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圖書室管理員佛順法師在很認真地謄寫師父“微信問卷調查總結”裡面關於解讀近期短文的章節,她看見我電腦上忙完一陣兒,開始悠閒地在圖書室踱步的時候,問了我幾個問題,以下是對話全過程。
佛順師:我們為什麼要發心呢?(大概是最近師父關於發心的短文很多,又篇篇言淺義深,並不是那麼容易吃透的)
我:你為什麼要做個善良的人呢?
佛順師:因為善良是我佛性本有的東西啊。
我:發心也是如此,發心也是我們佛性中本有的,而且是佛性中最核心的部分。諸佛菩薩都有發大心、發大願。我們心性中最深處也都有與佛一樣的悲心大願,只是我們背離了佛性,忘記了發心,所想所作都是與發心相反的事情。現在就是把顛倒的東西再顛倒一下,不就正過來了?
佛順師:按這樣說,發心應該很容易啊。
我:是的。容易,是因為本來就有,而且人人都有,隨時都有,從來都未曾消失過,只是把這顆沉睡的心喚醒。
佛順師:可是現實中,發心怎麼又這麼難呢?
我:不要把我們的發心去和佛經上佛菩薩的發心去比。
本質來講,這兩者並不是一回事。我們的這種發心,嚴格說只能叫“模擬”的發心,不是真實的發心,有點像小孩跌跌撞撞的學大人走路,又像剛學英語的人學老外的洋腔洋調。雖然走不好、說不好,但也能在名義上叫“走路”和“說外語”了。
密宗對菩提心的說法,就把菩提心分成了兩種。一種,世俗菩提心;另一種,勝義菩提心。
世俗菩提心,就是我們絕大多數人的狀況,只是在事相上去思維、去行動,完全是有為造作的,帶有一定的勉強性,不離“我執”。而勝義菩提心,是徹底的無我,甚至證悟空性的人才能契入的,那時候利益眾生的心不發而發,所作無為而為,悠游任運,從心所欲,不離菩提。
兩者雖不同,但也有關聯。世俗菩提心無數次的重復,慢慢就自然契入勝義菩提心了。世俗說,假裝做好人,若假裝到有一天習慣成自然,成為心性、性格不可分的一部分時,假的也變成真的了,這個情況稍微有這麼一點點意味。
佛順師:可即便是模擬的發心,也覺得很難啊。
我:怎麼難?你說說看。
佛順師:舉個例子,比如說睡覺時隔壁吵,心裡煩惱,如果真有發心,不應該煩惱啊。
我:其實越是身邊的小事,越是不容易突破的。在粗的事情上,大的方向上,抉擇起來、執行起來都不難,但在生活中微小的細節上,能夠貫徹利他的精神,最是不易。
因為事越小,越能勘測人無始劫來習氣,這習氣並不是那麼容易克服的啊,經上說,證得了阿羅漢的聖者還帶著以前的習氣。我以前上課不是列舉了很多——捨利弗脾氣大啊,阿難陀講法前先掃視座下女眾,還有喜歡罵人“小婢”的那個。
佛順師:那怎麼辦呢?
我:看心的主體方向就好。
人的心念是很復雜的,有些念頭朝著發心的方向,有的念頭背離發心的方向。你說所有的念頭都朝發心方向,一點不背離,那絕不可能。看看是朝發心方向的念頭多,還是背離發心方向念頭多,只要在總體上是朝著發心方向的,就算在發心的道路上了。
評判一個人也是如此,看其主體的心向就好,心的主體能向善向上,就已經非常值得肯定與贊歎了,你不能要求他事事都向善向上,我們也做不到,聖者都做不到。孔子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這說明孔子自認為其一生也有很多過錯。
還有,就是我們做事用心,先要確立大方向、大原則,小的細節,可以先忽略。比如我到了吃飯時間要回齋堂吃飯,那先確定。從圖書館到齋堂這個路線要走,至於路上有沒有泥,天氣怎麼樣,要不要拿傘,那是次之的事情。你剛才舉的例子,就屬於細節問題,可先忽略,不能因為解決不了一時煩惱,就放棄了發心。就像不能因為路上泥多,就不回去吃飯了。
佛順師:有時對照師父講的,很多做不到,做不到就很受打擊,就不想做,甚至想放棄發心。
我:做不到和不想做完全不同。人在事上可以做不到,甚至退失發心,但知見上還是需要了解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捨利弗過去是六住位的菩薩都還退失菩提心。退心很正常,但根本知見不能破,知道不發心不好,發心是好的,這樣的認識不能模糊。古人說“寧可破戒,不可破見”。知見如同眼睛,身體累了,休息下還能繼續走,甚至走錯了還能轉過來,如果眼睛瞎了,就麻煩了,那幾乎是不可能走到目的地了。
佛順師:發心的理由只是因為是佛性具足的嗎?這好像離我們很遠。
我:發心的理由很多,講個最現實的吧,你願意過快樂的生活嗎?
佛順師:願意啊!
我:那就要發心啊。發心才是真正的快樂之道,發心才是真正的快樂源泉,人不發心,沒有真實的快樂可言。世間人都曉得,人幫助人的當下就有一種由衷的喜樂、平靜、安慰感。而發心的人時時都安住在要利益有緣、要幫助眾生的心上。怎麼會不快樂呢?師父常說:一滴水,只有投到海裡才會永不干涸。人也一樣,只有心念眾生,才有真生命可言。
佛順師:為什麼發心會快樂呢?
我:人的痛苦,本質來講,源於“我”執。人不發心,念念都圍繞一個“我”字,其實也就念念被煩惱痛苦所包圍。而發心的人,心存眾生,淡化“我”執——“眾生”與“我”是不相容的,“我”多,“眾生”就少;眾生“多”,“我”自然就少。“我執”淡化一分,佛性就顯露一分,佛性中本有的那種源源不絕的法喜、快樂就自然展現一分。
佛順師:可是,我聽說一發心就有困難、業障上來,是嗎?真是這樣,誰還敢發心啊?
我:人的發心與遭受的困難挫折是相匹配的,也是成正比例的,你發多大的心,才會遇多大困難。你只能負荷50斤,阿彌陀佛絕不給你100斤。就像玄奘大師、鑒真大師,遇到那麼多艱難困苦,那也是因為他們選擇了東渡、西行啊,也就是他們有了這種發心,才承受了這些。一般人在寺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吃吃飯,敲敲木魚,怎麼可能遇到大師們這些挫折呢?
人真的發心,挫折就會變成動力,就像船帆沒有風來鼓,是不能前行的。挫折,就是鼓帆的風,風越大,船行的速度也越快。
師父說:人不發心,自私自利,一人於萬人敵,才困難重重,發心,萬物備我一人,萬人助我一人,很順利,何況我們是住在六字名號裡面發心!
佛順師:我突然想到,不願意發心是不是沒有嘗到發心的好處?
我:是的。就像人曬太陽,覺得很舒服,才會天天去曬;吃到東西,覺得好吃了,才會常想去吃。發心的好處,一旦嘗到,就會欲罷不能,此時不讓他發心都很難。
佛順師:超過自己能力的發心或被逼的發心是不是不好?
我:這兩種本質來講,都不叫發心。
首先,發心是“發自內心”或說“由自心而發”的。被逼的,不做不行的“被發心”,顯然不是發心了。
發心本身就包含了“主動性”、“自覺性”。發心是自己的事,我們只能要求自己發心,不能要求別人發心。佛菩薩永遠都是“恆順眾生”的,何況我們。不過我們可以盡量成就對方發心的因緣,如同給一顆種子提供陽光、資源、水份,但不能命令這顆種子發芽,發芽不發芽是種子自己的事。
其次,一個人果真發了為眾生的心,是不太會去做超過自己能力的事。人去做超過己能之事,其內心無外乎想顯示“自我”,也就是自彰己“德”,本質還是“我執”,只是帶了一張“發心”的面具而已。這種人,像善導大師說的“雖做業行,常與名利相應”,一個人真為眾生,絕對會徹底從眾生角度、立場去考慮問題。眾生若需要我,哪怕只是捶捶背、掃掃地,也不會嫌其所做的事低賤;眾生需要若超過我能力,我也不會楞充有能力,強力去做,如果我果真去做這種超過己力之事,不但不能幫到眾生,反而會傷害眾生,這又於心何忍呢?
佛順師:嗯,謝謝您的開解,我明白很多了!
——摘自宗道法師《詠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