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飨親祭祖之疑(凡六辨)
問:為祭祀神靈殺生,固然知道不可以了。為了奉養親人殺生,不知也有罪嗎?
答:恐怕有很重了。善的歸親人,過失歸自己,這是做兒子的道理啊。自己不殺,卻為奉養親人殺生,是把過失歸親人了。假使國家的法網,自己不敢冒犯,卻可以使父母冒犯嗎?鬼神的福報,享盡了就輪回,難道父母的福報,享不盡嗎?倘若父母不持齋素,用三淨肉可以啊,或求店鋪中的熟食,可以啊。倘若必定要殺生才可以,那就是用鸩酒給親人止渴了。
有客人忿然變色說:“這是什麼話?孝是百行中的首要,殺動物奉養親人,是名正言順的事,上天必定不肯把殺生的罪,加給孝養的人,動物諒它不能用微細的怨,報復在命終以後。”
答:從你一人來看,應當奉養的,不過是父母二人。若是從天下來看,那應當奉養的,用河沙不能說明那個數目。若是都為奉養親人而殺生,那雖然積骨如山,流血成海,也不夠抵罪了。殺如此無量的眾生,其中難保沒有過去世的六親呢?殺過去眷屬,供養現在的父母,顛倒固然很過分了。倘若害過去的父母,供養現在的父母,顛倒不是更過分嗎?若說是出於奉養親人,天必會見諒,試問上天在這個問題上,只諒解你一人的心情嗎?或者天下都諒解呢?總之一句話,就是“不細想罷了。”
問:做兒子的報本,沒有比祭禮更重了。父母生前不持齋,死後用素,不順親情了。
答:倘若以為祖先借祭祀吃飽,那一年的祭祀,不過幾次,那三百五十天不是餓著嗎?如果認為除此以外不至於餓著,那設祭不過是盡兒子的心意罷了。哪裡是宰殺造業,就可以稱為盡心呢?那做子女的,生前不能盡勞盡養,只是白白麻煩父母一世的恩勤,死後只是用虛器虛名,又連累父母多生的業障,還能算是人家的子女嗎?曾元只養父親的口腹(曾元,曾參的兒子,曾參孔子的學生),尚且不如他父親曾參能養父親的心,為什麼去世以後,反而用口腹連累呢?孝子奉養親人,還需要仁者的糧食;殺動物命去供奉,怎麼這麼不仁?
問:子孫祭祀,祖宗來享用嗎?還是不來享用呢?
答:祖先如果生到鬼道,子孫能精誠感應,就會來享用。如果生在天道,因為受天上的樂,不肯來享用。如果生在三途惡道,因為受惡道的苦,不能來享用。如果生在人道,另有六親眷屬,不再來享用。子孫雖然極其誠敬,不過是自享那福德罷了,就如《中阿含經》裡說的那樣。
問:祖先如果不來,還有其他神來受祭祀嗎?
答:有。《長阿含經》說:“一切人民所居捨宅,皆有鬼神,無有空者。”《優婆塞戒經》說:“若近樹林,樹神受祭,若近江河泉井,江河泉井等神受祭。”
問:梁武帝用面作祭品,寫歷史的都認為他是不用肉食的創始,所以知道祭祀先用素,不是禮儀啊。
答:“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就可以知道仁。”(孔子語,意思是人的過錯各有不同,觀察他的過錯就可以知道仁不仁)武帝殺六貴(南朝齊廢帝寵信的六人),水灌壽陽城,是他的不仁啊。如果用面作祭品來說,那祭祀的,至今還受他的恩德。倘若這個方法不流行,那物命傷殘,勞民破財,又不知怎麼樣了。武帝因為一念的仁慈,讓天下後世不知不覺就消除了無邊的殺業,那面祭品的制度,比起成湯解網(傳說成湯出游時,看到有人用網捕鳥,便勸他撒開一面,好讓鳥能夠飛出去),子產畜魚(春秋時,有人送給鄭國的子產一條魚,子產不忍心吃,叫手下人放到池塘裡去了),那功德倍上加倍啊。至於天下的失去,是國運導致的罷了,如果是因為面祭品,那陳、隋等君王,難道不是用太牢(指牛、羊、豬三牲),怎麼亡得那麼快呢?果然是這樣,當天祭品不用面,那侯景的兵馬,必定害怕逃避了。難道帝王的社稷安危,是靠畜生的去留嗎?而且聖人如堯舜,不能保證兒子必定類似父母,怎麼可以用成敗來論呢?蓮池大師說:“始作俑的人,用假人殉葬,仲尼譏諷他無後,那假牲口祭祀,仁人不不滿意呢,非要捨棄相像的而用真的,多麼忍心啊?”
[按]武帝即位後,斷酒禁肉,節儉愛民,在暗室中必定整齊衣冠,夏天沒有赤身裸體。每當執行死刑時,必定持齋一月,臨刑時為犯人流淚。人民休養生息,連年大豐收。從晉朝到隋袁,號稱小康的,沒有超過武帝的,享國四十九年,壽命八十六歲,都沒有超過武帝的。以後子孫在唐朝做官,八代當宰相(俱見《唐書》)。史臣因為他信奉佛,就私心诋毀,掩蓋他的優點,難道是聖賢取善的公心嗎?
釋古聖教殺之疑(凡六辨)
問:伏羲氏制作網罟(漁獵用具),用來打獵捕漁,那麼伏羲錯了嗎?
答:捕魚網鳥,村夫童子都能干,哪裡要伏羲教呢?因為洪荒的時代,鳥獸繁殖,不被限制,人將受困,伏羲教民御防,也說不定;否則漁獵的事,是在伏羲時代興起,也說不定。如果認為是教人殺生,我恐怕漁船和無賴,都成為伏羲的功臣,而解網放鳥,養魚放生,反而有罪不淺了。屍子說:“伏羲的時代,天下多獸,所以教人捕獵。”
問:伏羲的事,我知道了,但西伯(周文王)養老,限定母雞母豬的數,又是為什麼?
答:古聖人的政務,有因當傳承的,有應當改革的,如結繩變成書寫,巢穴變成宮殿,正是不局限古制啊。往昔是讓子弟代表死者受祭,使父兄叩拜在他的腳下,何等的顛倒?如今只設虛位,何等的安慰?可知不養雞、豬,未必不是善於體會文王的用意啊,何況五雞二豬的說法,不過是岐周國當時家家富足罷了。具體的事務,自有部門負責,聖人難道細察到雞豬的事嗎?文王有官員管理國家百姓,難道鳥獸的繁殖交配,也要核查數目嗎?動物的不等齊,是動物的常情啊,又怎麼能截然限定五與二呢?根據情理判斷,未必有那樣的事啊。不然,文王的恩澤涉及到枯骨,枯骨是無知的啊。無知的東西恩澤還能涉及到,有知的反而要殺害,這個見識出自童稚以下了。所以孟子說:“完全相信書,還不如沒有書。”
問:孔子戒殺,不過不網不射宿鳥罷了。沒有廢止釣弋,都要戒掉,那孔子不值效法了?
答:你也知道釣弋的深意嗎?所謂釣,就是引導人們不要網。所謂弋(射飛鳥),就是化導人們不射宿鳥。後人認為因為要贍養與祭祀就可以殺生,也太小瞧聖人了。那麼試問後世所以尊崇孔夫子,是因為他擅長釣弋嗎?還是因為他的道德高尚呢?如果注重的是釣弋,那漁夫、獵叟,賢過孔子的就多了。如果因為是道德高尚,敢問先生的道德,能趕上孔子嗎?倘若認為道德不能趕上孔子,卻先拿釣弋效法孔子,就像學顏子,只學他的短命;學曾皙,只學他的吃羊棗了。噫,折巾效郭(東漢時的郭林宗,是個名儒。一次遇到下雨,把頭巾的一角折下來遮雨。當時的人紛紛仿效,都把頭巾折下一角,稱為“林宗巾”),易名慕蔺(司馬相如原本不叫相如,年輕的時候,傾慕戰國蔺相如的為人,就改為相如),也不算是郭、蔺,因為我的缺點,去學柳下惠的優點,才可以成為魯國的男子,先生明白嗎?
問:君子貴重的是人輕賤的是畜生,因為貴重去殺輕賤,理所當然,平等看待,太迂腐了。
答:論聖賢大道,那天地萬物,本來與我是一體,如人的手足,雖然分貴賤,但不可以用手去斷腳。如果止看眼前的高下,那廚房的奴婢,也知道呵罵畜生,哪裡需要君子說貴說賤?
問:天地萬物,與我本是一體,怎麼見得呢?
答:沒看過子思的話嗎?子思認為“盡其性,則能盡人性;盡人性,則能盡物性”,細品幾個“則”字,那道理自然明白了。不然,致“中”怎麼到天地位,致“和”怎麼能萬物育呢?
釋仁民愛物之疑(凡五辨)
問:“君子親親仁民,仁民愛物”,施行有順序,戒殺放生,是先從事那末等了。
答:孟子的話,是親疏次第,不是先後次第。如果一定完全做到這樣然後再那樣,就是幼失父母,卻要利益蒼生;沒有當官,就放生修善的,反而得罪君王父輩了。孟子哪有這樣呆滯的意思呢?又何況親、仁、愛,道理本是相輔相成的,不應該一分為三。有子(孔子的弟子)把孝弟作為仁的根本,這是親與仁不可分了。孟子稱贊用羊換牛是仁術,這是仁與愛不可分了。孔子認為斷樹殺獸不是孝,這是親與愛又不可分了。譬如頭腦與股肱雖然有高下的不同,但其中血脈貫通,相依為命,怎麼可以過分區別呢?
問:儒門戒殺,不過是見生不忍見死,聽聲不忍吃肉。佛教是必定要一蟲不傷,與墨子的兼愛有什麼區別?
答:墨子在當時,哪裡有戒殺的說法,考證古書,都沒有見到啊。何況那學術的謬誤,在薄親,不在兼愛。如果以為兼愛不對,那孔子的所謂“泛愛眾”,孟子的所謂“仁者無不愛”,試問“泛”與“無不”,跟“兼”有什麼不同呢?至於摩頂放踵(不顧身體勞苦)的說法,是好仁不好學的結果,與跳井救人,同樣有失,那是傷了自身卻於是無補,勢必反而歸咎到仁,孟子指出流弊,所以斥責。這話不可以向沒有智慧的人說啊。
問:孟子認為一個人愛他兄長的子女與鄰家子女,本來有差別,而佛家有平等的思想,所以說近似於墨子罷了。
答:孟子這話,是論情啊,不是論道啊。沒看過孔子的話嗎?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大道盛行時是天下為公,所以不只是對自己的親人子女有親情,現在大道消失了,天下是為自己,各管各的了)又說:“大道之行也,某未之逮,而有志焉。”(大道盛行時,我沒趕上,但有志向往)這樣看來,那孟子暗含批評的,正是孔子感歎羨慕的,是達不到的啊。發揮孔子的話,就如上天的無私覆蓋,大地的無私承載,日月的無私照耀。發揮孟子的話,就是愛他兄長的子女,又不如愛自己的子女了。所以孔子的一念,可以發揮,而孟子的一念,不可以發揮啊。何況禮教破壞的原因,都是由於爭名奪利,太自私的禍患,不是太大公的禍患,那孔子的話,就是我儒家救世的良藥,而孟子的話,不過是用水救水罷了。論道的人,應當以孔子為正。
問:那麼夷子(墨家信徒),超過孟子了嗎?
答:燕雀怎麼能跟鴻鹄比呢?愛鄰家的子女猶如兄長的子女,這是孟子的話啊,以為是夷子做過的實事,就錯了。
釋因果差別之疑(凡七辨)
問:好生得長壽,好殺就夭亡,是定理啊。卻為什麼有好生而壽短,好殺而壽長的呢?
答:果報有三種。今世的作為,一是今生受報,二是來生受報,三是多生多劫受報。好生的壽短,宿世孽報啊,不好生就更短了。好殺的壽長,宿世的福報啊,不好殺就更長了。
問:某某人也曾戒殺放生,誦經持咒,現今不見有回報,為什麼?
答:報有快慢,看因緣的是否成熟罷了。緣沒到求快點報,就像是剛下的種子卻盼望莊稼馬上豐收了。何況官司、火災、盜賊、疾病、危難,是人常有的,現在見不到這些禍,也就是福,哪裡知道不是有暗中保佑的呢?
問:現報示現給人看,才知道畏懼,推遲到後世,都認為渺茫,上天為什麼不使人快速受報呢?
答:報的快慢,是自己的業力感招的。善人先前的孽障到來,不能先報那善,惡人過去福報降臨,不能先報那惡。譬如管理園子的人,先種桃而後種李,雖然善巧灌溉,也不能使尺寸粗的李,比兩手合抱粗的桃先長成啊。如果一定要等到現報才相信,也太愚了。
問:某某人沒修福時,一切如意,作善以後,反倒坎坷,難道業報是偶然的嗎?
答:如果不是偶然,一定是過去世有業障,應當受重報,因為他修福,轉重報變輕報了。譬如死刑的囚犯,冬季才執行,還沒到期,因為有能力的貴人幫助,只是打板子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