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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度原本不想讓我在文中提及他的真名,大概是怕出名吧,但我還是要告訴讀者,本文中的當事人叫圓度!
初識他大約是在九七年,地點在風景如畫的杭州西湖。當時,他把我於課余時間寫的隨筆打印出來呈送給我,而我也沒意識到他是學歷較高的高校教師。只是在一大堆人頭攢動當中,當一張陌生的面孔費勁地擠進來,再遞給我一大沓打印稿時,我才被那張臉上洋溢的真誠打動了。
沒過多久,他就到學院出家了。四年的交往使我得以有時間去充分了解這個非常聰明的修行人,他的確是很聰明,無論是在對世間法還是對佛法的掌握與理解上。出家前,他曾就讀於武漢工業大學資源工程系,後於浙江大學化工系計算機仿真專業取得碩士學位。在蘇州大學計算機工程系工作兩年後,來到了聖地色達喇榮佛學院出家。利用他的專長,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學院的打印室發心,有關上師法王如意寶的傳記、系解脫法本,還有許多法像,都是他負責排版印制的。在做這些工作時,他常常會迸發出許多獨特的充滿智慧的點子,表現出一些與眾不同的不共思維特點。
這麼一個聰明而又有前途的人,不但捨棄了一切世間工作,以出家身份研讀佛經、實證佛法甚深法門,而且還堅定地於二○○一年初受了比丘大戒,我想真正有智慧的人都會隨喜贊歎他的舉動的。
這其中因緣,還是讓我們大家一起來細細品味吧!
我的家鄉在風景秀麗的皖南山區,那裡有許多歷史名勝與游覽聖地。坐落在黃山與九華山之間的太平湖畔的一個小山莊,就是我的出生地。
七一年夏天的一個拂曉,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據大人們說,小時的我不愛哭泣,經常沉默不語。
在體弱多病中度過了童年時光,六歲時就被父母送進了學堂。貧窮的農村,讀書是孩子們跳出農門的唯一希望。在父母的嚴厲管教和諄諄教誨下,我從小就養成了愛讀書、好思考的習慣。
盡管這裡是九華山腳下,但父輩們都是在新社會中成長起來的,都不信佛。只是偶爾能從奶奶等祖輩人口中聽到諸如“菩薩保佑、消災免難、兒孫平安……”等祈禱的話語。她們生病了,就托人去九華山上的佛殿裡弄點香灰,沖水喝下,並說這是仙方,能治百病。這時,我們這些孩子們就會笑話她們:“都新社會了,你們還那麼迷信哪?書上說病是由人體中的病菌感染而引起的,一定要打針吃藥!”但有時她們的病確實就這樣不治而愈。
小時候,由於我既釣不到魚也打不來鳥,故而常被伙伴們冷落。所以我就自己去看書,自尋其樂。《西游記》、《封神演義》、《上古神話演義》等也就是那時候讀的。我對小說裡的神奇故事非常入迷,看著看著就進入了角色,仿佛自己也成了那騰雲駕霧的神仙。大人們常常斥為“神話與幻想”的荒誕故事,我卻不以為然。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家裡坐著,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牆那邊鄰居家的情景,且歷歷在目。當時並不覺得奇怪,第二天卻感到十分詫異。我的視覺怎麼會透過那堵牆呢?小說裡說的神話難道真是實際存在的嗎?
為了抹平心中的疑惑,我在心裡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把這些事弄明白。
一天,鄰居家的奶奶去世了,很多人都去哀悼。當時我不明白,究竟什麼是死呢?大人們就告訴我:人有生就有死。年紀大了,人身體裡的精華消耗完就死了,就像油燈裡的油已經燒完,自然燈就滅了。“人死如燈滅”呀!
他們的說法根本解答不了我對死亡的困惑,而兩位表哥的死,更使我由困惑進入對死亡的恐怖中。大約八歲那年,大舅一家因采食野蘑菇時,誤食了有毒的蘑菇,致使全家生病。而大表哥更因搶救無效,過早地離開了我們。同時我二舅的獨子,只有十五歲,卻不幸得了骨髓癌,幾個月後,也命喪黃泉了。這些發生在身邊的死亡事件使我的內心受到很大的震撼,看來人並不一定要到老年才會死,油燈也並非要到油盡了才會滅呀!
帶著兒時的這些困惑,我進入了中學。中學的學習非常緊張,同學之間的竟爭也很激烈。盡管如此,我對人生真谛和宇宙奧秘探索的興趣卻有增無減。
記得那時,一本雜志上登了一篇關於“印度小姑娘回憶前世”的文章,看後令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佛教說的對嗎?六道輪回真的存在嗎?若佛說的是正確的話,那麼生命本身就是永恆的,我何必還要懼怕死亡呢?
同時我也認真思考過愛因斯坦的質能公式 E= D mc 2 ,如果真像相對論所說的那樣,當我們以光速運行時,就可永遠保持年青,那我們不就可以不死了嗎?
孰是孰非?這種未竟的探索又一直延續到我的大學時代。
先是拼命從西方哲學思想中汲取養料,不論是黑格爾的辯證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還是尼采的“太陽之子論調”等等學說,統統全往腦子裡填。盡管後來從中了知了“心並不完全從屬於物質”的觀點,但卻始終抹不去心中“生死問題”的陰影。
再把目光轉回自然科學。物理課上,老師講到一個正電子與一個負電子接觸後將產生兩個γ光子,電子是有靜置質量的,而光子卻沒有靜置質量。這讓我陷入深深的思索:那麼宇宙最小的顆粒到底是什麼呢?百思不解中,現代日本物理學家湯川秀樹的一句話深深吸引住了我,“現代微觀物理學研究的盡頭竟然是來到了老莊的墓前。”也就是說一切是從“無”產生的,即中國道家所說的“道可道,非常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受此啟發,我又把注意力投向五千年的中國傳統文化。我發現西方文明是從外而求道,而中國傳統文化則是從內而探玄。儒家強調“誠心正意,在明明德”,主要是講做人的道理。道家主要強調要“至虛極,守靜笃”、“心如太虛,返本還源”,主張一切清靜無為,即可入道。這些觀點都使我受益良多,但生死究竟、宇宙實相問題還是沒得到根本解決。
九十年代“氣功熱”開始流行,我當然也“理論聯系實踐”,天天學習“站樁”、“靜坐”,沒過幾天就有了“氣感”,而且很快就體驗了“意念力”。但越練越發覺,這樣練下去終究沒有太大實義。當時煉氣功的口號和宗旨無非是“強身健體,祛病延年”;“開發智力,造福人類”等等,然而不論是身體還是智力,再好又有什麼用呢?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就算自己一個人長生不死,那世界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天午飯後,到別的宿捨串門,見桌上有一套《三言》,隨手一翻,看到了一個關於《金剛經》的故事,是講讀誦《金剛經》的功德的,故事情節很生動感人。出於好奇心,當天下午,我就到了學校旁邊的“寶通禅寺”取得了一本《金剛經》。一口氣讀完後,心中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心如止水。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觸佛經。
心中的迷茫自此開始煙消雲散,思想境界也陡然打開。我知道了,世界是無邊的,時間也是無盡的,眾生因無明而虛妄執著“我、人、眾生、壽者 " ,故而流轉輪回,受苦無盡。佛教原來不是迷信的,它乃是闡述宇宙人生真理的寶庫。特別是對其中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若心有住,即為非住,是名為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等法句感觸非常深。我知道強行把念頭空掉,根本不是道,而應該心如明鏡一樣,“胡來胡現,漢來漢現”,如此則全妄即真,則一切皆無非般若妙用。
此後,我又讀了《六祖壇經》、《心經》、《圓覺經》、《維摩诘所說經》等,對佛法漸漸有了一定的了解。尤其佛陀宣講的“緣起性空”的觀點,我覺得非常科學,因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都逃不出緣起性的規律。因緣聚合,萬物產生;因緣分離,萬物消失。如果僅有種子尚不能萌芽,必須還要有水、土壤、一定的溫度等助緣方可。
記得看了《楞嚴經》後,心中大快,佛陀對波斯匿王說:一切外境都是無常的,而人的認知能力——“覺性”則是永恆的。也就是說,人死並非如燈滅。經中通過“七處征心、八還辯見”,終讓阿難尊者認識了覺性。並且經中還指出了世界的由來:“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漚滅空本無,況復諸三有,……。”
至此,兒時的疑問全部得到了解決。
上研究生之後,我一邊進行專業的學習研究,一邊繼續研究佛法,並越發覺得科學裡面包含很多佛法的道理。就拿我的專業來說吧,所謂的計算機仿真就是用計算機模擬現實事物的發展變化。任何事物的發展變化都是有一定規律的,這些規律我們可以對它進行數學抽象,也就是建立數學模型,事物的狀態完全用數據表示。然後依靠計算機的強大計算能力,輸入一定參數後,就可以計算出事物的具體發展狀態,這樣就會發現很多預先沒有預料到的問題。隨著科技的發展,“虛擬現實” (Virtual Reality) 技術已發展得相當先進,它的原理與上述“計算機仿真”一樣,但它是更全面的仿真,即用計算機來仿真現實的外境。身體雖然只在一處,可心卻能親臨其境地到其他處旅游,甚至能感受參加足球比賽的滋味等。不過實際上,這一切全都是虛幻的,只不過是做一些數據游戲而已。
其實,如果我們認真思考一下,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也是虛幻的。我們的大腦好比“數據處理中心”——計算機,我們的眼睛、耳朵、鼻子等感官系統將外境的信息變成數據後,傳送給大腦,大腦經過模式識別,就認知了外境,然後指揮人體相應的部位,對外境做出相應的反應。
然而,感官有它的局限性。比如一個距離我們 100 億光年的天體,等我們看到它時,說不定它早已不存在了,因為我們看到的是它 100 億年前的情況。同樣道理,從眼睛看到物體,再到形成認知時,有一定的時間差,也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永遠是“事物的過去”。不僅如此,我們的感官在告訴我們外境的信息時,也並非永遠正確,特別是當感官出了問題時。如眼睛有問題時,會看到虛空中總是有空花。因而愛因斯坦感歎地說,“時間和空間都是我們的錯覺,……我們都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世界。”
不僅五官會欺騙我們,其實我們的心更會騙我們。如“杯弓蛇影”、“情人眼裡出西施”、“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繩”、“望梅止渴”、“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等。大量的事實表明,人的心靈能改變物質。現代心理學的許多研究也說明,心理狀態的改變,外境也隨之有相應的改變。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外境的實質性,我們是否要用新的眼光來看問題?
其實早在兩、三千年前,佛陀就在《金剛經》中揭示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三年的研究生生活就這樣在探索中臨近結束了。畢業前夕,我常常在西湖邊獨自散步,靜靜地思考著未來的路。何去何從呢?大部分同學要麼是“鐵托派” (鐵了心考托福出國深造) ,要麼是“直博派” (碩士、博士連讀) ,我該是什麼派呢?盡管尚未十分明確今後的人生方向,但我已對這個虛幻的世界生不起絲毫留戀,這一切全都得歸之為佛法的熏陶吧。
蘇堤上的依依垂柳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翠黃色的嫩枝似乎要抹平心中的思緒。金色的月亮緩緩升起,湖中的小魚不時地竄上水面,蕩起層層漣渏,圓圓的水月頓時變得奇形怪狀起來。當波光粼粼的水面慢慢又恢復平靜時,我不禁想到了“猴子撈月”的故事。世人都笑猴子太傻,其實我們人又能聰明到什麼地步呢?千江有水千江月,千人當中又有幾人能返本還原、直認心月呢?哪個不是起舞弄清影,與幻象共舞?就這麼思前想後了很長時間,最終為了有一個良好的學佛環境,我還是選擇了教師職業。
在蘇州大學計算機工程系工作的日子裡,我總是給學生重復著那些老教材裡早已落後的知識。因為計算機行業屬於新興學科,每半年知識就有較大更新。所以每次領工資時,我的臉總是發熱,心中很慚愧,這是誤人子弟呀!再看看滿頭銀發的老同事,他們有的已工作三、四十年了,為了多漲幾十元的工資而謀求提職稱,竟還像中學生一樣,為應付英語考試而忙得不亦樂乎。我不禁想到:他們是不是我未來的寫照呢?
在年終慶祝宴會上,一位老院長即將退休。我對他說:“您身體這麼好,六十歲了,還像四十來歲的人,為什麼不去西藏旅游呢?那裡有很多美麗的風景。”我的意思是想讓他來藏地看看佛塔、僧人,也算結個善緣。“算了吧!有空了,我去釣釣魚,打打麻將,平時炒炒股票,還是挺好玩的。”老院長一笑了之。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結果好玩了沒有四個月,他就被查出是胃癌晚期,兩個月後,就撒手人寰了。
幾乎每隔幾天,布告欄上都有新訃告貼出來,也有很多是年輕人的。那時我也正在按《大圓滿前行》反復觀修無常:一切都是無常的,有生必死,聚極必散,高極必墮……我真的覺得,我們所有眾生那脆弱的生命簡直就像秋天裡的蒼蠅,還能蹦跳幾天呢?
不行,我絕不能就這樣度過我的一生!
那就走吧!真真切切給心找一個不生不死的歸宿吧。
就這樣,我來到了喇榮。
這裡沒有大城市裡那種惱人的喧囂,也沒有社會上那種難以相處的人際關系。在自己的小茅棚中自在度日,閒時看書,累了可以自由地享受陽光的溫暖。有人說,人生最大的快樂就做自己願意做的事,誠哉斯言!
人生的道路是短暫的,也是漫長的,明天的話就留到明天再說吧!
我經常在打印室裡與圓度為編排法本而熬夜苦戰,這次聽他講述他的經歷也同樣。大概是太勞累了吧,他邊打瞌睡邊講,有好幾次都快要進入臨睡狀態了。
他的故事我暫時記錄到這裡,如果他明天還願意接著講的話,我明天也還願意接著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