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度集經》卷第五之〈四三〉
昔者菩薩厥名曰睒,常懷普慈潤逮眾生,悲愍群愚不覩三尊,將其二親處於山澤。
父母年耆、兩目失明,睒為悲楚、言之泣涕。夜常三興、消息寒溫,至孝之行、德香熏乾,地只、海龍、國人並知。奉佛十善:不殺眾生、道不拾遺、守貞不娶,身禍都息;兩舌、惡罵、妄言、绮語、谮謗邪偽,口過都絕;中心眾穢、嫉恚貪餮,心垢都寂。信善有福,為惡有殃。
以草茅為廬、蓬蒿為席,清淨無欲、志若天金。山有流泉、中生蓮華,眾果甘美、周旋其邊,夙興采果、未甞先甘,其仁遠照、禽獸附恃。
二親時渴,睒行汲水。迦夷國王、入山田獵,彎弓發矢、射山麋鹿,誤中睒胸、矢毒流行,其痛難言、左右顧眄,涕泣大言:“誰以一矢殺三道士者乎?吾親年耆、又俱失明,一朝無我、普當殒命。”抗聲哀曰:“象以其牙,犀以其角,翠以其毛。吾無牙、角、光目之毛,將以何死乎?”
王聞哀聲、下馬問曰:“爾為深山乎?”答曰:“吾將二親、處斯山中,除世眾穢,學進道志。”王聞睒言,哽噎流淚,甚痛悼之,曰:“吾為不仁,殘夭物命,又殺至孝。”舉哀雲:“奈此何!”群臣巨細莫不哽咽。王重曰:“吾以一國救子之命!願示親所在,吾欲首過。”曰:“便向小徑,去斯不遠有小蓬廬,吾親在中。為吾啟親,自斯長別,幸卒余年,慎無追戀也。”勢復舉哀,奄忽而絕。
王逮士眾,重復哀恸;尋所示路,到厥親所。王從眾多,草木肅肅有聲。二親聞之,疑其異人,曰:“行者何人?”王曰:“吾是迦夷國王。”親曰:“王翔茲,甚善。斯有草席,可以息涼,甘果可食。吾子汲水,今者且還。”王覩其親以慈待子,重為哽噎。王謂親曰:“吾覩兩道士以慈待子,吾心切悼,甚痛無量;道士子睒者,吾射殺之!”親驚怛曰:“吾子何罪而殺之乎?子操仁恻,蹈地常恐地痛!其有何罪而王殺之?”王曰:“至孝之子,實為上賢!吾射糜鹿悞中之耳!”曰:“子已死,將何恃哉?吾今死矣!惟願大王牽吾二老,著子屍處,必見窮沒,庶同灰土。”
王聞親辭,又重哀恸,自牽其親,將至屍所。父以首著膝上,母抱其足,嗚口吮足,各以一手扪其箭瘡,椎胸搏頰,仰首呼曰:“天神!地神!樹神!水神!吾子睒者,奉佛信法,尊賢孝親,懷無外之弘仁,潤逮草木。”又曰:“若子審奉佛至孝之誠,上聞天者,箭當拔出,重毒消滅,子獲生存,卒其至孝之行。子行不然,吾言不誠,遂當終沒,俱為灰土。”
天帝釋、四天大王、地只、海龍,聞親哀聲,信如其言,靡不擾動。帝釋身下謂其親曰:“斯至孝之子,吾能活之。”以天神藥灌睒口中,忽然得稣。父母及睒、主逮臣從,悲樂交集,普復舉哀。
王曰:“奉佛至孝之德,乃至於斯!”遂命群臣:“自今之後,率土人民,皆奉佛十德之善,修睒至孝之行。”一國則焉,然後國豐民康,遂致太平。
佛告諸比丘:“吾世世奉諸佛至孝之行,德高福盛,遂成天中之天,三界獨步。時睒者吾身是,國王者阿難是,睒父者今吾父是,母者吾母捨妙是,天帝釋者彌勒是也。菩薩法忍度無極,行忍辱如是。”
白話解釋如下:
從前有一位菩薩單名叫作睒〔注:音“閃”〕,他常懷著廣大的慈心,普遍潤澤一切眾生,更以大悲心憐憫那些愚癡無智不知道親近三寶的人,他帶著雙親居住在深山裡靠近流水的地方。
父母親年紀老邁且雙目失明,睒常為此傷心難過,每當想到或提起這件事都會流淚哭泣。睒對父母非常的孝順,每天夜裡都會起來好幾回,探視父母親睡得是否安穩:夠不夠溫暖、會不會太冷、是不是太熱、有沒有著涼等等。他事親至孝的德行,不論是天神、地神、海龍王和全國人民大家都知道並且深受感動。睒平日奉行佛陀的教誨,行十善業:在身業上,他慈心不殺害眾生,路不拾遺,堅守童貞不娶等,所以身行可能的過患都消除了;在語業上,決不會挑撥離間、惡口罵人、說話不實、言語無義、誣陷誹謗、偏邪虛假等,所以口行可能的過失也都斷絕了;在意業上,更將心中的種種嫉妒、怨恨、恚怒、貪著等眾多污穢不潔的心行也都停息了。他深信行善的人必定會有福報,作惡的人一定會招來災禍。
睒用茅草搭蓋房捨,以蓬蒿作草蓆;生活簡樸清淨而不貪著五欲的享受,修行的志向就像金剛一般的堅固。山裡有流泉,水中盛開著蓮花,岸邊果樹圍繞,結滿甜美的果實。睒每天一大清早便起來采集果子當作食物,即使各種果實產量豐沛,但是父母親若還沒有享用之前,他從來都不曾自己先吃。他的仁心孝行遠照,連飛禽走獸都敢來依附、親近他。有一天,睒的父母親口渴,睒去打水給雙親飲用,卻遇上了迦夷國王來到山裡打獵,國王彎弓發箭,要射山麋鹿,結果卻誤中睒的胸口。箭毒在體內隨著血液流動而漸漸擴散,毒發的痛苦難以言喻。睒左右察看,流著淚哭泣的大聲地說:“是誰用一支箭殺害了三個修道之人啊?我的雙親年紀老邁,又都雙眼失明,一旦沒有我的照顧,他們一定都活不下去了啊!”接著就高聲哀嚎地說:“大象因為它珍貴的的象牙、犀牛因為它稀有的的犄角、翠鳥因為它華麗的羽毛,才會被殺害。我又沒有名貴的牙、也沒有珍希的角、更沒有耀眼的羽毛,到底為了什麼原因要殺害我呢?”
國王聽到哀嚎聲,立刻下馬趨前問他:“你是住在這深山裡的人嗎?”睒回答說:“我帶著雙親住在這座山中,離開世間的各種染污煩惱,專心精進的修行道業。”國王聽了睒所說的話,哽噎流淚,非常悲痛憐惜的說:“我做了不仁的事,殘殺動物的生命,現在又殺害了普天之下最孝順的孝子!”然後高聲哭喊著說:“為什麼會這樣啊!”眾臣們無論官位大小,莫不為此哽咽哀傷。國王接著又說:“我要傾全國之力來挽救你的性命!請告訴我,你的雙親在什麼地方,我要當面向他們發露忏悔我的罪過。”睒說:“順著這條小路走去,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間小茅捨,我的父母親就在那裡。請替我禀白雙親,說我從此將與他們永別了,請他們不要傷心不捨,好好地安享天年。”話才說完,睒又更加的哀恸難當,忽然間就悶絕過去了。
國王及眾臣們看到睒的情況,心中更加哀恸;順著睒所說的小路,來到他們居住的地方。因為國王的隨從很多,沿路行進時,使得草木發出肅肅的聲音。睒的雙親聽到後,猜測有陌生人到來,便開口問:“是什麼人在外頭啊?”國王說:“我是迦夷國王。”老人家說:“國王大駕光臨,非常歡迎。來,這兒有草蓆可以坐下休息,還有甘果可吃。請您稍坐一會兒,我們的兒子去打水,馬上就回來了。”國王看到這兩位老人家對孩子溢於言表的慈愛,於是更加難過的哽噎。國王對兩位老人家說:“我看到您二位修道之人這樣的慈心對待孩子,我的心宛如刀割,悲痛無比。因為您們的兒子睒已經被我射殺了!”睒的雙親震驚悲痛地說:“我們的兒子犯了什麼罪,而你要把他殺了啊?我們的兒子睒心性仁慈,常懷恻隱之心,他是連腳踏到地上都擔心地會痛的人啊!他到底是犯了什麼罪,而使國王您要殺他啊!”國王說:“睒是世間最孝順的孩子,他實在是極賢德的人啊!因為是在我射麋鹿時,卻不小心誤殺了他啊!”雙親悲痛的說:“我們的兒子已經死了,我們將來要依靠誰啊?現在我們死定了!惟願大王牽引著我們二位老人到孩子的屍體所在之處,我們一定要見到屍首最後一面,才能夠死心。”
國王聽完二老這一席話,更加哀恸。親自牽著二位老人家,來到睒的屍首旁。父親抱著睒,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母親則抱著睒的雙腳,二老悲痛地親吻著睒的嘴及腳,二人都伸手去撫摸著睒被箭射中的傷口。他們痛苦地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而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掴打著自己的臉頰,仰起頭大聲哭喊著:“天神啊!地神啊!樹神啊!水神啊!我的兒子睒,他尊敬供奉佛陀並且信受遵行佛的教法,尊敬賢達、孝順父母,有著不分人我、廣大無比的仁慈胸襟,甚至連草木都不忍心傷害啊。”接著又說:“假使我們的孩子睒,確實遵奉佛陀的教誨而且事親至孝毫無虛假,上天監知的話,這支箭就應當拔出,劇毒都該消除,讓我們的兒子能活過來,圓滿他的孝行。如果睒不是我們所說的這樣,那我們就是在說謊,就該一起死去,全都化為塵土。”
天帝釋、四王天諸天大王、地神、海龍王,聽到睒雙親的哀告聲,都知道他們所說的話真實不虛,所以全都騷動不已。天帝釋現身告訴睒的雙親說:“這麼孝順的孩子,我能救活他。”說完,就用天神的藥,灌入睒的口中,睒馬上就蘇醒了過來。在場的二老以及睒、國王與群臣們,都悲喜交集,全都喜極而泣。
國王說:“信仰佛陀,奉行佛的教法以及事親至孝的德行,才能得到這麼殊勝的果報!”於是命令群臣說:“從今以後舉國上下所有的人民,都要信仰佛陀,奉行佛陀教誨的十善業,學習睒事親至孝的德行。”由於全國上下都這樣的奉行著,因此國家便漸漸富強了起來,人民也安和樂利,以至於能天下太平。
佛告訴比丘們說:“我就是這樣世世奉行諸佛的教誨,並且事親至孝的善行,累積了高廣的福德,最後乃至能成為諸天之上,三界至尊的天人師。而當時的睒就是過去世的我,迦夷國王就是阿難,睒的父親也就是我今世的父親淨飯王,睒的母親就是我此世的母親捨妙夫人(摩耶夫人),天帝釋就是彌勒菩薩。菩薩修習無生法忍,向成佛之道邁進,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忍辱行,就應當如是修、如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