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用功下手
(一)認識賓主
用功怎樣下手呢?楞嚴會上憍陳如尊者說客塵二字,正是我們初心用功下手處。他說:“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如是思惟,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為客義。又如新霁,清陽升天,光入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澄寂名空,搖動名塵,以搖動者,名為塵義。”客塵喻妄想,主空喻自性。常住的主人,本不跟客人或來或往,喻常住的自性,本不隨妄想忽生忽滅。所謂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塵質自搖動,本礙不著澄寂的虛空,喻妄想自生滅,本礙不著如如不動的自性。所謂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此中客字較粗,塵字較細。初心人先認清了“主”和“客”,自不為妄想遷流。進一步明白了“空”和“塵”,妄想自不能為礙。所謂識得不為冤,果能於此谛審領會,用功之道,思過半了。
(二)話頭與疑情
古代祖師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如達摩祖師的安心,六祖的惟論見性,只要直下承當便了,沒有看話頭的。到後來的祖師,見人心不古,不能死心塌地,多弄機詐,每每數他人珍寶,作自己家珍。便不得不各立門庭,各出手眼,才令學人看話頭。話頭很多,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來面目?”等等,但以“念佛是誰?”為最普通。
什麼叫話頭,話就是說話,頭就說話之前。如念“阿彌陀佛”是句話,未念之前,就是話頭。所謂話頭,即是一念未生之際,一念才生,已成話尾。這一念未生之際,叫做不生,不掉舉,不昏沈,不著靜,不落空,叫做不滅。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回光返照。這“不生不滅”就叫做看話題,或照顧話頭。
看話頭,先要發疑情,疑情是看話頭的拐杖。何謂疑情?如問念佛的是誰,人人都知道是自己念。但是用口念呢?還是用心念呢?如果用口念,睡著了還有口,為什麼不會念?如果用心念,心又是個什麼樣子?卻沒處捉摸,因此不明白。便在“誰”上發起輕微的疑念,但不要粗,愈細愈好。隨時隨地,單單照顧定這個疑念,像流水般不斷地看去,不生二念。若疑念在,不要動著他,疑念不在,再輕微提起。初用心時,必定靜中比動中較得力些,但切不可生分別心,不要管他得力不得力,不要管他動中或靜中,你一心一意的用你的功好了。
“念佛是誰”四字,最著重在個“誰”字。其余三字,不過言其大而已。如穿衣吃飯的是誰?屙屎放尿的是誰?打無明的是誰?能知能覺的是誰?不論行住坐臥,“誰”字一舉,便最容易發疑念,不待反覆思量,卜度作意才有。故誰字話頭,實在是參禅妙法。但不是將“誰”字或“念佛是誰”四字作佛號念,也不是思量卜度,去找念佛的是誰,叫做疑情。有等將“念佛是誰”四字,念不停口,不如念句阿彌陀佛功德更大。有等胡思亂想,東尋西找,叫做疑情;那知愈想,妄想愈多,等於欲升反墜,不可不知。
初心人所發的疑念很粗。忽斷忽續,忽熟忽生,算不得疑情,僅可叫做想。漸漸狂心收籠了,念頭也有點把得住了,才叫做參。再漸漸功夫純熟,不疑而自疑,也不覺得坐在什麼處所,也不知道有身心世界,單單疑念現前,不間不斷,這才叫做疑情。實際說起來,初時那算得用功?僅僅是打妄想。到這時真疑現前,才是真正用功的時候。這時候是一個大關隘,很容易跑入歧路。①這時清清淨淨無限輕安,若稍失覺照,便陷入輕昏狀態。若有個明眼人在旁,一眼便會看出他正在這個境界,一香板打下,馬上滿天雲霧散,很多會因此悟道的。②這時清清淨淨,空空洞洞,若疑情沒有了,便是無記。坐枯木巖,或叫“冷水泡石頭”,到這時就要提。提即覺照,(覺即不迷,即是慧。照即不亂,即是定。)單單的的這一念,湛然寂照,如如不動,靈靈不昧,了了常知,如冷火抽煙,一線綿延不斷。用功到這地步,要具金剛眼睛,不再提,提就是頭上安頭。昔有僧問趙州老人道:“一物不將來時如何?”州曰:“放下來。”僧曰:“一物不將來,放下個什麼?”州曰:“放不下,挑起去。”就是說這時節。此中風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是言說可能到。到這地步的人,自然明白,未到這地步的人,說也沒用。所謂“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不獻詩。”
(三)照顧話頭與反聞聞自性
或問:“觀音菩薩的反聞聞自性,怎見得是參禅?”我方說照顧話頭,就是教你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回光返照。這“不生不滅”(話頭)反聞聞自性,也是教你時時刻刻,單單的的一念,反聞聞自性。“回”就是反,“不生不滅”就是自性。“聞”和“照”雖順流時循聲逐色,聽不越於聲,見不超於色,分別顯然。但逆流時反觀自性,不去循聲逐色,則原是一精明,“聞”和“照”沒有兩樣。我們要知道,所謂照顧話頭,所謂反聞自性,絕對不是用眼睛來看,也不是用耳朵來聽。若用眼睛來看,或耳朵來聽,便是循聲逐色,被物所轉,叫做順流。若單單的的一念在“不生不滅”中,不去循聲逐色,就叫做逆流,叫做照顧話頭,也叫做反聞自性。
(四)生死心切與發長遠心
參禅最要生死心切,和發長遠心。若生死心不切,則疑情不發,功夫做不上。若沒有長遠心,則一曝十寒,功夫不成片。只要有個長遠切心,真疑便發,真疑發時,塵勞煩惱不息而自息。時節一到,自然水到渠成。
我說個親眼看見的故事,給你們聽。前清庚子年間,八國聯軍入京,我那時跟光緒帝、慈禧太後們一起走。中間有一段,徒步向陝西方面跑,每日跑幾十裡路,幾天沒有飯吃。路上有一個老百姓,進貢了一點番薯籐給光緒帝。他吃了還問那人是什麼東西?這麼好吃。你想皇帝平日好大的架子,多大的威風,那曾跑過幾步路,那曾餓過半頓肚子?那曾吃過番薯籐?到那時架子也不擺了,威風也不逞了,路也跑得了,肚子也餓得了,菜根也吃得了。為什麼他這樣放得下?因為聯軍想要他的命,他一心想逃命呀。可是後來議好和,御駕回京,架子又擺起來了,威風又逞起來了,路又跑不得了,肚子餓不得了,稍不高興的東西,也吃不下咽了。為甚他那時又放不下了?因為聯軍已不要他的命,他已沒有逃命的心了。假使他時常將逃命時的心腸來辦道,還有什麼不了?可惜沒個長遠心,遇著順境,故態復萌。
諸位同參呀,無常殺鬼,正時刻要我們的命,他永不肯同我們“議和”的呀。快發個長遠切心,來了生脫死吧。高峰妙祖說:“參禅若要克日成功,如墮千丈井底相似。從朝至暮,從暮至朝,千思想,萬思想,單單是個求出之心,究竟決無二念。誠能如是施功,或三日,或五日,或七日,若不徹去,高峰今日犯大妄語,永墮拔舌泥犁。”他老人家也一樣大悲心切,恐怕我們發不起長遠切心,故發這麼重誓來向我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