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不說靈魂
同學提問:
“靈魂”是什麼含義?
妙華法師:
剛才說的“三魂七魄”是中醫的范疇,屬於道學的概念;而“靈魂”是西方的概念;咱們說的“阿賴耶識”是佛教的概念。
每一個概念都是為它所屬的學術系統服務的,離開這個學術系統,這個概念不能亂用。除非你是中西方文化兼通的大家,可以在兩個概念之間自由轉化。
所以,談佛教盡量少用“靈魂”這個詞。因為每一種文化都有它的系統,這些概念都是為它的文化服務。你離開這個文化去談那個概念,只會讓人糊塗。
剛才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聽出來,你是站在西方的這種“二分法”的角度在談。先把心身分離,先把主觀和客觀分離,然後再去彌合。其實在中國人看來,此刻、當下,就是一致的,身心一元。
要有向道之心
你們搞學術研究,要對求道或者悟道,懷著一種欣樂的心情。
悟了道以後是什麼樣的狀態?你可以想象它是很美妙的。就是那種萬法皆通的狀態,一種生命釋然的狀態,應該是很美的。
在那種狀態下,就像一個站在山頂看人間萬象,不再是二元對立。
你至少要站在四維以上來看世界。把人類所有的成敗是非放在時空軸上的時候,就會發現什麼都是浮雲。
《金剛經》講“空”,至少是在四維以上。像“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是個時間軸,就是把我們這個生命的露珠放在一個時間軸上,讓你自己看看你是啥。
佛教如何適應科學時代?
如果釋迦牟尼弘法四十九年沒有編故事,沒有撒謊,那麼他就應該能夠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有兩種證明方式:一個是哲學,一個是科學。
第一個就是哲學。
雖然哲學不能夠達到佛學形而上的高度,像“佛性”論,但是哲學可以把說不清的道理說清楚,發展人們的理性。
第二個就是科學。
進入到量子時代,其實我們可以捷足先登。比如,可以搶在科學前面說:我們是一致的,我們是可以握手言和,是一致的。
我從2000年開始就在做這個工作,講“佛教與科學”,使很多具有科學思維的人知道佛教不是功利、不是迷信。你們也可以做這個工作。如“如來藏海”,“如來藏性”等大本大源的問題。
如果做這方面的工作,那麼核心可以是這個問題:人從哪裡來?
目前哲學和科學並沒給出絕然的結論,而佛教認為生命是智慧的,是從光音天來的,這是有一個及其深邃廣袤的宇宙背景。
核心問題還有一個:我們的心是什麼?
《楞嚴經》裡有“七處征心”,覓心了不可得。
儒學中,孟子說心的四端: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他說的是心的功能。
還有王陽明所悟的“無善無惡心之體”。
那麼心到底是什麼?這是佛教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所以,一個是關於生命的來源,一個關於心是什麼,佛教是可以發揮很大作用的。這是兩個比較玄學的部分。
現實的來說,佛法可以走心靈安頓的路線。你知道你的心就在那兒,你知道你的心是無中生有的,那就不會糾纏名利和成敗,就會欣然地接受你生命的當下的狀態。
這都是未來佛教徒應該准備去做的,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超度亡靈、經忏佛事、吃齋放生這些層面上。老是停留在這個層面是不能和社會呼應的。
同學:
靠佛教去解決現在世界上存在的一些問題!
妙華法師:
對!一個是心的本源,這是大本大源的問題,儒釋道都在尋找的東西;再一個就是人的來源;還有一個就是當下心靈的安頓。
同學:
引導佛教向科學、心理學、社會學上去接軌!
妙華法師:
對!但是你不能夠脫軌,你不能離開自己的軌道跑到別人的軌道上去,不能錯位。你可以和他對話,但是你也有你的立場和觀點。
別人說宗教要與現代社會相適應。一方面我們要知道說的是對的,適應才能應機;另一方面,你要想想,會不會本末倒置呢?
人間佛教是心靈雞湯嗎?
這個問題既是學術問題,也是一個現實的問題。當你把這個問題的核心找到了,其他的一大堆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你就有了標准,可以自己去判斷了。
佛在人間成佛,不在天上成佛,這是我們在大小乘經典裡頭都能看到的。雖然在後來的大乘佛教中,佛變成了神格的佛,但是,佛是通過生生世世的勤苦修行成了一個覺悟者。就從人來看,他是一個人格的完美主義者。除了具備了完美人格以外,他還具備了五眼六通、三身四智、十四不共法,這些是我們人間所沒有的。
嚴格來說,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眼睛有八百功德,耳朵有一千二百功德,鼻有八百功德,舌頭有一千二百功德,身體有八百功德 ,意識有一千二百功德。就是三個八百功德,三個一千二百功德。
這些功德是與宇宙共生,本來就有的。是因為我們後來追名逐利,貪戀於色聲香味觸法,迷失了本有的功能。就是我們本來可以“天耳通”,可以“天眼通”,可以出“廣長舌相”,可以“他心通”,但是我們卻是自堵其竅。佛只是把這一部分開發出來了。
另一方面,我們現在學的佛是“道德佛”。學的是佛的道德,信了佛以後有了心理底線,有了行為准則。我們學的不是“智慧佛”,我們學的不是“神通佛”。
佛是因人而修成的。但是他又不是一個凡人,他是具有完美人格和具足神通的一個人。
在《觀無量壽經》中,富樓那和目犍連,如鷹隼飛從靈鹫山飛到監獄裡頭,給頻婆娑羅王授“三皈五戒”。經裡頭記載得明明白白,對吧?
如果經要是說謊的話,那這個謊大了,騙了多少人呀!所以佛陀一再說“佛是真語者,實語者,不異語者,不诳語者”,他反復的在自我證明。
佛在人間成佛。佛能成佛,我們也能成佛。只是佛教傳入中國以後被宗教化了。
“被宗教化”是什麼意思呢?
宗教有團隊,宗教有儀式,宗教有制度,它變成了一種社會化的宗教,是因為要活下去。
而在古印度,所有的修行人就是在生活中修行,就像農民種地,像工人上班一樣。他們選擇了修道,有廣泛的文化背景和社會土壤,是自然而然的。
但是在中國,這樣的儀式就不行啊!會把你餓死在路上,會把你凍死在山裡。所以,必須要以宗教的方式存在。然後政府就用宗教的方式來管理你,我們就成了教職、神職人員,修行、信佛變得不自然了。
也就是說“人生佛教”,他不是太虛大師的創新。佛在僧數,佛就是比丘裡頭的一員。
佛在人間成佛,這是貫穿了大小乘經典的。當你知道這個坐標以後,後面的人如何诠釋,你就知道如何去判斷了。
太虛大師講的“人生佛教”,他的深度和廣度是值得商榷的。為什麼呢?我就告訴你一個背景:1840年以鴉片戰爭為標志,中國積貧積弱。中國的知識分子,都在為民生尋找出路。
太虛大師留學日本,他也在為佛教找出路。他為中國佛教的衰落找到三個原因:死亡佛教、經忏佛教、鬼神佛教。
死亡佛教
“死亡佛教”就是勸人念佛,往生西方,人間不好西方好。如果那個人八十歲了,你說西方好,可以;如果這個人才二十歲,你說西方好,不害了他嘛!
宗教和文化是因人而異,有了人才有了宗教,有了文化。離開人去談宗教和文化,你不覺得那是鬼話嗎?“他力宗教”和“一神論的宗教”,總是把人的注意力和精力引到一個天國,讓信教群眾成為“宗教精神病患者”(注:因信教而狂熱、偏執、排他等心理與行為……)。不好意思,這是我新創造的概念。
我在觀察宗教的時候,發現它是一種精神狀態,一種一群人的精神病狀態。“明明有杯子在這兒,他說沒有;明明有幸福,他說沒有;明明有生老病死,他說沒有。”那不是精神病嗎?佛教現在最大的“災難”就在這一塊。
經忏佛教
尤其是“經忏佛教”,這是有社會問題的、有心理問題的、有天災人禍的人逃避到廟裡頭來,為了吃這碗飯,就通過念經來求得生存。太虛大師看到中國佛教變成這樣,痛心疾首啊!這麼好的佛法,竟然淪落到這樣:紅白喜事和死人的場合念完經以後,拿幾個小費。這與佛理和修行相去甚遠了!
鬼神佛教
最後就是“鬼神佛教”, 不說人話淨說鬼話。這不但背離了社會現實,也背離佛出世的本懷。
所以太虛大師為了力挽狂瀾,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提出了“人生佛教”。
“人間佛教”是個社會概念,太虛大師提的是“人生佛教”。你看他在焦山的演講,就知道他講的是“人生佛教”,不是“人間佛教”。
“人間佛教”是一個社會學概念,而“人生佛教”是說你在沒有成為羅漢、菩薩、佛之前,要做到人的本懷。就是:“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對“人生佛教”和“人間佛教”一定要厘清哦!比如說我今天叫你好好做人,並沒否認成佛呀!但是“人間佛教”是把整個佛教拉到人間來。佛教本來是十法界,然後現在,就像儒學一樣叫人“立德、立功、立言”,這是需要诠釋的。
另外,太虛大師讓我們欣慰的是什麼呢?
他說了一句話:“中國佛教的特質在禅。”
他能說出這句話讓我們很欣慰,因為三藏十二部,出世和入世的一個核心點就是禅。禅就是道,禅就是佛性。能說出這個話就證明,他有一定的深度。
同時,他又說“人生佛教”不是一個宗派。
因為他對佛教的八大宗派有他自己的看法。他提出的“人生佛教”不是一個宗派,這話有他的用意的。
然後,從那個時候起,中國佛教一路走來走到現在,又出現了兩種情況。
一種是宗教化的窄化傾向。
比如說“我通過念佛我就了生脫死了”。生死是全人類的問題,那麼多心理學家、社會學家、醫學家都在關懷生與死的問題,一個老太婆在這念佛,說“我要了生脫死”,這就窄化了。
不是說她錯了,而是這把手術刀不足以治療這個病。這就是窄化。
窄化的另一個傾向就是:把那些缺乏“戒定慧”基礎的、缺乏對“經律論”認識的人,甚至有心理殘疾的人、生命質量不高的人,全部攆到禅堂裡,參“念佛是誰?”,求開悟。如果他是個鵝卵石,你就把它燒成粉末他也開不了悟啊!
另一種傾向是淺表化。
我們現在在大會小會講的“人間佛教”的另一個傾向——淺表化。把佛教當成了風油精,當成了清涼油,當成了心靈雞湯,這已經脫離了對人心的追問,已經脫離了對人生的關懷。
所以我一直說,如果把這兩個病不克服掉,佛教就沒有辦法和主流社會融合。
在學術上,把“人生佛教”放到“戒定慧”三學裡頭,放到佛出世的本懷裡頭,才能有出路。
當然,“人間佛教”這個提法沒問題。當有死亡佛教、經忏佛教、鬼神佛教的時候,我們講人間和人生佛教絕對沒問題,因為佛教要回到人的本位。
最後,再說幾句不好聽的話,你現在到廟裡頭,和很多和尚一接觸,發現他是個心理疾病患者。你還和他談“覺悟”,那不太荒唐?這不是“覺悟”是“錯誤”, 那不是“神通”是“神經”。
再具體來說,連相應的知識結構、文化結構都沒有,還是一個心理疾病患者,他怎麼可以去修道啊?修道的人,至少是身心健康的人,在這個基礎上才能談修道。身心殘疾的人怎麼能夠談修道?就像一個破桶裡頭,裝多少水都漏掉了。
未食人間煙火的小和尚
同學問:
我有一個朋友,年齡二十出頭,之前初中還沒畢業就休學,然後出家了。她現在連佛學的基本知識都不太了解,每天只是在寺院裡誦經拜忏。我很希望她能出去讀書,但她自己沒有這樣的想法。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幫助她。
妙華法師:
這是她尚無學歷和社會經驗,過早接觸宗教後,她的心靈被屏蔽了。你跟她接觸時,會發現她很本色,很善良。就像我們接觸西藏的小喇嘛,覺得他可愛、本色、善良,但他生命的花朵沒有綻放,像魚被放生到放生池裡而不是在海裡一樣。宗教就像喂魚的飼料,每天給放生池裡的魚撒些飼料,但這樣的魚是長不大的。
幫助她,最好的辦法不是講道理,而是領著她出去。
我們凡夫很有意思,眼界開了心就開了,而不是心開了眼才開了。
同學解釋:
我想讓她出去。但她師父說她太單純了,出去怕她被騙、上佛學院怕她學壞。
妙華法師:
如果把寺廟看成一個家,那說明她的家底不行,病害太深。不是她的問題,是她師父的問題。
宗教的唯一性、排他性、自閉都很厲害。人在宗教裡呆久了,會對宗教產生一種情感。這個情感具有排他性。
不同宗教和教派間需要融合,有本書叫《人的宗教》,可以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