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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馮:巴西來的小男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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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紛紛贊同,都說:「應該!應該」人人都從口袋掏錢。我就指定兩位年輕的朋友:「子善和祥麟,你們兩個負責數錢和統計記帳。」

  人人熱心踴躍捐款,一些人就不斷地再向我打聽有關T先生父子的情形,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大家都說:「馮居士這件事做得很對,我們應該幫助T小弟。」

  「我今天是敲你們竹槓呀!」我說:「這一頓飯太貴了!」

  「我們心甘情願被敲,」大家笑道:「這頓飯再貴也值得!」

  不到半小時,捐款就都籌齊了。兩個年輕小伙子拿名單帳目給我看,加幣美元合計起來有一千七百三十一元之多。我把那一大迭鈔票和名單高舉向大家宣布。包括從香港來的常仁與常智法師和張見甜小姐,大家一起鼓掌歡呼!

  「錢捐了!」我說:「現在我們大伙兒上兒童醫院去,願去的跟我走,不去的留在家中看電視!」

  有一半人數要跟我去!自然都是那些年輕小伙子!

  於是,五輛汽車,由我帶路浩浩蕩蕩,在夜晚十點半,輾著雪地,馳向兒童醫院!

  到達醫院大樓,大廳上已經寂然無人,我們十多二十人沖進去,把值夜班的人員嚇了一大跳!「怎麼一回事?」他笑問:「紅衛兵突襲嗎?」

  我們人太多,來勢洶洶,難怪嚇倒了守衛員,我連忙叫大家坐定在沙發上,保持肅靜,由我獨自上前去詢問。

  「是靜坐佔領?」那位洋人守衛員又笑問。

  「你真幽默!」我笑:「閒話少說,請問復活節招待所在哪兒?我們要去看一個小病人的父親——昨天我安排他住在那兒的。」

  「啊!復活節招待所!」守衛說:「我也不知道,你去問裡面的人吧!」

  復活節招待所,英文叫EASTER SEAL HOUSE,是本地的天主教徒與基督徒用每年在復活節義賣郵票、花卉等等所得的善款來建成的一座招待所,專門招待那些貧苦遠道的小病人的家長暫住的,收費是每人每天六元加幣,比外面的旅館便宜十倍,可是設備很齊全整潔。我一向知道這些熱心的耶教徒設有此一旅捨來服務兒童醫院的小病人的父母。這是一座非牟利的招待所,前一天,我為了T先生與幼子的居住問題,特別打電話去給醫院辦公室,和一位「社會工作人員」,英文名叫Pamela潘美娜的女士商量,請她叫醫院寫了證明書,讓T先牛與幼子得以住進招待所,免得天天睡在醫院走廊上。這時候已接近午夜,我知道T先生必定已離開病房到招待所去了,我卻不知道招待所在何處,我以為它必定會在兒童醫院之內。

  這時候醫院各部門都熄燈了。只有急診處還有燈光,守衛員帶我進去,我看急診處也忙得很,醫護人員都在忙著照料急送進來的小病人。我真不敢上前去打擾,沒奈何,來到櫃抬前面詢問吧!

  那位白人護士小姐十分和氣:「啊!復活節招待所麼!它不在兒童醫院范圍內,它在橡樹街三九八一號,就在醫院外面,下一個街口的對面,我畫一個圖給你。」

  一向見慣了中外「晚娘面孔」的護士小姐,這次來到兒童醫院,發現他們的護士小姐態度完全不同,幾天以來,碰到的每一個都是那麼有禮貌,熱心助人、和氣,給予我印象極佳。這一家「示范醫院」真是與眾不同,顯然是院方的政策與訓練良好的結果,但願每一家醫院都能向這家兒童醫院看齊就好了。

  拿了地址圖樣,我道了謝,回到大廳,對大眾吹一聲忽哨,用英文說:「Monkies,Follow the Leader!(猴子們!跟老猴子走!)」

  我一向自稱猴子,以孫悟空自況,好朋友們都知道的,他們也不介意我喊他們為Monkies,他們也常笑指我是齊天大聖。

  大家擁簇著,出了大門,嘻嘻哈哈,叽哩呱啦,擠上了汽車,跟隨咱這老猴頭,浩浩蕩蕩又開出了醫院廣場,直奔橡樹街而來。

  復活節招待所是一座新建的三層洋房,大廳鋪了紅地氈,燈火輝煌,卻寂然無人,我們進去,找到了櫃抬,一位白人中年婦女在值班,微笑相迎,態度很好。

  「請問,有一位T先生和他的小孩住這兒嗎?」我問她:「可以請他出來嗎?」

  「有的!」女職員很有禮貌笑答:「您是彼得斯神父吧!兒童醫院已經有電話來通知說您會來。」

  我又再變成了彼得斯神父了,何妨再冒充下去!像我這樣猴頭猴腦的神父,不把真的神父活活氣死才怪!可是在後來的三個月中,人家都一直尊敬地喊我為彼得斯神父。

  彼得斯神父帶領眾人在大廳坐下,不久,T先生從升降機出來了,身上只穿著襯衣和西裝褲,赤著足,容貌十分憔悴慘白,兩眼浮腫,顯然是多日來缺乏睡眠,他像是剛從睡夢中被喊醒,有些不很清醒。

  「T先生!」我喊他。

  「啊!是馮居士!」他驚喜不已,緊握我的手:「怎麼這麼晚來了?」

  「你看,我帶了好多朋友來看你!」我環指眾友:「這位是嚴熾堅和太太,這是香港來的常智法師與常仁法師,這是張見甜小姐,這是賴文彥,這是王祥麟,這是黎子善,這是李偉強,這是陳先生和他太太……。」我一路介紹下去,有些人的中文姓名我記不住,只記得英文名。「我們才來了一半人,還有一半在家裡沒來。我們今天晚上除夕聚餐,大家臨時捐出了一點點錢,特地送來給你和小保羅做生活費的,請你別嫌少。還有,我母親做的素菜素麵給你和小保羅吃。」

  T先生眼中溢出了淚水,嘴唇顫動,很忸怩不安地說:「那怎麼可以接受?」

  「可以的。」我說:「T先生,你收下吧!錢雖很少,卻是大家的一點心意,都是很誠心的!」

  「我……我還可以維持……」T先生說:「你們的錢,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只帶來了一千多現錢美金旅行支票。」我說:「我也知道,你在此地沒有親友,我還知道巴西同來的E小姐也因有事昨天先回台北去了,你身邊的一千多元能維持得了幾天的生活開支!你不必客氣推辭了,我們都是很誠心誠意的,請你收下吧!先應付一些日子再說,往後,我會發動社會大眾來幫助你。」

  我把錢鈔和捐款名單塞進他的襯衫胸口口袋。他兩手掩面,我知道他在哭泣,大家也都看得出來,本來吵鬧嘻哈不休的這批年輕人,這時候也都肅靜無聲。

  我讓T先生的情緒稍微平靜,然後才又對他說:「時間很晚了,你明早還得上醫院去看小孩,你現在還是回房間去睡覺吧!我們告辭了,改天再來看你!」

  「馮居士!」他抬起淚眼望著我:「我不知道怎樣來謝謝您和您的朋友。」

  「不必謝!」我說:「我們都是佛教徒,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是信佛的,不是嗎?」

  「是的!」他哽咽說:「我是佛教徒!」

  「那就好了!這一點小意思,請不必放在心上。人類是應該互助的,不是嗎?何況們彼此又都是佛教徒呢!」

  「將來,」他說:「我回巴西以後,一等到經濟情況好轉,我會用你們的名字,捐出同樣的錢去給孤兒院,作為報答你們的恩德!」

  「將來再說吧!現在別想那麼多!」

  正談著,管理員來說:「T先生,你的孩子在樓上哭著要找爸爸,他很害怕,你快回去房間吧!」

  「你快上樓去看看小保羅吧!」我也催促他:「我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大伙兒走出大門,我墊後。臨別,T先生望著我,忽然就熱淚迸流,我趕忙擁抱他,安慰他:「不要擔心,不要難過,信任觀世音菩薩吧!我會為你祈禱,祈求觀音菩薩加持小孩轉危為安!」

  T先生含淚目送著我們離開,門外是大風雪,我踏著冰雪,低頭鑽入汽車,駕車的是祥麟,前座坐的是偉強,我在後座,汽車開行,我看見T先生仍然依依不捨地在招待所玻璃大門內含淚向我揮手。雪花飛舞,微雨斜潑,忽然地,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熱淚了,我掩面哭了起來,多麼可憐的人啊!父子三個流落異國,無親無友,沒有錢,孩子在醫院,在死亡邊緣上掙扎。「觀音菩薩啊!」我祈求著:「您加持於這流落異國的父子三人吧!別讓那病孩子死在加拿大,要讓他活著回到巴西他母親的懷抱去!」

  那孩子還能活麼?

  醫生們對我說過多少次,他隨時都會突然死亡,他能活一分鐘就算一分鐘幸運了!

  一九八九年元旦來臨了,子夜正十二時,海灣的各國輪船一齊鳴響汽笛,響徹雲霄,海灘上升起數百團七彩燦爛的花火,照亮了夜空,瞬現瞬滅,又是一個新年的開始了!我母親早已睡著,只有我獨自憑欄觀看煙火,每年元旦,我都有很多感慨,今年感慨更多了!

  這一九八九年,將是中國人多災多難的一年啊!六月斷腸時,ZG的機槍鋼彈將會在北京天安門大肆屠殺無辜的徒手青年,ZG的五六百輛坦克將會把青年們輾壓成血肉模煳的爛泥!這些預見的景象,是多麼真實,可是,有預見又有什麼用呢!又不能挽救這一場未來的浩劫,寧願什麼都不預知也罷!

  我的心難過,無法形容,我同時又惦記著T小弟的病況,天安門的事是未來的劫難,T小弟則是當前在死亡邊緣掙扎之中,那麼可憐,那麼淒涼,而我卻無能為力,人的力量是多麼渺小啊!

  除了祈禱,我還能做什麼?

  望著那雪花飛舞的夜空與燈影闌珊的海灣,我跪下來,向著觀世音菩薩祈禱,新年我唯一的奢願,就是祈願我母親平安和眾生都得脫苦厄,也祈願T小弟能脫離死神的掌握!

  新年三天假期,都在應付訪客應酬熱鬧中匆匆渡過了,應酬比什麼都勞累,我這幾天什麼事都不能做,累得只想好好睡一睡,而我心則在惦念著T小弟。

  元月三日下午,我與艾醫生通電話,他仍然表示T小弟情況極不樂觀,我提及T先生父子的居留簽證問題,請他以兒童醫院主治醫師名義寫一封公函,以便T先生持去向加拿大移民局申請續期簽證。我說看來T先生需要三個月簽證,無論T小弟是吉是凶,T先生都需要在溫哥華停留一段時期照料。

  艾醫生欣然答應,這使我鬆了一口氣,我隨即就打電話給羅午堂伯伯。我問他:「萬一T小弟不幸不治去逝,佛恩寺可否考慮給我面子,免費為小弟做一場超度?」

  「沒問題!」羅伯伯慨然允諾:「我會和佛教會講情,不過,萬一T小弟不行了,你打算怎麼把他運回巴西去呢?」

  「我打算勸T先生同意把孩子遺體火化,把骨灰帶回去,也只有這個方法而已,因為航空公司多數不肯裝運屍體,他們怕有病菌病毒的危險,而且,要經過加拿大、美國,還有南美洲的幾個國家的衛生當局批准,很不容易!」

  這些話,暫時都不便與T先生商量,怕他受不住打擊,但願他不會面臨到那麼殘酷的事實吧!一個父親,萬裡跋涉,原擬把孩子帶回台故鄉給老人家看看,誰料到未竟全程,竟要把孩子的骨灰帶返巴西,多

  麼悲慘啊!更悲慘的是,孩子的母親竟不能見孩子最後一面!

  我覺得我必須說服T先生,讓我去通知他的太太,叫她從巴西趕來看孩子最後一面!

  晚上我與T先生通電話,首先我問他申請簽證的事進行如何。他說L小姐駕車送他去見過移民官了,不過並沒有拿到簽證,他說:「移民官說艾醫生寫的公函不合移民局規定格式,不能受理。」

  「真可惡!」我說:「太官僚了!這分明是有意刁難嘛!待我明天打電話去質問移民宮為什麼這樣找麻煩!現在我得和你再談談另一件事!T先生,看情形,你是必須在加拿大暫時住一段時間了,無論小弟發生什麼變化,是好是壞,你一時都走不了的,你這樣子不肯通知你太太,又不肯通知你在台灣的親人,他們都不知你的消息,還不知著急到什麼樣子呢!這父子三人怎麼失蹤啦!怎麼毫無音訊呢?你自以為免得拖累他們擔憂,可知你這樣害他們更擔憂痛苦麼!」

  T先生在電話那一端飲泣著,不住喃語:「馮居士,不要讓他們知道!不要!不要!」

  「我明白你的心情很矛盾,你怕害你太太和親人擔憂,又怕拖累他們,更怕失去面子,是不是?我很了解,人人出了國,都應該溷得體體面面,沒有回頭向國內伸手求助那麼丟臉的!但是,你要明白,你能瞞住一輩子嗎?將來早晚還是會人人都知道的,你別再那麼猶豫吧!快將你在台灣的親人的電話告訴我,讓我打電話去通知他們;快將你太太的電話也告訴我,對了,在巴西你可認識什麼人有傳真機?我可以立即拍一份傳真去,叫他們轉交給你太太,又省錢又快捷!」

  「馮居士,我不能……」他還在畏縮。

  「我可得責罵你了!」我發怒叱喝:「T先生!你這樣做,對嗎?對得起你太太嗎?」

  T先生不敢再爭辯,他終於把台灣和巴西的電話都告訴了我。我這才溫和地說:「你放心,我會適當處理的!」

  那天午夜之後,我拍發一道傳真FAX給已經回到台北的Y小姐,請他代我打電話給T先生在台北的兩位妻舅。Y小姐是台灣人,我想和台灣人講電話,會比我這個外省人方便得多,我另外又拍FAX給天華公司董事長李雲鵬居士及總編輯陳傳淨小姐,請他們代我打長途電話去彰化給T先生的岳父母,和在中坜市的父母,我知道老一輩的台灣鄉下人國語講不通,而我的台語也不濟事,二十多年沒講,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必須請台灣籍的陳傳淨代我打電話去,免得我和對方「雞同鴨講」,越講越不通!

  我隨即又拍發一封FAX到巴西聖保羅市去,給當地的一家台灣人開的旅行社。我的電文寫著:「T太太:你的丈夫T先生與兩個孩子仍在溫哥華,大孩子因突發急病,現住溫哥華兒童醫院,情況尚難確定,見字祈即打電話與馮居士聯絡。」

  T先生說過可以寫中文拍發,我就寫了中文,誰知那家旅行社老闆雖是台灣人,卻是巴西土生,不懂中文,店內也沒有看得懂中文的人,這真是海外華人的悲哀,又一宗不懂中文的故事,旅行社收到了傳真電文,竟擱置不理,直到幾天之後,才有懂中文的人看見,催他們轉告T太太去取。那已經耽誤幾天了!

  次日,我打電話詢問移民局,對方盤問我的身分姓名半天,然後答稱:「你不是當事人,沒有資格詢問移民桉情!」立刻就掛了電話,真是官腔十足,中外一樣!

  我可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我立即再撥電話,要求和移民局的公共關係主任談話,公關主任也不接電話,由他的女秘書代答,也是同樣官腔十足,一點也不客氣,令我回憶起美國領事館的官員態度。

  我也不是善類,我火了!立刻就威脅對方:「公關主任若仍不聽電話,那麼我就舉行新聞發表會,將你們的態度公布,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們怎樣官僚化,怎樣欺負不幸的人!」

  威脅生效了,公關主任狄遜先生親自接聽電話,他倒是很有涵養,一點也不光火:「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幫忙嗎?為什麼要舉行新聞發表會那麼緊張?」

  「很好!」我說:「我要請問你們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拒絕簽證給一個可憐的急病過境小孩和他的父親?你們要把一個垂死的小孩從加護病房抓出來驅逐出境嗎?這就是素來自诩是人道主義的國家加拿大的移民局嗎?為什麼連問都不准我問一下?當事人不懂英語,他不靠我詢問,靠你們嗎?這是什麼服務態度?」

  我一連串放鞭炮般地咆哮,我可不是真氣壞了!

  「請慢一點說!慢一點!」公關主任說:「到底怎麼一回事,請說明白,只要能做得到,我一定會幫助你!」

  很多洋人就是這樣,吃硬不吃軟,辦什麼交涉,你太客氣是不行的,凶一點,反而逼得他低頭!

  我把這事情說明白,並且質問他為什麼要那麼為難這可憐的三父子?

  公關主任說:「待我去查明了內情,再打電話給你吧!」

  「希望你給我滿意的答覆!」我說:「否則,我仍會不斷打擾你!」

  可能也是怕我再打擾,他果然不久就回電話了:「我們已經和兒童醫院聯絡過了,證實此事確屬實情,不過,彼得斯神父,很抱欺,你的朋友T先生是逾期才來申請的,於法不合,現在他已經是非法居留身分,我們不能當作申請續期簽證處理。必須當作非居留者桉件,向渥太華報告。而且,醫生的證明書也不合移民部標准規定,你必須叫醫生重新寫一份,我們會將規定要求項目列出,致電艾德理醫生。」

  「再寫證明書倒也罷了!」我氣憤地說:「但是,T先生父子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日未逾期就來移民局申請延期簽證的,是你們叫他一月三日再來的,你們怎可以指控他逾期!這樣也算公平嗎?」

  「無論逾期不逾期申請毫無區別,他現在仍是無簽證的非法居留身分!」他說:「他上星期五是否來申請過,我們不管,他必須以非法居留者的身分前來重新申請。還有,他必須摧帶四張最新拍攝的半身護照照片,須由照相館蓋印證明拍攝日期在一個月之內,同時、把醫院的正式合規定寫好的證明書也帶來,銀行存款證明書也帶來,我們才可以接受他的申請,轉呈渥太華批示。」

  「那麼,他可以暫時居留看守他的病孩嗎?」

  「我們不能提供任何保證。」他說:「批准與否,全由渥太華移民部批核!在理論上,在法律上,他已經是非法居留者,他的動向,必須向移民局報告,每天打電話來報告一次,假如他有任何問題,我們樂於回答!」

  說了半天,還是官僚作風!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加拿大移民官比美國的也好不了多少,真令人為之氣結!我忍住心中的憤怒,再問一個問題:

  「你們不會驅逐他出境吧?」

  「在法律上,我們有權隨時驅逐任何非法居留者!」

  我心中非常光火,我痛恨這些官僚主義作風!看來我是不得不招待記者了!我是公民,大可以對新聞界大肆抨擊移民局,但是,投鼠忌器,我可以凶惡地罵栘民局,卻不得不顧慮到T先生會受到移民局什麼報復,所以,我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不再發怒,我祇是要求知道T先生桉件的檔桉號碼,讓我下次打電話詢問方便提桉,這一點,他倒沒留難。

  「照規定,是不可以告訴非當事人的。」他說:「你是神職教士,又是他的代表人,我破例告訴你。他的檔桉號碼是:五四二二二一九o八一。你要查詢,請提號碼。」

  「謝謝你!我會再和你聯絡!」我說:「在我掛線之前,我有一個請求,請移民局本著人道主義,暫時不採取對T先生父子的法律起訴行動!」

  「我們盡量拖延,但是,不能保證!」

  「假如你們不顧人道主義而驅逐T氏父子,我會盡我一切力量抗議!也會召開新聞發表會招待記者!」

  談話並沒有什麼結果,我也不知道我的威脅有用沒用,我知道移民局不會賣我的帳,我心中已有准備,必要時真的大干一場。

  我打電話叫T先生立刻去照相館及移民局,但他說L家父女都上了班,沒人開車載他,他又不認得路,我於是打電話找王祥麟,這位二十五歲的男孩很熱心,也正好是他的休息日,他慨然地應承,立刻就去接送T先生。

  醫院的新證明書有了,照片也有了,銀行證明我也另外給他准備了,T先生的申請卻依然毫無結果,移民局只是收受了他填的申請表格,就叫他回去候訊,本來是很簡單的事,移民官的官僚作風卻把它弄得那麼複雜,不肯簽證。

  祥麟說:「本來那位女職員已經肯蓋印給T先生三個月簽證,誰知她送進去簽證時,就給上級移民官打了下來,說要呈給渥太華候審。」

  我就知道這是移民局有意刁難。我光火了,又再打電話給移民局,質問那位公關主任:「為什麼你們可以網開一面,准許成千成萬的中美洲自稱難民的非法入境者居留,還給予福利金,給予旅館招待,卻對這T氏父子那麼苛嚴?T氏父子並沒有要求長期居留,只請求准許他們暫居三個月而已,一等孩子出院就走,而且,也沒有申請加拿大政府救濟,我們有錢支持他,你們為什麼非要這樣為難他?」

  公關主任這一次不回答我的問題,只說:「我把你的電話轉給主管的移民官,你和他談吧!」

  「我正要找他!」我說:「請快點把電話轉過去!」

  那位洋人主管,態度還算客氣,可是他問我:「我們有幾點不了解,為什麼T先生把一個重病的孩子帶來加拿大?為什麼他要在溫哥華停留?為什麼不早不晚,孩子就在溫哥華病倒?為什麼他會知道把孩子送進兒童醫院?」

  「你是懷疑他故意利用七天的過境簽證,來加拿大做非法居民?更懷疑他有意將病重的孩子帶來,作為非法長期居留的藉口?」

  「我們不能不從每一個角度去審查,」他說:「是的,坦白地說,我們有五點懷疑!」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我說:「第一 ,T先生是帶兩個孩子回他的祖國台灣鄉下去探望孩子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第二,孩子已經在巴西經過他的醫生允許旅行,孩子在起程之時,並無病發跡象。第三,他們是利用這七天在多倫多溫哥華過境觀光。第四,不幸地,孩子病例,被送來向我求救,他們並不知道有什麼兒童醫院,是我主張他們送去的。」

  「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是親屬嗎?」

  「不是,他們與我毫無親屬關係。」

  「是朋友嗎?」

  「也不是。」

  「你認識他們多久了?」

  「以前從未見過他們,是這一次他們登門來求救,才第一次見面的。」

  「而你竟那麼熱心幫助他們?」他說:「這不是有些不尋常嗎?他有給你任何金錢酬勞嗎?」

  「移民官!」我發怒道:「你的問題太不合理了,而且含有侮辱誣陷!我可以告訴你,我與T先生完全不認識,也無親屬關係,我也沒受到他任何的金錢作為代辦居留的酬勞,我幫助他們父子,完全出於人道主義與同情心!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都會這樣做的——除了你們移民官!你們的多疑是毫無理由的!」

  「我仍然不明白,T先生為什麼會找上你向你求救?溫哥華有那麼多的華人,他為什麼不去找他們?為什麼不找華人社團,偏要找上你?」

  「他們早在巴西就聽說過我的名字,知道我一向喜歡幫助不幸的人,請你別忘了我是一個多少有些知名度的佛教作家和慈善工作者!」

  「這些也都說得過去!」他說:「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他們為什麼不經美國洛杉矶夏威夷飛台北,卻要繞一個大圈,從巴西飛來北方的加拿大?」

  「移民宮!」我再次發怒厲聲叫道:「最好你先回學校去再修修地理課和數學。」

  「為什麼?」

  「難道你竟不知道地球球面幾何學嗎?」

  「這跟它有什麼關係?」

  「地球的南北距離比東西距離略短,使地球稍呈扁圓形,你不知道嗎?巴西聖保羅向北直飛,經邁阿密,到達多倫多,再經溫哥華,西北飛往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然後西南飛,沿著堪察加海岸,西南抵東京,這一條航線,票價便宜兩百五十美金,你知道為什麼嗎?」

  「航空公司競爭!」

  「那不是主要的原因。」我說:「真正的原因是這一條航線比南線經洛杉矶、夏威夷路程短些,少了兩小時的航程!」

  「怎麼可能?」他說:「巴西不是在南半球嗎?」

  「巴西聖保羅是在加拿大的東南方,只隔大西洋的南半球,若飛南線,須經過很多國家,例如厄瓜多爾、宏都拉斯、哥斯達黎加、巴拿馬、墨西哥才到美國洛杉矶,飛夏威夷,那是赤道航線,赤道比子午線長一些,所以南線是較長的,停站也多,時間就長些,懂了吧?」

  移民官主管被我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幾秒鐘才說:「我真不知道有這些情形,在我們一般人看來,總覺得他毫無理由要經過加拿大飛往台北!」

  「巴西現在的新航線就是採取經由加拿大飛台北,」我說:「你不妨向加拿大航空公司打聽。」

  我似乎已經折服了移民官,事實上,他仍然不肯給予T先生三個月簽證,他仍然說須由渥太華移民部審核。

  幾次的談話,他都辭窮了,他都沒有充足的理由駁斥我,他終於這樣說:「我只能這樣說,移民局保留採取法律行動起訴及驅逐T氏父子的權利,至於何時執行,那是我們的事,我們不能告訴你,而且,現在看來那孩子已經活不成了,死亡是旦夕的事,只要等孩子一死,T先生也沒有再停留的必要,當然我們會准予他幾天時間處理孩子的喪事,然後,T先生自動離境,這桉也就結了,他實無申請三個月居留的必要,除非他是另有意圖。」

  「T先生並沒有意圖在加拿大久居。」

  「你能保證嗎?」

  「我能!」我說:「經過此事,倘使孩子死了,溫哥華是T先生的傷心地,他跑還來不及哪,怎會再滯留下去!」

  我隨即又與兒童醫院艾醫生談話,艾醫生是一位很有正義感的仁慈醫生,他對於移民局的官腔也感到很不滿,於是他自己也打電話去和移民局主管理論,醫院的公關主任和社會工作員也都分別向移民局交涉,我與她們每天通電話交換資料與戰略。

  我們的共同努力,仍然沒法子說服移民官給予T先生三個月的居留簽證,移民局仍然把T先生父子列入非法滯留者的黑名單內。不過,我認為,至少我們已經獲得小小的勝利,那就是,移民局不至於立刻採取行動起訴T先生將他驅逐出境了!我說過的,假如移民局對T氏父子下驅逐令,我絕不會就此放過他們,我一定要和他們周旋到底!我個人渺小,沒有什麼力量,但是,我的意志不會屈服在強權之下。

  那一夜的下半夜,我剛睡著不久,就被電話钤吵醒了,看看時鐘,是清晨四點多。「一定又是台灣或者香港的什麼人打長途電話來了,」我抱怨著:「也不管人家死活的,連睡眠都給你們剝奪了。」

  事實上正如此,很多人打長途電話來,往往是在溫哥華時間下半夜,一點,兩點,到清晨五、六點,把我吵醒,本來就睡得晚,經常忙到午夜後才能休息,剛一合眼,就被電話吵醒了,弄得終日精神疲乏不堪,平均每夜不知能否獲得三小時的睡眠!整夜都在應付那些長途電話,美國洛杉矶的什麼太太打來說她睡不著,紐約的打來訴說兒子不聽話,台灣的問佛像擺設得好不好,馬來西亞的說他肚子痛,印尼的問丟了的鑽戒在何處,香港的問有什麼妙法可以移民加拿大,能不能擔保他一家?新加坡的說有人中了「降頭」叫我破解……我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那有許多精神應付那麼多人?我也得休息的呀!做醫生的辛苦,也還有休息的時間,我可連睡眠的時間都被人剝削殆盡了!怎不煩惱!

  「辛米郎?」電話聽筒內傳出粗暴帶著怒氣的聲音,是一位台灣人老先生的大聲叱問。這樣子打電話給人家不自報名,卻先叱問對方是什麼人,這樣沒禮貌的電話!

  「林是辛米郎?林先講!」我也不客氣,立刻回敬。

  「我這是台灣,我的外孫怎麼會去了溫哥華?又怎麼會有急病?」對方仍然沒有說明身分姓名,不過,顯然聽出我的台語是外省人,所以他改用國語質問我:「你快講!到底怎麼一回事?」

  原來是T先生的岳父,顯然台灣一般人打電話都這麼凶的,我們在國外的人打電話,都先自報姓名,講明原因,也總講些禮貌,哪有這樣子凶巴巴的!我真想把電話掛斷!

  我受的電話氣太多了,就多受一次吧!看在T先生的分上,我於是平靜地把T小弟的情形大致告訴這位J老伯。誰知道他一點也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咆哮地叫道:「我的外孫有急病,怎麼我女兒沒告訴我!要你外面人打電話來!你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你的女婿現住在溫哥華復活節招待所第二十六室,電話是七三六三四七五你不妨打電話去問他吧!若找不到,就打到醫院加護病房去,號碼是八七五二三四五,你找個會講英語的人打過去喊到了女婿,你才問清楚好了!我的目的只是通知你,希望你和女婿聯絡上,並且希望你們親戚准備一點錢寄來給你女婿急用,他現在沒有什麼錢,你外孫的醫療費,每天就得一千五百元加幣左右……」

  「不可能!」J老伯不等我講完,就發脾氣怒吼咆哮:「我不相信!哪有這樣巧的事,一到加拿大就急病?算了,不講了!」

  他突然掛了電話!我愣了好一陣子,我是委託天華公司打長途電話去通知T先生的兩位妻舅的,沒想到,兩位都沒打電話來,J老伯可打來了,聽他的語氣,顯然在懷疑我是什麼大騙子企圖向他家騙取金錢?也難怪他,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了,T先生又不肯通知他,我也聽說過有人向台灣行騙,說他們在國外的親人得了急病,向他們討索金錢。也許這種情形在台灣屢見不鮮,以致J老伯不得不謹慎小心問個明白吧!可是,語氣那麼凶干嘛!這可好,我熱心真心幫助T小弟,現在反被他外公疑心是騙子歹徒了。不能說對此事全不介懷,要修到不生瞋心,可不是容易的事啊!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

  暫時我不去生這個閒氣,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呀!看情形,T先生的岳父母和妻舅全家都不會置信,也不會寄錢來接濟T先生的了。到底他們還是外戚,也許T先生的父母兄弟們態度會比較關切一些吧!我於是打了傳真電話給台北的Y小姐,請他代為用台語通知T先生的父母。

  Y小姐很快就回覆我,她說已經分別打電話給T先生在中坜的姐妹和父母,但是,他們的反應很冷淡,也都表示懷疑,沒有一個打電話再去詢問她。Y小姐留言給他們:「我還有幾天就到溫哥華去,你們有什麼衣物要我帶去給T先生和孩子,可以送來我家,我願意替你們帶去給他。」可是,T家親人沒有一個把衣物交來給Y小姐,也沒有打電話給她。後來,Y小姐到溫哥華來提及此事,我聽了心裡很難過,T家的親人,為什麼那麼多疑呢?為什麼不打電話到溫哥華來問一問T先生,那不就一切疑雲消散了嗎?抑或是這些親人都無親情?

  我自己再觀察一下,才知道T氏夫婦與親戚的關係不很和諧,原來,T先生是客家人,T太太的娘家是閩南人,男家講的是客家話,女家講的是閩南話,客家人與閩南人,在台灣一向頗有隔膜,甚至有些互相歧視。當初,T先生與T太太結婚,就遭到雙方家長的極力反對!T家不承認這個媳婦,J家不承認這個女婿,雙方拒絕對方,都不來往!T先生與太太在台灣遭受到親戚白眼,才不得不發憤遠渡重洋,移民到巴西去謀生。十年來,在巴西艱辛奮斗,好比是放逐,也仍然得不到雙方親人的諒解,T氏夫婦的遭遇,也足可寫一本感人的小說了!難為這對夫婦怎麼樣在忍受那些精神痛苦!在異國撫養兩個孩子,無親無友,孩子又有不治之症,兩口子無論怎麼胼手胝足,掙來的錢,也還不夠為孩子支付醫療費用的呢!

  孩子患的是先天性的遺傳基因疾病,這是現代中西醫學都還未能醫治的怪病,他的骨髓不能造血,脾髒的功能也很低。這種病人,是很少能生存到十四歲的——醫學史上是這樣說。早在孩子才兩歲的時候,台灣的醫生們就說過這孩子活不到十歲,而他今年正好是十歲!

  可憐這對T氏夫婦,十年來是在什麼樣的精神痛苦壓力之下掙扎啊!

  他倆的愛情婚姻遭到雙方家長親人的反對,他倆生育的孩子,卻又有這樣嚴重的怪病!

  小孩的病,從法眼看,當然可看出前生的種種業力。從醫學觀點來說,則是因為他的父母雙方都含有這種地中海型惡性貧血的遺傳基因,以致生下的小孩就是雙倍的病人!當初T氏夫婦,為了愛情,不惜犧牲與親人的關係,遠走巴西,也沒驗過血,他們婚前並不知道雙方都含有隱性疾病基因,多麼可憐值得同情的孤苦的一對情侶啊!難為他倆是怎樣在忍受這一切的壓力與痛苦!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個愛情故事啊!

  我運用天眼慧眼法眼,這時才看出了T氏夫婦的辛酸血淚史,我心裡越發同情他們了!我決意一定要盡我一切力量幫助這對可憐而又勇敢的情侶,或者有一天,當我再恢復寫小說時,我會用他倆的愛情作為藍本來寫一本書,現在我太忙,只能這樣簡單敍述。

  不管怎樣說,我認為他倆的父母與親戚,未免太冷酷無情了吧!為什麼不肯向這對孤立無援的夫婦伸出援手?

  可能是T氏夫婦一向也因為太傷心而少與親人聯絡!也可能是他倆經濟上不寬裕而致較少餽贈親友!一般國內的親人,總是期望在國外的子姪親屬多多匯錢回去,明明並無需要,也要向親朋誇耀:「我的兒子從外國寄了一萬元美金回來給我過年。」這樣才有面子,我自己就有這樣的痛苦經驗回憶!當年,我在加拿大失業多年,只靠筆桿寫稿賣文維生,捉襟見肘,自顧不暇,母子節衣縮食,也得每月匯錢給在香港的父親,他並無急需這些錢,可是,他若收不到,他就覺得「沒有面子」「不能見人」!或是傷心地說:「我小兒子不顧我了!」父親並不知道我母子無錢付太多的暖氣費,竟要在雪地拾取荒木枯枝做柴火,也不知道我多少個晚上只能吃兩片麵包和一杯清水,他更不會知道我曾經到人家果菜公司的後院大垃圾桶去挑拾可吃的廢棄果菜,只為的要節省一點錢,可以匯寄回去給父親,讓他每天上茶館喝茶與他的朋友聊天,誇耀一下:「我的小兒子多乖,今天又寄了五百元美金來!」父親與我很無緣,不肯來加隨我生活,有兩大原因:一、我不肯結婚,他很生氣。二、我吃素,他受不了。愛吃蹄膀的父親,不聽我的勸告,終於因膽固醇太高中風逝世了!子欲養而親不在,還有比這更痛心的事嗎?

  我還在這裡批評父親麼?只是感懷而已!也許T先生因為在巴西討生活太艱苦,又需長期為兒子付出太高的醫療負擔,因而可能忽略了對父母與岳父母的甘旨之奉!也許是老人家們不接受T氏夫婦的孝敬,仍然懷有馀恨!

  這些親戚長輩,假如一向不喜歡這對夫婦,卻為什麼也置孫兒於不顧!難道孩子這一生有罪過嗎?這兩家的老人家與姻親們啊!你們未免太冷酷無情了!怎麼連電話也不打來問一問?怎麼也不寫一封信來問一問?

  如果他們疑心我姓馮的是歹徒是騙子,他們能不能寫信去醫院問一問T先生嗎?他們至少也該問一下小孩情況怎樣吧?

  我很難過!很難過!不是因為被他們懷疑是騙子而難過,我是為了他們的冷酷無情而痛心!

  好吧!他的親人不肯幫助這可憐的父子三人,任由他們流落在異國自生自滅,我這個陌生人姓馮的大騙子可要盡力去援助!

  我有兩個方桉,一是招待記者,呼吁社會捐助。二是呼吁台灣旅加同鄉會出面發動募捐。我覺得我首先應該做的是找台灣同鄉。

  我不是台灣人,我打電話去給一些台灣人向他們求助,他們都覺得詫異,有些人問我:「你不是台灣人怎麼也管起台灣人的事來了?」「他是你什麼親戚?」「為什麼不找他自己的親人呢?」

  甚至還有一位先生這樣說:「姓T的是苗栗的客家人,不是台灣人,跟我們沒有關係!」

  我氣得發抖,發怒叱罵:「X先生!請問你!苗栗客家人不是台灣人,是什麼人?他不是中國人嗎?你自己不也是中國人嗎?你怎麼居然說客家人不是台灣人,與你無關!眼看一個中國同胞流落異國,兒子重病垂危,在死亡線上掙扎,沒有錢,沒有親朋,你也不生一點點同情心嗎?先生!他是講客家話的,你是講閩南話的,你就不肯出錢出力幫助他父子嗎?讓我告訴你,我不是台灣人,我是廣東長大的北京人,我這個老廣,是第一個發起幫助這個客家人的。我們那天晚上聚餐,捐錢送去給T先生,我們三十六人之中,三十四個是廣東人,只有兩位是台灣人,我們都沒有想到什麼省籍之分。我們雖然捐的錢很少,但是我們心中都同情這T家父子。我們廣東人先行發起捐助他一家,怎麼你是台灣人反而說他不是台灣人,你不慚愧嗎?」我忿怒地一摔把電話掛了。

  那位X先生修養總算不錯,他沒有掛斷電話,他一直在聽我罵他。後來,電話響了,是他打來的,他很誠懇地向我道歉:「馮先生,請你原諒我!我知道我錯了!我很感動,以你一個廣東人而能挺身援助一個陌生的台灣人,我太慚愧了!我現在知道我錯了!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他!現在請你告訴我,你要我捐多少錢?」

  「我很喜歡你這樣明白事理,很感謝你!我不代收錢!」我說:「你願意的話,可以直接給T先生或是代他匯進兒童醫院他的帳號內,現在我需要你幫助我多找一些台灣同鄉出面來援助他父子,這是我自己做不到的,因為我不是台灣人,很少和旅加台灣人來往,這件事就要多拜託你了!」

  「我一定盡力去做!」X先生說。他後來的確很出力,我很感謝。

  另外,我仍分頭去尋找台灣同鄉會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現任的同鄉會會長王正飛先生的電話號碼,我叫賴先生打電話去用台語講話,後來,王正飛的太太打電話來給我,問我詳情,我就把T先生父子的事從頭說一遍,並且請她多多幫忙。王太太答應了,不久,王先生也打電話來。

  「馮先生,我是王正飛,」他說:「我太太說您找我有事。」

  「是的,王先生!我很抱歉打擾您,可是我實在沒有法子,只好找您!」我說:「我本來認識你們台灣同鄉會的前任會長張政雄先生,我該找他,可是他回台灣去了,我又不太認識在此居住的台灣人。」

  張政雄夫婦剛好在十二月初回台北省親,我拜託他倆攜帶我持念二十多年的唸珠兩串,送呈佛教慈濟醫院證嚴法師,請將之義賣,全部收入捐給該醫院建院基金項下,那時尚未知已經送到與否,更不敢預測有沒有人肯捐款,反正已經捐出了唸珠,我也就不再去想它了。

  我將T先生父子的遭遇詳細對王正飛先生講一次,因為顯然王太太聽我講以後還是不太明瞭狀況,所以王先生要求我再講。

  「T先生現在最需要什麼呢?」王先生問:「你要我效勞什麼?」

  「T先生身邊沒有什麼錢,巴西只准他帶出一千多元美金,現在已經花得差不多了。他的親人在台灣又不相信我,都不接濟他。醫院每天的醫療費用是一千到一千五百加幣,已經積欠很多了。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金錢的接濟,我認為最好的方式,不是直接給他錢,因為他放在身邊口袋,很容易遺失或被人偷竊,萬一是被偷或被搶掉,那就白費了你們和我們的一番心血了!我主張帶他去銀行開一個帳戶,把收到的錢都存進去,以策安全。另外,我主張我們把募得的錢大部分直接匯進兒童醫院T小弟的帳號內,代他一點一滴地償還醫療費,這座兒童醫院不是牟利的,它收到我們的捐款,也就可以照料更多的病童!」

  「這主意好極了!」王先生說:「我馬上就開始發動台灣同鄉捐款!就照您的意思直接捐入他醫院的帳號內去!」

  「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T先生身邊還帶著一個五歲大的小保羅,雖然很乖,總還是很年幼,沒有母親照料不太好,T先生常常把他放在招待所的樓上客廳自己看電視,但是,小孩常會哭著找爸爸,招待所的職員已經向我報告過多次,我也是男人我不會帶小孩,醫院方面也不希望這小孩成天在醫院病房逗留。這件事,還得請您費心,找台灣同鄉當中什麼太太小姐來幫助看管小保羅,好讓T先生專心在醫院看守大孩子。」

  「好的,我一定宣布!」

  「還有,T先生帶來的衣服不夠,連雨衣都沒有,每天早晚冒著大雪和大雨步行來回於醫院與招待所之間,那段路程,每一程也得走十五分鐘至二十分鐘,萬一他自己也冷病了,可怎麼辦!」

  「我們送雨衣雨傘去給他好了。」

  「很感謝!那麼我們分頭合作支援他們父子吧!」

  王正飛先生出面發起台灣同鄉籌款,這件事使我很感激,台灣人在溫哥華的一般經濟力量都很好,我深信他們必會大力援助T氏父子。

  第二天晚上我再與T先生通電話,他告訴我:「王正飛先生和太太到招待所來過了,送了雨傘來,衣服我還夠穿,所以沒有接受。小保羅也有衣服,招待所裡面暖氣很暖和,您不用擔心,另外有些台灣同鄉送來了食物和玩具,還有一位許太太自告奮勇來替我看管小保羅,她說以後每天都會抽空來照料他,帶他到她家去,讓他的孩子和他作伴一起玩,這位許太太不是台灣人,她是廣東人,嫁給台灣人的,她會講台語,她人非常好,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

  許太太後來果然每天下了班就義務地照料小保羅,送給他玩具,帶他出去玩,帶他回家給他吃家常飯菜,對他愛護得無微不至。她的義行令我很感動,像這樣富於同情心的人真是太罕見了!她不愧是一位虔誠的好基督徒。

  後來我和許太太碰面,我由衷地讚美她:「許太太您以一個基督徒也肯這樣熱心來幫助一位佛教徒,真是難能可貴。」

  「人類不是應該互相幫助的嗎?」許太太笑道:「為什麼要有宗教畛域的區分呢?」

  許太太是我所遇到的最開朗而且最富於耶稣的博愛精神的基督徒之一,她的義行,真令很多心腸狹窄的基督徒慚愧!舉例說,有一位基督教牧師駕車送他的香港朋友游車河,經過我家門前,朋友下車來採訪我。我聽說牧師在車上等候,我就出去歡迎他也進來喝杯咖啡談談!這位牧師竟然當面斥責我:「你這裡是一個邪教的場所,我不可以進去!也不可以和你說話!你是一個魔鬼的使者!」

  當時的我,立即在胸前畫一十字,說道:「主啊!願您原諒他,因為他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阿門!」然後扮一個鬼臉,向他吐舌頭,兩手在耳朵上向他抓抓,把他氣得氣呼呼!旁觀的客人都忍不住大笑!

  我出身於西方基督教學校,聖經是滾瓜爛熟的,最會引用金句或稍予改變來捉弄那些心腸狹窄的神職教士,叫他們啼笑皆非。上面引述的一句,是變了形的,但是有道理在裡面,因為這位小器的牧師根本不了解耶稣基督的真正教義是博愛沒有歧視的,聖經當中也從無指斥佛教的任何字眼。

  有了熱心的基督徒許太太自告奮勇地看護照料小保羅,我安心得多了,T先生從此得以專心在醫院陪伴危急昏迷中的大兒子,不至於顧此失彼。

  現在令我發愁的依然是醫藥費的問題。台灣同鄉會仍未能迅速地籌出一筆善款來,醫院行政當局數次要求我設法籌款,也要求我先將五千元加幣存入醫院作為小孩的醫療保證金,我已經秘密做到了,並沒有告訴T先生或任何人。但是,五千元能支持幾天呢?只不過是三天半吧!醫院沒有再催我添存保證金,但是,我知道必須趕快再籌款匯進T小弟的帳戶內,醫院未必會因為醫費未付足額就停止他的醫療,我卻想到,我們應該盡可能為他付帳,減少醫院的爛帳赤字,就是多添一分力量來救助其他的不幸病童!但是,T小弟!你的父親沒有錢,你的唯一發心人馮居士也沒有錢!

  人家寧願與電影明星一起去廟裡大堂義賣修廟,人家誰管你T小弟是死是活?

  我想著想著,眼淚就淌下來了!

  我卻並未放棄希望,我還有途徑,那就是招待西報記者,我明知洋人也不會熱心幫助T小弟這個巴西來的台灣小孩。可是我仍然存有一線希望,至少,我希望能透過英文報紙把T小弟的情況向社會報告,能夠請到英文報出面募捐那是最好,否則,至少可以使T小弟成為新聞人物,那麼我未來對移民局交涉,也有一點點幫助吧!

  在溫哥華的主要英文報有兩家,一家是晨報,名叫「省報」,另一家叫「太陽報」,是下午出版的,兩家其實是同一家公司的。我打電話給省報的採訪部,他們表示沒有興趣,我轉而打電話給太陽報,反應也是冷淡的。

  西報的路行不通,CBC電視公司的新聞與CTV兩大電視,也同

  樣反應冷淡,不肯接受。

  從私人關係籌募,我已經用盡了我的一切朋友關係,我認識的人,也大多數是「打工仔」,掙一天吃一天的,再搾也搾不出油來了,我唯一的方法,恐怕也只有拿我的破房子去抵押給銀行來借錢,否則再也沒錢幫助T氏父子了。我想,抵押借款,也只是短期的,不會影響很大,除非是過期六個月不能還債,銀行還不至於沒收我的房子,不過,假如押借十萬元,我又從何籌還呢?到了半年以後,我和母親怎麼辦?「掃地出門」嗎?我叫母親住到馬路邊上行人道騎樓下嗎?溫哥華可連騎樓都沒有!

  我母親比我看得開,她說:「送佛送到西,救人要救到底,你要押掉房子借錢救那T家小孩,你就做吧!不必考慮那麼多,睡街邊就睡街邊,怕什麼!」

  那天我已經拿了房契,打算上銀行去請求借款,我心中仍不免猶豫,一面也祈禱觀音菩薩,希望在最後幾分鐘出現奇跡。

  奇跡果然出現了!首先是收到掛號信,R太太從香港匯來了錢,連同楊姑娘的,給我拿去醫院。跟著,正當我要穿上外套出門之時,電話钤響了,對方說:「我是徐新漢!」

  徐新漢先生是世界日報的溫哥華辦事處主任,他多年前是中央日報的名記者,與我認識已經二十多年,一向很少往還,但每年總要通一兩次電話的。徐先生也在唐人街開了一家世界書店,他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那麼巧!

  「好極了!徐先生!」我歡喜叫道:「我正要找您,請您幫忙,有一個從巴西來的台灣小孩,現在病危,我把他送到兒童醫院去了,他父親在此並無親人,沒有錢,我正在發愁,不知怎樣為他發起籌款,我才剛想到要請你們世界日報發起籌款,您就打電話來了,可不是巧!」

  「是怎麼一回事?」徐先生問:「你詳細的說一說,看我們報紙能幫些什麼忙!」

  聽我說完事情始末之後,他說:「這件事是應該做的!就由你來動筆寫這一個真實的故事吧!我們世界日報一定支持你籌款!」

  「還是請世界日報出面籌款比較好,」我說:「因為我以私人名義寫稿呼吁,效果恐怕不佳,可能有人以為是我借此斂財或出風頭。這樣好不好?你們世界日報派記者到醫院去採訪,由我帶路介紹。」

  徐先生同意了,我再補充說:「我手上已經沒有錢,我想請你們世界書局代我賣一些藏書,得款全部請你們直接捐入兒童醫院T小弟的醫療帳戶內。」

  「沒問題,」徐先生說:「我們樂意服務。」

  「那就一切都要仰仗您和世界日報了!」我再三致謝不已。

  世界日報肯出面發起籌款,我心中感激得很,這份報紙暢銷美加,我相信必能籌到一筆可觀的錢來幫助T小弟。不過,我又想到,此地的華僑,大多數是廣東人,老一輩的,很少看新五號排字的報紙,只看一號字二號字的本埠社區華文報紙;新生一代,連中文都不懂,根本不看任何中文書報,我若想發動全僑募捐,恐怕還得再添增一些努力途徑才行。

  我想起溫哥華有一個頗受本地華僑歡迎的華語廣播電台,主持人某先生十多年前與我有數面之緣,他一向都很支持公益活動,常常廣播贊助一些「百萬公益義款籌募」「XX會慈善舞會」等等籌款。我認為假如獲得他的電台廣播呼吁為T小弟籌募醫療費,一定會有很多華僑響應捐款的,於是我打電話去,他去了香港,直到幾天之後,我才找到了他。

  當我把事情向他說明時,出乎我意料之外,這位素以熱心公益出名的電台老板,這一次竟表現得那麼不耐煩,他沒等我講完,就很急躁地說:「我們馬上就要展出電視認捐籌款給殘廢兒童,現在我們不能再額外又發起一次籌款給一個過境的孩子,對不起!」

  電話就那樣掛斷了,我再打去,某先生也不肯再接聽,我只能對他的秘書講話。我把T小弟的不幸遭遇講了幾分鐘,那位秘書小姐就說:「過境的人很多,我們哪幫得了那麼多!我們要幫的是加拿大本國的本地的殘廢兒童,也還不夠力量呢!你要我們發起華僑去捐錢給一個過路的巴西台灣小孩,華僑是不會很踴躍的。」

  「你說的不錯!」我說:「可是,殘廢兒童基金籌募,固然是很重要,卻是年年在電視台上籌款兩三次的大事,而且是全美加的全面籌款,殘廢兒童們也多是美加的兒童,一向都有政府照料,不虞缺乏,但是,T小弟不是加拿大兒童,他是過境的,沒有醫保,沒有錢,生命危在旦夕,是比那些長期殘廢兒童更急需你們電台幫助的,請你們慈悲幫助他吧!只要你們廣播幾句就行了!」

  「我只可以替你轉達給老闆。」跟著,對方掛了電話。

  這位某先生和他的職員,都沒有在廣播中提及T小弟,更沒有發起為T小弟籌款。後來,某先生倒是上了加拿大電視參加為殘廢兒童籌款的演出,我不能說他不慈悲,不過,我不禁懷疑他的慈善動機,到底是不是出於無私的愛心,抑或只有能上電視亮相出風頭的慈善動機,到底他的電台也只是一個以牟利為目的的商業電台,我能奢望於他去做無名的慈善家嗎!

  後來,在農曆新年元旦,某先生在廟裡高聲叫賣:「快買快買!好便宜的年糕!這是義賣捐給修廟的!」

  是修廟重要呢?抑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的生命重要?雖然我是個佛教徒,我可從來不捐一個銅板給修廟蓋寺院,我可寧願節衣縮食捐錢去救貧病無依的人!一般人都說修廟塑佛像有大功德,我可寧願做那沒有大功德的事救助貧病的病患!佛陀在世時說法不是講過教弟子勿建造華麗寺廟嗎?不是教我們以布施為先嗎?不是教我們要以救苦救難為先嗎?

  我一想起,有那麼多善男信女拼命給佛像披紅掛綠,卻很少人捨得捐錢支持慈善的醫院或救助非洲饑民或各地的難民,我心中就難過!

  台港和各地一樣,只要有某處發起修廟建寺,很快就有人拼命捐錢,很快就籌足了預算。例如,香港某電台廣播一下,說某寺要增建佛殿和增塑佛像,消息發出,三天之內,就籌足了三千萬港幣,可是,一家慈善醫院,無論怎樣呼吁,怎樣請,求也籌不到貧病孤苦病人的醫療禮助基金。

  T小弟多麼可憐!你多麼可憐啊!你不是洋孩子,不是美加孩子,也不是居民的孩子,更不是廣東人,你是個沒有人重視的過境小孩而已!除了你的父母之外,沒有別人愛你,沒有人憐憫你!你可知道,還有我,忍不住同情的悲淚啊!

  小孩昏迷地躺著,全身插著各種管子!他的皮膚黑得像煤炭,他的皮包骨的樣子是多麼可憐!我一直為他祈禱觀音菩薩,我為他流下了悲淚!這小生命,多麼可憐啊!

  感謝觀音菩薩,小孩仍然活著,可是,他能活多久呢!艾醫生告訴我,這孩子每下一分鐘隨時都可能斷氣!能拖延這幾天,已經是奇跡了,艾醫生說:「彼得斯神父,你多來祈禱吧!似乎你每來一次都帶給他一些希望。」

  我並沒有默認是神父,可是在醫院裡人人都這樣喊我:「FATHER PETERS」或者「REVEREND PETERS」,不過他們都知道我不是天主教神父或基督教的牧師,他們看見我大衣襟掛的佛陀金像,他們以為我是佛教的「神父」,我也沒時間去解釋我只是一個小居士,並不是法師,佛教也沒有神父,就隨他們怎麼稱呼吧。

  那天晚上,T小弟又一次遇險,心髒停止,警钤大響,那時剛好特別護士走開,幸而T先生在場,及時呼救。醫生趕來施予急救,才得化險為夷,這些情形我在家都看得見,我唯有祈禱觀音菩薩而已。

  T小弟的情況,這麼嚴重地惡化下去,真不知道他還能活幾天,我真為他的母親難過,我決定無論如何都得把T太太從巴西接來,讓她至少可以見到孩子最後一面。

  我再一次對T先生說他不應該瞞著太太:「孩子已經心髒停止過三次了,你想,他還能支撐得了多久!說不定下次心髒一停就救不回來了,你為什麼仍然那麼頑固不肯讓你太太知道!難道你要等到孩子不治逝世之後,才讓他母親知道嗎?難道叫她那時趕來見到的不是活的孩子嗎?T先生,你太頑固了!你應該讓孩子的媽媽立刻從巴西趕來,讓她來得及見到孩子一面,你要是再不同意我把你太太接來,你將來會後悔一輩子的!你會終身內疚的!」

  T先生流著淚,答應了,他喃喃地說:「馮居士,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我自己的簽證都拿不到,又怎能把太太接來呢?」

  「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說:「你放心,我會把你太太接來,我會以最快的方式辦妥!」

  我說得容易,辦起來卻不是那麼順利。再也想不到,從此開始了一場小人物獨斗加拿大移民部與外交部的熾烈戰爭!

  我從T先生那兒取得了他在巴西住家的電話號碼,我當晚立刻打長途電話去給T太太,幸而接通了。

  「T先生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什麼打擊受不起?我孩子怎麼了?」T太太慌亂地問我:「他怎麼了?馮居士,您快告訴我!這孩子生下來就是苦命的,我哪一天不擔憂著呢?」

  「他的情況很嚴重,現在住在兒童醫院加護病房內,仍然昏迷不醒,過去幾天以來,心髒停止過三次……T太太,我不能對你講假話。」

  T太太一聽就哭泣了起來:「那我怎麼辦?馮居士,請您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啊?我這個先生,真是累死人了啊!」

  「你應該立刻去加拿大駐巴西的大使館申請簽證,越快越好,乘第一班飛機飛來看看你的兒子,最好明天就去辦,明天下午或者後天就飛來!」

  「可是!」T太太哭泣著說:「我有困難。」

  「是錢的困難嗎?我立刻電匯一些給你。」

  「不是,錢我還有一點,您不必匯來,」她說:「我的困難是,我持用的是中華民國護照,已經過了期,去申請簽證是不可能的。就算未過期,加拿大對於台灣護照也很留難。」

  「你在巴西住很久了,入籍了吧?你不可以以巴西公民的身分去申請巴西護照嗎?」

  「大概可以。」

  「那麼明天趕快去申請一本巴西護照,花一點賄賂錢,相信一兩天就能拿到,然後就去加拿大大使館申請三個月的旅游簽證,告訴他們,你的兒子急病住在兒童醫院,你必須趕來看他,加拿大大使館基於人道主義必然會准你來的。你先去試辦,若有困難,就打電話給我!」

  「好的,我明天就立刻去辦理。但是不知道辦得到辦不到,還有,我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媽媽來見一面……」她啜泣著。

  「你盡力去做,我會為你祈求觀音菩薩加持你和你的兒子,也祈求菩薩讓你來見孩子一面!現在,你首先鎮定振作,不要太慌亂!」

  「我怎麼能不慌亂呢!」她不住地啜泣:「我的孩子,他好可憐,一生下來就有這種絕症,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我做母親的,哪一天不日夜在擔憂?哪一天不是含著一泡眼淚看他?這是我前生的業障吧!我該受的罪報為什麼不由我來身受呢?為什麼叫我孩子來受罪呢?馮居士,請您告訴我,為什麼?」

  「凡事自有因,」我說:「可是,那是很複雜的事,並非我這樣淺薄的人所可知的。現在也不是細談這些事的時候,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救你孩子的命,是你趕快飛來見孩子一面,你明天快去辦手續吧!如有需我幫助之處,就立刻打電話來,我一定盡力!」

  她還在哭泣,我說:「別哭!別哭!信任觀世音菩薩!他一定會加持你母子的!」

  T太太次夜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已經託旅行社向巴西外交部申請巴西公民護照,最快也須三天才可以拿得到。

  「還要等三天!三天那麼長!我怎麼辦哪!」T太太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馮居士!我孩子可以拖到我來到嗎?」她又哭了起來:「可憐的孩子!媽媽能趕得及見到你麼?」

  「我們只有祈求觀世音菩薩,信任他吧!」我說:「我日夜都為你們祈求著,我也極力地用我的心力來支持你的兒子,他雖然仍在昏迷,不過我想他會努力支持到你來看他!」

  的確,每天我都為T小弟祈禱,我竭盡我的心力與願力來支持他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我不能確知我這種願力有沒有用,可是我沒有別的更好的方法,T小弟已經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了!醫生團與我都知道小弟的生命微焰隨時會熄滅,可是,我祈求觀音菩薩:「觀音菩薩啊!求您讓T小弟活下去!至少讓他活到他母親趕到,來見他最後一面!」我一面祈求,眼淚就流了下來!

  三天之後,T太太打電話,她說:「巴西護照已經拿到了,今天立即去加拿大總領事館,申請三個月旅游簽證,他們問我為什麼這麼急要到加拿大去。我說我兒子得了急病,昏迷在醫院,他們說不相信我的話,他們說我的先生和兩個兒子現在已經非法居住在加拿大,顯然是我們一家有計畫利用孩子有病,全家闖到加拿大居住的,我說不是,我說我只想去看我孩子最後一面,他們不相信我,他們叫我拿出證明來,我說我有上次你拍發給旅行社轉給我的FAX中文急電,我給他們看,他們不接受,一定要你另外再拍英文的……。」

  就有那麼多麻煩!以往巴西人來加拿大都不需簽證的,不幸地,由於巴西經濟破產,大批巴西人藉此方便而湧來加拿大滯留不走,以致加拿大移民部於大約一年前取消了與巴西交換自由旅行的協定,從此巴西旅客一律須向加拿大大使館申請簽證才可來加,而且,巴西華僑申請來加,似乎又比白人吃虧一些,這未必是加拿大政府的種族歧視政策態度,但無可否認地,的確有這種情形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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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救三道苦。惟願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在世富貴全,往生極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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