呢?似乎真能慈悲眾生的人是很少的。就算在一般的世間生活,這種想法也是非常不合邏輯的。
舉例來說:有五個人坐一船,當時風雨很大而且在很大的海洋中,各種各樣的災害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船就要沉沒了,而且船很小,十只腳都覺得不夠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想到自己,只想救自己,即使四人中有一個被風浪沖走,你可能也不會在乎,沒有認識到要五個人平衡才能渡過海洋,五個人須互相扶持。
其實,這時你們需要十只臂膀,而不是只靠兩只臂膀。我們自我中心觀念太強,因此缺乏慈悲的觀念,就算有這種觀念,也會因自我中心觀念太強,而壓抑了慈悲心。如果希望在不快樂的人身上得到快樂,那是一件愚蠢的事;因為每一個人自己的快樂是依靠著別人的快樂,所以從這種角度來看慈悲是重要的。
從另一方面來說,佛教是談空性,為了要成佛,必須要證得空性。教導空性有很多種方法,有的說是禅,或是大手印、大圓滿。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成佛,成佛後休息一下,再回來度苦難的眾生。但是在我的觀念裡,如果沒有慈悲的觀念,而要談空性,是不可能的事。把空性放在慈悲之前是錯誤的,但如果把慈悲放在空性之前就對了。
其實慈悲和空性是同時產生的。我要告訴你們,為什麼慈悲對於證悟空性來說是很重要的?一般人很少去仔細思考過。我們沒有仔細去思考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看了太多的中觀、般若這方面的書,在那些書裡都講到修行空性有許多方法。那為什麼我要強調慈悲對認識空性是重要的?因為慈悲是唯一能帶來平等的方法,而平等就是空性最重要的本性和精華。
你一定很清楚,所謂證悟到空性,並不是把這世界所有美的東西都去除掉,或把所有的目標或客體都除掉;如果想這樣做,必定永遠都無法成功,因為每一次當你試著去消除一個現象的時候,這個消除現象的意願,本身就是另一個現象。空性並不是去空那個“空”的情形,我們所談的並不是一個杯子裡有沒有水,也不談二邊的那種狀況;所謂那種不存在的極端的現象,是一個很有彈性的狀況,是一種潛力,是一個被所有現象所共同分享的一個特質。
一個現象對某些眾生而言是美的,可是另外一些眾生可以觀察它是丑的;而同樣這個現象它的本質並不因一個人看它是丑而減少,另一個人看它是美而增加,現象保持它原來的樣子,不受任何的干擾。你可以對一個現象放上上千個不同的標簽或作各種不同的分別,但現象本身並不因此而改變,而所有的現象都有同樣的這種特性,能了解這點就是了解了“空”,空掉你自己的捏造,而不是什麼東西變成空了。
慈悲怎能帶來這種證悟或認識呢?對一個像我們這樣具有染污的眾生,要證到完全沒有捏造的境界是非常困難的。首先我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可以被清潔、被洗淨的。實際上,我們並不相信自己具有佛性,一直相信自己是一個罪人或是不好的,也認為自己內在是不可改變的。
由於我們認為自己不可改變,就起了或許可以賄賂一些佛或菩薩的念頭。用什麼方法賄賂他們呢?我們用供養一些東西或向他祈禱的方式來賄賂佛菩薩,這個可能給你帶來暫時的一些安適或一些了解。我們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因為每個人有染污,所以想要見到事物的本性是非常困難的,為什麼?因為若要見到一個沒有染污的外境或客體的話,首先必須先清淨這個要見客體或接觸客體的主體;除非主體清淨,否則不可能看到清淨的客體;如果主體有染污,所看到的客體也一定有染污。
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修過空觀?
你是怎麼修呢?
坐下,觀想自己的身體並不存在、感覺不存在,這是一種折磨自己的辦法,這等於是侮辱你自己。在美國,前兩年圓寂的卻揚宗巴仁波切,他曾說一個人如果拿他的自我來修空觀,實際上是一種非常極端的自殺方式。所以如果你坐在一個修定的房間,想把自己的腦袋砍掉,希望用這種方式來認識空,然後試著告訴你自己:這些地板,房頂及很漂亮的佛像都是不存在的,自以為這樣比較接近空。
這並不是空觀,實際上反而是空觀的反面。或許我們可以給它取名為“難觀”,因為你這樣做要經歷很大的困難。幾乎就像一個推土機或壓路機一般,想把所有的東西都壓平。這樣做會流很多的汗,也要經過很多的心理程序。
如果修的時候沒有做得很好,當你起座,走向街上,看到美麗的客體時,貪心會比平常更快升起;當這種貪念產生時,你想把它壓下去,但越想把它壓下去它就越多。這就像你貼了一個標簽在門上說:“不准進入”,每當門上貼了這樣一個“不准進入”的標簽時,人們經過那邊,都想看看那裡面在做什麼。所以任何一個我們想壓制的東西或任何一秘密的東西,我們永遠都對它有好奇心;然後憤怒、嗔恨也就越來越高。我們最好跟每個平常人都一樣,但我們比他們還差,因為每個人都具有一個名號。
我們認為自己是一個修行者,但是如果你修慈悲觀,例如一個母親,對兒子女兒有同樣的慈悲,所以沒有任何的分別,在兩者之間也不會做什麼樣的判斷。雖然這種慈悲是非常粗淺的講法,但你仍可看出平等性在這裡面。然後把這種慈悲擴大,擴及配偶、朋友,慢慢地你的慈悲就擴充了,而會漸得平等的觀念。你的兒子也許會忤逆地打你,也許你的女兒對你很孝順,但實際上你並不很在意,對他們兩個都很喜歡。在這種情況下,便達到了一種平等。你看到美好的東西,就會感到很愉快,看到一些很可怕的客體,就認為它是一個可怕之物;但是因為你從慈悲那得到一種平等的感覺或觀念,所以不會有像前面那樣想把一切東西都壓平的這種過程。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慈悲就是當我們看到另外一個人在受痛苦的時候,替他覺得很難過,那是第一級的慈悲。第二級以上的慈悲,實際上不需要有一個個體正在受苦。如果你看到兩個客體,一個可能正在受苦,而另外一個可能沒有,以第一級的慈悲來說,你對痛苦的那個眾生當然有慈悲心,但對第二級來說,你對不是正在受苦的眾生就沒有慈悲。所以第二級的慈悲是不需要什麼客體的,它沒有慈悲的對象。
但這兩種慈悲仍是制造出來的,必須有人告訴你,需要避免那些使你不慈悲的影響,需要跟著你的老師或任何可以帶來慈悲的環境。這樣慢慢做的時候,最後會達到一種情形,就是不太需要捏造的一種慈悲,慢慢的也會有一種不捏造的狀況或境地,到那時候就沒辦法分別什麼是慈悲,什麼是空性。以上是對慈悲一個簡單的介紹。
而如何修這種慈悲呢?可以建議你做一些簡單的事,不要讓修行慈悲的方式成為程式化、規律化生活的一部分。舉例來說,你如果定了一個規矩,就是只有在每天早上修行的時間,或去寺院裡的時候才好好的修這個慈悲觀,這樣會使你的慈悲越修越少。這並不是說不需要有這樣修行的時間,你應該有這樣特定的時間去修行慈悲觀;但不要讓這程序或是節目表成為慈悲觀的主人,讓它管住了慈悲。
不要只在當你看到某人正在受痛苦時才有慈悲,因這樣做很容易忽視了現在並沒有受苦的那些人;就算你不知道怎樣修慈悲觀,也應當盡量在每天早上或晚上或每一分鐘裡記得慈悲或至少念“慈悲”這兩個字。而如果覺得念“慈悲”沒什麼加持力,可以念觀世音菩薩的咒;觀世音菩薩的咒基本上講的也是慈悲。
修慈悲的方式不應該只想說你可以給別人多少東西,或是能從別人那裡接受多少東西。其實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給別人或從別人那邊接受到的,也沒有什麼目標,總括來說是沒有目標也沒有極限的。用慈悲做你所有問題最究竟的答案,用慈悲來解決你所有的問題,同時也像前面講的,應盡可能處於使你易於產生慈悲的環境裡。如果你是一個大乘的修行人,應在前面講的以外加上修菩提心,這樣子菩提心就會使所修的慈悲成為成佛的原因,這時候你甚至不會想到自己怎樣去成佛。
修行慈悲並不表示在形式上先要坐下來閉上眼睛。很多時候不管你是和別人在一起,或單獨的,保持一分鐘的安寧,然後想一想慈悲,這有很大的幫助。修金剛乘儀軌的人,當在修生起次第的時候,本尊的身體永遠在提醒你記得慈悲這件事。身為一個初學佛的人,我們每個人都會認為慈悲就是對於一個受苦的眾生覺得非常難過。當然,這在某種程度來講也算是部分正確,不過在究竟上來說並不是這樣。
你有沒有聽過無著的故事?他是一個很偉大的論師,也是寫下彌勒五論的作者。
無著曾非常努力地修彌勒菩薩法,他希望至少能看到一個什麼樣的現象,或者得到一個好夢,或者真正地看到彌勒菩薩。但三年後什麼也沒發生,他覺得有很大的挫折感,於是就出關。在路上看見一個老人在弄一根鐵棒,他就問那老人:“你在做什麼?”老人說:“我要做一根針。”他終於把那根鐵棒磨成一根針。無著想,對於世間法如做一根針都有人肯花一輩子的時間,那我想見彌勒菩薩當然是更好的一件事,所以他就趕快回去繼續閉關。
又三年下去了,連好夢也沒得一個。再三年後,他又覺得很挫折感,於是又離開了。在路上看見兩個人用水潑在石頭上,就問他們在做什麼,他們說:“這山擋在我們家前面,我們看不到太陽,所以想把這山弄低一點。”像這類的事一再發生。
十二年後,他真的決定放棄閉關,出來在路上走,碰到一條狗,那只野母狗剛剛生了一堆小狗,因此有半身都在血裡面,母狗及小狗都有很多蒼蠅在叮它們。當他看到這個狀況,慈悲心升起來,想如果把這些血弄干淨,則這些蒼蠅、蟲子都會死,但如果不做,這些狗會死。後來想到一個主意:他要把自己的肉割下來。就到一個店裡,拿杖和缽向店主換了一把鋒利的刀,從大腿割了一些肉下來,當他要把小昆蟲都拿起來的時候,深怕會把它們弄死,於是就用舔的,用舌頭把那些蟲子都拿起來。當他把眼睛閉起來,把舌頭伸出來,想把那些蟲子舔起來時,卻什麼東西也沒碰到,只舔到土。然後他把眼睛睜開,卻看見彌勒菩薩,立刻就哭起來,很感動地抱住彌勒的腳說:“十二年了,我天天向你祈禱、供養,連一個影子也沒看到。”
彌勒菩薩說:“並不是我沒有在你身邊,我一直在你身邊,只因為你有很多業障,這些障難是沒有辦法用這些咒和空觀來清淨的。那些你所看到正在磨縫衣針、潑水的人,實際上都是我。這一次你有這樣的慈悲心,它清除了你所有的障難,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可以把我放在你的肩膀上,帶我到城裡去。於是無著菩薩就很高興地把彌勒菩薩帶到城裡去,在街上大叫說:“現在在我肩膀上的就是彌勒菩薩,你們不要喪失掉這個機會,趕快來看!”每個人都笑他,有的人看見一只身上都是血的死母狗。這些人他們的惡業還算比較少的。還有一個老太婆看到彌勒菩薩的兩只腳。
一般人好像誤解了信心和自我之間的關系,這兩者是不一樣的。自我是當你想你是這樣,而實際上你並不是這樣的時候;信心是你認為你是這樣,而實際上你真是這樣的時候。所以說自我的見解是錯誤的,信心是對的。我們必須發展出這種信心,除非具有或發展出這樣的信心,否則沒辦法具有正常的概念和了解。
佛教裡有很多種修行方法,在大乘裡有皈依,有修菩提心;在小乘裡知道痛苦可能被止息、有佛性的概念;在金剛乘裡有自觀為本尊,同時觀想壇城,有上師、對上師的信心。實際上對上師的信心,並不是為了讓上師高興或滿足上師,而是要發展我們的信心,這就是我們現在要談的。
第一個要接受“我們都有佛性”的觀念,但這有點困難,因為可能需要經過很多理論上的學習來了解什麼是佛、為什麼我們有佛性。若不能接受這種程序,至少必須能接受自己的煩惱可以被清淨,可以被改變。只要有足夠壞的影響就可以變壞;有足夠好的影響就可以變好。每天你有一千種不同的情緒產生,也許你修十二年了,仍覺得沒什麼結果,就會懷疑所修的這些法有效沒效。因為沒有信心,不只是對佛法或上師沒有信心,主要是對因緣果沒有信心。
有一次我問我的老師:“我修了這麼多年,好像也沒有什麼很好的結果。”我的老師說:“哦!這樣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來證明因緣果這關系真是很有效果。”
這很有道理,為什麼他這樣說呢?他的意思是說你修的時間這麼短,例如你要耕一塊地,就只有一點點種子、一點點水,在這種情況下可以使這塊地長出莊稼的情況非常小。你花的力氣很少,也許只在睡覺時丟幾粒種子出去,就去問園丁,我那莊稼什麼時候才長出來?這表示你不重視因緣果的關系,因為因和果間需要時間、條件才能發生。你想想看,我們造惡業造了幾百萬生了,而修了幾年了呢?就算我們在修行的那幾年,知道不要去做壞事,可是還是做了很多壞事。所以,若你想要有一個結果很快出現,這對因緣果來說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但若因緣正確,稻米仍是會長出來的。雖然我們只用一點點水,也不很花功夫,還是會長一點點稻子出來,即使你曾做過很大、很多的惡業,只要你肯修行,還是會有效果產生的。
我們都可以被改變,例如我們的貪、嗔、癡,這並非一下子就出現,因我們曾好好地學習過它們,受過各種欲望的灌頂,每天都很勤奮地修習各種欲望的儀軌,甚至從來也沒有破過受欲望灌頂的三昧耶,所以我們是非常完美的欲望修行者,在欲望上,我們都有足夠的程度可以為別人灌頂。用同樣的邏輯你就可以知道,如果我們可被欲望的環境影響而產生欲望,同樣也可以被慈悲的環境、情況影響而產生慈悲,只因沒給後者較多的機會。就像我常講的,你為何會去洗衣服?因你知道只要用正確的方法去洗衣,就可以把衣服洗干淨,若認為一件衣服髒了就是永遠髒的,則沒有人會去洗衣服;同樣的我們也是可以被洗淨,這是信心的層面。如果你想把它提升上來,在那種情況下,不但要認為自己可以洗淨,同時別人也是可以被洗淨;若想再提升到更高的層次,就是必須了解衣服和污垢本來就是兩樣的東西。污垢是暫時的,它並不是衣服,因為污垢是暫時的,所以衣服可以被洗淨,然後我們慢慢會對別的眾生產生淨觀。
第二曾以上的信心或許並不那麼容易,所以我們需有一個上師。很多人認為上師是我們崇拜的一個人,但並不一定是那樣,為何我們須認為上師是很高尚的人?因身為一個人,我們很習慣去接受別人的各種命令或影響;縱使你不信教,不相信這一切的事情,但你相信自然,還是被人影響,而接受別人的影響。
所以在此種情況下,我們最好有一位上師來做好榜樣。而把這個人看做清淨、神聖的,就像一面鏡子,慢慢的,每天對這鏡子看,最後你會發現自己也是很清淨的。
但問題是現在的上師通常只能被你看幾天,他們都只是給一些開示,然後趕快就走了。在那種情況下,他給你的答案永遠都是一般性的,所以從他那裡得到的永遠是一般性的概念。這就等於醫生和病人的關系,若你每次生病都看同一個醫師,慢慢地他就知道你是什麼樣體質的人,知道你生什麼病,所以你應該設法看這種醫生。
例如你患頭痛,認識你的醫生會告訴你不要吃頭疼的止痛藥,因他知道你的身體不能接受這麼多化學的止痛藥;像我這樣外來的仁波切就好像外來的醫生,如果你問他頭疼該怎麼辦,他只有一個答案:吃止痛藥。因這是一般的知識,因為以一個個人而言,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有一個個人的指導老師是非常重要的。
當然在座很多人有你們的師父,但這並不表示在座沒有一位指導師父的人,要像撈魚似的趕快去撈一個。
也許應該先增加你的知識,先分析一下不同的上師。然後再決定接受那位上師,例如你跑到一個上師那邊,他給你一個答案,你覺得蠻舒服的,過了一陣子,對他有點厭煩,就想出去再探索一下,然後又到另一個上師那邊去,這樣你永遠學不好。
我曾在83年到台灣的某個中心,那中心有一個人告訴別人:“我的根本上師是某人,他是非常好的一位上師。”他跟每個人都這樣講。84年再看到同一個人時,他已換了一個佛教中心和別人在一起,他又重復同樣的話,只不過換了不同的上師,希望大家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