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子侍側,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這是孔子對於這幾個學生的評論。
“闵子侍側,訚訚如也”,闵子骞是有名的孝子,孔子非常喜歡的學生,孔子觀察他,說他講話很溫和,有條有理。為什麽講話那麽重要呢?這就好比曾國藩在《冰鑒》中所說,看壹個人頭腦夠不夠精細,不壹定要看他的鼻子、眼睛,只要聽他講話,就會知道。有些人有條有理;有些人說了半天,主題還沒有講出來。壹個人處事有沒有條理,在言語中就可以看出來。所以,闵子骞在旁邊是“訚訚如也”,溫和,有條理,看著很舒服。子路呢?“行行如也”,什麽是“行行”?光從書本、知識上,是難以了解的,要配合人生經驗,才會知道。司馬遷寫《史記》,他自述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光讀書讀多了,不是學問,是書呆子,沒有用。還要行萬裡路,觀察多了,才是學問。從前,看到好幾位當代的大人物,觀察的結果,就懂了“行行如也”這句,此公說話很簡單,但不斷在動,好像坐不住壹樣。這才想到就是子路的“行行如也”。冉有、子貢這兩個人“侃侃如也”,這“侃侃”是形容氣度很大,現在的話是很潇灑。對於這幾個人,最後孔子下斷語:“若由也,不得其死然。”他說子路將來不得好死。結果孔子看對了。子路後來是在衛國的政變中戰死的,死得非常光榮。前面說過,他是為了趕回為衛國平亂,身受創傷,然後整肅衣冠,端坐而死。在中國歷史上,唐、宋、明各代,這種人物很多,戰死了以後還站著,屍體絕不倒下來,以致敵人的將領都對他崇拜萬分,往往為他立祠建廟,這就與鬼神、生死的問題有關了。所以我們中國人說“聰明正直,死而為神”,只要人的品格好,如忠義的人,死了以後就可以為神。我們看見許多廟,大家都去膜拜,裡面所供奉的神,就是這壹類人所升華的。這壹段是由子路的“行行如也”所引起的。
“子樂”,描述當時孔子對於這幾個圍繞在身邊的學生,覺得很高興。可是他很遺憾地深深惋惜子路將不得善終。我們這裡也要註意子路的“行行如也”。譬如有些人坐下來會抖腿,在相人術上,這種人有多少錢都會被他抖光,這是壹種“敗相”,不但錢會抖光,事業也會抖光,實際上也就是“行行如也”的壹種小動作。人坐就是坐,睡就是睡,坐有坐相,睡有睡相,走有走相,吃有吃相,前面有相,後面有相,真正看相,太不簡單,這是以中國文化中,形名之學作的說明。
——《論語別裁》
佛說六道的報應、講三災八難來教化世界眾生,講哪種身體上的邪行,就會遭遇哪種身體上的果報。妳要曉得有許多行為不是意識上要做,而是身體上做的,大家要體會。“身邪行”是什麽邪行?例如大家坐著,幾乎沒有兩個人的坐相是相同的。儒家講“正襟危坐”,危就是正,什麽是正坐是很難講的。以佛法來說,可以講只有毗盧遮那佛的七支坐法才是正坐。儒家的正坐不同,以前的椅子不像沙發,西式沙發坐久了,到老了骨頭容易出毛病。中國舊式的椅子,坐上去沒有辦法彎腰的,非直著腰板坐不可。以前我們作小輩的,有長輩在時,只敢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腰自然直。我常告訴同學們,我三十歲以前沒有跷過腿坐,就算沒有人看到,我都不敢跷腿。
曾國藩是儒家人物,當時有個英國顯要來訪,他陪客人談話壹夜,喝茶咳瓜子。等他離座站起來時,英國人發現瓜子殼圈出來兩個腳印,表示他坐在那兒幾個鐘頭,兩條腿沒動過!事實上這種坐法對人體非常健康。所以我壹向不坐沙發的,偶爾到外頭必須坐沙發,坐了壹下就很難受。坐沙發使人都變成了蝦子,歪斜著身體,開始會很舒服,坐久了精神愈來愈差。
同樣的,我也勸人不要睡沙發床,睡到老來骨頭也會出毛病。中國老式的床是木板,上面鋪稻草。現在睡榻榻米,上面再鋪墊子,睡起來當然舒服多了。
再說身邪行,身子的邪行非常多,講起來可以寫壹本書。小乘很多戒律,就是防止身邪行的,例如吃飯前壹定洗手,又如上完大號壹定用水洗,不用草紙去揩,可是到了中國就改了。現代有抽水馬桶可以噴水清洗,又可以合於戒律了。這些小乘身邪行的戒律,不算重戒,是屬於攝威儀戒,修正生活習慣的。中國的《禮記》也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威儀太多了,大部分的威儀,都是防止身邪行的。
——《維摩诘的花雨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