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有的體驗,包括夢境,均源自無明。在西方,這是一個令人感到詫異的觀點。因此,讓我們首先解釋一下無明的含義。西藏傳統把無明分為兩種:天生無明和文化無明。天生無明是輪回的基礎,是普通眾生的特定特征。無明是對我們的真實本性和世界的真實本性的無知,它會導致陷入二元論的迷惑之中。
二元論把極性和二峻式具體化了。它把體驗的完整統一性分為非此即彼,對與錯,你和我。以這些概念上的劃分為基礎,我們產生了以貪和嗔為表現形式的偏好及習慣性的反應。這種反應使我們最大限度地認同自己。我們要這個而不要那個;信仰這個而不信仰那個;尊敬這個而鄙視那個。我們渴望歡愉、舒適、財富和名譽,竭盡全力避開痛苦、貧窮、恥辱與不適之感。我們為自己或我們所愛之人的欲而想得到這些東西,而對他人漠不關心。我們想要獲得與我們現有體驗完全不同的體驗,或者我們想要固守一種體驗,並避開將會導致(使本體系)終結的不可避免的變化。
另一種無明是建立在文化基礎之上的。它以貪欲和嗔恚的形式出現。嗔恚在一種文化中已被制度化和模式化從而進人了價值體系當中。
從哲學的內部沖突中可以找到另外一例。許多哲學體系是根據互相之間在某些細枝末節上的某種分歧而確定的。盡管這些體系的創立旨在啟迪人的智慧,但它們都造成了愚癡,因為它們的追隨者都依循著對現實的二元理解。在任何一個建立概念化的體系當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因為概念化心智本身就是無知的表現。
文化無明產生於傳統並在傳統中保留下來。文化無明滲入每一種習俗、每一種觀念、每一套價值體系和知識體系之中。個人和文化都把偏好看得如此重要,以致它們被看作常識或神聖的律法。在成長過程中,我們依附各種信仰、依附一個政黨、一種醫療體系、一種宗教及有關事物之原貌該是怎樣的某種觀點。我們接受小學教育、中學教育,或許還有大學教育。但在某種意義上,每一張文憑都是對把我們變得更加無明的一種獎賞。教育強化了透過鏡片看世界的習慣。我們可能會成為用錯誤的觀點看問題的專家,在理解上十分狹隘並向其他專家闡述自己的理解。哲學的情況亦是如此。在哲學中,人們學習詳盡的哲學體系,把頭腦培養成善於提出疑問的靈敏工具。但是,在刺破天生無明之前,人們培養出的僅僅是一種後天習得的偏見,而不是根本智慧。
我們甚至貪戀於最瑣碎的事情,例如:特殊品牌的肥皂或剪出來的時髦發型。我們大張旗鼓地發展宗教、哲學、心理學和科學。但是,沒有人生來就認為吃什麼或者不吃什麼就是錯誤的,或這個哲學體系是對的而那個體系是錯的,或這個宗教是真的而那個宗教是偽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學來的。對特定價值觀的認同是文化無明的產物,但接受有限的觀點的傾向則源自二元論。二元論就是天生無明的表現。
這並非壞事,情況就是這樣。我們的取向能夠導致戰爭,但它們也表現為使世界受益匪淺的有用的科學技術和不同形式的藝術。只要我們依然處於懵懂狀態,我們就會深陷二元論之中,這是完全可能的。藏族有這麼一種說法:“如果是猴身就會喜歡草的味道。”
如果我們莽撞行事,教法就會被用來支持我們的無明。有人會說,一個人獲得高學位並不好,或限制飲食是錯誤的,但這根本不是問題所在。有人還會說,無明不好或普通生活只是輪回的愚癡。但是,無明不過是覺識的障。貪戀無明或因無明而不快只不過是二元論在無明界中玩耍的老把戲。我們可以看到無明的無孔不入。甚至教法都必須與二元論並存,例如鼓勵人們貪執功德、憎惡無功德,自相矛盾地用無明的二元論來戰勝無明。我們的理解一定會變得多麼難以捉摸,我們又會多麼容易地迷失自我!這就是修習的必要性,以此來獲得直接的體驗,而不是僅僅建立另一種用來詳述和捍衛的概念體系。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看待事物,事物的發展就順理成章了。從非二元的智慧的角度來看,就沒有了重要和不重要之分。
【本文選自丹增旺傑仁波切的《西藏的睡夢瑜伽》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