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內容提要
法華和莊子的寓言
五千比丘離席
分段及變易生死
彈指八萬四千劫
序品——東方現瑞
比喻品——火宅三車
信解品
藥草喻品
化城喻品
我在閉關中,有朋友來信,我用王陽明的兩首詩代為作答:
見說新居止隔山 肩輿曉出暮堪還
知公久已藩籬散 何事深村尚閉關
乘興相尋涉萬山 扁舟亦復及門還
莫將身病為心病 可是無關卻有關
“莫將身病為心病,可是無關卻有關。”這兩句好極了,莫非你推辭,不想見我,有這麼一個責任的味道在裡頭。
我們這堂課,重點在講如何修證佛法,不是講佛學,也不是講普通的佛法,是講學佛修證的路線。我們的綱要已提出來了,就是——見、修、行,三位一體。我們可以拿這三個綱要讀一切佛經。功夫作不上路,是見地不對;見地不對,理不對,行願沒有到,功德沒有圓滿。換句話說,見地為什麼不到呢?是修證沒有到,行願沒有圓滿。行願為什麼沒有到?功德也沒有圓滿呢?因為見地、修證有問題。三位一體,不可分的。
以後,我們會花一點時間,糾正打坐盤腿的姿勢。剛才我看見幾位坐在那裡,姿勢都有問題,外姿尚有不對,何況內在。
法華與楞嚴為禅宗的兩大經典,但我們今天講課並不限於禅宗,也用不著走禅宗的路線。我們學佛應選對修證有利的路子走,管他禅不禅,不要有門戶之見,不要認為禅是至高無上的,也不要以為有哪一個宗派是至高無上的。所謂宗派的分別,都是方法的分別,基本上仍是一樣。
法華經與莊子一樣,是講故事的。現在人認為,莊子專說一些無邊際的話,是一些幻想,這是錯誤的。所謂寓,就是寄,有寄托的,等於打丫頭罵小姐,是有對象的,不是亂講。最近百多年來,翻譯的西方兒童故事、小說,很多都是先由日本翻譯,再傳過來。比如哲學這名詞,也是日本翻譯過來的。如此一來,這些幻想小說,就借用了莊子的“寓言”,所以年輕同學先讀了伊索寓言,然後再看莊子,也是寓言,就認為與西方的幻想小說一樣,這也是因果顛倒了。
法華經是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幾乎找不出其他東西來。可是你要注意啊!這本經典自南北朝以來,影響中國文化非常巨大。神僧傳、神尼傳的這些高僧們,修法與法華經有密切的關系,與禅宗也大有關系。
法華經的序品,把最重要的擺在前面。佛這次講經不同了,又是放光,又是動地,高明的弟子知道,佛這次要說大法了。但是有五千比丘,過去也跟佛很久了,反而走了,不要聽,覺得佛今天說得不對,認為過去的才對。因為佛過去講的是斷惑證真,斷去煩惱、妄想,證得真如自性。這是小乘佛法,所謂四谛、十二因緣等等的法門,可以證得羅漢果。但是佛今天卻用另外不同的說法,因此這五千比丘、比丘尼就走了。換句話說,他們落於小乘道,走小路,只曉得空,還談不上妙有,不曉得緣起法門,佛經上稱為——焦芽敗種。芽燒焦了,種子不能發,結不成果。這五千弟子走時,佛默然,讓他們走,也沒說什麼。走了以後佛說:此眾無枝葉,唯有諸真實。意思是,留下的這些人,是可以承擔大法的。
第一品——“東方現瑞”,這是我定的名稱。原始的翻譯沒有分品,(佛經稱品,普通書籍稱章。)例如:金剛經三十二品,是昭明太子將其按品分章,當佛經講一個法門時,有時提的是西方,比如講淨土宗,一定提西方;法華經講東方現瑞。這是什麼理由呢?又是一個話頭。什麼叫話頭?這就是話頭。
參話頭,大家不要搞錯了,以為是拿個小問題,在心裡嘀咕,一天到晚嘀咕,以為這樣叫參話頭,這樣是鬧笑話。佛經就是大話頭,為什麼從東方現瑞?講到涅槃境界才是西方現瑞。喜歡研究易經的朋友,對這個方位的道理,要多注意,這是相關的,不是偶然的。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所以那五千比丘非退席不可,聽不下去。那些比丘專門出家修道,結果佛講真正的佛法就在世間,也不離出世間。世間與出世間無所不在。是法住法位合於道,本來在的。世間相常住永遠合於道,不一定出世才能夠成道。
法華經卷二譬喻品第三,捨利弗說偈言:
世尊知我心,撥邪說涅槃,我悉除邪見,於空法得證,爾時心自謂,得至於滅度,而今乃自覺,非是實滅度。
首先捨利弗向佛說:我錯了,世尊曉得我的程度。當時我一切的邪念、妄念去得干干淨淨,以為這就是涅槃。小乘到這裡,的確是涅槃的最高境界。不要看不起小乘佛法,大乘佛法是要以小乘佛法為基礎。我們講修證,這個第一步沒做到,還是不行啊!捨利弗是到了這個境界以後,再求進步,所以認錯。
捨利弗說:我在修持的過程,完全停掉了邪念,達到了空的境界,於空法得證。我們常說四大皆空,只是理念上達到。你肚子餓時,明知四大皆空,何以還會覺得餓?冷起來,你說四大皆空,冷也空,不錯,理論上是“性冷真空,性空真冷”,但是不穿衣服,你就受不了,那是什麼理由?佛法不是光講理論。所以捨利弗報告說:當時我證到了那個空的境界,自己認為已經得道了,到了涅槃境界佛的果位。現在曉得錯了,這不是真的證入大涅槃。
大家從佛學的學理,曉得空也叫涅槃,是羅漢境界。做到了萬緣放下,一念不生,絕對空的境界,那個叫作有余依涅槃,不是最高的果位。所謂果位,拿現在來講,就是效果、成果。為什麼叫作“有余依”?那是說雖然做到萬緣放下,一念不生,但是那一個業力根源的念,為萬緣的種子依然還在,只是沒有爆發而已。碰到其他因緣的刺激,還是會爆發的,因為種子習氣都在。所以最高的阿羅漢界,可以了分段生死,還不能完全超越變易生死。所以嚴格說,也不能了分段生死,只能夠在生死的過程上,請長假而已。可以歷經八萬四千大劫都在定境中,以我們來看,是八萬四千大劫,但在他本身而言,只是一彈指之間罷了。
這點不曉得你們有沒有經驗,定了幾個鐘頭,一出定覺得眼睛只閉了一下,以為只有兩三分鐘,事實上,幾個鐘頭過去了。所以時間是相對的,八萬四千大劫,也只在一彈指間而已。
憨山大師三十歲的時候,同妙峰禅師上五台山住茅篷,當時見萬山冰雪,四周寂靜,正好修行。後來天暖冰消,澗水沖激,其聲如打雷一般。憨山大師在靜中聞聲,如千軍萬馬出兵之狀,感覺非常喧擾,就問妙師,師曰:“境自心生,非從外來。”聞古人雲:“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
於是他就自己一個人,到溪水的獨木橋上,天天去坐在上面。有一天,坐在橋上,忽然忘身,音聲也沒有了,從此以後才入流亡所,心所不動,覺得響聲沒有了,再也不為聲音所擾了。
可是有一次,在平陽太守“胡公”皈依弟子家裡,他說:“我休息一下。”就在床上一坐,一直坐了五天。家裡僕人叫不醒他,直到五天後,這個皈依弟子從外面回來,拿引磬一敲,憨山大師才出定,但不曉得自己在什麼地方。這又是個話頭——無記。不過稍過一會兒,他又知道自己在哪裡了。
憨山大師就在這個境界上。但是,這還不是究竟,所以他自己講:“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這也就是走禅的路線。什麼是荊棘叢,心裡頭亂七八糟,妄想多。像置身於荊棘叢中,到處是刺人的荊棘,還不算太難。他說,心裡亂糟糟的,能夠把它一下放下了,當然很困難,但還不是最難。最難的是什麼?當你功夫到了一個程度,坐起來心裡頭覺得清清明明,空空洞洞的,往往就以為這個就是了,其實,落在小乘果。捨利弗所講的,就是這個境界。這時候要想轉過來,非常難,難得很。
我勸你們要常看憨山大師年譜,尤其是出家的同學,別人修持的經過,講得確確實實,可以啟發你們。當然人家學問好、佛學好、修持好,樣樣都好,無一不好。他除了注解儒家大學外,中庸、老子、莊子也曾注解;還有奇門遁甲、地理風水、陰陽八卦、算命等,無所不通。這麼一個和尚,難怪轟動當時。這一段同捨利弗所講的有關,所以才提出來講一講。
法華經的序品裡頭,有好多話頭要參。為什麼那些弟子們,還沒等佛開口,就曉得聽不下去了?可見那五千比丘並不簡單。他們一看情況不對了,認為自己走出世的路子,學空就好,不想再聽其他的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這是什麼理由?佛的這些話,都在五千比丘退席以後講的。
第三譬喻品,為了這次講課的方便,我把它定一個名稱——火宅三車之喻,三界如火宅,這個世界受大火煎熬,眾生在這裡生活,還自以為快樂得很。佛說這些眾生、兒子們,都不肯出火宅,只好想辦法說“有三車”。三車說是三乘道——聲聞、緣覺、菩薩道。像佛這樣一個老師,愛眾生如愛兒女,可是沒有一個兒女懂事聽話的。沒有辦法,只好騙,只好誘導。誘導眾生到那些車上去,總該不會車上有人劫機,把我們劫到地獄去,那就不得了啦,就很難辦啦!(眾笑)
諸佛法藏,是諸眾生,皆是我子,等與大乘,不令有人,獨得滅度。
佛說,我愛一切眾生,如父母之愛子女,我不會只度某一個人。等與大乘,平等地給予大乘道,不會不管那些對我不好的人。好比一部大車子,不管好的、壞的,都要裝乘他們的。
皆以如來滅度而滅度之。
問題來了,這句話是說,用佛的滅度法門,而實際得到佛同樣的涅槃境界。為什麼不說皆以世間滅度而滅度之?這是經過謹慎的抉擇用字。如來者,是佛的本體,就是都到達形而上那個法身的境界。
是諸眾生,脫三界者,悉與諸禅定解脫等娛樂之具。
佛說,眾生們能解脫出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火宅的話,我給這些孩子們什麼玩具呢?禅定、解脫等等。換言之,佛說的一切法門皆是方便,等於使孩子們先得到一個快樂的境界。所以禅定、解脫等並不是涅槃、菩提之果,只是加行法門而已。
皆是一相一種,聖所稱歎,能生淨妙第一之樂。
最後最高的原則,都是“一相”,即如來實相;“一種”,即佛種。我這個法門,是過去、未來一切聖賢所稱贊的。雖然我把這些比喻為玩具,但是你不要搞錯,這玩具不是我們的,有些什麼功德?什麼效果?能生淨妙第一之樂,這是人世間第一法的快樂,清淨美妙,但卻不是究竟。
佛說:一切眾生,皆是吾子。我愛一切眾生,猶如愛我自己的兒子一樣。
深著世樂,無有慧心。三界無安,猶如火宅。一切眾生貪圖世間短暫而不真實的快樂,是沒有智慧的。因為人活在三界裡,猶如在火燒的房子裡煎熬,一天、一時、一秒,都在受煎熬。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眾生,悉是吾子,而今此處,多諸患難,唯我一人,能為救護。
話頭又來了,佛說無我,這裡又說有我;生下來即說有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涅槃的時候,他說平常所講的無常、苦、空、無我,是方便法;究竟的道理則是常、樂、我、淨。在法華經這裡,也提起我“來”,不過也是說法的方便。所以現在他說:三界都屬於我。這不是話頭嗎?什麼理由?第二句話是大慈悲,其中眾生,悉是吾子。佛說為什麼談這個法門?因為世上都是痛苦,這痛苦沒有人可以救,只有我可以救。這是什麼“我”?這是話頭,要注意!
他說:我曾說證到涅槃,證到了空,就可以了生死。我現在在法華會上,老實告訴你們,沒有這回事。什麼叫做滅?滅也不是,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永恆的在這兒。這是什麼道理?這不是話頭嗎?這還是見地的范圍。現在還在清理見地,見地清理好以後,再開始講怎麼用功。
我們這一次采用的佛學經典,已向大家報告過了,希望大家自備。我們這次講課,是為了大家一生的修持。或者是作學問也好,講修持功夫也好,總之是非常重要的。
離諸苦縛,名得解脫。修小乘法有五個程序——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本來學佛法為求解脫,為什麼求解脫呢?因為有痛苦,所以才求解脫。
是人於何,而得解脫,但離虛妄,名為解脫。離開了一切虛妄,便得解脫。問題來了,普通人以為虛妄就是妄念,認為把妄念去掉了就得解脫。楞嚴經明白告訴你,五陰皆是虛妄,都要脫離。所以大阿羅漢入涅槃時,灰身滅智。佛經上說,大阿羅漢要走時,灰身滅智,口吐三昧真火。就是自己放一把火,只見一片光一亮,身體就餐沒有了。這不是假的,真做得到。當然我們做不到,因為沒有修持。大阿羅漢能發起地水火風的功能,意念一動,可以發起任何功能,就是這樣自在,這是大阿羅漢的境界。
我們不要以為“虛妄”兩字是指妄念;我們的身心一切,乃至物理世界,都算是虛妄。但離虛妄,名為解脫。可是縱然到達這個解脫境界,也只叫作小乘極果。
其實未得,一切解脫。雖做到這樣,仍未完全解脫。禅宗裡記載一個公案,有個大禅師自認大徹大悟了,結果師父涅槃時,並沒有把衣缽傳給他;反而把他的師弟從遠地叫回來,接受法位。他覺得不是味道,而師弟也知道,所以在師父火化的時候,把他叫來,鄭重地說:你以為你悟了對不對?現在如果我把你和師父一起化了,你們哪裡見面?師兄很不服氣說:你不相信我啊,你點一炷香來,香煙還沒燒完,我就走了。換句話,我要走就走,要來就來。師弟不理,一把火把師父燒了。這個師兄也跑去盤腿,准備自己也要走,表示他跟師父兩個可以見面。這叫作坐脫立亡。縱然到達這樣的程度,還是沒有悟啊!師弟走到他涅槃的身體旁邊,拍一巴掌說:師兄啊!“坐脫立亡則不無,先師意尚未夢見在。”你要走就走的功夫是有,但佛法的真正道理,你連夢都還沒夢到呢!
佛說是人,未實滅度。這種人,沒有真正達到涅槃之果。
斯人未得,無上道故。這種人,還沒有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我意不欲,令至滅度。佛這句話妙了。他說為什麼這些人那麼笨呢?事實上,我不願意教他,太笨了。佛為什麼這麼小氣?他答復得很怪。
我為法王,於法自在。我是法王,在三界中,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說這成什麼話?真令人想起貪瞋癡慢來。其實不然,佛是大慈悲,這就好比臨濟棒,故意刺激大家,故意不教大家,看我們能不能自己反省,自己忏悔,能不能謙下。這是佛的教育法,但也是真話。
安隱眾生,故現於世。佛說我為了救度眾生,才到這個世間來,我豈有不肯教之理。我之所以不教,是因為你自己承受不了,因為你自己不是法器。
到這裡結束了,這又是一個話頭,你自己去參去,不過我已解釋過了。
第四品“信解品”,大家注意,光靠相信也可以得道;但必須是真正的信仰,不是迷信,信那個真理,也可以得道。這裡的代表是迦葉尊者,就是禅宗標榜的那個祖師爺,與捨利弗不同。
迦葉尊者,頭陀第一,出家人修苦行頭陀,是走戒律的路子。小乘的戒律有比丘戒、比丘尼戒,偏向於頭陀行,你們自己去研究。照頭陀行的規矩,我們坐在這裡是犯戒的,因為有貪圖享受的味道。頭陀不三宿空桑,恐怕留戀,有了牽掛的情感;著糞掃衣——垃圾堆裡頭撿來的破布,洗淨後做的衣服。
現在頭陀第一的迦葉尊者,起來報告了:
我等內滅,自謂為足。唯了此事,更無余事。我等若閒,淨佛國土,教化眾生,都無欣樂。
迦葉尊者直截明了地報告小乘的境界。他說我們跟佛學修持,到了“內滅”,打起坐來,裡面沒有妄想,一念不生,這就是道了。滅是滅掉一切煩惱,以為到此就是究竟,認為自己已經到家了,其他就不管了。至於淨佛國土的大乘境界——注意!一個三千大千世界,叫一個佛國土,不是教化一百人、一千人,而是要教化三千大千世界所有眾生,皆歸極樂淨土,這個叫作淨佛國。大乘菩薩走的是這個路子。多難!我前幾次講課就覺得自己多事,何苦來哉!但跟淨佛國相比,這一點點多事又算什麼!迦葉尊者等一聽大乘道,要淨佛國土教化眾生,唉!免了,我一點都不高興,那個事不干。
所以者何?一切諸法,皆悉空寂,無生無滅,無大無小,無漏無為,如是思惟,不生喜樂。
他講的沒錯,是你老人家教的嘛!世界上一切無常、苦、空、無我,本來不生不滅,本來不大不小,本來無漏無為。既然如此,何必去度眾生?這樣一來不就又有為了嗎?
我講課是對佛法,不是對人的。當年有個學生問我:你學禅嘛!為什麼要辦個東西精華協會?我問他:那你認為學禅要怎麼樣才對?他說要像寒山一樣。寒山標榜的是另一個型態,佛學叫作示法。寒山大師的詩:
閒自訪高僧 煙山萬萬層
師自指歸路 月掛一輪燈
寒山的詩我熟得很,同紅樓夢一樣熟。我提寒山就想到紅樓夢,為什麼?話頭。我向同學笑笑,不想說了。這種人如同五千比丘退席一類,我懶得跟這種笨人談。
我等長夜,於佛智慧,無貪無著,無復志願,而自於法,謂是究竟。
迦葉尊者自責,自己在佛法智慧上不求進步,如同在夜裡摸黑一般,自以為在佛法上已達究竟。這是他忏悔的話。
我等長夜,修習空法,得脫三界,苦惱之患,住最後身,有余涅槃。
他說我們真是小器,如同在長夜漫漫中摸索,以為達到了空的境界,達到了究竟,自認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行了。但要注意啊!迦葉尊者有資格講這個話,我們只懂佛學,而沒有真正修持用功的人,沒有說這個話的資格。迦葉尊者作到了“最後身”,這個肉身在分段生死中不來了,走入變易生死的范圍。
什麼叫變易生死?化身境界。但不是佛的化身。羅漢境界是住最後身,要走的時候都說同樣的幾句話,我看了很痛快:長揖世間,我生已盡,所作已辦,梵行已立,不受後有。所謂立德、立功、立言、立名都有了。但這是小乘極果,非究竟涅槃,是有余依涅槃。
為什麼這段話叫信解品?什麼是聲聞?是自己沒有悟,全靠老師教化的。我們都是聲聞。講法講了半天,都是佛的成果。真正信佛法是信這個。接著還有:
佛亦如是,現希有事,知樂小者,以方便力,調伏其心,乃教大智。我等今日,得未曾有。非先所望,而今自得,如彼窮子,得無量寶。
這裡有個典故,上面迦葉尊者對釋迦牟尼佛的忏悔,現希有事,知樂小者,以方便力,調伏其心。很難得希有的事情,佛作了。知道那些人愛小乘,愛走小路,沒有辦法,先用一個方便,拿塊糖給我們舐舐。現在你又打我們耳光,說我們錯了。乃教大智,要學大智慧的成就。我等今日,得未曾有。非先所望,而今自得。現在我們懂了,高興極了,意外得到的,不是先前所企望的。以為你的口袋都掏光了,沒想到還有一點。要注意啊!佛已經掏給我們了,但要怎麼拿到呢?法寶不在佛那裡,我這裡都有。“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如彼窮子,得無量寶。就像窮光蛋,無意中發了大財,這下子不知多麼高興。
法華經這幾段都是話頭。兩個頂頂大名的大弟子,是這部經典的請法之主,請求說出這部大法。一個是智慧第一,一個是頭陀第一,兩個都已達到小乘極果的境界。
但捨利弗尊者那一品,同迦葉尊者這一品,名稱不同。信解品是相信這個就是,要信得過。為什麼這樣安排?是個大問題。我先露一點給大家,佛認為大乘的路子,還是以小乘為主,性空以後再談緣起,你這一步還沒有做到,免談下文。
跟著是卷三第五品“藥草喻品”,這一品很妙,佛說:我的說法像下雨一樣;大地山河上面這些草木都是藥。這個問題好大啊!在指月錄卷二,記載了有關藥草的故事:
“文殊菩薩一日令善財采藥曰:是藥者采將來。善財遍觀大地,無不是藥。卻來白曰:無有不是藥者。殊曰:是藥者采將來。善財遂於地上拈一莖草,度與文殊。殊接得示眾曰:此藥能殺人,亦能活人。”文殊菩薩叫善財童子去采藥,善財童子就蹲到地上,抓起一根草給師父。這是什麼?他說:大地草木哪一樣不是藥?
佛在這個藥草喻品是講什麼?人的身體是肉做的。不是鐵打的,不吃藥不行,一身都是病。很多人說:既然修行,病要靠功夫趕掉。可以啊!幾十年功夫才去得掉病,這幾十年不是修道,是修病,劃得來嗎?所以,非要重藥不可,這是有形的藥,無形的藥到處都是,百千法門都是藥。
這一品完了,突然來一個“授記品”,佛一個個授記,大送人情。他把小乘諸大弟子都叫來,摸摸這個的頭說:你啊!幾百幾百年以後成佛,叫什麼什麼佛;你啊!幾百幾百劫以後成佛……結果個個都成佛,大家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成佛。這是玩什麼花樣?這為小乘眾授記,卻沒露一手給大乘菩薩。這是什麼意思?又是一個大話頭。
到這裡為止,這部經典就是這樣,熱鬧得很,半句佛法也沒有講,不像楞嚴經,也不像法華經,也不像華嚴經,也不像唯識的經典有邏輯。法華經沒有講道理,就那麼授記了一大堆,你說怎麼看得下去嘛!這是小乘的部分,到這裡為止了。小乘的部分講完了以後,就開始授記。這裡頭存在一個大話頭。
然後另一幕開始了——“化城喻品”。變化出來一個城市,一個非常美妙的化城。這是大乘的路子,化城的主角叫大通智勝佛。這個佛來頭很大,他有十六個王子,都成了佛。阿彌陀佛也是他的王子,釋迦牟尼佛是最小的王子,第十六子。大通智勝佛原來是國王,後來出家,帶了十六個王子都出家,後來都成佛。
人做到像大通智勝佛一樣,這個人就做絕了,怎麼說呢?世間法,身為國王,福祿壽喜樣樣皆有,十六個王子個個好,世間法的福報享到不要享;出家,又個個都成佛,我看他的八字要算成十字才對。
這是佛在法華經卷三,化城喻品第七說的故事,把我們帶到許多億劫以前。佛說我在這個老王之下,於娑婆國土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注定的,這是什麼理由?這是講宿因,三世因果。
我滅度後,復有弟子不聞是經,不知不覺菩薩所行。
我將來涅槃以後,有些弟子不相信這部經典,也不知道這個法本,真正叫作大乘菩薩道的行願,應該怎麼做,一概都不知道。不知不覺菩薩所行,這句話很嚴重,不要以為我們研究了很多經典,看了許多大乘經典,就懂得菩薩行。事實上,是大有問題的,將來我們談到行願的時候,要大加討論。
自於所得功德生滅度想,當入涅槃。
他說將來我滅度以後,有些弟子不懂,而且又傲慢,認為所得到的一點小功德,就可以證得涅槃,那就錯了,如達摩祖師講梁武帝的“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布施了萬把塊錢,以為自己做了功德,其實是小之又小的事。
我於余國作佛,更有異名。
我在這個世界滅度以後,到了他方國土,仍在那裡成佛,當然不叫釋迦牟尼佛,有別的名字。(這些名字在華嚴經上曾提到過釋迦牟尼佛,在上方世界叫什麼;在另一處又叫什麼……多得不可思議。)所以,你不要以為涅槃就是沒有了。
是人雖生滅度之想,入於涅槃,而於彼土求佛智慧,得聞是經。
我的弟子們如果懂得了這個道理,證得了涅槃,離開這個世界後,往生到他方國土去,可在那裡求大乘道,還有機會再聽到法華經的道理。
這段故事完了,佛提出一個大問題來,在禅宗裡頭也常提到的,釋迦牟尼佛講他當年的父親——大通智勝佛,在那裡打坐學禅。
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
大通智勝佛修行好苦啊!坐在那裡入定,不是一兩天,而是十小劫,這個功夫還得了!坐在那裡不動,修證功夫和定力到達這個境界,仍不算悟道。菩提沒有顯現,沒有證悟,不得成佛道。
佛法不離定,更不離打坐。不過打坐入定許多劫,也不一定有用。這是法華經上有名的一首偈。年輕的同學們,不要隨便學不倒褡,光坐在那裡有什麼用?不倒褡有什麼用?佛法不現前,就不能成佛道。要注意,不能隨便搞,把身體搞壞了,雖然大地都是藥,可是你不會用,那就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