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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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夏天,著名的溫哥華近郊烈治文市觀音寺設計工程師關炜焙先生,打電話介紹一位女士來見我,他沒告訴我什麼,只說了她的姓,可是在電話中沒聽清楚。
這位女士是獨自駕車來的,在她未來到之時,我已將我預見的形貌繪畫了下來,她來到門口按鈴,我就把速寫像交給她:“這是我預見速寫你的,這是小小游戲,班門弄斧,請勿見笑!”
“很像!”她笑道:“不錯!不錯!”這就是她全部所講的話。
這位女士大約四十多歲,相貌很清秀,很有書卷氣,頗有與眾不同的風度,可是她相當狡黠,不開口講話,顯然是存心考一考我。
“你的英文名字是Lydia?”我只得先開口:“你今天來不是要我診看你的健康為主的,是不是?你主要的是來考一考我!”
“我的英文名字不叫Lydia。”她微笑:“不過,你猜得很接近。至少你猜到了是L字母開頭的,音也相近,你是不錯!”
“你是一位相當有才華,而且自負的女子,很不容易對付的,尤其是你以天眼第六感自負!”我說:“你顯然很能預見發生的事,也能見到鬼神!你可能還擅長扶箕之類!”
她點點頭,微笑而矜持地說:“你說得對!不過,你能不能看得出我是干哪一行的呢?”
你能彈很好的鋼琴,又是很懂醫學的,好像念過醫而未執業,你又擅長於繪畫,我看見你畫很多畫,有山有水有房子的,也有花,又看見你處理很多數字,又看見你做老師。”
她狡谲地笑笑:“到底我是做哪一行的呢?你看得出來嗎?”
“在當前來說,你做著畫畫的工作。”
她不置可否,這是一位相當難應付的訪客,我不大喜歡這樣存心考我的人。我已說看見她是一位畫家,她卻不肯承認,分明是有意為難。
“你看看我的健康狀況怎樣呢?”她說。
“你的健康嘛──”我閉上眼睛,一閃光中看見了這位女士全身透明,骨骼、神經、血管、內髒都可看透,好像是醫學院教室內的玻璃透明人體:“你的主要問題,顯然是在血液!待我分析一下你的血液成份看看!我知道你是學醫的人,我這是班門弄斧。”
我將她血液的成份一一例舉,紅血球多少,白血球多少,血小板多少,女性荷爾蒙多少,尿素多少,血醣多少…最後,我又說:“你的血凝素太少!你是個血友病的患者!你須小心,因為你會流血不止!幸而你的子宮瘤已於幾年前割掉,否則,你會流血不止而有生命危險!”
直到聽到我這一段分析之後,她的矜傲態度才改變為溫和。她笑道:“我現在才佩服你!你起先說的,我都不服,因為那可能是你聽到有人告訴你的,但是,你替我分析血液成份就叫我佩服了。我前幾天剛驗過血,看過報告書,你分析得和報告書很接近!而且你能看出我血友病,這可是不簡單!因為我的血友病只有我知道自己知道,朋友一概不知道,你真行!現在我才佩服你了!”
“你過獎了!我說:“請多指教!”
“現在可以告訴你!”她笑道:“我的確是念過醫科大學的,不過沒念完。你能看出我念過醫,起先我認為是朋友告訴你的,現在我相信你是真的看到。至於你剛才兩手做彈琴動作,我也很驚奇,不過,你以為我是教鋼琴的吧?”
“我看見你教鋼琴也教畫畫。”
“教畫中國畫才是我的職業。”她說:“鋼琴沒教過學生,只教過孩子;至於你說我的第六感很強;這是不錯的,你說我能看見鬼神,也說得對,你說我會扶箕,也對!我是學道術的!會扶鸾請仙人,我們在美國有一個壇。”
忽然她又考我一下:“你知不知道我姓什麼?”
“關先生在電話提過的,不過我沒聽清楚,好像是姓C。”
“不是!”她笑:“不是姓C!怎麼你能看得到血液成份,卻不知道我姓什麼?”
“我不會看姓名,”我坦白地說:“沒有這本事。”
“這就奇怪了!你剛才不是猜我的英文名字很近嗎?”
“那不是猜,是我聽見有人這樣喊你,我憑聲音辨別的。”我說:“我聽到關先生提你姓,音像是C,但是我不認識這個字,你們江浙人的姓,有些是很奇特的。”
“是的,我的姓很特別,我姓S。”她笑道:“你知道我是江浙人?”
“你的廣東話講得比我還正確,”我說:“你是在香港長大的是上海人!對不對?這是很容易判斷的!啊!對了!我一年前見過你開畫展的海報,提起你這特別的姓氏,我記起來了…。”
這位女畫家多才多藝,在溫哥華的畫壇是活躍相當有名氣的,不過,我深居簡出,與藝術界向無來往,也沒留意,後來,我才想起S女士開畫展的海報一直張貼到我家附近街口的商店櫥窗上,我曾經不經意見過;直到她提起她姓S,那個希有的姓氏,我才記起見過海報。
S女士告辭時,顯然對我印象已改變。她說:“我要介紹一位好朋友L太太來見你,她住在聖地牙哥,我今晚就打長途電話給她,她一定會很快來見你。”
她介紹的L太太不久乘飛機專程來到溫哥華,住在她家,她駕車送L太太來我家就走了,她讓我與L太太單獨會談。
L太太卻不是來叫我診看她的健康,她說:“馮居士,我從美國專程來見你,是另有事求你!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幫得到我。”
“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得了你呢?”我說:“我從來沒有做過這一類為人召請亡魂的事!”
“你已經知道我的心事了?”L太太吃驚:“你怎會知道的?”
“是你在心中傳給我的。”我解釋:“你心中有很強烈的意念,要我讓你見一見一位亡故不久的親人,大概是你的丈夫吧?”
“是的,是的!”L太太不停地點頭:“是我的丈夫!他已經過世一年多了!我曾經想盡方法,到處請人召他的靈魂來和我相見,法師也請過,真人也請過,靈媒也請過,問米婆也請過…。”
“他們請來的都不是你的丈夫,,”我插口說:“不是假冒的,就是言語不對…。”
“是的,是的,” L太太說:“你講得沒錯,他們全部是騙我的。”
“那麼。你還想再試一次?讓我也騙你麼?我笑道:“你以為我有這種法力麼?”
“我聽我的朋友S說你有神通,”L太太說:“她說你很了不起,我就來請你幫忙。”
“我沒有神通!”我說:“我不能召請L先生的靈魂來見你,我也不願騙你。”
“馮居士,我那麼遠地來了!”L太太說:“我求求你,你一定得幫我!讓我和我先生見一面!我求你!”
她說著,眼圈已經紅了。我歎息著說:“L太太!我真的沒有這種召魂的法力,不是我不肯幫你,你們不是會扶箕嗎?怎麼不試請他呢?”
“我們什麼都試過了,”她說:“扶箕也請不來。”
L太太苦苦懇求,我無論如何無法使她明白我真無法力,沒法子,我只得說;“你不相信,我也沒法,難為了你千裡迢遙來此一場,我只好試試吧!不過,我可是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
“請你無論如何幫忙!”
“我沒有法力可以請L先生的靈魂出現和你見面,”我說:“我最多只可以看看他在什麼所在。”
“那也比毫無消息好。”她說。
“那我們試試看,”我說:“不過,假如失敗,請你原諒!”
我把窗簾拉上,遮掉陽光,然後,我閉目靜坐,祈求地藏菩薩賜助。不久,我看見了。我敘述我見到的男子形貌,我說他是患癌症逝世的,L太太點頭,但是我不敢確定是不是L先生,我請亡魂給我一點證明。他示意給我看所佩用的一只紀念物,又念了一段七言絕句給我聽。
我不很聽得懂L先生的口音,而且我不懂古詩,我只能盡量記住聽到的音句,把它覆述出來,我斷斷續續地念出詩句,其中有一句有“天上人間再相見”的幾個字(其它句子我不便在此公開)。
“是他!是他!”L太太立該痛哭起來:“這是他逝世前一天,寫下的詩,這首詩是他寫給我的!他很會做舊詩,這是他寫給我的絕筆詩!這件事只有他和我知道,沒有別人得知的,這是我們夫婦的秘密,他說他若回來,就是用這首詩來做信物的…你不可能知道的!啊!你怎會知道的呢?你根本從來不認識我們呀!這真的是他來了!”
L太太要求我將詩句寫下來,我照辦,但是,我失落了不少詩句,我寫下來的是殘缺不全的。
L太太看著紙上的詩句,倍加悲傷,哭得滿面是淚。我讓她哭,可憐的女子啊!“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我借用白居易的詩句說:“你先生一直都沒來入夢,是麼?”
“是的,”L太太泣道:“從來未入夢過,你叫他一來夢中一會好麼?”
我將此意轉達,L先生也在悲傷流淚,可憐這位才不過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與他的愛妻陰陽相隔,通款無由!他在生時是一位道教修行人,善於扶箕,但是如今竟不能臨壇與愛妻一訴離情,這是什麼緣故呢?他顯示很困難的樣子,他要求我幫助他。
“L太太!”我說:“你先生答應了,他將會進入你的夢中與你相會,但是,他有很大困難,他要求我幫助。我可不知道能否幫得上忙,也只好姑妄一試吧!”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L太太泣問:“他是不是在受苦?”
我看他身穿道士裝束,”我照實講:“他背後有一位很老的白發白須道士,背後有一口寶劍的,他好像是看管著L先生的,地點有些像是武當山。我不敢確定。”
“一定是武當山!”L太太哭泣說:“我先生生前說過要去武當山朝聖的。”
L先生示意叫我勸L太太別再悲傷,他再提他那一句模仿長恨歌的絕筆七言詩句:“天上人間再相見。”然後,他隨著老道士而去,消失在煙霧之中了,臨行,他還依依回首。
這些幻象在我心中散去了,說是幻象,卻又有詩句為證,L太太認得這是她亡夫最後彌留時寫給她的絕筆詩!L太太後來也說他生前喜穿道裝,這都不是我所知的。
我將最後一瞥的印象告訴L太太,她念著那句“天上人間再想見”,不住地流淚,可是重現了一絲絲希望的微弱甜蜜笑意。
“從今以後,我不再悲傷了!她淒然地含淚微笑說:“我會期待著天上人間再相見的一天!”
書名: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尋
作者:馮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