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俞君祺說,過去在姚巡撫的官署,住在一小屋裡,每在燈前月下,剛睡醒時,恍惚見人影在桌旁,睜開眼又什麼都沒有,自以為是眼花,但不應應該夜夜都眼花啊。後來假裝睡著等著偷看,卻是一粗使丫環,冉冉地從壁角出來,側身傾聽良久,才敢稍稍移步。俞略微動身,丫環就已縮回去了。俞這才醒悟到幽魂滯留在這裡不能走,又怕人不敢靠近,用心也良苦。俞因此心想她不是作怪,何必逼近使她不安,不如搬出去。俞才一動念,已仿佛見到她在遠處向他禮拜。可見人心一動,鬼神都知道。就像被眾人監視,難道不是嗎?第二天就找借口搬出去了。後來在我的幕府中,才說出實情,他說:“不想驚嚇到主人啊。”我說:“先生一生缜密,但只是沒有了結這件鬼事。後來必定還有居住的,就辜負這一拜了。”
166、青縣有一農家,有病不能勞作,將要餓死,想賣妻子希望這樣都能活下來,妻子說:“我走了,夫君怎麼自理,而且錢用完了還是餓死,不如留下我照顧夫君,這樣飲食醫藥能夠照看,或許有希望重生,我不過做娼妓罷了。”後來十多年,妻子病重臨死,昏絕又醒來說:“剛才恍惚中到冥司,冥官說娼女應當墮落為鳥類,因為我一念不忘丈夫,還可以生到人道啊”。
167、王符九說,鳳凰店的民家,有小兒拿他母親的鞋子玩,遺忘在後園的花架下,被他父親撿到,婦人大受斥責和質疑,沒有辦法表白,打算上吊。忽然他家狐狸作怪大鬧,婦女近身的東西,都被偷走扔到別處,半月多才消停。丟鞋的疑問,於是不用辯解就明白了。但是狐狸好像是暗中為這婦人開解,不知為什麼,有人說:“那婆婆性情嚴厲,有丫環與人私通懷孕,害怕受罰要上吊,婦人偷了後園的鑰匙讓丫環逃走,有這樣的陰功,所以神靈派遣狐狸救她吧?”又有人說:“既然是神靈護佑,為什麼不派遣狐狸先收藏鞋子,不是更沒有痕跡嗎?”符九說:“神靈正是要有良跡,好表明因果啊。”我也以為符九的話是對的。
168、先外祖母曹太恭人,曾經對先太夫人說:“滄州有官宦家的婦人,不受丈夫恩愛,郁郁寡歡成了心病,性情古怪,夫妻更不和諧,這時有高修行的尼師來附近,就去問因果,尼師說:‘我不是冥官,不能查看配偶的檔案啊,也不是佛菩薩,不能照見過去現在未來三生啊。但是因緣的道理,我是知道的了。那因緣沒有平白無故結合的啊。大概是因恩情結合的必定相互歡愛,因怨仇結合的必定相互沖突,又有不是恩情不是怨仇,也有恩情也有怨仇的,必是負心欠債使雙方相互抵償啊,就是這樣而已。你們夫婦,難道是因怨他結合的嗎?這是天定的啊,不是人為的啊,雖然如此,天定勝人,人定也勝天。所以釋迦牟尼佛創立佛法,允許人忏悔,只要消除你的好勝心,收斂你的傲氣,逆來順受,用情感化而不用理爭執,做好你的本分,孝順公婆,和睦姐妹,恩待侍妾丫環,這些事全在我,而不是在別人,這樣也許可以挽回吧?只是問過去的因果,沒有用啊。’婦人聽從尼師的話,果然和好如初。”先太夫人曾經用這件事勸告媳婦們說:“這尼師說的,真是閨閣中解冤神咒啊。信心行持,沒有不靈驗的,如果還有不靈驗,那是行持不夠罷了。”
169、烏魯木齊的軍吏茹大業說,古浪回民有占踞佛殿喝酒賭博的,寺裡僧人孤單力弱,不能抵制他們。一天夜裡正喝得起勸勁,一人伸拇指呼叫:“一!”突然有大拳頭,如五斗籮筐那麼,從門外伸進來,五指一齊張開,狠狠地大叫道:“六!”舉掌一拍,燈燭滅了桌子粉碎,十多人都嚇昏了。到天亮,才各自漸漸蘇醒,從此不敢再來了。佛對於眾生沒有計較心,難道是護法善神的示現嗎?
170、獻縣刑房吏王瑾,初任職時,接受賄賂,想要開一樁殺人罪,正要提筆起草,紙忽然飛到屋頂上,旋轉不下來,從此就不敢枉法貪錢了,常把這事勸戒同事,從不隱諱。後來一生溫飽,到老善終。又有一吏常常受賄在文上作弊,也是亦一生沒有禍患,但是他的三個女兒都淪為娼妓,他的二女兒有事被官府打板子,執行伍長告戒他的手下說:“這是某師傅的女兒(土語管吏叫師傅),要打輕一點。”二女兒挨打後,對鸨母說:“若不是我父親曾經做過官吏,我今天就完蛋了。”可歎啊!她哪裡知道她父親不做官吏,今天就不會挨打了。
171、有富家子弟病危,昏死後又醒來,對家人說:“我的魂到冥司了,我曾經捐錢救活兩條命,又曾經強搶某女啊,如今被我救的在冥司寫訴狀保我,而某女的父親也投訴爭辯,還沒有判決,我先回來了。”過了兩天,又昏死然後又醒來說:“我不行了,冥官認為強搶女子是大惡,救活人命是大善,可以相互抵銷,冥王認為救活人的命,而又強搶某女,可以允許抵銷。但是現今被搶的是這個人的女兒,而被救的是別人的命,用別人活命的恩德,回報這個人女兒被搶的仇,怎麼說得通呢?既然善業本來重要,不可以全部銷除,不如冥司不賞不罰,就安排在來生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好了。”說完就死了。歐羅巴的書沒有佛家輪回的說法,而有天堂地獄,也是善惡不能相互抵銷,這是斷絕惡人向善的路啊。大概善惡可以抵銷,而恩怨不可以抵銷,所謂冤家債主,必須是本人了結啊。尋常的善惡可以抵銷,大善大惡不可以抵銷,曹操贖回蔡文姬,不能不說是義舉,怎麼能抵銷謀篡皇位殺害皇帝的罪呢?曹操雖然沒有篡位,但是拿周文王比自己,他的志向就是篡位啊,只是怕大家議論罷了。至於未來生中,人未必能相遇,事情未必就相等,所以因緣湊合,也許是在幾世以後了。
172、滄州有一游方的尼師,就是先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的啊。她不許婦女到她寺院,而她願意到別人家,雖是小家小戶粗茶淡飯供養,也欣然前往,她不勸婦女布施,只是勸人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張公家有一范姓女僕,布施布一匹,尼師合掌感謝,放到桌上,過片刻又拿起來交給這婦人說:“施主的功德,佛已鑒察了,既然布施給我,布就是我的。現今已是九月,剛才看見你婆婆還是單衣,就讓我送給你婆婆吧,為你婆婆做一件棉衣,可以嗎?”范婦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頭冒汗。姚安公說:“這女尼卻是深得佛心,可惜閨閣多有傳聞她的轶事,竟然沒有人能說出她的名字。”(范婦也沒有做錯)
173、有某甲娶他奴僕的女兒為妾,奴僕不願意,但也無可奈何了。某甲隸屬旗籍,他自己也有主人。某甲娶妾後生一女兒,十四五歲時,他的主人聽說他女兒很漂亮,也要娶他女兒為妾,某甲心裡不願意,也是無可奈何了。某甲長歎道:“不生這個女兒,就沒有這事啊。”他妻子說:“不娶僕女,自然不生這個女兒了。”某甲頓時呆住了。又我親戚中有一女子,天天在背後說她嫂子壞話,使她嫂子受指責不得安寧。到了她出嫁時,也被小姑毀謗,天天受指責就像她嫂子一樣,回娘家對她嫂子哭泣說:“今天才知道媳婦難當啊。”天道是有報應的,難道不真確嗎?又一少年喜歡偷窺婦女,窗孔門縫,千方百計去看。有一天喝醉後睡下,有人戲弄他用膏藥糊他的眼睛,醒來覺得眼睛腫痛不可忍,急忙揭去,眉毛及睫毛都拔掉了,而且糊的膏藥就是他自己收藏的媚藥,藥性很猛烈,眼睛受薰烤,最後漸漸失明了。又有一朋友好排擠別人,來回播弄事非,能使如膠似漆般親密的人變成冰炭不容的仇人,一天夜裡因酒後口渴,要喝冷茶,杯中先掉進一蠍子,突然螫了他的舌頭,潰爛成瘡,雖然不致命,但舌短而生硬,說話不再那麼痛快了。這也像是有什麼故意安排的,不是偶然啊。
174、舅祖陳德音家,有丫環厭惡貓偷吃東西,見到就打,貓聽到她的笑聲就逃避,有一天,舅祖母郭太安人叫她看守屋子,她閉門睡了一會兒,醒來發現盤中少了幾個梨,旁邊沒有別人,貓犬又沒有吃梨的道理,她沒辦法解釋,就挨了狠狠的打。到了晚上,忽然在灶中發現梨,覺得很怪。細看每個都有貓爪齒痕,才醒悟到是貓故意叼走,使她也因為偷吃挨打啊。“蜂虿有毒”(比喻雖小不可輕視),確實啊!丫環憤怒,想要再打貓,郭太安人說:“絕沒有縱容你殺貓的道理。貓被殺了,恐怕冤冤相報,不知又變出什麼怪了。”這丫環從此不再打貓,貓見這丫環也不再躲避。
175、桐城的姚別峰,會作詩,書法模仿趙吳興(南宋書法家趙孟頫),神態逼真,曾經臨摹吳興體作偽,薰黑紙張,賞鑒家也分辨不出來。與先外祖雪峰張公交情好,往來常住他家,動不動就是十天半月,後來聽說去觀潮被淹死水中了,外祖很悼惜他。我小時多見他的筆跡,可惜年幼不知留意,竟忘了他的本名了。舅祖紫衡張公,曾經請姚寫字,住在宅西的小園中,一天晚上月色明朗,見窗戶上有女子的影像,出去看又沒有人,四周張望園內,似乎有翠裙紅袖,隱隱的在樹石花竹間,到東邊,她就在西邊,到南邊,她就在北邊。在園裡轉了半夜,始終不能看清楚,最後累到回去休息,聽到窗外說話:“先生為我抄寫《金剛經》一部,我就相見拜謝。不過七千多字,先生肯答應嗎?”姚本來好事,急忙問:“你是誰?”沒有回應了。姚正好有宣紙素冊,第二天放下其他筆墨,一意抄寫經書,寫成後,燒香供在桌上,等她來取,夜裡巳經消失了。第二天晚上,姚徘徊怅望,果然見女子冉冉從花叢外面來,叩頭到地上,姚正要出手牽引,她挺然起立,雙眼上翻,胸前血跡淋漓,卻是自割喉嚨的鬼啊。姚大叫驚倒,僕人聽到聲音拿燈燭來看,已不見女子了。姚恨被鬼欺騙,雪峰公說:“鬼說拜謝,已經拜謝了,鬼沒有欺騙先生,是先生自己有妄想,與鬼有什麼關系?”
176、貢生於南溟說:人生的苦樂,都沒有盡頭,人心的憂喜,也沒有一定的章程,曾經經過極樂的境界,稍有不舒適就覺得苦,曾經經過極苦的境界,稍得寬松就覺得樂了。曾經在康寧屯教書,住房低矮,幾乎抬不起頭,門沒有簾子,床沒有帳子,院落沒有樹,久旱炎熱,就如坐在蒸鍋上,中午解開衣服小睡,蒼蠅擾擾又睡不著,煩躁得實在不可忍耐,自認為這是猛火地獄啊。這樣很久,困極了才睡去,夢見坐船去大海中,飓風突然大作,天昏地暗,風帆摧斷,嚇得心膽碎裂,頃刻間船翻覆沒,忽然好像被人提出水面,扔到岸上,然後有人拿繩索束縛,關在地窖中,黑暗看不見東西,呼吸也困難,恐怖焦急,不是語言能表達的。不久聽到耳畔有呼喚聲,霍然睜眼,卻仍然臥在三腳木榻上,覺得四體舒適,心神開朗,如在蓬萊方丈中一樣。當晚月色明朗,與弟子散步在河邊,坐到柳樹下,講起這個道理,微微的聽到草叢裡歎息道:“這話有道理,我們沉淪在水裡,終究勝過地獄中的人。”
177、臨清的李名儒說,他家鄉的屠戶買一頭牛,牛知道是屠宰,拉著不肯向前,鞭打就橫著跑,力氣快用盡,才強拖走起來。牛經過一錢莊,忽然向著大門彎屈兩腿跪下,淚不停地流,錢莊的人憐憫它,問知價錢八千,要按價錢贖買,屠戶恨它太倔強,堅決不肯賣,再加點錢,也不願意,說:“這牛可惡,必須殺了它才甘心,就是一萬貫也不賣。”牛聽了這話,自己猛然跳起來,隨屠戶走了。屠戶煮牛的肉在鍋裡,然後去睡覺,五更時自己起來去開鍋。妻子怪他去了不回來,感到奇怪就去看,原來屠戶卻已經自己掉進鍋裡了,腰以上與牛都煮爛了。凡是有生命的,沒有不怕死的,不因為它怕死而憐憫它,反而因為它怕死而氣憤,牛的怨毒,就多過平常幾倍了。因為厲氣重,報應不轉身就來了,也是必然的啊。先叔儀南公,曾經見屠戶許學牽一頭牛,牛見到先叔下跪不起,先叔贖買後,交給佃戶張存,張存養了幾年,那牛耕田種地,用力比別的牛加倍,那麼恩怨分明,動物尚且知道,人可以不深思嗎?
178、虞惇說,落星石的北邊有漁梁,當地人世代因此受益,每年都要祭祀漁梁神,偶然有人教他們毒魚法,用芫花汁灑在上流,下流的魚蝦就都死了浮出水面,這樣得到的魚超過網撈十倍,試驗效果很好,因此搭茅棚在上流,天天用這辦法。一天中午,黑雲從龍潭猛然湧出,狂風驟雨,雷火閃電,把茅棚燒為灰燼,眾人害怕才停止毒魚。打漁的方法,從伏羲時代就有,但細密的網不用,因為有仁政啊,斷流捕漁,聖人尚且憎惡,何況殘忍暴虐,滅族捕殺呢?惹怒神靈也是當然了。