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舉一個“八還辨見”的例子,《楞嚴經》卷二:
我今示汝不生滅性。大王汝年幾時見恆河水,王言:我生三歲,慈母攜我谒耆婆天,經過此流,爾時即知是恆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說,二十之時,衰於十歲,乃至六十,日月歲時,念念遷變,則汝三歲見此河時,至年十三,其水雲何。王言:如三歲時,宛然無異。乃至於今,年六十二,亦無有異。佛言:汝今自傷發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恆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大王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曾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滅,彼不變者,元無生滅。
有一天,波斯匿王出來問佛說:“這樣很容易,但關於心的不生滅性我有疑問。”佛說:“你幾歲看到恆河?”國王說:“小時候與我母親經過時看到的。”佛問:“你那時幾歲?”“三歲”,“現在你幾歲?”“六十二歲”,“現在你眼睛都花了,你再經過恆河時,你看得見嗎?”,“當然看得見”,佛說:“你的年齡有衰老、生滅、死亡,而你那個能見的性,不跟著年齡在變,沒有動過。”你睡著時,雖然閉著眼睛,但是眼識還是在看,在看裡面,這個見性沒有變。有關這一節,我作了一首詩:
生死無端別恨深 浪花流到去來今
白頭霧裡觀河見 猶是童年過後心
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對人類來說,最可怕了。我們生了、死了,再投胎,分段生死像流水一般,永遠隨著浪頭,一起一滅,沒有休止。上面那首詩就引用了波斯匿王的典故,“白頭霧裡觀河見”,年齡大了,看東西眼花了,但是這個能見的性,還是沒有兩樣,還是童年的那個樣子——“猶是童年過後心”。
“諸可還者,自然非汝;不汝還者,非汝而誰。”眼見還給眼神經,光明還給太陽,一切可還的都還了,剩下一個還不掉的,無處還的,那個不是“你”又是誰啊?
當然,你可以說:“佛不是說無我嗎?”是的,佛說的無我,是無四大,無假我。自性的我沒有拋掉。有一位天目禮禅師悟道時,作了一首詩:
不汝還兮復是誰 殘紅落滿釣魚矶
日斜風動無人掃 燕子銜將水際飛
落花掉在地上,歸於本位。好似打坐時,妄想來就來,你知道時它就走掉了,不必去管它,就是這個境界。“殘紅落滿釣魚矶”,他把當時自然界的景象,很自然地擺在那裡,很現成的。就好比你的心境,自自然然的,慢慢地靜下去。太陽下山,風微微地動,就是比喻還有一點輕微的妄念。“無人掃”,不要去管它,掃不得,你不要管。“燕子銜將水際飛”,輕微的一點妄念,毫不相干。下面我自己加兩句:“啧!啧!是無上咒,無等等咒。”告訴你,這不是詩,你懂了這一首,你就悟到這一點了。
現在我們解釋了八還辨見,明心見性這一面,我們懂了。那個還不掉的,就是我的見,對不對?可是我要提一個問題,如果釋迦牟尼佛來了,我一定要問問他:“師父啊!你講了半天,那個還不掉的就是我,可是要有我這個肉體存在啊!我的肉體死掉時,那個東西會掉到哪裡去?我還是找不到。”所以假如用功夫,仍然找不到這點來路與去路,你縱然證到心中真空,一“定”三百六十天,也是沒有用的,還是不行,這也是個秘密。
現在你們那些功夫作得好的人會認為“好啊!很有進步。”老實講,那是靠你們那個身體這個赤肉團,紅彤彤的一塊肉,肉壞了的時候,你到哪裡去?怎麼走?“我有一寶,秘在形山”,怎麼跑出來?又怎麼跑進去?怎麼把它找出來?所以《楞嚴經》前面談見地,後面一路下去,修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
這個作功夫的秘密,都在後面一兩卷當中,大家平常最不注意的地方,尤其是五十種陰魔——五陰解脫。《心經》上說:照見五蘊皆空,五蘊是怎麼空的?要作功夫空。我曾說大家“倒果為因”,把佛學的果,拿來變成自己的。現在回轉來“倒因為果”,要自己去求證。講到五十種陰魔,大家不能不讀書,不讀書就是我慢,是犯戒的。
諸佛菩薩把法門傳給你,這就是法本。佛在《楞嚴經》卷九色陰區宇中說:
汝坐道場,銷落諸念,其念若盡,則諸離念,一切精明,動靜不移,憶忘如一。當住此處,入三摩提。如明目人,處大幽暗,精性妙淨,心未發光,此則名為色陰區宇。
那時念頭沒有了,一切清清楚楚,這時動靜是一樣的,一個雜念不起,功夫到了憶忘如一,應該在此入三摩地。就好像明目人處大幽暗,在幽暗中有微明。精性妙淨,心未發光,這時生命本性的境界很清淨,很微妙,而一般人心理是活絡的,亂七八糟的,眼睛閉起來是漆黑一片的。如果現在有人做到銷落諸念,動靜不移,憶忘如一的境界,那不曉得牛吹得多大,其實也還只是一種境界而已。
是什麼境界呢?“精性妙淨,心未發光,此則名為色陰區宇。”這是心理上快要轉變時的一種心理變化,沒啥稀奇!換句話說,當你打坐時,心裡空空洞洞,或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幾個時辰,那是由於你生理四大調順,瞎貓碰到死老鼠,如電源般插上了。這並不是真功夫,稍過一會兒又掉了,這些都屬於色陰區宇。
講到色陰區宇,有幾部書應該看——《神僧傳》、《神尼傳》、《佛祖歷代通載》等。看這些傳記,能啟發真誠向道之心。還有一本憨山大師年譜,憨師二十八歲到處參學,到盤山頂上,有一茅篷,有一個和尚在裡面打坐,不理憨山大師。那和尚吃飯,憨山大師跟著吃,那和尚喝茶,他也自己喝。後來吃飯時間到了,憨山大師就給那個和尚做飯,喝茶時間到了,就煮茶,吃完了就自己經行。如此到第七天,那和尚才跟憨山大師說話,那和尚說:“我住此巖三十余年,今日始遇一個同風。”
有一晚吃粥了,憨山照樣在山頂行香,站在那裡定住了,覺得天地世界,在一片光明中,正是銷落諸念的境界。他進了茅篷後,那和尚一看,開口了:告訴你,此乃色陰區宇,你功夫作到這個境界也不過如此。老僧在此卅年,夜夜經行都在此境中,有啥稀奇!年輕人,就是這樣難,也就有這樣容易。那個和尚,卅年夜夜經行,身心都忘掉了。你們注意,修行人!你們還在色陰區宇的上半截,閉起眼睛漆黑一片,在那裡瞎摸瞎坐。
若目明朗,十方洞開,無復幽暗,名色陰盡。
一片光明,牆壁山河大地都透視了。千萬不要以為這時得了神通,想當祖師爺,在這裡頭玩起來了。在這個色陰區宇裡,還有十種境界,都是魔境,自己去看經研究。你們在那裡搞氣脈、三脈七輪、上丹田、下丹田,顛顛倒倒,反反復復,在那裡干什麼?都是在色陰區宇裡。想做到色陰盡,把生理空掉,你以為氣脈通了就成道啊?充其量不過到達了色陰盡而已。能夠達到色陰盡,身體真的空掉了,所謂氣脈不氣脈,已不在話下,那還是最初步的事。佛說這時才能超越劫濁,五濁中跑出一層而已。可是成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