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杭州的馬觀瀾家,每年四季必定祭祀他家的門。我問:“古禮說:門是五種神祇祭祀之一,如今這個禮很久不用了,只有先生家還在用,為什麼?”馬說,他的家奴陳公祚好喝酒,每晚必醉後回來敲門。有一天,聽到戶外喧鬧聲,出去看見,家奴倒地說:“我回來,見門外一男一女,肩上都沒有頭,頭拿在手裡。女人呼叫說:‘我是你嫂子,我邪YIN屬實,我丈夫殺我可以,你是小叔,不應當殺我。丈夫殺我時,心軟手發抖砍不下,你奪刀代殺,這事豈是你所應該做的嗎?我每次來尋仇,被你主人家的門神呵斥禁入,所以今天在門外等你。’因而大罵唾斥我,那男鬼用頭撞我,我倒在地上。聽到人聲,二鬼才散去。”馬氏眾家人扶家奴到床上,他說少年時曾有這事,當時是看小說,羨慕武松的為人,不料遭遇這樣的冤孽。有人告訴他說:“小說都不是真事,怎麼能瞎學?而且武松殺嫂子,是因為嫂子殺兄。若是尋常的犯奸,王法只是打棒子罷了,你怎麼能代兄殺嫂子?”話沒說完,家奴瞪眼用女聲說:“公道自在人心,怎麼樣怎麼樣?”向那說話的人三叩頭而死。馬氏因為鬼的話所以祭門神很恭敬,成了世代相傳的家法。(有人把小說當真事,有人把真事當小說,總在顛倒中)
42、溧陽籍的宮詹(負責皇宮事務)史胄斯,沒做官前,去省裡參加科考,遇到南門外的湯道士談命理很精到,因而拿自己的生辰八字求他推算。道士說:“按照丑時來算,你終身只是一秀才,壽命可以活到八十三歲。若是按照寅時來算,便可以官升三品,今年科考就中。你是丑時生的呢?還是寅時呢?”史說:“丑時。”道士說:“若是這樣,那今年科考就考不中了。”史傷感不樂。道士說:“命是可以改的,但陰司對壽命最重視,先生如果肯減壽三十年,就為先生改作寅時。”史欣然願改。道士說:“果真是情願,明天早來。”
第二夜,史五更起來梳洗後到寺廟,道士已經開門等待,說:“你是誠信的人,但日後官位尊貴壽命短,不要後悔。”史表示願意,准備香燭,對天表白。道士披頭發拿著劍,口中喃喃誦咒,良久,另寫一八字交給史。史拿回去,放到箱子裡。果然在當年連續考中,官做到宮詹職位。
五十二歲時,希望降職延長壽命,而在任職內總是沒有過失。與吏部商量,吏部的人笑而不信。到第二年春天,精神很好,到了五月,偶然有小病,皇上命太醫去看史,卻用錯藥了,竟然治不好死了。此事是兵部尚書公孫抑堂所說。公孫,是我的親家。(命是有的,命也可以改,但不是這種改法,想樣樣都完美,世間沒這回事,靠法術不靠善德,這也是顛倒)
43、湘潭縣西二十裡,有個地方名叫石灰窯。某老翁家中比較富裕,沒有兒子,有兩個女兒,招贅女婿上門相互依靠。老翁販運谷子到粵西,買小老婆回來,腹中有身孕了。二女兒夫婦私下商議:“如果是男孩,我們豈能分到家財?”於是表面上與小老婆交情深厚,暗中卻設計陷害。到分娩時,生下男孩,落地就死了。老翁非常抱恨,以為命中不應該有兒子,不知是他二女兒賄賂接生婆扼殺死的。老翁悲痛不已,脫下衣服包裹死兒埋在後園子。二女兒與接生婆心中還不安穩,前往打開看。忽然霹雳一聲,二女兒被雷打死,兒子活過來了。接生婆也被打得焦爛,還沒有死,眾人問出了原故。第二天,接生婆也死了,好像是上天故意讓她晚一點死,留下供狀警戒世人。老翁安葬女兒驅逐女婿,分給錢糧讓他回自己家。船到中流,怪風刮起,女婿也淹死了,前後就相差幾天。
44、蔣秀君精通醫理,住宿粵東古廟中。廟裡多有棺材停放,蔣的膽子壯,就在棺材前看書。夜裡,燈忽然變綠,棺材的前端,“橐”然一聲響落地,一紅袍人出現立在蔣的面前,說:“先生是名醫,敢問肺病可以治呢,還是不可以治呢?”回答:“可以治。”“治用什麼藥?”回答:“白術。”紅袍人大哭說:“那我當初不該死啊。”說著伸手到胸前,拿出一肺,如斗一樣大,膿血淋漓。蔣大驚,用手中扇子擊打,家奴都趕來,鬼就不見了,而棺材依舊如故。(已經死了,還在執著該不該死,死後還不醒悟那只是個軀殼,大概不知佛法的人難免顛倒)
45、仁和的秀才陳鄜渠,性情很嚴正,生有一女兒,從小好學道,每天持齋誦經。聽到別人議論她的婚事,便哭泣不吃飯,陳很煩惱,父女不相見。
陳女年紀三十多歲時,忽然病重呓語,說道:“我是江西布商張四。你前世是船夫,我雇你的船前往四川,你謀財殺我,並且挖我的眼睛,剝我的皮,沉我到江中,所以我來索命。”陳父心想謀財的盜行,可能會有,剝皮的事,不一定有,就問:“是哪一年的事?”回答:“雍正十一年。”陳父大笑說:“雍正十一年,我女兒已經三歲了,哪有還做船夫的事?”女兒忽然抽打自己的臉說:“陳先生好利害!是我錯找你女兒了。給我錢三千,我就離去。”陳發怒道:“惡鬼胡妄欺詐人,我正要取桃樹枝打你,怎麼能給你錢?”女兒又打自己臉說:“陳先生好利害!你既然說我是惡鬼,我將施展惡鬼手段,索你女兒的命去,不要後悔。”陳說:“這女兒不孝,我很討厭,你同她去,我很高興。但你並不是冤家,敢如此訛詐,想來是我女兒陽壽已絕了。你能立即索她的命,我才相信你的手段。如果三天後死,那是我女兒的命該如此,不是你的手段。”說完,女兒翻身起來,不再說鬼話。過後兩月多,女兒才死。(惡鬼搞笑,卻說明人是有命的,鬼也是有的,但遇正法有正信不容易)
46、福建莆田的王監生,素來豪強橫行,看中鄰居張老婦的五畝田,想要霸占,偽造地契,賄賂縣令,把張老婦的田判為己有。張老婦無可奈何,讓出田地,但心中忿恨,每天在王門前罵街。王不能忍,買通鄰人殺害張老婦,並召老婦兒子來看,然後當場抓住,誣告兒子殺他母親,送交官府。證據確鑿,兒子受不了毒刑,於是無辜認罪。縣裡將請示上級批准,立即凌遲處死。
總督蘇昌聽了有疑惑,認為兒子縱然不孝,打母親應當在家裡,不應當在田野間眾人都看到的地方,而且遍體鱗傷,兒子打母親,必定不會如此。就指示福、泉二知府,在省城中的城隍廟會審。兩知府各自已有成見,仍然照原判定罪。張的兒子受綁將出廟門,大叫:“城隍!城隍!我一家受了奇冤,而神明完全不靈,怎麼還能享受人間的祭祀啊?”話剛說完,廟的西廂房突然傾倒。當事人還以為廟柱早已朽壞,不太介意。剛押出廟,兩個泥塑差人忽然移到前面,用兩棍棒交叉擋住路,人不能通過。這時圍觀的人喧嚷起來,兩知府也驚恐重審,這才昭雪張子的冤情,並依法懲治王監生。從此,城隍廟的香火也興盛起來。
47、江轶林,通州讀書人,世代居住在通州的呂泗場,娶妻彭氏,感情很好。彭嫁給江三年,江剛剛成年,沒有入官辦學堂。一天晚上,夫婦都夢到江轶林在當年某月日入學,彭氏就在那天亡故。督學官員來到通州,呂泗場距離通州上百裡,江因為夢的原故,心裡有疑不想去。彭催促說:“功名的事重要,夢不用當真。”江勉強前行。參加考試,果然考上,名單公布出來,就是夢中說的月日,江很不歡喜。過了兩天,果然接到彭的訃告。考試完急忙回家,彭死了已有十四天了。
通常習俗是:人死二七,夜間擺死者衣服在棺材旁,全家躲避,說魂來找屍體,名叫:“回煞”。江痛心彭的死,就在回煞夜睡在棺材旁,暗中潛伏,希望見上一面。守到三更,聽到屋角輕微響,彭從房檐上冉冉下來,走到棺材前,向燈跪拜,燈就滅了。滅後,室中自然明亮如白天。江只怕驚動彭,不敢出聲。彭從靈前沿著棺材走到床前,揭開蚊帳低聲呼喚:“郎君回來沒有?”江跳出來,抱住大哭。哭夠了,各自傾訴離別情意,然後解衣就寢,歡好和生前一樣。江從容地問:“聽說人死有鬼差管束,回煞有煞神隨同,你怎麼能獨自回來?”彭說:“煞神就是管束的鬼差,有罪就管束著。冥司念我無罪,而且與郎君前緣沒有斷,所以讓我獨自回來。”江說:“你沒有罪,為什麼早死?”彭說:“長短是命數,不論有罪無罪。”江說:“你與我前緣沒有斷,那麼現在來,莫非就只有這一晚嗎?”彭說:“還早。前緣完了以後,還有後續。”話沒說完,聽到戶外風起,彭很恐懼,用手抓住江說:“緊抱我!護持我!凡是作鬼的最怕風,風倘若碰到身體,就來去不能自主,一不小心就被風吹到遠處去了。”雞叫時告別,江依依不捨。彭說:“別擔心,夜裡會再來。”說完離去。從此每夜必來。來後,檢看生前的嫁妝,為江縫補衣服。
兩月後,忽然悲傷哭泣說:“前緣已盡了!從此以後要分別十七年,才能與郎君再續後緣。”說完離去。江是美少年,家財豐厚,鄉裡願意跟他續婚的很多,江都不同意。經過十七年,江按彭氏的相貌物色人選婚配,找遍通、泰、儀、揚這些地方,都沒有合意的,仍然回到呂泗場。
呂泗靠海,有海船從山東回來,載有老年夫婦來,說“我本來世代是大家族,只生有一女孩,依靠叔叔生活。她叔叔要把女孩婚嫁豪族,老翁很不願意,所以來躲避。女孩也想嫁一江南人”。有人為老翁介紹江轶林,老翁很願意,跟江說起這事,江一定要見一見女孩才決定。老翁同意,見面後發現分明就是一彭氏。問年齡,回答說:“十七歲了。”她出生時的月日,就是彭死的兩月後。江欣然訂娶,歡好超過平常。女孩性情喜好,仿佛是彭的生前。有時問前生的事,女孩笑而不言。江給她取名“蓬萊仙子”,比喻是彭仙再來。生的兒子叫彭兒,女兒叫彭媳,歡聚了十七年,夫婦得病先後去世。(雖然算是美好,終究無常,這世以後還是各走各的路,無量的生生世世,這樣的事太少)
48、臨平的沈昌谷,是我戊午年的同年舉人,年少英俊。忽然在路上遇到僧人給他藥三丸說:“你將有大難,服這個藥可能減輕一些,到時候我再來看你。”說完走了。沈素來不相信因果的事,把藥扔到書廚上,不願服。不久,病很重,忽然用四川人的口音說:“我是峨嵋山的蟒蛇,找你找了二千年,今天才找到你。”自己用手掐脖子,就要氣絕,家人想起僧人的話,急忙找書廚上的藥,只剩一丸,用水吞下,恍然記起歷代前生的事。
沈在王莽的時候,姓張名敬,逃避王莽的戰亂,隱藏到峨嵋山學仙,有同樣志向的人嚴昌和他成為一起干農活的朋友。劉歆(漢朝數學家)起兵謀殺王莽失敗,他的副將王均也逃奔峨嵋山,拜二人為師。山洞裡有蟒蛇,大如車輪,每當外出,必有風雷聲,莊稼多被損害。張想除掉蟒蛇的禍害,指使王削竹刺插在地上,竹刺敷上毒藥。蟒蛇出來後,果然被竹刺刺死。蟒蛇修煉多年,將要成龍,它出洞自然帶著風雷而行,不是有心害人,被王殺死後,想報主謀的仇。而王均在王莽死後就出山輔佐漢光武帝劉秀中興漢朝,拜為骁騎將軍後,派人迎請張敬到洛陽,也拜為征虜將軍,蟒蛇不能報仇。再轉世成為北魏高僧,第三世成為元朝將軍,有戰功,蟒蛇又不能報仇。只有今世僅僅是個舉人,所以蟒蛇來了,有機會報仇。事情經過歷歷在目,口裡都是自己說出來的。家人問:“路上遇到的僧人是誰?”回答:“就是嚴昌先生。先生推辭漢光武帝的聘請,早已成仙道,與我有香火緣,所以來相救。”說完,沐浴穿戴整齊去世。
哀悼那天,先前的僧人果然來了,哭泣禮拜後,對張的家人說:“別難過,別難過。了結這樁公案,應當仍舊回歸仙道罷了。”說完,忽然不見了。(還是不究竟)
49、杭州朱亮工的妻子張氏,患傷寒很嚴重。忽然用山西人口音說話,咆哮著要索命,摔毀盤碗,並且說:“恩自有恩,仇自有仇,不能互相抵銷。”朱在家時,索命的不來,朱出外,妻子就昏亂如前。朱於是寫狀紙投訴到本郡的城隍神,張氏沉沉熟睡,好像去聽審。
良久,蘇醒說:“冤情昭雪了,冤情除去了。”手按摩臀部說:“被神棒打,好痛。前生我與朱亮工都是山西販賣布料的男子,中間商劉某(牙鬼)吞布價而且花費掉。我告官追討,劉被追得受不了,當我面作出要跳水的樣子,想讓我心軟而放過他。我發怒說:‘你雖然死了,我還是追討不饒。’劉慚愧轉身,竟然跳水淹死了。朱亮工前生姓俞名容,聽說後,勸我說:‘中間人固然該死,但是棺材費,我二人應當各出一半。’我怒氣未消,就是不肯。俞卻捐出三兩銀子,作為棺材費。如今這個中間人的鬼來找我報仇,而沒想到俞成為我今生的丈夫,所以不敢見。昨天承蒙城隍神審訊得知劉侵吞別人的銀子,是自己找死,本沒有含冤,還敢在朱氏恩人的家裡胡鬧,責打三十板,押解去酆都道(地獄)。我前生因為討債,見死不救,見屍體不管,居心太冷漠,責打十五板。”但是病漸漸好了。
沒多久,押解的鬼差附在病人身上說:“為你家事要去八百裡遠,須要用紙錢酒飯供我。”家人害怕,為鬼差大設法事祭祀,才終於寂靜下來。(不知佛法做鬼也不覺悟)
50、湖州的沈秀才,少年入官學,才思很好。到三十多歲,忽然得了羞疾,每次吃飯,必定用手指撓臉說:“羞,羞。”上茅廁,必定用手指撓臀部說:“羞,羞。”見客人來也是如此,家人以為他瘋癫,不太在意,後來漸漸嚴重,醫治已無效。有時頭腦清楚,問他為什麼如此,沈說:“病發作時,有黑衣女子捉我的手這樣做,動作慢了就打我,所以不得不如此。”家人以為是妖,這時張真人路過杭州,就寫文書去邀請。張批示說:“交給安縣城隍神查報。”經過十多天,天師派法官來說:“昨天根據城隍說明,沈秀才前世是雙林鎮葉生的妻子,黑衣女子,是葉妻的小姑。葉家財很富,小姑許配的李氏,家裡貧窮,葉生疼愛妹妹,請李郎在家讀書,要李入官學,正商議婚期。有一天,小姑散步月下,見李郎正在夜讀,就私下派丫環送茶水與李郎。丫環告訴了嫂子,嫂子第二天在人前用手戲弄小姑的臉說:‘羞羞。’小姑氣忿,於是上吊自殺,投訴城隍神,要求報仇索命。神判決說:‘閨門處女,月下送茶,本來有嫌疑,怎麼可以因為玩笑和一句話要人的性命?不准。’小姑不罷休,又投訴東岳。東岳批示說:‘城隍的判詞很明白,你須要自己反省。但沈某前身既然是長嫂,理當莊重,何況姑娘的小過失,也可以暗中規勸,怎麼可以在人前惡搞?現今若是勾取來對質,難免傷到他的性命,罪不應該如此。就讓你自己去報仇,使他煩惱就可以了。關於沈某的冤業事,須要文書報告。’”天師說:“這個業還算小,可以請高僧替小姑超度,使她早點轉為人身,就可以結案了。”照天師說的辦,沈的病就好了。(既然知道業的大小,卻不知超度轉為人身後,又繼續造業,然後又冤冤相報,不就是這樣輪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